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往往因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起。
就如血腥議會的內戰,起因不過是件很小的小事,卻牽連日廣,最後連三大豪門中的兩家都深深捲入,原本發展了十幾年、初現繁榮的領地又被戰火摧殘得如同廢墟,就連龍城都毀滅了小半。許多對於普通人類生存發展至關重要的設施也毀於戰火,比如說合成食物工廠、核電站、常規電站,以及各種冶煉工廠等等。在內戰同時,外敵也找準時機侵入,只是原本血腥議會最大的敵人聖輝十字軍不知為何,竟然突然分崩離析,才讓北方軍團成建制地保存了下來。但是災禍之蠍的瘋狂進攻仍然使血腥議會失血不少,主要受損的是亞瑟家族,如果不是奧貝雷恩的強勢回歸和艾琳娜的突然倒戈,或許亞瑟家族就會在這場戰爭中被毀去根本。雖然在局勢最危急的時刻災禍之蠍的兵鋒突然轉頭向西,但是亞瑟家族的處境也並未好過,在隨後的局勢中,亞瑟家族成了女皇方面軍隊惟一的中流砥柱,承受著幾乎是整個血腥議會的進攻。如果不是奧貝雷恩驚才絕艷的表現,亞瑟家族早已從歷史中消失。
而議長方面的中堅力量,威廉家族的處境也未能好到哪裡去。奧貝雷恩所有的輝煌戰績,可以說泰半是建立在威廉家族戰士的鮮血與屍骨上的。與奧貝雷恩相比,魯登道夫就顯得穩重守成得多,但在這場戰爭中,穩重早已成為貶義詞。在轉折點的伍茲森林之役,加德勒再次失敗退走之後,魯登道夫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傷亡,不得不率領著殘存的家族戰士撤退。這意味著首先是他們承受不住失血,而非亞瑟家族。對這場戰爭而言,這就是一個轉折點,但並不意味著必然如此。
真正上層人物都很清楚,決定戰爭結局的並不是軍隊或者是普通、甚至是高階能力者之間戰鬥的結果,而是極少數站在人類巔峰的強者才能決定。他們的名字包括拉娜克希斯、貝布拉茲以及約什·摩根,只要他們還沒有參與進來,戰爭就還沒有結束。或許,在少數人看來,現在這個名單中還要加上蘇。
血腥議會內戰延續的時間並不長,對普通人來說造成的災難甚至仍在舊時代的世界大戰之上。原本在血腥議會疆域內生活著的數百萬平民死傷比例接近一半,對任何生物族群來說,這都相當於滅頂之災。哪怕是如今人類的發育速度大為提前,生育週期也大幅縮短,仍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恢復數量的。
戰爭也有另一方面。舊時代戰爭是資源重新分配以及科技飛速發展的源動力,而在血腥議會的內戰中,則是能力者層出不窮、能力位階飛速提升的階段。時至今日,如果以中高階能力者的數量來看,血腥議會不降反升。有心人猜測,這種局面或許正是蜘蛛女皇所需要的,她一向認為能力者才是新時代的柱基。貝布拉茲素來希望恢復舊時代的秩序,重回人人平等的時代。然而要實現理想,他卻又只能靠能力者來抗衡對方的能力者。而他自己,也惟有借助完整體的力量,才能對抗蜘蛛女皇,因為她也擁有完整體。
戰爭摧毀了舊的世界,又會在廢墟上建築一個新的世界。
在西北的荒野上,十幾個人排成長長的一線,正在迅捷無聲地移動著。他們數量雖然不多,但是破壞力卻不亞於舊時代的重裝部隊。隊伍中除了少數格鬥域以及一名靈能域狙擊手外,其餘都是五階以上的類法術能力者。奧貝雷恩和艾琳娜也赫然在列!奧貝雷恩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感知早已遠遠地放了出去,到了所能達到的極限。在他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座小鎮的輪廓,這是一座半廢棄的城鎮,看上去了無人煙。但奧貝雷恩卻知並非如此,這座小鎮是議長軍一座重要的補給中轉站,也是退守後新設防線的中樞。他這次儘管傷勢未癒,卻帶上家族部隊主力,準備一舉拿下這個頗為重要的地點,防止議長軍恢復元氣。
奧貝雷恩知道這座小鎮肯定防守嚴密,因此在距離幾公里外就停了下來,讓一名感知域能力者前出偵察,其餘人則在原地休息。他的目的是屯於小鎮中的補給物資,而非殲滅敵方的能力者,因此不怕讓對方知道自己的進攻意圖,如果能夠讓守軍慌亂或動搖,那自然再好不過。
在偵察兵潛行向前後,狙擊手也找好了埋伏的陣地,開始通過瞄準鏡觀察目標。看了一會,他忽然向奧貝雷恩發出訊號,奧貝雷恩即刻潛行過去。這裡距離小鎮僅有一公里多,能夠狙殺到敵人,同樣也能被對方狙殺。雖然他並不怕狙擊,但無論是誰,都不會願意被一把狙擊槍指著。通過望遠鏡,奧貝雷恩意外地發現小鎮中出人意料地冷清,一個人影都看不見。空曠的街道上到處是散亂的紙張,一陣風吹過,就會捲起片片雪白。幾處絕對重要的位置上完全沒有哨兵的影子。如果這裡都沒有佈置人手,那龜縮在小鎮中就變得非常危險,因為很難防禦少數強力部隊的偷襲,比如說奧貝雷恩現在的這只隊伍。
難道發生了什麼變故?
奧貝雷恩不為人知地皺了皺眉,正在思索著,感知中出現了前出的偵察兵。他飛速奔回,但也沒忘記掩藏行跡。來到奧貝雷恩身邊後,偵察兵第一句話就是:「鎮裡是空的!」
「空的?」
奧貝雷恩一怔,從繳獲的敵方單兵智腦中獲悉,這座小鎮就在昨天都有重兵把守,一天時間肯定無法完全撤退,除非丟棄部分物資。
「是空的!我已經仔細探察過了,鎮裡一個人都沒有。能夠瞞過我感知的人不多。」
偵察兵很肯定地說。他已經經歷過許多生死戰鬥,能力絕對值得信任,所以奧貝雷恩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然後示意艾琳娜跟上。
幾分鐘後,奧貝雷恩已經站在小鎮的中心。小鎮一片狼藉,許多笨重的戰略物資,比如說食物和彈藥,都散亂堆放著,看樣子已徹底被放棄。重要的戰略位置上都築有完善的工事,然而個別火力點甚至連高射機槍都丟下了,顯然駐守軍隊撤退得極為倉促。小鎮中心的教堂早已被改造為軍火的存放點,裡面堆滿了各種戰略物資,而地下室則是儲存油料的地方。一桶桶汽油和航空煤油整齊地碼放著,就這麼被丟棄了。看樣子守軍連點一把火或者是放個炸彈的心情都沒有。
風呼嘯而來,穿過建築中間的空隙,發出淒厲的嗚嗚呻吟。站在鎮中心的奧貝雷恩,環顧四周,忽然感覺到一種不真實的荒涼與孤寂,彷彿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也不明白這種情緒從何而來,而且明明艾琳娜就在身邊,可是看著仿若一夜空城的小鎮,卻使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是緊繃過後突然的鬆弛,即使是奧貝雷恩,一時也有些無法適應。
艾琳娜走到奧貝雷恩身邊,問:「為什麼他們會突然逃跑了?而且還扔下了這麼多的物資。」
奧貝雷恩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雖然覺得匪夷所思,卻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於是緩緩地說:「或許,這場戰爭已經快結束了。」
「啊!」
艾琳娜對這個消息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在龍城,暗黑龍騎總部是少數沒有被戰火波及的重要建築。門口兩名龍騎列兵依然精神飽滿、站姿筆挺,他們的制服也整潔鮮亮,哪怕是在最艱苦的時期也沒有變過。不過雖然排場依舊,但是暗黑龍騎在血腥議會中的地位卻已大幅下降。這是因為約什·摩根的中立,也是因為他的不作為。在戰爭期間,對於各方勢力抽調屬於本方的龍騎參戰一事,摩根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鬧到他面前,就權作不知道。如此一來,會聽從總部調遣的龍騎自然大為減少。另一方面,作為戰爭的起因,身為暗黑龍騎將軍的帕瑟芬妮被剝奪軍職,受到通緝,也讓為數不少的暗黑龍騎暗自心寒,萌生了退意。現在在龍騎總部大樓中,昔日將軍只剩下約什·摩根一個,曾經數以百計的工作人員現在只有寥寥二三十人,除了秘書這些人,正規的暗黑龍騎就只有胡裡奧中校這類不能戰鬥的文職了。
摩根依舊站在窗前,端著咖啡杯,看著窗外的大海。時光似乎在他的辦公室中凝固,這裡看起來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當然,細微的差別還是有的,比如說他手裡那杯咖啡的品質就下了不止一個檔次。
現在臨近黃昏,天色已經開始暗了,海上的雲層被強風吹開,透下束束紅色的日光,在海面上倒映出大片閃亮的光鱗。和窗外的景色相比,摩根的辦公室卻顯得有些過於陰暗,燈光比往日弱了許多,讓古典風格的辦公室平憑幾分陰森與壓抑。這時幾聲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路。依然年輕貌美、身材火爆的秘書從門外探了個頭進來,問:「需要給您換一杯咖啡嗎?」
摩根看了看手中的咖啡杯,才發現咖啡早已經涼了,於是微笑點頭,將咖啡杯交給了女秘書。她輕手輕腳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高跟鞋的聲音沿著走廊一路遠去。摩根忽然想起,她會把這杯冷了的咖啡倒掉,再重新換一杯新鮮的端進來。在過去這也沒什麼,可是現在各類物資奇缺,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奢侈,這可和他的習慣不符。不過想了想,他並沒有去阻止女秘書。一方面是因為咖啡是他平生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另一方面,年輕的女秘書也需要用這個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不然的話,就如那些被放棄的暗黑龍騎,她也會惶惶地度過每一天。
「真是老了!」
約什·摩根感歎著。只有老人才會想起許許多多瑣碎的事。
海風順著半開的窗戶湧入,強烈的濕寒氣息讓摩根也感覺到有些難受。壁爐的火依舊燃著,卻似完全無法驅散這種寒意。其實以摩根的能力,不要說這種程度的冷,就是零下一百多度的極寒也能抵禦。之所以感覺到冷,只能說明他的心正在陰沉著。
「又快到冬天了,這場戰爭也快要結束了吧?」
約什·摩根自語著,又像在說給什麼人聽。
辦公室角落裡的陰影突然湧動起來,大團的黑暗瀰散開來,讓本就昏暗的壁燈燈光完全退進角落。從黑暗中走出了戴克阿維達,他依舊是高級管家的服色,邁著從容的步伐,來到了摩根將軍的面前。
約什·摩根看著黑暗散播者,笑了笑,說:「這麼多年了,看到你現在的裝束,我還是感覺很不習慣,現在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現在看來,還是當年更值得懷念些。」
戴克阿維達說:「這麼多年過去,我們也沒見過幾次,你感覺不習慣也很正常。我自己倒是天天看著,已經完全習慣了。呵呵,懷念往日,可是老了的徵兆啊!」
「我們不都老了嗎?」
約什·摩根說。
「不,你我已經老了,可是女皇陛下依然是當年的樣子。」
戴克阿維達糾正著。
約什·摩根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說:「拉娜克希斯……這麼說,她已經成功融合完整體了?」
「女皇陛下的事,我並不清楚。」
戴克阿維達回答得滴水不漏。
約什·摩根怔怔地站了片刻,才重重地歎了口氣,問:「好吧,她讓你來找我,想要說什麼?」
「貝布拉茲已經死了,女皇陛下的意思是,鬧劇該收場了。」
戴克阿維達說。
相比於拉娜克希斯對於這場席捲了若干個大勢力的內戰的評價,顯然前一個消息更加令約什·摩根震驚:「貝布拉茲……已經死了!他是怎麼死的,難道是和拉娜克希斯的戰鬥?」
戴克阿維達搖了搖頭,說:「不是女皇陛下,貝布拉茲先生抵達深紅城堡前就已經死了。他的死因是,在融合完整體的同時服下了基因崩解藥劑。」
摩根將軍震驚之色更加明顯:「不是拉娜克希斯,那會是誰?誰能逼得貝布拉茲使用完整體?威斯特伍德在幹什麼?」
戴克阿維達苦澀地笑笑,說:「如果我感覺沒有錯誤的話,他已經戰死了。」
約什·摩根沉默了片刻,緩緩地說:「當年的老朋友,也沒剩下幾個了。有想法的人都活得不長,只有你我這類不再思進取的老傢伙,還能活下來。好,拉娜克希斯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
戴克阿維達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化成一團黑霧,悄然而去。
約什·摩根凝望著窗外無盡的深海,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臉上的皺紋變得更加深了。辦公室漸漸暗下去,不是因為戴克阿維達散發的黑暗,而是天已經黑了。
天剛剛黑下來的時候,帕瑟芬妮已經吃完了晚餐,慵懶地靠在沙發裡,拿著一本舊時代的小說正讀得入迷。而在房間的另一端,蘇正忙碌地擦洗著地板。如果不是在這個時代,這應該是一幅很溫馨也很平常的家庭生活場景。等蘇忙完,帕瑟芬妮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聲困了,就向臥室走去。蘇認真細緻地把手上的活做完,看到整個房間都變得一塵不染,這才滿意地收拾好工具,也準備睡覺。在能源短缺的現在,日落而息又成了許多普通人自然的選擇。
就在蘇向臥室走去的時候,忽然一種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那是在不算太遠的地方,讓他起了某種隱約的感應,如同對離體的入侵者的感應。現在蘇的感知已極度敏銳,再也不像當年那樣模糊。當感應浮現時,他即刻反向追蹤,已經清楚地感知到某些應該屬於自己的細胞被大量繁殖,並且正被人以某種方式同化控制。現在的蘇已經和以往不同,他向門口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向臥室的方向看了看,收回了開門的手。蘇很珍惜現在的溫馨寧靜,哪怕知道這只是虛假的幸福,他也願意多持續哪怕是一秒鐘。蘇慢慢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只是向著感覺傳來的方向冰冷地笑了笑,把遙遠感覺的所有細節都刻印在心底。
在臥室門口,放著一面落地的鏡子。蘇走過鏡前,忽然停下,看著鏡中的自己。鏡中是一個漂亮得難以置信的男人,一雙碧色的眼睛深不見底,淡金色的碎發自然垂落。在蘇身上,人類這個種族所能達到的美感已經被發揮到了極致。現在的蘇,甚至比當年與帕瑟芬妮初次相遇時還要漂亮幾分。但是當年的蘇仍然是人類,無論從身體結構還是內在基因都是如此,只有右眼不是。而現在的蘇,只有外表的樣子還是人類,從內在結構到基因構成都已經截然不同。甚至蘇的基因成分與結構都與人類抑或是這顆星球的生物產生了偏差。
以十一階的感知,蘇對自己的身體細節自然瞭如指掌,甚至潛藏於右眼深處的那些神秘符號都可以感知得到。蘇不想去觸碰那些符號,任何力量的獲得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蘇隱約感覺,使用符號中包含的知識和力量,或許會讓他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臥室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帕瑟芬妮已經睡熟了。蘇也就不急於進去,而是推開了客廳的窗戶。寒冷的夜風從窗口湧入,和風一起出現的,還有一隻覓食者。
覓食者的外形和最初有了些變化,它的身體更加修長,膚色偏向青黑,並且在背部覆蓋了一排佈滿劇毒的利刺和銳鱗。它仍然能夠飛行,但是是通過一個反重力器官達到短途飛行的目的。六隻節肢即可以讓它在全地形中迅速移動,也是可怕的攻擊利器。這是覓食者為了適應這個星球的環境而主動產生的變化。
看著覓食者,蘇伸出了手。如一隻小狗大小的覓食者人立起來,搭住蘇的手臂,從嘴裡吐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能量晶體,然後反身躍出,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晶體不大,裡面卻像有火焰在燃燒著,不住放射出變幻不定的光芒。蘇可以感覺得到這顆晶體中蘊含的龐大能量,形象點說,蘇就像在手心中捧了一枚微型的核反應堆。這枚高能能量晶體,就是蘇日後主要的糧食。而它在研究上的價值根本不可估量,因為這就是通向能量文明的鑰匙。不過蘇只是把玩了片刻,就打開客廳角落上一個有些銹的鐵箱,把能量晶體隨意地扔了進去。鐵箱打開的瞬間,一道七色光華頓時纏繞著衝上天花板,濃郁的能量氣息可以讓普通人瞬間心臟爆裂而亡。過於強大的能量場給普通人帶來的是恐懼,而對蘇來說,卻是無上美味。不過他都沒向鐵箱中看上一眼,就蓋上了箱蓋,把能量氣息隔斷。由覓食者凝結而成的能量晶體一枚所包含的能量已經超過了普通人類一生所能吃掉的糧食,而且完全契合蘇現在的體質。
不過蘇寧可吃飯,特別是帕瑟芬妮做的飯。
他關上了窗戶,熄掉客廳的燈,走進臥室,在帕瑟芬妮的身邊睡下。蘇現在根本不需要睡覺,顱腔中多達近百個二級思維中樞可以輪流休息,只需要三兩個活躍著,總體的思維能力就相當於舊時代聯邦議會的總和。要知道議員們或許不會特別聰明,但也絕對不笨,而且他們肯定比絕大多數人精力充沛,總是會不停地思考,或者做出不停思考狀,所以他們思維能力的總和絕不是個小數字。
房間中很安靜,帕瑟芬妮幽淡的體香和平穩的呼吸讓這間臨時改造出的小臥室顯得無比安寧,蘇幸福地歎了口氣,停止了最後一個思維中樞的運轉,進入睡眠。
絕對的黑暗與寧靜後,蘇的身體被預定的信號啟動:那是早餐的香氣。他滿足地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身體,同時鎮壓了本能發出的抗議,慢慢地起了床,完全是一個普通人類男人起床的表現。而本能雖然知道抗議無用,但仍然不懈地抗議著,指出蘇現在的一切作為都是毫無意義且是在浪費時間。
蘇當然不予理會,本能只會從單一的角度看待世界,它根本不可能理解眼前平淡生活的意義和珍貴。這是蘇有生以來最為安寧祥和的日子。當然也有遺憾,比如說仍然不知梅迪爾麗的下落,也不知道貝布拉茲何時會找到這裡。
幾百公里的距離對於蘇和貝布拉茲這種程度的能力者來說根本不是障礙,就是橫跨大陸也僅僅是時間問題,所以藏得遠些近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瞞過對方的感知。就這點而言,蘇有足夠的自信。貝布拉茲的感知能力強橫,卻也沒到當日使徒在平行位面穿行的本事。就算有感知域強者掃瞄到小鎮,蘇也能夠屏蔽對方的感知,甚至直接擊殺。全景圖的範圍可比絕大多數能力者的感知範圍大得多。
當蘇走出臥室時,帕瑟芬妮已經將早餐擺在桌上。於是兩個人開始慢慢享用早餐,開始了一天悠閒的生活。
「今天好像出奇地安靜呢,沒有人再來找麻煩嗎?」
帕瑟芬妮問。
「都處理掉了。」
蘇頭也不抬地回答,很專心地對付著剛剛出爐的麵包。
「不過今天沒有新的麻煩,倒是有些奇怪。議長方面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了?」
帕瑟芬妮仍然覺得有些奇怪。
蘇抬起頭,思索著。
的確,這個早上有些太過安靜,安靜得有些奇怪。平時偶爾也會有潰兵路過這裡,並且習慣性地試圖打劫一番,最後總是會變成垃圾堆的一部分。哪怕蘇需要理由才會殺人,他們也會提供足夠多的理由,多得可以讓他們死上十幾次。相比女皇方的潰兵,倒是議長一方的部隊來得次數要更多一些。如果進犯小鎮的人中有個別強大的能力者,那麼蘇會把他的屍體特別地拋在小鎮周圍的道路上,以此作為原生態的警告。在戰爭時代,這種警告是惟一有效的方式。
在戰火肆虐下,小鎮依然有著生氣,並且富於生活氣息。無論是在潰兵還是正規軍隊的眼中,這都是極具誘惑力的目標,意味著這裡有人,有食物,有財富,甚至可能有漂亮的女人。所以蘇和帕瑟芬妮的生活總會受到些打擾,而蘇的責任就是把所有的麻煩都處理掉,用這個時代的方式。
不過經過帕瑟芬妮的提醒,蘇才想起已經有三天沒有任何強盜來到小鎮了。武裝流民已經都被雙方收編成炮灰,女皇方面的潰兵越來越少,倒是議長的軍隊多得像雨後的蘑菇,拔了一批還有一批,三天沒見到議長方面的部隊來打劫,還真是不容易。
但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能夠寧靜地生活才真正重要,哪怕是明知道這種虛假的幸福持續不了多久。
蘇懶洋洋地啟動了幾個思維中樞,稍稍多消耗了一點點能量,開始從全局來思索。在花了近半分鐘分析了近期所有感知到的侵入者活動規律後,蘇忽然發現,議長方面部隊的活動似乎是突然停止了,而且就在昨天,在全景圖的範圍內一支議長軍中等規模的隊伍,突然發生了混亂,然後分成數支小隊,各奔東西。
結合所有感知到的信息,蘇得到了一個讓他難以相信的結論,議長方面的勢力似乎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戰爭竟然出現了結束的徵兆!
戰爭要結束了?
戰爭往往因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起,也常常於莫名間結束。
特別在動盪的新時代,當整個世界的走向取決於幾個凌駕於眾生之上的強者意志時,就更是如此。
所以血腥議會的內戰在一夜之間結束了。
所有隸屬於議長一方的重要勢力的首腦,都在同一天被戴克阿維達拜訪,他們得到的消息也都一樣:貝布拉茲已經死了,而女皇還活著。
這是個足以顛覆一切的消息。一夜之間,蜘蛛女皇拉娜克希斯過往的手段和事跡重新被這些容易失憶的人們回想起來,然後人人大汗淋漓。
戴克阿維達的話很少,除了這個消息外,多餘的話一個字也不多說。而且他總是突然到來,又悄然離去,除了瀰漫不散的黑暗外,來去之間不留下任何痕跡。這些勢力,無論是大家族也好,獨立成編的軍隊也好,戴克阿維達總能準確找到他們首腦的位置,並且不管他們在幹什麼,都是直接出現在他們面前。而這位黑暗散播者選擇出現的時間並不總是很恰當,他會在這些人吃飯、睡午覺、甚至洗澡做愛的時候出現在他們身邊,然後很平靜地宣佈上述消息。
戴克阿維達很平靜,可是被宣佈消息的人卻難以平靜,甚至偶爾有人會有過激的行為,比如說喝問辱罵,甚至暴起攻擊。他們的攻擊當然對戴克阿維達沒有用,黑暗散播者仿如沒有實體的黑霧,無論是子彈還是能量衝擊都自他的身體中穿過,把傢俱甚至是房間牆壁都砸壞了不少,卻沒能傷著戴克阿維達分毫,甚至連讓他說話的節奏頻律變一下都辦不到。敢於出手攻擊的人都沒有受到懲罰,但是出言不遜的則沒有那麼好的結局。從戴克阿維達身上散發出的黑霧如同有了生命,成片成片地鑽入他們的身體。黑霧入體,就像被成千上萬的螞蟻鑽入血管,所有被沾染上的人都滾倒在地,淒厲地號叫著。而戴克阿維達則會放棄這些人,轉而找到這個勢力中權力第二大的人,把同樣的話再重複一遍,然後離去。
當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這個消息已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遍了血腥議會。一時之間,思及自己在戰爭期間的所作所為,人人自危。和這個消息同時傳開的,還有黑暗散播者戴克阿維達的名字,他過往的曾經輝煌也被有些人一一挖掘出來,於是又有許多人冷汗直流,其中大多數是攻擊過黑暗散播者的人。
等到了這一天的中午,臨海古堡半邊被毀、已成廢墟,貝布拉茲和拉格菲爾德失蹤的消息又以光速傳遍各處。於是蜘蛛女皇的巨大陰影瞬間籠罩了整個血腥議會,連帶著信使身份的戴克阿維達也高大神秘了許多。
然而,當戴克阿維達在黑暗中穿行,聽到種種對自己或畏懼或崇拜的評價時,心中卻是無由地感慨。這些人當然不知道,如今的戴克阿維達早已泯滅了當年的勇武和氣概,他所想的,只是在如今惟能仰望的蜘蛛女皇的陰影下,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而已。對於他這樣的人物來說,這是個悲劇的結局。但儘管如此,黑暗散播者的高度也不是這些所謂的大人物們能夠企及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於動盪年代,除了巔峰處惟一的蜘蛛女皇外,其餘的人生來都是悲劇。
戴克阿維達所走的路線盡頭,只剩下最後一個地點。
在蜘蛛女皇交給他的名單上都是一個個勢力或者家族,目標明確,惟有最後這處卻只有地點,再無其它信息。不過有沒有足夠的信息並不重要,戴克阿維達的黑暗所到之處,即是他感知所及的範圍,這與全景圖的功能類似,但是範圍卻比全景圖廣闊得多。即使是蘇所擁有的全景圖,感知半徑也不到戴克阿維達的一半。
一百多公里的距離,在戴克阿維達腳下不過是半小時的事,而且只是散步的速度。在他經過的地方,普通人只會感覺到似乎稍暗了一下,然後就恢復正常。在戴克阿維達所經過的百里荒野上,卻沒有普通人能夠看得到他。這是一片依然燃燒著戰火的荒野,幾乎看不到活的普通人類,屍體倒遍地都是。很快,在戴克阿維達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座小鎮。
和戰火處處的荒野相比,小鎮的周圍祥和而寧靜,竟然顯得有些突兀。小鎮周圍數十公里的範圍內,戰鬥的痕跡少得可憐,而小鎮本身所受到的破壞微乎其微,幾乎沒有受到戰火摧殘。小鎮郊外,一個巨大的垃圾堆有些顯眼,在十幾公里外,戴克阿維達就看到了垃圾堆上層層疊疊的屍體。從服色上看,這些屍體從武裝暴民到議長軍的精銳特種部隊,什麼樣的身份都有。而在進入小鎮的道路旁,豎立的路標上還掛著幾個屍體,身上被噴上了大片紅漆。幾具屍體被處理得如此高調醒目,自然是為了讓別人能夠輕易地發現他們,而且他們的身份的確有讓人發現的價值,一眼看過去,就連戴克阿維達都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那是議長軍某只特種部隊的高級教官,格鬥域七階的能力者,沒想到被掛在路標上,當成了恐嚇來往不軌分子的稻草人。
「還真是張揚。」
戴克阿維達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想著,但也有些佩服住在小鎮中的人的勇氣。
就在兩天前,貝布拉茲的勢力依然如日中天,敢在這個時候把議長軍中的重要人物屍體掛在鎮外,真的需要些膽量。雖然這裡地處血腥議會勢力邊緣,位置偏僻,但從垃圾堆上的屍體數量看,「路過」的有心人仍然為數不少。
一時間,黑暗散播者倒是對最後一個目標有些好奇。他從陰影中走出,以普通人的速度,從從容容地向小鎮內走去。他相信,能夠擊殺七階能力者的傢伙,肯定不會感知不到自己,因為他並沒有特別隱藏。而黑暗散播者更加好奇的是最後一個人的身份,至少要相當於某些實力家族的族長,才會讓蜘蛛女皇單獨點出吧?
小鎮內很安靜,充滿了生活氣息,甚至還繚繞著淡淡飯菜的香氣。這是餘香了,幾乎無法分辨,但仍然瞞不過戴克阿維達。他吸了吸鼻子,露出微笑,對於廚師的手藝很是讚歎。小鎮完好的部分不大,加在一起也就五六棟建築,所以戴克阿維達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目標,一座加油站和它的附屬車庫。
車庫已經被改造過,用廢棄鋼鐵焊成了庫門。門沒有鎖,只是虛掩著,但在推開車庫門的瞬間,戴克阿維達的手忽然震動了一下。他停下腳步,仔細地看著半開的門,越看越是露出驚訝之色。庫門表面是兩層鋼板,中間夾雜著各種鐵塊鋼筋之類的填充物。填充物什麼都有,顯得雜亂無章,大部分是被焊死的,少部分則可以自由移動。但是一推門,從手上傳來的反衝力就讓戴克阿維達感到,庫門上一處受力,竟然被那無比複雜的結構傳遞到了整個門上。他的目光又轉向門栓,果然這裡也通過特殊的結構把衝擊力傳遞到牆壁上。而牆壁外表及內部釘入的鋼莇鐵絲等則會把衝力同整面牆壁連接到一起。也就是說,假如有人一腳踢在庫門上,那就相當於踢在牆上。除非有把整棟牆壁一腳踹倒的力量,否則的話別想把庫門踹飛。而想讓車庫門變形,就更需要數倍的力量。以戴克阿維達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沒有八階力量別想踢爛車庫的門,七階是肯定不行的。
就靠著一堆再普通不過的材料做出堪比軍事永備工事的大門,秘密自然全在細部的結構上。戴克阿維達再試著推了推庫門,感受並計算著力量的傳導走向,然而瞬間數據就爆發到了不可思議的龐大,讓他感覺到腦中微微眩暈!他後退了一步,臉色變幻,變得越來越凝重。僅僅是通過一扇庫門,就讓戴克阿維達感到這裡的主人有讓他尊重的資格。
他緩步走進車庫,仔細看著,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節都不放過。車庫不大,但被隔成了幾間,廚房、浴室、臥室和客廳一應俱全。房間中打掃得一塵不染,牆壁和地板重新粉刷過,幾株綠色植物則點綴得恰到好處,竟讓這簡陋之居有了神韻。
廚房裡廚具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攤開的案板上還放著兩個雞蛋。臥室的被子是新疊的,浴室的熱水器開關已在啟動狀態。在房外,柴油發電機仍在不知疲倦地工作著,為這間小而精緻的房屋提供著動力和溫暖。時間似乎在這間房屋中凝固,這裡的女主人正要準備早餐,而男主人則一時興起,要去整理外面的花園,干累了再回來淋浴早餐,於是叫了她一起出去。時間就是停留在這裡。
問題是,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戴克阿維達看了看表,眉宇間再度流露出一絲凝重。顯然,居住在這裡的人感覺到了什麼,已經提前離去。如果是按正常休息日,早上九時起床收拾早餐的話,那麼他們的感知也絕對敏銳得可怕。要知道那時戴克阿維達還沒有向這裡出發呢。
直到現在,黑暗散播者還不知道這裡主人的身份。整個房間中沒有留下任何一點可供參考的信息,乾淨得可怕,惟一有的線索就要算是庫門和牆壁的複雜結構了。但這種結構除了告訴戴克阿維達建造者的計算能力遠遠超過他之外,並沒有留下其它的信息。
沉吟了片刻,黑暗散播者走出了車庫,在他踏出大門的瞬間,濃郁的黑暗猛然迸發,將整座小鎮都籠罩在絕對的黑暗之下!幾分鐘後,黑暗漸漸散去,戴克阿維達站在小鎮中心,面色鐵青。他已動用了全力,竟然在整個小鎮都找不到一丁點的線索!
不,嚴格來說,線索還是有的。比如在小鎮中有兩處奇異生物留下的痕跡,一個是幾個爪痕,另一個則是一小堆糞便一樣的排泄物。可以肯定的是,戴克阿維達從沒有見過類似的生物。但是他很少離開深紅城堡,又非全知全能,有不認識的生物非常正常,所以,線索到這裡還是斷了。
默然肅立片刻,戴克阿維達終於搖了搖頭,悄然離去。在他心中,那張路線圖的終點處,畫上了一個代表著失敗的X。
當一片不起眼的淡淡陰影離開小鎮時,在一百多公里外,一輛滿身彈孔和傷痕的破舊越野車正在悠然開著。車裡早已收拾乾淨,但是破損的玻璃無法修補。越野車開得並不快,在崎嶇的路面上艱難地走著,不時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車廂裡,帕瑟芬妮踡在前座上,一頭蒼灰長髮慵懶地垂在胸前,雙腿架在前台上。她一雙腿既直且長,雖然已經把前座向後挪了,且越野車內空間很寬大,但是腿仍然從破損的前窗中伸出去長長一截。一雙高跟鞋掛在腳尖上,在風中蕩啊蕩的,好像隨時都會掉下去,讓看的人心始終提得高高的。而她露出來的纖細腳掌及曲線優美的半截小腿,更是時時讓人緊張得口中發乾。
蘇當然不緊張,不過目不轉睛地看著帕瑟芬妮,視線從上掃到下,又從下掃到上。如果是舊時代,蘇這種開車方法早不知道撞了多少回了,不過有全景圖在,看不看路其實都沒關係。帕瑟芬妮雙眼微閉,顯得有些困了。她當然知道蘇那火熱的視線正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但卻挪動著身體,以便讓他看到更多的內容。
不過內容再怎麼多,也看不到重點,這就叫做藝術。
當然,這對蘇來說可不是什麼問題。需要的話,他可以直接停車,然後把帕瑟芬妮就地鎮壓。但是那樣做的話,可就等於是把最精華的部分給生吞活吃了。帕瑟芬妮這個妖孽,最讓人恨得骨頭裡都在癢的時候,不是啥都不穿,而是穿得整整齊齊的時候。
兩個人外加一輛破車,就這樣在荒野上漫無目的地開著,似乎可以走到地老天荒。
真的地老天荒是不可能的,這樣開到夜深時分,越野車油箱裡的油終於見底,不過蘇也到了目的地。同樣是一座小鎮,遠遠就能看到燈火,裡面看上去有不少人。鎮中的制高點可以看到隱約的人影,有些警戒,但遠談不上森嚴。然而蘇知道,眼前的這個小鎮哨兵多點少點,甚至有或沒有都沒什麼區別。在小鎮中有兩個異常強大的氣息,雖然掩藏得接近於空無,卻無法瞞過蘇的感知。有這兩個人在,哨兵僅僅是個擺設。
越野車在距離小鎮一公里外停下,蘇熄了火,跳下越野車。帕瑟芬妮也下了車,她默默地看著蘇,灰綠色的眼眸中映出蘇的身影,平靜得如同北極的冰湖。她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然而不解和些微的哀怨卻通過雙眸盡數傳遞過來。她眼中的疑問很明白,不知道為什麼要結束平靜溫馨的二人世界。她當然知道平靜生活早晚都要結束,但沒想到結束得如此之快。局勢正在變得平靜,不是嗎?
不過帕瑟芬妮也只是通過這種方式稍稍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並沒有進一步追問的意思。從始至終,她都是默默聽從著蘇的決定,比如說突然離開在生命中留下濃重一筆的小鎮,並且來到這裡,開始新的分離。帕瑟芬妮會表達不滿,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來挽留,比如說以極具殺傷力的肢體小動作挑動蘇的忍耐極限。大多數時候她都成功地把蘇變成了野獸,然後在激烈的搏戰後,沉沉睡去。
即使是睡著了,她也是不安的,會下意識地緊緊抓住蘇。也只有在睡夢中,帕瑟芬妮才會稍稍掀開掩藏的心事。在最激烈的纏綿中,帕瑟芬妮也會偶爾地觸摸到蘇的內心,那裡充斥著最原始的火熱慾望,還有濃冽得化不開的深沉愛意。然而,在那片燃燒的世界中,始終有著一個冰冷的角落,是她不曾觸摸,也無法觸及的地方。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在那個地方,一定有與她相關的東西。
帕瑟芬妮也不知道為何會進入蘇的內心世界,但是她並沒有刻意地探究什麼。經歷如此多的風風雨雨,死生也同行過,帕瑟芬妮已經學會了平靜面對,並珍惜著已經擁有的一切。何況,蘇心中那些烈焰都是為她而燃,這就足夠了。現在的蘇已經成長並且強大到了可以呵護她的程度,兩人初遇時亦真亦假的約定,這一刻已然實現。
蘇,已經成為帕瑟芬妮的保護人,名符其實。
對於帕瑟芬妮的疑問,蘇自然不會不明白,但是他沒有說什麼,而是走到帕瑟芬妮的身邊,拉著她的手,向不遠處的小鎮走去。帕瑟芬妮溫順地跟著,什麼都沒有說。她覺得不需要說任何話,因為蘇必然有他的理由。如果他想要告訴她,自然會說的。
一公里的路,以普通人散步的速度走還是很遠的,可是再遠的路,在蘇和帕瑟芬妮的眼中,現在也短得可憐。當小鎮的燈光已能隱約照射到蘇身上的時候,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望著帕瑟芬妮,猶豫著說:「芬妮,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是感覺,應該把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不然的話可能會有不可控的危險。可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危險,也許是……」
他說到一半,帕瑟芬妮就輕輕地按住了他的嘴,很認真地說:「不用解釋,我相信你。」
蘇無言,只能點點頭,再攜著帕瑟芬妮向小鎮中心走去。兩個人早已暴露在小鎮哨兵的視野內,但是哨兵的視線掃過二人,卻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直接掠過,轉向另一個方向。帕瑟芬妮若有所思。那個哨兵有著六階左右的感知能力,紅外視覺和微光視覺是必備的能力,黑夜自然不是障礙。若要屏蔽他的感知,神秘學中的一種高階能力:「心想事成」可以做到,這個能力可以影響目標的心靈,使對方感覺到自己想要他看到的東西。不過蘇似乎並沒有具備如此高階的神秘學能力,他似乎是使用感知領域的某種能力,扭曲全景圖範圍內的光線和其它可被感知的波與力場,從而掩藏起兩人的行跡。這說起來簡單,可是真要實施起來,特別是要瞞過經過專門訓練的高階感知域偵察兵,所需的瞬間計算量簡直大得不可思議。帕瑟芬妮自己也是極聰明的,但是想想就感覺到隱隱的頭痛,根本不敢認真推算其中所包含的信息處理能力。或許只有海倫能夠做到,可是她卻沒有任何能力,除了不可思議的智慧外,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普通人,也不可能做得到這一切。
其實「心想事成」不過是九階的神秘學能力,現在帕瑟芬妮的能力正逐漸恢復,已經擁有了九階的實力。然而這一能力是靠影響對方心志意識產生作用,各種限制極多,效果很不穩定,幾乎無人修煉,只有減化版的能力會用在審訊等方面。
自從動亂之後,帕瑟芬妮和蘇見面相處的機會就越來越少,可是每一次見面,蘇都會帶給她截然不同的感覺。說不上是好是壞,但是確定的是陌生。蘇給她的感覺越來越陌生,就算是他不變地微笑時,帕瑟芬妮有時都會覺得前後一刻的蘇截然不同,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當蘇在望著世界,或者觀察什麼的時候,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冷漠,淡然,似乎對世間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卻又不會忽略每一個微小細節。那是掌控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覺。
帕瑟芬妮非常不喜歡蘇的陌生,但是蘇只要是在看著她的時候,就會變回熟識的蘇,溫暖、柔和,可以讓人安心地在臂彎內沉睡。
實際上,在其他人眼中,蘇完全沒有任何變化。不僅僅是外觀和表情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就是以最精密的儀器檢測能量波場特性,也檢測不出區別來。蘇還是原來的那個蘇,只有帕瑟芬妮知道,蘇確實已經變了,雖然她說不出變化在什麼地方。這是女人的直覺,而在親密的兩個人之間,直覺往往非常準確。
小鎮並不大,蘇和帕瑟芬妮就在哨兵的眼皮底下走進小鎮,來到了鎮中心方場,甚至與兩名戰士在街上擦身而過。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身上除了代表著高階能力的能量氣息外,還都透著濃濃的血腥殺氣,顯然手上都有不少人命。這樣的人如果放在戰場上,往往可以殺死數倍沒有經驗的同階能力者。但是他們都對蘇和帕瑟芬妮視若無睹。
鎮中心是一座小教堂,這是舊時代幾乎每個小鎮都有的建築,信仰和習慣很多也流傳到了新時代。蘇就站在小教堂前,伸手推開了側門。木製的側門上早已佈滿了歲月的痕跡,推開時門栓呻吟著,艱難地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蘇當先走進教堂,並示意帕瑟芬妮隨後跟進。
教堂並不大,顯然已經多年沒有使用,但現在經過了一番簡單的打掃,顯得整潔了許多。在教堂後部的祈禱室,正不斷傳出激烈而有節律的聲音,有經驗的人稍稍一聽就會明白,那是兩個人類正在進行著繁衍後代的劇烈運動,而且衝擊力之強堪比巨象,頻率更是密集得令人髮指。祈禱室的門早已朽壞,只有一張布簾低垂著,從簾下隱約可以看到四截小腿。當然,沒有特殊緊急的事情,小鎮中休息的戰士是絕對不會進入這間小教堂的,就算他們悄悄潛入,也必然會被發覺。所以祈禱室中的人正放心大膽地戰鬥著,已經快要進入最緊張最要命的階段。而且他們的能力都極為強大,相應的身體素質也遠遠超出一般人類,可以停留在極限快樂上的時間更是長得不可思議。借助暗淡的光線可以看到,那兩條光潔筆直的小腿已經在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而強壯有力的兩條腿正一下一下瘋狂且用力地踩踏著地面,木製的地板不堪重負,正在呻吟著不斷破裂。
然而,蘇並不是一個很懂情趣的人,他就在這個最要命的時間點上開口,說:「打擾了。」
蘇的聲音依舊悅耳動聽,充滿了吸引人的磁性,但是話一出口,整個小教堂內時間如同凝止,一時間萬事萬物都陷入了絕對的靜寂!甚至四條交纏的腿也就此定格,男人的腿還維持在行將發力的位置,肌肉根根賁起,顯然下一次撞擊將是非常生猛粗暴,而女人的雙腿上隱隱青筋浮現,血脈賁張已經到了極致。如果沒有蘇的突然出聲,或許極致的高潮會持續幾分鐘,十幾分鐘,甚至想多久就是多久。但是現在,就在高潮行將到來之時,被生生剎住。
小教堂內的時間凝停了整整一秒,然後祈禱室的牆壁轟然崩塌,足足數十個類法術共同構成能量洪流,撲天蓋地向蘇衝來!
此時在蘇的感知中,數十個類法術前後層次分明,軌跡清晰,甚至互相干擾和碰撞後會發生什麼都一清二楚。每個類法術能力都意味著少則數道,多則成百上千的能量流,而在祈禱室中肉搏的男人和女人都是類法術域的大師,他們揮手之間放出的不只是普通類法術,還包括了為數不少威力巨大的高階法術。當中威力最大的是一顆雷珠,偏偏小得很不起眼,也就米粒大小,飛得也慢,威力卻足以夷平半個小鎮。這顆雷珠一出,施法者十階的身份就已呼之欲出了。
蘇微笑著。他的思維中樞早已全部啟動,瞬息間數十萬個命令就傾瀉而出,傳遞到身體的各個部位,然後牽引著全景圖範圍內某個特定的區域,形成特定的能量漩渦或是特殊力場。能量漩渦或是力場一旦生成,就會干擾或是中和某個類法術中的能量流,打破它的平衡,從而使得它變成沒什麼殺傷力的能量亂流。所謂瞬息,其實僅僅是幾個毫秒的時間,但是已經發生了數十萬次能量碰撞、中和與湮滅,能量湮滅的規模再小,如果論計算量的話,也足夠建立起一個不小的數學模型,但是在蘇超過兩百個思維中樞的全力運轉下,所有能量湮滅都是按照預先計算的結果發生,沒有任何偏差。
破壞掉數十個類法術只需要一萬出頭的能量流就足夠了,而且強度並不需要很大,在全景圖範圍內蘇可以按照心意隨時生成幾十萬類似的能量流,其能量充其量也就相當於爆了個小小電火花而已。不過其餘幾十萬道能量流,主要的作用是織就一張大網,把狂亂無序的能量收束住。
於是小教堂中驟然爆發出奪目強光,光風雷電在教堂中盤旋,共同構成一團絢爛恐怖的能量風暴。風暴飛速旋轉著,恐怖的能量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心動過速。如此一團能量風暴如果爆炸,不亞於一枚微型核彈,推平整個小鎮絕無問題。就是剛剛在祈禱室中激戰的兩名類法術域強者,也絕對想不到自己所釋放出的幾十個零星類法術匯聚到一起竟會產生如此恐怖的變化,一時之間,他們甚至連逃跑的心都生不出。能量漩渦極度敏感脆弱,兩個人不敢肯定自己逃跑時帶起的能量是否會引爆能量漩渦。只發在爆炸的核心範圍內,最好的結果也會是重傷。如果只是重傷,其實已經算是不錯了,能夠在核爆的爆心活下來,強悍的力量和過人的運氣缺一不可。
於是小教堂中驟然寂靜,兩個類法術域的強者居然呆在了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女人身材高挑,非常美艷,這時愕然站著,雙手仍然擺出一個類法術能力的發動姿勢,一團晶亮的能量光芒已在雙手間成形,卻不敢轟擊出去。能量晶芒微微顫動著,既不轟出,也不湮滅,就保持在將發未發的狀態,顯示出極為深湛細膩的能量控制力。但是女人剛剛還差一點點就要攀上高峰,身上仍然是赤裸著的,這個姿勢卻讓她全身上下的敏感部位都暴露在眾人眼前。不得不承認,她的身材接近完美,豐滿巨大的雙乳卻是異常挺拔,腰部的線條先是劇烈收攏,然後迅速擴大,再連接到兩條線條流暢的長腿。除了飽經戰火考驗的肌膚略顯粗糙,以及身上大大小小十餘道傷痕外,她身上幾乎挑不出什麼缺點了。就是皮膚和傷痕,也給她添了幾分野性的味道。
這個女人並沒有很大的名氣,然而血腥議會的上層人物卻都知道她的名字,不是因為她的美貌和身體,而是因為她恐怖的能力和變態的性格。艾琳娜,昔日議長貝布拉茲手下的天才殺手,只能用冷藏冬眠方式加以控制的危險人物,現在就這樣站在這裡。而在她身邊的男人,英俊文雅,很年輕,卻也很滄桑,自然是奧貝雷恩。
即使在能量風暴之前,蘇的微笑也始終沒有變過。能量風暴的每一絲變化都在他的意識中映射出來,並處於控制之下。所以對它可能的變化,蘇早已瞭如指掌。就在能量漩渦運轉到最不穩定的剎那,所有的能量都在同一時刻迸發出來,巨大的威力甚至直接撕裂了空間,出現一條暗色的縫隙!狂亂的能量從縫隙中傾瀉出來,猛然和堪與核爆相比的能量風暴衝撞在一起,卻奇跡般地沒有發生任何劇烈的爆炸,而是無聲無息地中和湮滅了。
小教堂中驟然暗了下來,曾經要毀滅一切的能量風暴發生處只留下一縷輕煙,正自緩緩飄散。而光與暗的轉折過於迅速,變化也發生得太快,奧貝雷恩和艾琳娜眼前瞬間徹底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兩人並未驚慌,而是想在第一時間做出防禦,然而他們旋即想到那團恐怖的能量風暴,更想到它離奇的消失經過,於是明智地選擇了不做任何會引起誤會或是爭議的動作,以免招致攻擊。
艾琳娜和奧貝雷恩是完全成長起來的天才,對局勢有著非常清晰的判斷,早已知道站在對面的人擁有著他們難以抗衡的力量。至於赤身裸體,那根本就不是什麼事,在真正強大的能力者的感知下,衣服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
輕煙散去後,小教堂中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奧貝雷恩訝然看著對面的人,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當然認識蘇,因為蘇的外表沒有絲毫變化,而蘇身後的人就更加熟悉了,奧貝雷恩可不會認不出自己的姐姐。讓奧貝雷恩驚訝的是蘇的能力。
最初相遇時,蘇還是需要依靠環境和詭計才能與他抗衡的人,當加入暗黑龍騎後,蘇的力量就和奧貝雷恩逐漸拉開距離。然而,在戰爭初期毅然決定站在議長對立面後,奧貝雷恩也解開了一直束縛著自己的枷鎖,並且在一系列的戰鬥中越行越遠,於生與死之間飛速成長著。時至今時今日,他也已是擁有十階能力的超級強者。如此成長速度,在血腥議會中不說獨一無二,亦是罕見之極。可是再次相遇,奧貝雷恩卻發現自己依然看不透蘇,而且他從蘇身上嗅到了濃濃的死亡味道!只有在最危險的戰鬥前,他才會嗅到這種味道!
奧貝雷恩微瞇著眼睛,仔細地看著蘇,不肯放過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細節。如果剛才的能量漩渦的產生和消失都是出自蘇之手的話,那麼事情就大了。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奧貝雷恩不要說知道,就是想像都想像不出。雖然事出突然,可是蘇能夠接近到幾米內而不被發覺,並且輕而易舉地化解了他與艾琳娜的聯手攻擊,這說明什麼?這只能意味著,蘇如果想要殺掉他們,會是非常輕鬆容易。
奧貝雷恩忽然洋溢起一個十分陽光的笑容,說:「蘇,沒想到是你,好久不見了!不過以這種方式見面,倒真的是很讓人意外。」
蘇微笑著說:「這種見面方式不是很好嗎?」
好在哪裡,奧貝雷恩可真的沒看出來。在他的眼中,蘇原本極為漂亮的臉忽然顯得非常刺眼,特別是蘇的微笑,讓他感覺極不舒服,幾乎無法忍受。這種感覺很不正常,在產生的第一刻已讓奧貝雷恩為之警覺,他立刻皺著眉,開始仔細尋找不舒服感覺的源頭。立刻奧貝雷恩就找到了原因,那就是蘇的微笑,從始至終就沒有變過,一分一毫都沒變過。從前至後,就像一張翻印的照片擺在那裡。蘇微笑著,然後說話,話說完再繼續微笑,於是奧貝雷恩就看到了一張完全一樣的臉。敏銳的感知告訴奧貝雷恩,如果把蘇的臉給數據化,那麼前後兩幅微笑不論是哪種數量級的分辨率,百萬,千萬,還是幾十上百億,都不會有分毫不同。
這絕對超出了人類與自然的極限,顛覆了常識。正因為這種極端違反自然現象的存在,才讓奧貝雷恩感覺到蘇的微笑無比刺眼。發現了原因,奧貝雷恩當然也就明白了蘇這樣微笑的目的,蘇是在以非常隱晦的方式告訴他自己的實力,通俗點說,這是示威。示威非常有效,奧貝雷恩完全無法壓制胸口的煩悶,可是眼睛卻無法從蘇的微笑上移開。
「你就是蘇?」
艾琳娜忽然在旁邊插了一句,恰到好處地打破了小教堂中的寂靜,也讓奧貝雷恩得以從蘇的微笑陷阱中脫身。只是短短時刻,冷汗就浸透了奧貝雷恩的全身,讓他呼吸急促,臉色蒼白。
艾琳娜一舉解救了奧貝雷恩的困境,倒是讓蘇略感意外,這可是沒有預計到的情況。蘇認真地看了艾琳娜一眼,視線又回到了奧貝雷恩身上。這點小小的意外,對蘇來說屬於可以忽略的部分。
儘管虛弱,奧貝雷恩仍然笑了笑,說:「你在這個時候來找我,不會只是為了說聲晚安吧?」
蘇也笑了笑,這次收斂了無形的殺機,也不再是精準的復刻微笑,而是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說:「當然不是。我來,是想讓帕瑟芬妮回到亞瑟家族,在未來可能的戰爭中共同作戰,這對大家都有好處。至於這種見面的方式……我是希望,你不要再對帕瑟芬妮做點什麼,畢竟是有過先例的,不是嗎?」
奧貝雷恩知道蘇話中所指,不置可否地笑笑,問:「未來可能的戰爭?」
「是,很有可能會很快。」
蘇很認真地說。
奧貝雷恩皺眉問:「和誰?」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