戰爭在毫無徵兆中爆發。
數以千計的核彈幾乎在同一時間升空,三分鐘後,第一朵蘑菇雲就冉冉升起,半小時後,大地甚至海洋上到處都是熊熊烈火,一朵朵蘑菇雲此起彼伏。
戰爭爆發整整一個小時後,隨著最後一枚核彈的爆炸而正式宣告結束。數千枚核彈的集中爆發,使得覆蓋全球的輻射雲層正式形成,世界從此進入以寒冷、昏暗和輻射為主題的新時代。
按照舊時代的研究結論,在核戰爆發後隨之到來的第一個核冬天,世界生物將迎來滅絕的第二次高峰。除了極少數躲在掩體中的人,人類應該接近徹底滅絕。
然而按照歷史紀錄,安然度過第一個核冬天的生物種類異乎尋常的多,許多根本沒資格進入地下掩體的人竟然也活了下來。按活下來的人數看,人類距離種族滅絕的境地還相當遙遠。在整體性的生存危機面前,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幾乎所有的生物都迸發出了驚人的生命力和適應性,核冬天紛紛死去的生物種群,在春天到來時即開始大量生育。雖然生下來的後代大多是畸形的,但也有少部分得以存活。這少數的幸運兒顯示了對環境的驚人適應力,它們簡直就是為這個時代而生。雖然作為進化變異的第一代,它們還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畢竟是走出了決定性的一步。
這一步邁出得似乎很快,也很容易。
核冬天並沒有科學家們預言的那麼漫長。當自然界的夏季到來時,輻射雲層就開始突然大幅削減,氣溫也相應升高。雖然再也不像戰前那樣溫暖,可是也沒低到足以使物種大範圍滅絕的程度。當時倖存的人們欣喜若狂,以為災難會在幾年內過去。但是經歷了初期快速變薄的過程後,輻射雲層就穩定下來,不再變化。
隨著時間的推移,倖存的人們心情也變得愈發灰暗。他們終於明白,災難已不可逆轉。而這個時候,他們忽然發現,人類所面對的敵人已經不僅僅是嚴酷的環境、濃烈的輻射和奇缺的食物,還有正在變得越來越兇猛的變異生物。比如說體型大如狗的貓,半米長的老鼠,以及瘋狂攻擊一切的巨大昆蟲。曾經只在科幻電影中出現的場景,現在變得司空見慣。
人類沮喪地發現,這已不再是他們熟知的世界。
輻射依然存在,依舊強烈。輻射雲變薄之後,世界變得和善了許多,和善到能夠讓人類繼續生存,前提只是必須變異。而在這時,某些消息靈通的人想到了在戰爭爆發前一刻的一則消息,那是能力「火焰」的初次面世。在短暫得還不到十分鐘的新聞發佈會上,公開的不僅僅是一個發現,一篇論文,還包括了詳細的基因圖譜和一份血液樣本!
這真是讓人瘋狂的消息!
能力火焰,最初只是一點火花,只能燻黑一張紙的火花,最後的確變成了熊熊烈火,卻不是象羅切斯特想像的那樣焚盡整個世界,而是為在黑暗中的人類照亮了前方。
戰爭爆發於2031年2月14日。
這就是塵封的歷史。
到了現在,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當年戰爭的歷史,甚至準確知道如今紀年的人也不多。對於動盪年代苦苦掙扎著的人類來說,紀年已經屬於可有可無的東西。也是在暗黑龍騎總部,擁有上校權限的蘇才能接觸到這些史料。
人類已經呈現出真正的金字塔結構,位於塔尖的一小撮人不僅僅掌握著人類絕大多數的武力和資源,還掌握著時間、知識,甚至是歷史!這個結構已經無比穩固,底層的人們空有巨大基數,卻根本無力改變自己的處境。現在人類社會,如果以武力或者是資源來衡量,會是一個完全倒置過來的金字塔。
社會已經不再動盪。
舊時代位於底層的人們可以為了巨大的財富分配不公和權力濫用而奮起,通過集體暴力推翻現有的秩序。在動盪時代卻正好相反,位於最頂端的幾個人如果不滿意自己的財富或者是權勢,那麼完全可以通過個體暴力推翻現有的秩序,從而把更多的資源集中在自己手裡。弱勢群體已經變成大多數的那一方,不管從哪種意義上都是。獨裁或寡頭從此成為政治的天然選擇。
歷史如流水般從蘇的意識中流過,他似乎看到了戰火升騰的時刻,也看到了人類在絕境中掙扎時所承受的痛苦和迸發出的驚人勇氣。
人類永遠是矛盾的,即使在最危險的困難,也不忘互相爭鬥。但是任何時候,也都不乏願為夥伴捨棄生命的人。
蘇慢慢地張開眼睛,時間只過去了短短的一分鐘,在他的感覺中,卻似已度過百年。在視線中,那塊寫字板依舊立在那裡,從一個側面記載那個驚人動魄的年代,也記下一個時代最偉大天才的思維軌跡。或許幾百年後,這塊寫字板上的字跡將成為人類最可珍惜的史料。
蘇站了起來,小心將椅子放回原本的位置,將辦公室內的一切恢復原狀。也許在多年以後,這間凝固了戰爭前瞬間的辦公室本身,也會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價值。
在準備離開時,蘇忽然看到自動門內側牆壁上貼著整個地下基地的緊急逃生通道分佈圖,於是心中一動,很快就在圖中找到了第54號通道的位置。想到切諾拉留言的內容,蘇忽然想去第54號通道看看。
54號通道在7級權限區域外,通向單獨的大型避難廳,有兩座升降梯可以直達地面。此時地下基地中一片死寂,蘇十分順利地找到了54號通道,沒有任何阻礙。當黑霧沸騰時,對於接觸到的生物都會造成傷害,而對基地中原本依賴黑霧生存的生物更是會形成致命打擊。基地中的生化獸數量和種類都很少,龍人已經是最強力的兵種了。在蘇奪取黑霧控制權的過程中,比龍人弱小的生化獸根本抵抗不住沸騰的黑霧,幾乎死絕。
在蘇面前,兩座十米高、半米厚的自動門合攏在一起,將54號通道牢牢封死。看自動門的設計,不僅是封門通道,還兼有防備生化武器的全密封效果。兩座巨門已扣死在一起,沒有電力驅動液壓裝置,是沒辦法打開巨門的。
蘇皺了皺眉,又是這種會消耗他大量體力的厚門!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打開它,看看門後究竟是什麼。黑霧無法滲透巨門,而他的感知力也穿透不遠。蘇隱約覺得,付出些代價是值得的。
一團團酸液被噴到液壓扣鎖裝置上,很被就將扣鎖腐蝕斷裂。蘇清理了自動門導軌上的灰土雜物,然後運足全部力量,狠狠一推!刺耳的吱嘎聲中,沉重的大門沿著導軌緩緩滑開。才露出一線縫隙,忽然嘩啦啦聲中,一堆乾枯骨架從門縫中掉了出來!這些都是人類的骸骨!
蘇忍住心中的震動,繼續推動重門,直到縫隙可以容納一個人進出。門後是極度混濁的空氣,已經沒有惡臭,只有歲月沉澱下來的灰土氣息。所有的人都已經變成了骷髏,衣服還殘留著,但一碰就會片片破碎。在另外半邊不曾挪動的自動門後,層層疊疊的骷髏堆在一起,足足堆疊了數米之高,底層的骷髏都有破碎痕跡,而最上面的甚至還保持著用力推門的姿勢!
蘇沿著通道慢慢向深處走去。通道中到處都是骷髏,姿勢各異,有的頹然坐倒,有的相擁而死,還有一些則在祈禱。可是直到死去,他們的祈禱也沒有得到回應。
通道另一端,就是避難大廳,此時的大廳中已成為骷髏的海洋!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可以看到另外兩座被合攏封閉的大門,門上同樣堆滿了小山一樣的骷髏。那兩座門後,就是通往地面的升降機。
蘇很清楚避難大廳的常規使用方式。按照規章,在全體避難人員進入避難大廳後,要將進入的通道徹底封閉,另外一側通向升降梯的大門才會打開,升降梯才會運行。在以異生物研究為主要任務的生化基地,這種措施尤為重要,主要是為了防止可能的病毒或者是異生物衝入撤退到一半的人群。
可是看著通道和大廳中的景象,蘇的腦海中不可抑止地勾勒出了一幅畫卷。幾千名基地人員進入了避難大廳,身後的自動門緩緩合攏,徹底封死了54號通道,而通向升降機的封閉門卻根本沒有打開……
想到戰爭在同一天爆發,就會覺得這或許不是陰謀,可能只是通向升降機的大門恰好被核爆給震壞了。然而看過切諾拉的筆記後,蘇卻有了另一個想法。
很有可能切諾拉是對的,畢竟他肯定很瞭解羅切斯特,而在羅切斯特留下的筆記中,蘇看到的是一個思維有些混亂的真正天才。陰謀未必是羅切斯特設下的,但是如果他想要謀劃一個陰謀的話,那會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另外,的確如切諾拉所言,在羅切斯特這個真正的天才面前,整個基地的研究人員都變成了可有可無的人物。一個能夠理解語言第五維,接近第六維的天才,連蘇都想知道他的大腦究竟是如何構成的。
羅切斯特所說的語言一定是貝薩因都語,蘇天然就懂得這種語言,卻並不瞭解它的原理。這就像一個半文盲,會說能看,勉強能寫,卻絲毫不懂語法。
在羅切斯特這種天才的眼中,所有的生命都不過是一些符號,根本不值得憐憫,他也從不知什麼是憐憫。當一個人站得太高,看得太遠太廣,同類於他,就會變得像腳邊的螞蟻,踩死也就踩死了,即使看到了,也根本不值得挪一挪腳。
也許,這真的是一個陰謀,一個索取了幾千條生命的陰謀,而戰爭在此時的爆發,只是單純的巧合而已。
改變了整個世界的一小時戰爭,則是最大的無解陰謀,迄今為止,沒有人知道戰爭因何而起。
離開了54號通道,蘇沒有再將自動門推回去,就讓它這樣打開一線,露出門後的地獄。厚重的歷史如黑暗中的大海,徐徐退潮。蘇的眼神重新變得明亮且凌厲,幽深的瞳孔後如同隱藏著碧色的世界。
在這裡,蘇瞭解了許多隱藏在史料背後的東西,雖然仍然沒能找到確切證據,證明自己就是從這裡誕生的,但是至少有足夠多的線索證明自己和這裡有關聯。蘇重重地吐了口氣,瞭解自己的過去不是他的目的,盡快擁有更強大的實力才是當務之急。他已經不再是當年漫無目的流浪的少年,在將梅迪爾麗交出去七年之後,這份沉甸甸的責任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除此之外,還有帕瑟芬妮,麗,扈從們,以及大湖西域生活在他庇護下的幾百萬人。
這些都是責任。
黑霧中開始透出深沉的碧綠,那是黑霧已經完全被蘇控制的標記。蘇仍然不太會使用主場,但正在迅速熟練。現在整個地下基地已經有三分之二位於蘇的控制之下,僅餘的三隻龍人正在不同的位置昏迷,工兵幾乎死傷殆盡,還在孵化狀態中的生化獸也停止了生長。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女人並未瘋狂孵化生化獸,也沒有啟動其它的秘密武器,而只是不斷和蘇爭奪著黑霧。她似乎能量不足,以這個地下基地的規模,即使經過上百年,殘留的能量和燃料也足以輕易調製出上百個龍人級數的生體兵器,甚至更高級別的兵器也能弄出十隻八隻來。但是蘇並沒有感知到其它生體兵器的存在。在理論和現實之間的能量缺口非常巨大,似乎在基地中有著一個巨大黑洞,吞噬了龐大的能量。
黑霧終將落入蘇的手中。
蘇並未因此小看那個女人。她並沒有展示出強烈的攻擊姿態,攻擊手段也十分有限,甚至沒有多少能量儲備,但是在反覆的黑霧爭奪戰中,蘇的感知已經逐漸接近她的本體,傳來陣陣刺痛感時刻在提醒著蘇,這個女人其實是完完全全的戰鬥強化型生物!
所以處於臨戰狀態之下的蘇選擇了最有利的方案,就是並不急於和她交戰,而是先行爭奪主場。在對方的主場和一個與自己同等級別的戰鬥生物作戰,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不是什麼好主意。
黑霧漸漸萎縮,蘇已經初步圈定了她的藏身之地。估計還需要至少一個小時,蘇才能將黑霧剝奪過來,最終只會給她留下不到十米的控制範圍。蘇不解的一點是,既然在主場的控制中處於下風,那她為何不主動出擊?或者乾脆逃離也是好的,何必非要死守在一個地方不動?難道那裡有什麼東西讓她無法離開嗎?就像當初的希爾瓦娜斯一樣?但是蘇並未感知到龐大生命體的存在。就在蘇準備再在基地中轉轉,消耗消耗時間時,未被控制的黑霧一角突然塌陷,出現了一個空洞。空洞出現得非常突兀,它出現後,就像海中的漩渦一樣,不斷將周圍的黑霧吸入。黑霧一進入漩渦,就被消磨得乾乾淨淨,迫使外圍黑霧不斷湧來進行補充。如此一來,黑霧的消耗速度立刻成倍增加,再加上蘇仍在不斷地侵奪著她的控制權,用不了十分鐘,她的主場優勢就會完全消失。
在基地深處,分隔上下兩層的複合材料地板突然出現了一個大洞!在紛落如雨的碎塊中,梅迪爾麗提著希爾瓦娜斯一躍而下。少女輕盈得如一片落葉,竟是飄飄蕩蕩落下的,絲毫看不出剛才一腳跺穿1米厚的複合材料隔離層的威勢。
少女用了十幾秒鐘才緩緩踩上地面,周圍空間瀰漫的黑霧自動凝聚在她腳下,承接著她的落勢。然而少女的躍落絕不是看上去那樣簡單的,其實已經附帶了六階力量加成的全部威力,在她跳下時,用以借力的一根承重鋼柱幾乎被踏斷!黑霧在梅迪爾麗腳下不斷崩解潰散,然後又牽動著周圍的霧氣來填補空缺,一時之間,幾乎可用風起雲湧來加以形容。
這是一間數百平方米的大廳,擺放著大量桌椅,原本是供研究人員使用的餐廳。餐廳中的黑霧本來非常濃郁,但少女每落下半米,周圍數米範圍的黑霧就會為抵消龐大的衝擊力而耗盡能量,進而徹底崩解。等梅迪爾麗站穩時,餐廳中的黑霧已經消失了一半。新的黑霧立刻從通風口乃至窗戶門口湧入,將空白填補完畢。
在躍落過程中,梅迪爾麗一直保持著傾聽的姿態,在隱約聽到遠方傳來一聲充滿痛苦的嘶叫後,她才得意地微笑起來。
微笑中的少女展現出驚人的美麗,讓希爾瓦娜斯看得也是一呆。然而他立刻想起以往承受種種折磨時,她也都是如此微笑著,立刻渾身一緊。他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少女的微笑在他眼中其實和魔鬼的呢喃無異。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分別施放三次火焰,然後向這裡施放能量衝擊,始終保持潮汐吸引,知道了嗎?注意觀察能量的分佈流動,能量衝擊一定要擊中節點。別告訴我你已經忘了什麼是節點!」
落地之後,梅迪爾麗自己沒有什麼動作,只是指揮著希爾瓦娜斯做這做那。
希爾瓦娜斯臉色蒼白,已經變成青銀色的髮絲被汗水沾濕,貼在了臉上,說不出的難受。不過他已經顧不上這些,雙眸紅得像是染了血,嘴唇則蒼白得近乎慘淡。他雙手揮舞,數以百計的能量從身體中激射而出,以平生最高的速度轟擊著。一個個類法術如狂風驟雨般潑出,比之一般的類法術能力者何止快出幾倍!雖然少年轟出的類法術位階不是很快,但若是在決鬥情況下,憑藉施放速度上的絕對優勢,僅有一個五階能力的少年完全可以放倒一個七階能力者。
少年的視界已經蒙上了淡淡的紅影,瀰漫的黑霧在視界中開始顯示出條條能量流動的軌跡,時時會有一個個能量漩渦閃現。這些能量漩渦就是梅迪爾麗所說的節點,每當有節點出現,希爾瓦娜斯就需要轟出一道四階的能量衝擊,以暴烈的類法術能量破壞漩渦的能量平衡,從而使漩渦崩解消失。黑霧的能量進入能量漩渦後,被重新吐出時,能量漩渦會消失,但黑霧的能量則會相應壯大。如果在這個過程中能量漩渦被破壞,則不光被吸入的黑霧能量會散失,爆發出來的能量還會中和掉周圍不少的黑霧。
能量漩渦就是支撐主場體系節點,它們從環境中吸取能量,轉化成主場區域,或者是強化主場的能量體系。節點是隨機出現的,每次出現時間短的只有一秒,長的時候也僅有兩三秒。因此以希爾瓦娜斯不到一秒的平均類法術施放速度,想要中和所有的節點也是件挑戰極限的事。而他根據梅迪爾麗的指示轟出的火焰,雖然不能直接中和黑霧,卻會使節點產出的頻率增強,也相應增加了黑霧崩解的速度。
少年如風雨中飄揚的小樹,苦苦支撐和掙扎著,但是他的打擊成效卓著。
兩分鐘後,整個餐廳中的黑霧已經稀薄了許多,從各處滲出的黑霧明顯跟不上消耗的速度。即使以少年的感知力,現在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時刻壓在胸口的沉重感明顯減輕,這意味著主場對他的壓制正在變得脆弱。經過這些時間,他捕捉節點的速度更加迅捷,甚至有時候可以模糊地判斷地下個節點可能出現的方位。愈是後來,少年就越是對梅迪爾麗有說不出的敬畏。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梅迪爾麗剛才是用什麼方式一舉擊破了那麼多的黑霧,更不明白沒有類法術能力的她是如何找到節點的。
黑霧愈發淡薄,希爾瓦娜斯也變得行有餘力。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袖手旁觀的梅迪爾麗說:「記住了嗎?這就是你對付敵人主場的方法。以後會用得上的。」
希爾瓦娜斯敏銳地捕捉到了點什麼,仔細想想措辭,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出心中的疑問:「只有這一種對付主場的方法嗎?」
「當然不是!這是只適合你的笨方法!」
梅迪爾麗說。
一般少女這樣輕快說話的時候,就代表著心情不錯。因此並不瞭解梅迪爾麗過去的少年接著問出第二個問題:「你在敵人的主場中戰鬥過嗎?」
這是個過渡的問題,如果得到回答,希爾瓦娜斯真正想問的是主場的原理,如何形成自己的主場,以及他的主人,蘇,為什麼沒有主場。
少年隱約感覺到在真正高等級的戰鬥中,主場將成為決定勝負的重要因素。所以才準備了一系列問題。其實他非常有天賦,只是梅迪爾麗和蘇的光芒太過耀眼,他就只能蜷縮在他們的陰影中。
然而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卻意外地讓梅迪爾麗沉默了。那一刻,本來身上載滿了陽光的少女忽然間變得沉寂、冰冷而孤獨,有若冰封的神像。在冰封的外表下,卻是洶湧的思緒之海!
希爾瓦娜斯立刻發現自己問了一個錯誤的問題,卻不知如何補救,只能拚命地轟擊著一個個節點。但是他並未等來期待中的懲罰,梅迪爾麗忽然笑了笑,只說了句:「當然戰鬥過。」
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其它的表示。
少年眼角的餘光中映出少女的側面,她怔怔的看著前方,不知在想著些什麼。少女的側面如針般刺痛了希爾瓦娜斯,他忽然覺得,她若是肯狠狠地揍自己一頓,才會感覺更好一些。
只有一次,梅迪爾麗從正面突擊了敵人的主場。
她的思緒已經回到了那一個夜晚。
從她踏上暮光古堡的一刻起,每一步落下,都在震盪著暮光決斷經營了數十年的主場。曾經的黑暗三巨頭,都有著和她有相近的實力,因此在對方的主場作戰,梅迪爾麗根本沒有一分獲勝的把握。
但她有把握拖著暮光決斷一起下地獄。
沒人知道她那時想的是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記憶中,那一刻的心情,是空白。沉重的重甲掩蓋的不僅是她足以點亮灰暗世界的容顏,還有內心深處的世界。
突襲暮光古堡的決定,表面上源於「暮光決斷」定下了一系列針對蘇的絕殺計劃,她一定要阻止他。作為黑暗三巨頭平生的大敵,梅迪爾麗清楚他們每一個人的秉性,比如說,只有死了的暮光決斷才會改變主意。
然而,這真的是惟一的選擇嗎?至少沒到立刻決一死戰的地步。在周圍人的眼中,那時的梅迪爾麗,其實要遠比黑暗三巨頭更加恐怖,也更加狠辣。只要她想,很有可能將彼格勒逼離自己的主場。可是她卻極為輕率地決定正面突擊暮光古堡,儘管她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一去而無返。
佩佩羅斯抱著彼格勒痛哭的一幕,又在梅迪爾麗眼前浮現。
她暗自歎了口氣,佩佩羅斯也算跟隨著她出生入死多年,當她背叛時內心的痛苦與掙扎,梅迪爾麗其實都已看在眼裡。佩佩羅斯根本不知道,梅迪爾麗早已知道了她的陰謀,後來的一切都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讓梅迪爾麗真正走上不歸路的,是隱藏於表面之下的一片灰色,一片至今她都不願觸及的灰色。
諷刺的是,當梅迪爾麗以無以倫比的強橫霸道攻破了彼格勒的主場,刺出旨在同歸於盡的最後一劍時,一代梟雄的彼格勒竟然恐懼了!對死亡的恐懼讓他稍有遲疑,就是這點遲疑讓他的最後的反擊威力稍有不足,沒能當場殺掉梅迪爾麗,而是讓她得以離開暮光古堡,陷入最深的沉眠。
如果,僅僅是如果,光暗天秤的手下成功地啟出裝載著梅迪爾麗身體的血棺,他們得到只會是一棺血水。梅迪爾麗的身體將在開棺的一刻徹底溶化。而在沉眠之前,她並未通知深紅城堡,她只想要就此沉睡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
沉睡的世界是黑色的,黑色可以掩蓋住灰色。
她並未等到世界的盡頭。當重新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蘇,那一刻,梅迪爾麗終於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奇跡。
完成第三次蛻變後,梅迪爾麗仿若又回到了八年前,不管發生了什麼,已經死過一次的她只願這樣靜靜地跟在蘇的身後。大多時候,她的心中仍是一片空白。她不願想太多,也不願回憶過去。但是她抓緊一切時間和機會,她的能力仍在飛速成長。梅迪爾麗知道,蘇終會需要她的力量。當她完全成長之後,寧靜的生活就將成為過去。而那時的她,將重新拾起回憶,包括面對那抹刻意被遺忘的灰色。
只是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卻被希爾瓦娜斯一句無心的問題挑起了那片灰色。
梅迪爾麗的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但是希爾瓦娜斯的異常表現當然瞞不過她。幾乎用盡控制力,她才將自己從回憶中拔出來,擠出了一個微笑,說:「馬上就會結束了。」
梅迪爾麗幾乎可以想像,自己的微笑有多勉強。
因為角度的關係,希爾瓦娜斯沒有看到梅迪爾麗的微笑,可是她無心的一句「馬上就會結束了」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絲不同的味道。
灰色的味道。
完全不符合邏輯的答案讓少年的思緒陷入混亂。他不知道什麼「馬上就會結束了」但是直覺隱約感覺到這句話的後面似乎另有含義,並不僅僅是指這個基地內的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細細想著,純淨而感性的希爾瓦娜斯似乎看到了這句話後面隱藏著的東西。
那還是濃濃的灰色。
「馬上就會結束了。」
蘇結束了無目的的逡巡,冰冷地想著。
他的碧色目光已穿透無數厚重的混凝土牆壁,鎖定了目標區域。現在圍繞在那個女人身邊的黑霧只剩下幾十米的範圍,甚至她隱藏著的大廳也露出了一角。大廳中的黑霧也已十分稀薄,再也隱藏不住她的氣息。她小心掩藏著的秘密,開始一點點暴露在蘇的目光下。
在深暗的大廳中,女人已站了起來。她身材高大而勻稱,超過兩米的身體曲線優美。黑霧繚繞著她的身體,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一雙燃燒著淡紫色火焰的眼睛顯得異常醒目。她伸出手,隔著培養槽的鋼化玻璃,虛撫著沉睡男人的臉,柔聲說:「再見了,我的愛人。」
她的聲音還在大廳中迴盪,地面就開始微微震動起來,遠處更是不斷傳來隱隱的轟鳴!
上一刻,蘇還是安靜站著的,只是眼神變得更加冰冷。一道無形震波突然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出去,波及到的地方,堅固的金屬構件都在變形扭曲,軟得像烤過的黃油。
下一刻,激烈的轟鳴才猛然爆發!
金屬櫃子發出難聽的呻吟,混凝土牆壁開始出現大量龜裂,然後成片坍塌。承重柱則直接從中間斷成了兩截,裡面埋著的高強鋼材扭曲拉長,如同被神話中的大力神給生生撕成了兩截!
蘇的身影已然消失,他面對的地方則平空多出了一個幽深的洞窟。幾秒鐘後,如雷鳴般的轟響才從洞窟中傳出,緊接著烈風挾帶著無數碎石從洞中激射而出!
蘇整個人都在燃燒!
細胞級的控制讓他在瞬間引燃了所有儲存的能量,一個接一個極速突進被施放,迸發的能量狂潮在蘇面前形成錐形風暴,粉碎了一切擋在面前的事物!如果在蘇和那個女人之間劃一條線,就可看到蘇正是沿著這條線筆直前進,而不管面前擋著的是什麼!
混凝土隔離牆、岩層、承重柱,一一在蘇身後粉碎!
大廳的天花板突然無聲坍塌,蘇如魔神般現身!他剛剛出現,身形就又是一個閃爍,再變清晰時已在女人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咽喉,將她提了起來!
這一次的極速突進,距離還不到十米!
直到此時,蘇瞬間突破音障造成的巨大轟鳴才在大廳中響起,強烈的震波更向四面八方擴散,塗滿了色塊的牆壁和地板紛紛爆裂,碎片四下紛飛!連巨大的培養槽也離地飛起!放置在大廳角落裡的兩個備用培養槽直接爆炸,培養液向四面八方激射,可是衝向蘇這個方向的培養液迎頭撞上了第二波能量亂流,瞬間汽化消失。
女人根本沒有想到蘇會用這種簡單粗暴到了極致的直線攻擊戰術,要知道這裡是在地下,而且他們並不是在同一層!她剛剛感應到蘇動了殺機,蘇已出現在她面前!
戰鬥剛剛開始,就已結束。
培養槽飛上半空,眼看著要撞上天花板時,突然凝住!六根長長的觸鬚從女人的肩部後頸處伸出,團團捲住了培養槽,讓它免於在天花板上撞毀。手指粗細的觸鬚上更是散發出微弱的防禦力場,擋住了足以將鋼化玻璃粉碎的音障震波。然而震波後更是大量四處激射的能量亂流,很快突破了防禦力場,激射在觸鬚上。能量亂流極為鋒利,瞬間在觸鬚上割出無數細小傷口,淡紫色的血四下飛濺!
女人發出一聲極度痛苦的低吼,美麗的面容已然扭曲!從手上傳來的感覺,蘇知道女人全身的肌肉都在這一刻痙攣,由此可知她承受的痛苦。六根肉質觸鬚並不是攻擊武器,而是感知和控制黑霧的器官。觸鬚受到傷害,痛苦會數倍甚至數十倍的擴大。蘇知道這個滋味,當初他還不能控制身體感覺時,被科提斯上尉擊打時就體驗過超出忍耐極限的痛苦。
女人顫抖著,這已和意志無關,而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她是戰鬥生物,更確切地說,是專職戰鬥兵器。這是連她都忍受不住的痛苦,可是培養槽卻始終凝停在空中,沒有一根觸鬚抽離,甚至環繞得更緊了些,用身體擋住了道道切向培養槽的能量激流。
女人的身體比蘇還要高大,卻被蘇單手舉在半空,毫無反抗能力。蘇仔細地看著她美麗而充滿痛苦的臉,然後視線望向培養槽中的男人。男人依舊在沉睡著,經歷了劇烈震盪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連胸膛的自然起伏都變得非常微弱。
蘇的右手五指都彈出長長的刀鋒,擱在女人的脖頸上,更致命是十幾根細而長的肉刺,已深深刺入她的身體,只要她稍有反抗,立刻就會注入最原始的入侵者。這是只知道殺戮與破壞的微型魔鬼,直到將她全部吞噬轉化成自體細胞之前,都不會停止吞噬和分裂的過程。而在她反抗的瞬間,身體內每個細胞還在燃燒著的蘇會在瞬間貼上她的身體,用能量最狂烈的爆發粉碎她的身體、骨骼和所有器官。
然而看來這些都是多餘的。她已非常虛弱,甚至在蘇捕獲她的時候連像樣的反擊都做不出來,而殘餘的能量又大半消耗在保護培養槽上。想用六根細細的感知觸鬚防護高達五米的巨型培養槽,即使換了是蘇,也會感覺到的困難。現在的女人虛弱之極,若不是身體強悍之極的生命力,她早該死去。而且現在的她就算還有餘力,也不會反抗。
女人轉而望向蘇,美麗的眼睛中全是哀傷和懇求,她已有些說不出話了。不過蘇懂了她的意思,指指培養槽中的男人,問:「你要我放過他?」
女人艱難地點了點頭,這個微小的動作讓她的肌膚被蘇的指鋒切開了幾道傷口。培養槽落下,通的一聲重新落回本來的位置,她再也舉不動如此沉重的培養槽了。
蘇沒有回答,而是催動感知,如流水般襲上女人的身體,再深入進去。女人全身一顫,本能地調集能量想要抗拒蘇的感知,然而她歎了口氣,強制自己的身體徹底放鬆,將身心所有的秘密全部開放在蘇面前。
如果從外表看,她是個完整美麗的人類女性,赤裸的身體性感且充滿了活力,修長有力的雙腿引人遐想。所有人類女性的性特徵她都保留了下來,但是在她身體內部,結構和組織已和人類截然不同。不光是對應人類女性的外型進行了最大限度的優化,而且內臟器官更是完全不同。只從結構看,她和蘇倒是很多相似之處。
這也是蘇從始至終不曾放開扼住她脖頸的右手的原因。在蘇的眼中,這個女人是極度危險的戰鬥生物,是和自己具備相同特性的超級生命,也是需要全力對付的大敵,危險程度甚至還要超過潘多拉。在蘇的排序中僅僅比使徒低些而已。
蘇的左手撫上了她的胸膛,通過接觸再度強化了感知能力,開始探索她身體深處的秘密。未曾想,一個熟悉的器官從她身體深處浮出,並且主動在蘇面前打開。
蘇的心跳立刻快了一拍!
核心!
儘管已有所預期,但是真的感知到核心時,蘇還是有些難以抑制。
蘇凝視著女人,緩緩地說:「你是『將軍』。」
「不止是『將軍』,我還是『鑰匙』。」
女人回答。
將軍和鑰匙,兩個詞都是用貝薩因都語說的。
女人身體中的核心徐徐張開,在蘇的感知中,出現了數百個基因片段。稍稍感知,蘇就知道這些基因片段正是用來補全油沼獸、工兵乃至龍人缺損基因的關鍵片段。更重要的是,女人身上的基因同樣缺失了上百處關鍵片段,它們同樣存在於核心深處!而且隨著越來越多的基因片段湧出,呈現在蘇眼前的生化兵器種類越來越多,許多是蘇從所未見的。威力比龍人更為強大的生物兵器也不在少數。
這就是女人所說的「鑰匙」得到了「鑰匙」就相當於擁有了一個完備的生物武庫。只要有合適的設備和充足的能源,蘇完全可以建立起一隻屬於自己的生化大軍!
「放過他,這些都是你的。」
女人不是在談判,而是在懇求。
放過他嗎?蘇很清楚女人的意思,這件事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數百段極為珍貴的基因片段就像寶箱中的寶藏,現在只是通過縫隙露出了一角。所有的基因拼圖都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塊,那就是核心。
將核心徹底分解後,才會得到真正的「鑰匙」放過他,她留下來,這就是她的交易。
貝薩因都語中的「將軍」定義是最強力的生物兵器,它並不一定具備最高的武力,卻可以適應幾乎一切環境,以及擁有無限的成長潛力,前提是擁有充足的能源。將軍同時具備高等級的智能,是生化大軍天然的統帥。
將軍也就是核心,二者一體兩面。失去了核心,將軍也會隨之消失。
梅迪爾麗並不是將軍,她本體的強悍壓制了核心的權限,把它變成替代心臟的單純能源供應器官。希爾瓦娜斯接近於將軍,他體內的核心是生命的中心,並且具備低等智慧,在某些情況下,比如說威脅到了蘇時,核心就會奪取身體的最高權限。
而蘇面前的這個女人幾乎相當於完全版的將軍,相似度達到99%。核心就是她的全部,並且她的核心本身具備最高等級智慧。正常來說,將軍是不需要大腦的,它只根據本體等級擁有數十或者是上百個分散在全身各處的智慧中樞。
以一名將軍的視角,這個女人的表現非常奇怪。在沒有特殊意義的情況下,比如保護主人,核心是不會執行自我毀滅的指令的。
「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蘇淡淡地說。
「我明白。」
女人回答。
蘇依然沒有放下她,反而眼神變得更加冰冷,說:「那麼放開你的記憶。」
女人怔了怔,然後知道自己別無選擇,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兩滴淡紫色的淚悄然從臉頰滑落。她身體再次放鬆,原本因為緊張而垂落的觸鬚也一一落下。
不知什麼時候,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走入了大廳,站在蘇的身後。看到這裡時,或許是同樣擁有核心的緣故,希爾瓦娜斯向前走了一步,想要說什麼。可是梅迪爾麗的手已搭在他在肩上,制止了他。
新的神經細胞從插入女人身體的肉刺中被釋放出來,它們組成了臨時的神經網絡,將蘇和女人聯接在一體。剎那間,蘇的腦海中猛然炸起一陣雷鳴,無數畫面伴隨著如海般的記憶洶湧而來!
最初的記憶幾乎全是黑暗,只是偶爾有幾幅以深綠為基調,裡面充斥著各種儀器和忙碌來去的人員,和蘇的夢境幾乎一模一樣。然後是大段的黑暗和空白,直到她的世界再次亮起。在她的記憶中,出現了一個人,確切點說,出現了一個外形類似於男人的生物。在女人的記憶中,它只是黑色的活動剪影,完全看不清樣子。但是從身體最深處傳出的強烈臣服感覺仍然讓蘇印象深刻。不出所料的話,它就是這個女人的主人。
出現它的惟一畫面,背影是熊熊燃燒的烈火,它正向烈火中走去,只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從隨後的記憶中知道,它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它離去後,女人的記憶才逐漸多了起來,也漸漸有了自己的意識。她同樣擁有智慧中樞,等級似乎比蘇的還要高一些。但是數量上只有十個,和蘇過百的智慧中樞整整差了一個數量級。因為智慧中樞的原因,她的記憶也顯得雜亂無章,經常同時會出現七八幅畫面,也就是意味著七八個想法會同時出現,在沒有一個最高意志的情況下,這只會造成她的行為混亂。
蘇注意到,在她逐漸擁有自主意識的過程中,有一個意識日漸清晰,並且逐漸佔據了主導地位。那是一個溫柔的女人,而且她一直在恐懼著。她有著塵封已久的記憶,那是屬於少女的記憶,在黑暗期之前就已存在。在黑暗期之前,她只留下了一段單純的恐懼。恐懼的內容已然消失,但是由於恐懼太過強烈,所以從此刻印在記憶的最深處。在擁有自主意識後,她也在恐懼著,恐懼著曾經的同伴,恐懼著它,怕它們會回歸,再找到她。那時候,她屬於女人的意識又將消失,重新變成只會服從的武器。
從這段記憶中,蘇判斷出她原本是一個人類少女,可能和核心非常契合,所以在這裡被改造成了將軍。在她的主人離去後,屬於少女的意識開始佔據身體的主導權。而當她甦醒時,顯然戰爭已經發生,因為她看到的基地中沒有一個人。
後來是漫長的等待,但她並未等來昔日同類,而是先迎來了聖輝十字軍的探險隊。探險隊初期給她帶來了相當的恐懼,但是將軍的本能依舊在發揮著作用,所以她加快催化出了一批生化兵,並且藏在基地入口處。
接下來是一幅幅激烈戰鬥的畫面,每幅畫面中都有一個強健、高大而挺拔的男人,他幾乎以一已之力抗下了三分之一的生化兵攻擊,哪裡最危險、哪裡就會出現他的身影。在危機時刻,他甚至會以身體為同伴擋下生化獸的利爪!
這個時候,一幅極為清晰巨大的畫面出現在蘇面前。它幾乎佔據了整個視界,可見印象之深!畫面上到處是生化兵的殘骸和聖輝十字軍大騎士的屍體,作為將軍,她親自出手了。她雙手十指已延伸成為數米長的軟刺,刺穿了男人的身體,並且沒入了一名女騎士的身體,將兩個人穿在了一起。其實她是在刺倒了兩名大騎士後,再行攻擊那名女騎士時,那個男人突然大吼著撲來,用身體擋在了女騎士身前!
她不是生化獸,他那時也已筋疲力盡,於是她的十指輕易穿透了他的身體,再刺入女騎士體內,絞殺了兩人的全部生機。
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帶著她的指鋒,轉了個身,抱住了女騎士,然後垂下頭,竟然笑了,笑著死去。只是死之前,連一句話都來不及留下。
那一刻,她作為女人的部分被深深震憾!
她不知怎麼放走了殘餘的騎士,甚至還允許他們帶走了許多的珍貴資料,只是把男人的身體留了下來。
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她將所有的資源和能量都用在修補這個男人的身體上,再也不管自己,只想要將他復活過來。幾年之後,作為女人,她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男人,這個從未相識過的男人。但此時的她,是將軍和女人的綜合體,連意識也是。為了救他,她甚至開始抽取自己的生命能量!可是將軍是最強的戰鬥兵器,卻不是生化工程師,也不是科研人員。她完全是在黑暗中獨自摸索,任她如何努力,也僅僅讓他有了最基本的生命特徵而已。
再接下來的記憶,就是蘇的到來。
蘇又看了一眼浮在培養槽中的男人。其實在第一眼時,他就已看出這個男人只有身體是活的,而大腦早已萎縮死亡,連記憶都抽取不出來。從某種意義上,這個男人已然徹底死亡,就算以生化兵器技術重新復生,也不再是他了。蘇相信,身為將軍的女人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她卻仍將幾乎所有的資源和能量都投注在他身上,甚至為了保護他的軀體放棄了最後的反擊機會。
「你是幾號試驗體?」
蘇忽然問。
「我……我也不知道。」
女人說。關於培養槽中的體驗,她的確只有一丁點殘缺的記憶,記不起自己究竟是幾號試驗體。不過一號還是二號三號,其實都沒什麼區別。
蘇眼中的碧色光芒開始收斂,右手張開,女人懸空的身體落在了地上。蘇右手上的刀鋒逐一收回了體內,臉上重新浮起了淡淡的迷人微笑。
女人又驚又喜,叫著:「你……你是答應了嗎?我這就把鑰匙給你!」
說著,像是怕蘇會反悔一樣,她的指尖彈出根根鋒利刀鋒,猛地向自己的胸膛挖去!她要挖出核心,交給蘇。
只是刀鋒堪堪刺破胸口皮膚時,就再也無法深入。蘇握住了她的手腕,強大的力量讓她的手再也動彈不得。
「你……你要反悔嗎?」
女人顫聲說著,完全不像和蘇同一級別的將軍。
「不,他還是你的。」
蘇說,又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胸口,說:「這個你也留著吧,它對我沒用。」
女人明顯怔住,身為將軍的她非常清楚基因以及一個完整核心的價值,所以無法置信蘇竟然會放棄「鑰匙」可是蘇已轉過去,輕輕拍了拍梅迪爾麗的背,說:「走了。」
梅迪爾麗湛藍的雙眼凝望著蘇,很認真地說:「那可是好東西,真不要嗎?」
蘇微笑著,說:「我當然知道那是好東西!可是我又不想統治世界,要它有什麼用?」
說完,蘇就帶著梅迪爾麗和希爾瓦娜斯向廳外走去。走出幾步,他忽然回頭,看了仍然呆呆站著的女人一眼,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女人呆呆站著,看著蘇的身影漸漸遠去。當年的男人用自己的生命告訴她什麼是勇氣和責任,那麼今天,她看到,在蘇身上,載滿了地下世界並不存在的陽光。
她能夠讀出蘇最後告別時的叮囑:「不管你是幾號,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