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也在戰火中顫慄著。雖然城中有著完備的工事,眾多的能力者,以及幾乎用不完的武器彈藥,甚至還有大量的能源和食物儲備,但它畢竟是一座城市,而且是沿自舊時代的一座巨大城市,成千上萬的能力者散佈其中,就如同沙子撒入水裡,只能看到些許的漣漪,防護不到的地區卻是大多數,因此戰爭開始幾分鐘之後,整個龍城就陷入一片火海。零零星星的微型導彈穿過防禦圈,在城市中爆炸,每一枚都可以輕易摧毀幾棟古老且富於歷史的建築。
大地在不停地戰慄著,除了少數幾個嚴密守護的區域之外,龍城中已沒有完好的建築。帕瑟芬妮的私人醫院就屬於少數幸運兒,周圍的街區都已成為廢墟,它卻只是樓頂缺了個角而已。私立醫院周圍已經密密麻麻地鋪了一層機械蟲的殘骸,空中還不時有燃燒著的機械蟲墜落,雖然很多是擦著它掉落,然而直接撞中的卻是幾乎沒有。
中央實驗室中已是黑暗一片,雖然位置在地下,但是地面也震得厲害,牆壁邊的貨架上不時有玻璃器皿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培養皿中有些是空的,有些則盛滿了液體。
雪蹲坐在桌角,像極了一隻豹貓。她轉過頭,緊緊盯著那一排晃動著的架子,當有一個培養皿在地上摔碎的時候,她立刻支起了身體,顯得十分緊張。
「媽……媽,裝那個東西的瓶子碎了!」
雪竟然用人聲說著。這是一個顯得有些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是依靠體表鱗片震動發出的。不過聽她的口氣,對那個瓶子顯得有些畏懼。
桌子的正中央,海倫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光屏上雪花般閃耀著的數據。聽到雪緊張的聲音,她只是微微抬頭向那個架子看了看,就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沒事,不用管它。」
雪依然緊張地盯著地上那攤液體,它如同有著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蠕動,吞噬著所能碰觸到的一切,不論是培養液還是無機質的玻璃碎片,甚至金屬和塑膠地板都在它的吞噬範圍之列。不論是什麼,都在液體中分解消化,再轉化成液體自身的一部分。這種吞噬能力雪非常熟悉,就如同看到了初生態的自己。她的吞噬能力一點也不比這些液體遜色,但卻不會像它這樣毫無選擇地遇到什麼就吞吃什麼。
雪可是很挑食的。
在海倫身邊,她無形中形成了非同尋常的依賴,彷彿任何事情都不會難得住海倫,雪只需要聽話就是了。因此小小腦袋中裝載的近百個二級思維中樞和一個三級思維中樞根本就沒怎麼動用過。而在平時,雪已經與拉菲和科提斯混得很熟了,熟到可以隨意打鬧的地步,所以也就忘記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拉菲和科提斯那種如同看到了天敵的眼神。就像她現在盯著地上那攤液體一樣。
那不是一攤普通的液體,只要給它足夠的營養,它就能夠快速成長,同時根據環境選擇最能夠適應的形態,然後進化出智慧。只要開化出智慧,它就不會比人類那些智者差。事實上,雪第一次擺脫本能時還在培養皿裡,那時候她就擁有160以上的智商,還是按新時代的標準。隨後雪的智慧飛速發展,而一個個構建而成的思維中樞則把她的智慧成功放大。在玻璃皿破碎時那攤液體突然獲得了活力,也不知道海倫用了什麼辦法,居然用一個普通的玻璃瓶就能限制住如此兇猛可怕的生命。但是那一刻,雪最真實的感覺卻是,她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只是和地上這攤液體不同,雪的每一次進化和成長,都是海倫進行的規劃,至少到目前為止,雪力量提升的速度要遠遠超過正常的生長和進化。對環境的適應力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那需要通過不斷的試錯才能達成,在這個過程中,即使是超級生命也有很大的可能隕落。而地上這攤東西,雖然幸運地有了活力,但卻失去了海倫的興趣,也就談不上得到任何照顧。不知為什麼,雪的意識中忽然浮現出私生子這個詞。沒錯,這攤東西的待遇,就像一個私生子。可即使是私生子,在人類歷史上成功上位的例子也決不鮮見,所以雪的危機感並沒有減輕多少,並且生起了濃濃的戰鬥意識。
雪對於自己的兄弟姐妹可沒什麼愛護之心,恰恰相反,有著不亞於天敵的仇視。還只是一小團細胞的時候,她就很清楚自己有著數十個同胞兄弟姐妹,而誰生長得最快最好,誰就會獲得活下去的機會。競爭的結果雖然讓雪滿意,但過程很不愉快。曾經有過她和十幾個兄弟姐妹共同關在一個培養皿中的時候,在那時,雪的本能就促使她開始不斷向其他兄弟進攻,並且吞噬對方作為自己的養分。同樣有著超級生命基因的同胞兄弟們,是相互之間最好的補品。
然而私生子接下來卻陷入了危機,它吞噬到的東西對自己的幫助並不是很大,吸收到的營養物質遠遠比不上自身的消耗。它也覺察到了這一點,開始陷入狂暴狀態,拚命擴展身體,試圖抓住一切可能的東西進行吞吃,然而卻絕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彌補它如此迅猛的生長。就連雪都看出來它過於急切地想要生長了,可是由本能支配的它卻並不知道這一點。轉眼之間,液體就開始泛出灰白色,並且迅速乾涸,化成粉末,隨著實驗室內的氣流開始四處飛揚。
「可是……媽媽,這樣也不要緊嗎?」
雪始終緊盯著自己的兄弟,她當然知道它要幹什麼。在意識到生存危機後,私生子選擇了結成無數的狍子,並且飛散紛揚,一旦找到合適的載體就可以復活。它可以通過空氣、水和接觸傳播,致命性卻超過了有史以來的任何病毒或細菌。在微細胞的層面上,它本身就可以形成一場超級瘟疫。
「沒事,死不了多少人的。再說,也沒有多少人可以死了。」
海倫頭也不抬地說。
「可是……」
雪仍然擔心,她現在也很喜歡人類,並且經常以人類的身份自居,自然不願意看到一場浩劫的誕生。
海倫知道雪在想什麼,淡淡地說:「它不會無限增殖的。」
海倫的口氣淡淡的,可是雪卻突然縮成了一團。她知道海倫的話是什麼意思,原本對她這樣的超級生命來說最可怕的一點就是高速進化和不知盡頭的生命,當然,它們的生命力大半都消耗在不斷的進化與變異中。然而聽了海倫的話,雪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寒而慄,在自己的身體內某個看不見的角落,是否也存在著這樣的一個開關,只要關上,自己的進化就會走到盡頭?
如同知道雪在想些什麼,海倫難得地抬起了頭,看著雪,說:「你不一樣,你是我的孩子,所以你身體內的基因複製限制裝置已經解除了。」
我是媽媽的孩子……雪先是一陣巨大的幸福,然後心情又略微一沉,那個私生子不也是海倫的孩子嗎?他們不止有同樣的母體,還有相同的父體。可是現在,海倫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決定了私生子的命運。
我是被媽媽選中的……雪想著。
重新對身份有了認知,雪對海倫的依賴感稍稍減弱,而危機感突然增強。她決定做點什麼,好為海倫分憂,而眼前最好的話題莫過於地面上如火如荼的戰爭了。
「媽媽,上面的戰爭還沒結束呢,要不要我去幫忙?或者,我們離開這裡?」
雪試探著問。
「沒必要,上面的戰爭並不重要……哦,我的意思是說,它的重要性正在評估,我或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於離開,當然不,我喜歡這個地方,不會輕易離開。除非……」
海倫抬起了頭,望向面前空無一物的黑暗,似乎在想著什麼,片刻後才輕輕地說:「除非有一個……很特別的理由。」
雪很聰明,所以她沒有去問什麼算是特別的理由,而是伏到了海倫身邊,用力盯著數據變幻的光屏看了起來。她準備努力分析數據,幫助海倫減輕點負擔,小腦袋中那些思維中樞可不是擺設。然而當她開始試圖跟上變幻的數據時,所有的思維中樞頃刻間開始散發出高溫,竟然全都進入了過載的狀態!
「啊!」
雪發出一聲低低的悲鳴,用力晃了晃腦袋,放棄了不切實際的想法。她驚訝地看著光屏,完全沒想到上面的數據流洩得竟然如此之快,要知道現在她的處理能力完全可以與舊時代的超級計算機相媲美,可是卻連介入海倫的研究都辦不到!於是雪對自己的母親更加崇拜,也更加敬畏了。
海倫左手放在桌面上,數十根細細的導線直接插在了她的手指上,通過這種方式,她竟是把自己與智腦連接在了一起。現在,海倫的大腦就變成了核心處理器。
「媽媽,你在研究什麼?」
雪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問著。
「人類最危險的敵人是什麼。」
雪點了點頭,乖巧地伏著,可是心中還有疑惑,人類最危險的敵人不就是外面那些無邊無際的機械嗎?就是雪自己,也對它們純粹的數量感到了深深的畏懼。
「……會是使徒和他的機械軍團嗎?」
海倫沉思著。在單純的數字背後,無數的可能場景被計算和推衍,最後都指向了這個答案。可是海倫的心依然沉重,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
她定了定神,把推衍的前題條件改成了「什麼是這顆星球最危險的敵人」可是在輸入條件之前,一種隱約的直覺讓海倫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陣陣寒冷,下意識地想要裹緊自己。猶豫了整整一秒,她才下定決心開始就這個條件進行推衍,並且把目標範圍改成了「所有」不管是什麼樣的答案,該來的就都讓它來吧……我準備好了。海倫默默想著。
推衍顯得艱苦而漫長,但有了前面的數據作為基礎,新的結果在幾分鐘內就出來了。海倫閉上了眼睛,苦澀地笑了笑。
按照危險程度排位,依次是蘇,未知的使徒,蜘蛛女皇,海倫自己,然後才是發動了機械軍團的使徒,再之後,則是雪和蘇的其他孩子們。
光屏上的數據停止了滾動,海倫安靜地坐在黑暗中,片刻後才疲憊地歎了口氣。
「媽媽?」
雪輕輕地叫著。
「我很累,讓我睡一會。」
海倫擺了擺手,站了起來,走向隔壁的房間。那裡有一張床,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是海倫在研究的間隙休息用的。只不過在過去那麼多年中,這張床使用的次數很少。
海倫在床上躺下,只感覺到無以抵抗的疲累。她靜靜躺了會,然後沉沉睡去。
雪又吃了一驚,她沒想到海倫竟然真的去睡了。地面上可還打得如火如荼呢!天曉得什麼時候就會有一枚導彈命中這裡。私立醫院並不大,只要一枚微型導彈就夠了。戰爭已經進行了快半個小時,私立醫院沒被摧毀簡直就是一個奇跡。雪可不認為奇跡會重複發生,她又沒有超過十一階的神秘學造詣,這個世界不會眷顧她的。雪很清楚地面上的戰鬥已經白熱化到什麼程度,她留在這裡陪著海倫,其實是準備一旦中彈,就以自己的身體保護海倫的,海倫可經不起幾十噸重的廢墟瓦礫砸壓。
可是,怎麼在這個時候,海倫竟然去睡覺了?
「怎麼辦?」
雪飛快地原地轉著圈,節肢不斷在地面上劃出長長的火花。她終於下定了決心,爬到床前,輕輕用嘴在海倫的手上觸了觸,然後反身沿著通道衝上了地面。
剛從私立醫院的天台上現身,雪就看到了幾枚微型導彈迎面飛來!導彈在雪的複眼中越放越大,也相應點燃了她瞳孔深處的火焰!
雪節肢一彈,小小的身體違反常識地浮空而起,隨即在空中一閃而逝!閃電般劃出幾條折線後,雪又出現在天台頂上,高高立起身體,向天空中密密麻麻如黑雲般的機械蟲群發出憤怒的挑戰咆哮!她的聲音透著稚嫩,可是卻不是聽起來的那麼簡單,陣陣超高頻的震波迅速擴散開去,直接切入了機械蟲群的通訊頻道,把自己的意思傳遞到大大小小的機械蟲智能終端上。至於它們懂不懂,雪就不管了。
她只是傲然站著,如同即將獨戰千軍萬馬的將軍。
機械蟲潮收到了雪的挑戰,並且顯然準備有所回應。數以十萬計的機械作戰單元開始從其它區域抽調,並向這邊匯聚。整個過程流暢而自然,就像兩道水流的匯合,蟲潮的流動驟然變得極度複雜多變,可是紛飛來去的機械蟲們卻沒有發生一起碰撞,對地面的打擊力度更沒有絲毫衰減。所以最初,私立醫院上空的機械蟲群只是稍稍變密了些而已。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一陣密集的槍聲,即使隔著很遠,也能聽到槍聲的沉悶轟鳴。伴隨著槍聲,私立醫院上空的蟲群被削去了整整一層,零星射下的高能光束已經不是很有威脅,至少一時半會內不會弄塌醫院。
雪有些意外地向槍聲傳來的地方望去。她的感知穿過大火和濃煙,鎖定了幾百米外一座五層的樓房。在一片燃燒的廢墟中,這座小樓和周圍的幾棟建築卻完好無損,顯得極為醒目。雪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時措手不及,感知已經覆蓋到了約什·摩根的身上。她當然知道摩根將軍是什麼樣的人,感知一觸即收。不過這已經引起了摩根將軍的注意,他放低了巴哈姆特的槍口,向私立醫院望去,幾乎和雪收回的感知同時回到了天台。
「原來是這個小傢伙啊……」
摩根將軍喃喃自語著,忽然遙遙向雪笑了笑。這一刻,他更像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而非曾經殺人如麻的龍騎上將。
雪當然「看」到了摩根的笑容,也感覺到了老人莫名的熱忱和善意,雖然這讓她很是難以理解。不過,空中的蟲群已經開始匯聚,再也沒有時間讓她多想了。
低空中開始響起銳利的呼嘯,一隊機械作戰單元竟從空中俯衝,以自己代替了微型導彈!這是自戰爭開始以來機械蟲潮第二次改變攻擊戰術,由遠程打擊向近程纏鬥的轉換。雪也吃了一驚,不過她當然不會拒絕近戰,於是摩擦著一雙刀鋒,等待著殺戮盛宴的來臨。
「1036只,砍起來有點累。」
雪這樣想著的時候,卻是有點興奮的。
遠方的槍聲驟然變得急驟,飛來的彈幕切斷了俯衝機械蟲的後續,但也只是暫時而已。機械蟲潮匯聚的速度極快,絕不是一支巴哈姆特可以阻止的,就是握在摩根手中的巴哈姆特也不行。
雪已經從天台上跳了起來,開始在空中滑行。她的飛行方式詭異絕倫,似乎完全不受重力甚至是慣性影響,以至於以機械作戰單元的計算能力都出現了眾多誤判,高能光束紛紛落空。而雪已經撲入機械蟲群中,嘁嘁嚓嚓的金屬切削聲連綿不絕地響起,纏戰的作戰單元成片成片地被她肢解成金屬垃圾。
在不為人知的時候,空中機械蟲潮的指揮信息流中多出了一個意識,他安靜地看著雪在短短時間內把一千多隻機械單元切割殆盡,然後越過所有的指揮層級,直接下達命令:「繼續測試,投入加倍。」
機械蟲群又分出了一小股,凌空向剛剛肢解了最後一個對手的雪撲去。遠方的槍聲始終沒有停過,被狠狠削了一刀的蟲群衝到雪面前時,只剩下兩千出頭,正好比第一次多了一倍。
「有點難度……」
切到最後十幾個作戰單元時,雪想著。她覺得有些累了,幾處關節都在發出輕微的吱呀呻吟,提醒著雪它們已經出現磨損,需要更換新的部件了。可是修補破損的節肢需要整整一天的時間,雪現在哪有餘暇?
「繼續測試,投入加倍。」
冰冷的命令再次在機械蟲群中流過。
不遠處,摩根將軍忽然皺起了眉,巴哈姆特已經達到了射速的極限,可是也僅僅能把從烏雲中湧下的機械作戰單元削去薄薄的一層。而且機械蟲群的最終數量也讓他感覺很不好,一千,兩千,然後是四千,難道說機械蟲潮那背後的主宰已經把自己的射擊計算進去了?
無論一千還是四千,對於雪來說差別都不算大,只是消耗時間長短的問題,再就是身體某些部件的磨損程度。
「繼續測試,投入加倍。」
面對蜂擁而下近萬的機械蟲群,雪終於變了顏色。而且機械蟲群並不再是由單一的基礎作戰單位組成,而是在核心處多了十幾艘數米長的微型戰艦。戰艦功能不明,但是剛一出現,就讓雪感受到了切實的威脅。她驟然加速,身體如水中游魚般一閃而逝,瞬息間已撲到一艘微型戰艦之上,兩片刀鋒輕而易舉地洞穿艦體,附加的高頻震盪則讓艦體內部器件變得一塌糊塗。雪一口氣搗毀了六艘微型戰艦,然而其餘的微型戰艦卻得到了機會。幾個重力場先後罩在了雪的身上,驟增的重力讓她的速度整整減緩了三成。而餘下的微型戰艦則開始釋放主炮,同樣是高能光束,微型戰艦的威力較之基礎作戰單元強了十倍不止。一道光束激射在雪的身體上,儘管大部分能量被她身體表面光滑而細密的鱗片散射掉,但餘下的能量依舊形成了高溫,並且讓雪的鱗甲變形崩裂。
雪一聲含著痛楚的低吼,折轉身體,迅速衝向餘下的微型戰艦,並且在一個呼吸的時間內把它們徹底清理。就算速度下降了百分之三十,雪的絕對速度依舊是基本作戰單元的一倍,也是微型戰艦的三倍。
「繼續測試,投入加倍。」……
「很……麻煩!」
看著新一波敵人,雪再次變了顏色。她依然可以勝出,卻沒有把握能夠攔得住所有的流光飛彈,不讓它們傷到私立醫院。雪瞬間籌劃了上百種應對方案,然後一聲低吼,小小的身體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向龍城的外圍飛去。她是直接從機械蟲潮中穿過的,沿途留下一道鮮明的火帶,由無數燃燒的機械蟲構成。蜂擁而來的蟲群果然調了個頭,緊緊追著雪殺了下去,逐漸遠離了私立醫院。
調虎離山,一個很簡單的計策,雪得意地想著,完全忽略了自己付出的小小代價:承受了十幾下攻擊,損失了幾張鱗片和一點點血。
又一波蟲群從大隊中分出,向摩根盤踞的五層樓猛攻。於漫天戰火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幾隻特殊的機械蟲悄悄地承接了雪灑落的鱗片和血液,然後悄然遠去。
樣本被快速送入一艘百米長的中型母船,進行初步的分析,母船本身則在第一時間脫離了大隊,全速向北方基地飛去。它的時速迅速增至3000公里,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回歸瓦爾哈拉。
在瓦爾哈拉的主控室中,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同時飄浮在空中,無數數據光帶在他們身上穿過。只有瑟瑞德拉完全恢復了使徒意識,她才能得到瓦爾哈拉的控制權,但僅僅是一部分。兩名使徒並非相對而立,而是形成一個角度,如果以他們視線的交匯點為圓心,那麼兩名使徒佔據的就是五邊形的兩個頂點。此時在他們目光的焦點上,正浮現出那艘全速飛回的母船。
「看起來我們找到了很有意思的東西,或許它和主宰著類法術的傳承者布魯克斯有些關係。」
菲茲德克的聲音中充滿了期待。
「也許,但是可能性只有1%。不管怎麼說,這顆星球出現的超級生命都有可能為我們指引餘下幾位夥伴的方向。除了傳承者布魯克斯,我們還需要找到我們的大腦,思考者海瑟菲爾,種種跡象表明,她也很有可能在這顆星球上出現。找全了過去的夥伴,我們才有可能脫離這裡。」
瑟瑞德拉說。
菲茲德克歎了口氣,說:「1%的可能性已經是前所未有的突破了,不能要求更高。不過,我最近一直在想,布魯克斯究竟在什麼地方,又在做些什麼。當我們墜落在這片宇宙時,他應該是最先突破世界意志的封鎖而覺醒,然後再來喚醒我們,畢竟這是他的職責。可是……」
瑟瑞德拉冰冷地說:「布魯克斯肯定在這個世界裡,他在這顆星球上留下了痕跡。」
「那麼……他為什麼……」
菲茲德克皺眉苦思。
「也許和我不久前一樣,與本世界意識融為一體,錯誤把本世界意識當成了本能。」
瑟瑞德拉說著的時候,控制室的光影忽然發生了變化,上面閃過顧薩格拉布和少年啟輝騎士的身影。然後,就在她的面前,兩個身影徹底地破碎崩滅。菲茲德克一時無言,他知道這是瑟瑞德拉將本世界意識最後的保留地也摧毀了,這意味著她此前所經歷的一切都已真正成為過去。至少現在,她比菲茲德克覺醒得更加徹底,雖然他覺醒得更早。
菲茲德克沉吟著:「再加上持劍的梅迪爾麗,我們就可以找齊五位夥伴了。真沒想到,我們竟然會全部聚集到這麼一顆小小的星球上,實在是奇跡。不過……嗯,我們真的只有五位夥伴嗎?」
瑟瑞德拉抬起頭,望向五邊形的上方,在那裡的某個地方,還有著一個看不見的角。
「不……」
她說,「還應該有一位使徒……它是……創造者……」
短短的一句話,瑟瑞德拉不光越說越慢,而且顯得越來越痛苦。她全身的能量都在瘋狂向某個虛空中湧去,僅僅是幾秒鐘的功夫,全部能量就被吞噬一空,甚至還危及到了瓦爾哈拉的運行。
「夠了!」
菲茲德克大吼一聲,瓦爾哈拉隨之震顫,空間爐瞬間超越臨界點運行著,噴湧而出的巨大能量頃刻間封堵住了瑟瑞德拉身體內部的能量黑洞。
「我們只有兩個人,不要試圖去觸摸封鎖的記憶!這是規則!」
菲茲德克衝著瑟瑞德拉咆哮著。
創造者,第六位使徒,就是瑟瑞德拉以幾乎毀滅自我、重新沉睡為代價,從虛空深處的記憶中捕捉到的片斷。
為什麼過往的記憶會塵封在意識的最深處,而且封印的力量如此強大,強大到菲茲德克都不敢輕易碰觸的地步?這個疑問一直存在於菲茲德克的心底,卻始終得不到答案。封印的力量來自於使徒自身,想要暴力破解的話就意味著和自己戰鬥,難度不言而喻,而失敗的後果極為嚴重。菲茲德克自問並不是意識堅凝無比,所以一直不敢去觸動記憶,只有瑟瑞德拉這種瘋狂的傢伙才會做出這種事來。
被封印的記憶,多半出自傳承者之手。他為什麼會把部分最重要的記憶封印,背後肯定有原因。若想打開封印,只有集聚更多使徒的力量,或者是找到傳承者本人才有可能。記憶缺失意味著本能的殘缺,意味著使徒的力量無法全部發揮。然而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必然是有原因的,在找到傳承者之前,菲茲德克不想過於冒險。關於缺失的記憶,他只是隱約記得是有關於上一次的戰爭,以及其餘可能存在的使徒,能夠想起這麼多還是在本能完全覺醒之後。
那是一次神秘的戰爭,不知道起源,也不知道過程,結果卻是所有使徒的毀滅,然後一一在這顆囚籠般的星體中重生。重新構建出瓦爾哈拉後,菲茲德克才意識到這其中有什麼問題。一顆星球的資源太少了,或許不夠一個使徒徵用。正常情況,使徒應該分散在一片相對集中的星域中復甦,然後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再重新聚積。
可是聚積到一起的目的呢?這個問題的答案,依然隱藏在深沉的記憶深處。
而現在,一切似乎都在向正常的方向發展。機械蟲潮已經成形,所有的機械蟲足以席捲整個南北大陸,假以時日的話,覆蓋整個星球也很有可能。能源母艦的數量已經超過十艘,在北方群山深處,更有一艘星系級別的母船開始建造了。搜尋夥伴的工作也有了進展,在北部山區、西區以及龍城中,分別發現了一個幼年期的超級生命。以前總以為它們只是普通的掠食型超級生命,現在重新分析,卻發現不是那麼簡單。借助瓦爾哈拉的計算能力,在剔除本世界意識的因素之後,這些幼年期的超級生命都有跡象表明和使徒有一定的關聯。就是不知道與它們有關的是哪個使徒,大腦,傳承者,甚或就是創造者?
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會有答案了,取自龍城的樣本正在被送回,在瓦爾哈拉中,它的一切秘密都會無所遁形。在察覺到幼生期的超級生命和使徒有關後,菲茲德克也改變了對它們的做法。以往是不分緣由地直接抹殺,而現在,卻只是圍截取樣,並沒有打算毀滅它們。這些超級生命很有可能是某位使徒的後代,但既然是超級生命,就意味著那位使徒至少覺醒了少半的本能,並非是在本世界意識操縱下的無意行為。而且,三個掠食型的超級生命一旦成年,戰鬥力必然大增,即使對完全形態的使徒也是一大助力。何況它們如果真是某位使徒的後代,那麼進化必然不會沒有終點,終點也不會太低。這就使得對掠食型超級生命的最大擔心消除了。
所以它們在菲茲德克的眼中和少年啟輝騎士截然不同。後者只是瑟瑞德拉本能沉睡期間的產物,完全是人類的血脈,就算他的確是個天才,那也只是以人類的標準來衡量的,螻蟻中的天才又有什麼用?想踩死多少就有多少,所以菲茲德克在下手殺死啟輝騎士時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瑟瑞德拉也沒有因為這件事多說什麼。而前者不同,那是可以和使徒站在同等位階的超級生命。換句話說,它們天生高貴。
只是現在也有些不順的地方。在大舉攻入血腥議會的領地之後,菲茲德克才發現原來鐵幕之後隱藏的力量竟是如此強大。血腥議會領域內強者眾多,而且軍備極強,許多小型據點都能夠在絕對優勢的蟲潮前抵抗半小時甚至是一個小時,機械蟲潮的損耗率也遠遠高於預期。要知道人類不是機械單元,只要有了新的設計,全新的機械單元就能夠在一夜之間製造出來,而人類想要有針對性地發展武器戰術卻往往需要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能夠在一個月的時間內發展出幾乎完整的對付機械蟲潮的戰術和武器,說明血腥議會的能力者類型分佈廣泛,有強大的研究實力,並非是些只長肌肉不長大腦的傢伙。
計劃中千萬級別的蟲潮足以推平血腥議會了,其中有五百萬的蟲群是為蜘蛛女皇準備的。這位血腥議會的傳奇,現在可是使徒們的頭號敵人,不光是瑟瑞德拉如此想,菲茲德克也是這樣認為。然而意外的是,區區一個龍城就牽制了將近五百萬的機械蟲群,而且蟲群的損耗每小時將近百萬,卻絲毫沒有攻下龍城的希望。如此一來,向深紅城堡方向彙集的機械單元就只有不到三百萬了。看到龍城的抵抗力度,不需要使徒的智慧也能夠推斷出這點機械單元在深紅城堡前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龍城中至少有幾千名能力者,還有數倍於此的戰士。而深紅城堡中只有兩個人,蜘蛛女皇和戴克阿維達,可是威力卻不是單純以數量來計算的,就像兩位使徒從未將這顆星球上數以億計的生物放在眼裡一樣。
菲茲德克的意識掃過接近三千萬的機械單元,心中隱約的不安才有所平復。雖然血腥議會比預期的要難對付得多,但是他已經為此做好了準備,且已付諸行動。
由無數機械作戰單元組成的蟲潮匯聚成一片黑雲,自羅德島上掠過。在這裡,機械蟲潮遭遇了激烈的抵抗,損失不小。雖然臨海古堡已經徹底荒廢,但是作為血腥議會所在地,島上的防禦設施極為完備,並且守衛眾多。然而機械蟲群僅僅是攻擊了火力範圍內的目標,根本沒有分兵,前進的速度也絲毫沒有放緩。龐大的蟲群很快越過羅德島,消失在蒼茫的大海上。當蟲群的前鋒抵達深紅城堡時,它的後尾才剛剛脫離海岸線。
蟲群的規模在三百萬左右,擁有兩艘一公里長的能源母艦支援。蟲潮並未象過往一樣直接覆蓋深紅城堡的上空,而是在距離小島海岸線還有幾公里的位置就停了下來,然後蟲群開始不斷地變形,正面面積迅速擴大,兩翼伸展,最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弧形,所對應的焦點,正是深紅城堡。能源母艦懸停在千米高空,大半艦身都隱沒在輻射雲層內,以此掩護和保護著自己。
已經沒有風吹過小島,從大陸襲來的寒風迎頭撞上了機械蟲群,然後被龐大的力場所阻擋,不得不從兩邊流洩,直到繞過整個小島,才得以肆意奔騰。每個機械單元都帶有力場發生器,現在整個蟲潮的力場都已凝聚為一體,如同巨大的半球形天幕,緩緩罩向深紅城堡。當天幕形成時,機械蟲潮不再忌諱小島的領空,而是開始緩緩向深紅城堡上方延伸。轉眼之間,小島只有向著深海的那半面還有著缺口,顯露出惟一的逃生之路。
在城堡的天台上,戴克阿維達推開了橡木門,緩步走出,手中提著個幾乎可以把他整個人裝進去的巨大皮箱。他把皮箱放在地上,打開。箱裡面是密密麻麻的配件,分門別類碼放得整整齊齊。每個機件都被擦得一塵不染,顯然受到良好的保養。戴克阿維達把機件一個個取出,開始組裝。他的動作輕盈嫻熟,不疾不徐,似乎根本就沒看到已經遮擋了半個天空的機械蟲潮。
幾分鐘後,一支式樣奇特古樸的巨型步槍就出現在他的手中。戴克阿維達又掀開半空的皮箱箱底,露出夾層中碼放整齊的一排排閃亮子彈。這些子彈是12.7MM的通用口徑,但僅僅彈頭就長達五厘米。看樣子戴克阿維達是想用這把步槍來對付頭頂的蟲潮了。
天空中無聲掠過一陣冰冷的譏笑,瑟瑞德拉和菲茲德克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這裡。每一個機械單元都是他們的眼睛和耳鼻,所以戴克阿維達最細微的動作都無法逃脫他們的監視,甚至雪白手套內部的纖維結構都清晰可見。箱子夾層中的子彈只有一百多枚,而空中可是有著接近三百萬的機械單元,就算這些子彈每發都有舊時代巡航導彈的威力,恐怕也要上萬發才有可能清理完空中的機械單元,那還得機械單元完全不動,也不開防禦的情況下才行。現在只有一百多枚子彈,戴克阿維達卻擺弄得如此從容,難道真以為他手中的是些微型核彈嗎?
所有的彈頭都是實芯的,銅質外殼內充填著合金,如此而已,很普通的穿甲彈設計,沒有絲毫先進的地方。即使僅是透過機械單元的觀測系統,瑟瑞德拉也都知道子彈的內容。甚至只要她想,就連戴克阿維達身體內部的結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個十一階的普通能力者,一把普通的步槍,再加上普通的子彈,就想對付數百萬的機械單元嗎?嗯,或許應該稱讚的是他那異想天開的自信或是演技吧?瑟瑞德拉想著。不過,她知道,不管這個人類男人有什麼樣的依靠,一會他都會大吃一驚。她忽然很想看看戴克阿維達驚慌失措的樣子,於是下達了一個命令。
戴克阿維達把一顆子彈壓進槍膛,抬起槍口,瞄準了能源母船,唇邊露出一絲微笑,輕輕地說了聲:「去你媽的!」
子彈出膛!
這不再是瑟瑞德拉看到的子彈,這顆子彈的威力,已不下於一顆小型核彈!彈頭上纏繞的黑氣,竟是凝聚了黑暗散播者身上的一半生命精華!
「這……」
瑟瑞德拉和菲茲德克一時無言,他們都沒有想到,戴克阿維達竟然在一發子彈上寄托了自己的一半生命!
子彈的速度並不快,千米每秒的初速在使徒眼中並不算什麼,可是彈頭在燃燒著,於空中劃出一道深黑色的軌跡。不知為什麼,在使徒眼中,這黑色,黑得卻是如此燦爛。
子彈穿過了所有機械單元的阻礙,在飛行軌跡上,至少有上百個作戰單元爆裂,化為最絢爛的烈焰。在深黑色火焰的包裹下,彈頭直接射入一艘能源母船。天空中先是出現了一道閃光,亮得足以瞎掉強悍變異生物的眼睛,然後能源母船通體閃亮,最終化成一顆熾亮的火球,並且不斷擴大,如同在天空中升起一輪太陽!這是可以支持一百五十萬作戰單元的母船,艦上攜帶的能量龐大無匹,所以當它徹底爆炸時,所產生的火球直徑已達十公里,表面溫度更是超過了一萬度!
這完全就是一顆恆星!
在這顆恆星的範圍內,近百萬的機械單元無聲消解,以自身化為火球的養分。
看到這一幕,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腦海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戴克阿維達的舉動。十一階的能力者,雖然不放在他們的眼中,可若真的戰鬥,也是需要認真對待的。如果達到十一階,就接近於洞悉生命的本質,壽命幾乎無限。但是在子彈上附帶了一半的生命精華,卻不止是壽命縮短一半那樣簡單。戴克阿維達,最多再活三年,就會死於基因崩解。不止是瑟瑞德拉,就連菲茲德克都看出了這一點。然而他們卻無法理解,付出了近乎永恆的生命,難道就為了毀滅機械蟲群?不要說百萬,就是千萬又能如何?只要有足夠的時間,菲茲德克可以把整顆星球都變成機械蟲海!
兩個使徒瞬間交換了無數想法,卻找不到解釋。「他怎麼……」
瑟瑞德拉和菲茲德克同時浮出這個想法,卻為戴克阿維達接下來的舉動所震懾。
黑暗散播者,又把一顆子彈壓入槍膛,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餘下的生命精華幾乎都化為純粹的毀滅能量,附著在這顆子彈上!
步槍的槍口再次抬起,瞄準了剩下的那艘母船,然後,扳機就被套在雪白手套下的食指扣動。只有瑟瑞德拉知道,在扣動扳機的剎那,那根食指上瞬間佈滿了皺紋和老人斑,並且乾枯得如同冬日的樹枝。
在擊發的瞬間,戴克阿維達嘴唇開閡著,不知在說著什麼。這一次,瑟瑞德拉也無從洞察黑暗散播者的話。
「永別了,安吉莉娜,吾愛。我無法阻止你,只好先走一步。原諒我,原諒我的懦弱,不願看到最終的結局。」
黑暗散播者如是說。
「為何如此浪費生命,如果能夠更加強大,就或許能夠避免今天出現吧……」
這是戴克阿維達最後的遺憾。
第二顆火球在空中出現,照亮了整個世界之後,再變成一朵蘑菇雲,冉冉升起。構成這朵蘑菇雲的,又是近百萬的機械單元。
戴克阿維達站得筆直,如同標槍。他的眼睛緩緩閉上,臉上卻有著解脫的微笑。一抹灰色從他脖頸上出現,蔓延向上,一直浸染到了他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上。他的身體逐漸僵硬,最後徹底無機化。
曾經的黑暗散播者,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尊雕像,石質的雕像。
他所得到的,不過是兩百萬的機械單元。在使徒眼中,那連炮灰都不如。菲茲德克知道這一點,戴克阿維達也明白。
「他這是……」
菲茲德克探詢地問。
「我也不知道。只是愚蠢而已。人類這個種族,就喜歡幹些蠢事。」
瑟瑞德拉冷冷回答。
只剩下一百萬的機械單元,是無法對付蜘蛛女皇的,失去了能源母船支撐的機械蟲群,戰鬥力下降了不止一個台階,只有原本的三成不到。從這個角度看,黑暗散播者的犧牲似乎很有價值。
可是這虛幻的價值,在一艘能源母艦從海中躍出之時,就已打了大大的折扣;當第二艘母艦出現時,就接近於零;等第三艘能源母艦從深海躍出時,價值已經歸零。在三艘能源母船之後,大海徹底沸騰,無以計數的機械單元從深海中躍出,遮天蔽日,徹底將殘缺的天幕補全。千萬蟲潮,覆蓋著深紅城堡,只為了蜘蛛女皇一人!
在瓦爾哈拉中,瑟瑞德拉抬起了手,當她的手放下,所有的作戰單元就會同時發動攻擊。千萬機械蟲潮的攻擊匯聚到一點,相當於幾十顆核彈同時爆炸,就是瑟瑞德拉自己,也不敢承受如此攻擊。除非她的身體完全能量化,才有可能。可是她知道的,蜘蛛女皇又怎麼可能不清楚?
瑟瑞德拉一咬牙,高抬的手終於落下!
千萬級別的光束炮開始充能,無數帶著死亡氣息的光點,有如暗夜的星空。所有的微型導彈尾部都開始冒出能量光芒,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它們就可以加速到百公里時速。而這並不是惟一的手段,數以萬計的能量力場層層疊疊,套向深紅城堡。哪怕城堡是由精鋼鑄就,也會在這些力場中徹底扭曲!
海面突然深陷下去,一個直徑數公里的巨型漩渦出現在小島東面的海面上。在漩渦的中心,浮現出金屬稜柱,當金屬稜柱生長到一公里時,才看出這只是一座巨型戰艦的艦艏而已。這是一座數十公里長的戰艦,是星系級別的武器,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星球內部。它數以百萬噸計的重量,可以輕易地壓服甚至是毀滅一個文明。它的攻擊手段極為單一,就是當它在空中滑過時,自身的重量要由下方的物體承擔。除了星球表面的大地,沒有任何生物能夠承受這種壓力。它的攻擊方式簡單粗暴到了極致,卻讓對手除了硬拚之外,再無其它手段應對。
戴克阿維達依然挺立在深紅城堡的天台上,天空中兩團蘑菇雲依然在冉冉上升,雲團紅黑相間,火焰依舊在翻滾燃燒,並最終化為滾滾濃煙,為空中的蘑菇雲增添磚瓦。
巨大的爆炸之後,天地間幾乎失去了一切聲音,只有閃動的火焰映得深紅城堡以及城堡天台上的黑暗散播者忽明忽暗。老人的生機已經盡去,身軀卻依然挺得筆直,他轉頭望向東方,在那雙依然生氣盎然的眼瞳中,可以看到海中的漩渦已經擴大到數十公里之巨,巨大至不可思議的星艦正從海中掙扎著浮出。冰冷的大海徹底沸騰了,海面上泛起無以計數的雪白泡沫,每個泡沫破裂,都會從中浮現出數個甚至是數十個機械作戰單元。只在剎那,就有數以百萬計的機械蟲潮從海中浮出,後續還有無窮無盡。
深紅城堡東面惟一的退路,就此被徹底封堵。
戴克阿維達看到了,心卻沒有在這史無前例的巨大蟲潮上,他的心思已經飄得很遠,很高。於剎那之間,他看到了整個大陸,甚至看到了海的那一邊。同時,從出生時起直到現在的數十年時光,也在腦海中掠過。他從未如此強大過……
龍城中,雪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轉頭向南方望去。從那個方向傳來了極為強大暴虐的氣息,它曾經見過的人中能量比這股氣息還要強的不是沒有,卻幾乎沒有一個會有如此恐怖的爆發力。那完完全全就是核彈級的威力!
約什·摩根的從容不迫剛剛被雪突然的轉折打亂,此時臉色又是一變,同樣轉頭望向南方。雖然看不見,他卻幾乎可以想像那巨大蘑菇雲冉冉升起的模樣。
「元素風暴,還是兩個!」
摩根將軍的臉色變得蒼白,雙眉更是緊緊地扭結在一起。十一階類法術能力元素風暴,全力施展的話有與核彈相當的威力,那是以人力迫使物質聚變的恐怖產物,最初的誕生確實是參照了氫彈的原理。這是黑暗散播者的終極能力,也是他獨有的能力。可即使是他,最多也只能施放出一個元素風暴,代價則是十年的靜養。可是現在,南方分明傳來的是兩次元素風暴的能量震波!
「老朋友啊,又少了一個。」
約什·摩根長長地歎了口氣,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巴哈姆特。
而瓦爾哈拉的控制室中,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元素風暴……」
他們在意識中同時交換了這個想法。元素風暴在單點上的殺傷力並不強,真正十階以上的強者,即使在核爆炸中也能生存,十一階的強者更是可以在爆心處存活。可是元素風暴是真正的戰略式能力,就是兩名使徒也沒有如此殺傷手段。他們想的卻是,一個手下就已有如此恐怖的能力,那麼蜘蛛女皇呢?
或許只有同為類法術域的傳承者才有可能與蜘蛛女皇匹敵,可是傳承者在哪裡,現在仍然是一點線索都沒有。現在的問題是,那艘星系級別的戰艦,對付得了蜘蛛女皇嗎?
深紅城堡的內部此刻已有了很大的變化,走進大門就是一間巨廳,而巨廳的盡頭,竟然沒有牆壁,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如果站在地面的邊緣往前望去,就像看到了整個宇宙!深紅城堡內,竟會是無法測度的空間。黑暗中並非空無一物,而是點綴著點點星光,就像真正的宇宙一樣。在黑暗的中央,卻突兀地有著一團光,在光芒的中央有一桌一椅,椅子上坐著個寧靜典雅的女人,她正捧著一本書在專心讀著,儀態中充滿了古典的美麗。這個空間黑暗而寧靜,外界發生的一切都似與這裡毫無關係。
這一刻,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斯就像一個中古時期的貴婦人,只能依靠小說和詩集去度過下午的無聊時光。
可是她的寧靜並沒有持續多久,整個星空都晃動了一下,而放在桌子上的那杯奶茶也隨之晃動,還從杯沿上溢出了一絲。安吉莉娜這才抬起了頭,望向天空。她的目光瞬間穿透了黑暗,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星艦已經完全從海中躍出,開始緩慢爬升高度。超過一千萬的作戰單元則憑藉著更高的速度佔據了所有的位置,開始齊射。
是的,齊射。
千萬級別的射擊,即使是機械蟲潮也難以協調一致。不過第一次齊射,就有超過兩百萬的作戰單元同時開火,無以計數的高能光束射到距離深紅城堡百米之外時就不由自主地匯聚到了一起,變成一顆極為巨大的光球。這是最單純的能量洪流,沖刷在深紅城堡的牆壁上,再向下流洩。能量洪流沖刷下,深紅城堡周圍的岩石迅速變成暗紅,軟化,最終成為流淌的岩漿。而能量洪流又有著極大的壓力,把已經熔化的岩漿向四面排去,一直傾洩到大海裡,瞬時激起了大團的水汽。
深紅城堡不知是由什麼材質製成的,在五千多度的高溫下竟然毫不變質,只是條條紋路變得更加紅了些而已。當城堡下方的岩漿被排擠出去時,城堡的地基也就顯露出來。那是一整塊的岩石,形狀如同剛進行了粗雕的鑽石。可是深紅城堡的面積並不小,這塊岩石也就大得極為離譜,從承載城堡的平面到最下方的尖峰,長度居然超過了千米!而整個深紅城堡的面積,可是有近半個平方公里的。
在能量洪流的沖刷下,作為地基的這塊岩石也顯示出了與眾不同,它並未像其它岩石那樣溶成岩漿,而是巍然不動,只是在深黑的底色中開始浮出條條深紅色的底紋,就和城堡主體一樣。
第二輪和第三輪齊射很快展開,等到第四輪齊射時已經有超過六百萬的機械作戰單元在同時開火了。能源洪流的兇猛程度提升了何止十倍,熾烈的火焰溫度已經接近一萬度,就是遠遠超過太陽表面的溫度,這顆星球上本來不應該有任何物質能夠承受這樣的溫度,可是深紅城堡卻可以。能量洪流無比兇猛,承載著深紅城堡的小島早已消失,海面上只剩下一個直徑近百公里的恐怖漩渦,無以計數的海水化為蒸汽,再衝上天空。狂暴的氣流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龍捲風,竟將深紅城堡托了起來,緩緩飛上天空。
在無數能量光束的映襯下,這黑紅雙色的城堡顯得如此美麗,卻又無比地詭異。
似乎是感覺到了操縱者的不安,每一個機械作戰單元都把攻擊頻率調到了最快,能源母艦則逼近到了危險的位置,為前線拚命傾瀉火力的作戰單元補充能量。飽含能量的光雨照亮了一切,讓這片空間都變成了燃燒的恆星,普通人類根本無法直視天空中那顆奪目的火球,那是比太陽還要強烈的光線,可以直接照瞎他們的眼睛。
天空中依然有無數的微型導彈在飛舞,卻不是射向深紅城堡,而是飛向後方的能源母船。母船腹部敞開了深不見底的大門,把蜂群般的微型導彈吸入,重新煉化成純淨的能量,補充給前方的作戰單元。高溫就是最強大的武器,這種純能量層面的戰鬥,已經沒有微型導彈發揮的任何空間。
深紅城堡徹底被純粹熾烈的能量包圍著,如同每隔一段時間就被一枚核彈轟擊。然而它卻不知道是由什麼材質製成的,在上面看不到能量力場的波動,卻對可以熔毀一切已知材質的高溫無動於衷。而此時城堡倒置水晶型的基石也浮現出越來越多的暗紅紋路,看起來和城堡主體已是渾然一體。
機械蟲潮的攻擊似乎永無休止,熾熱的能量洪流真的表現出了移山填海般的力量,可是實際上時間沒有過去多久,那艘無比巨大的星系戰艦才剛剛完全脫離了海面,浮飛到了比深紅城堡略高的高度,艦身開始放平,舷側無數繁複而閃亮的紋路開始逐一點亮,這是戰艦開始充能的標誌。還要整整一分鐘,它才能夠完成補充能量的過程,飛到深紅城堡的上方。那時,在重力力場的作用下,它那無比龐大的質量將會成千上萬倍地放大,深紅城堡承受的壓力將會以億噸計,除了宇宙間某些極為堅固的特殊星體,即使是行星也無法承受如此壓強。
在深紅城堡的深處,黑暗而深邃的星空也開始搖曳,安吉莉娜的影像變得忽明忽暗,不再清晰,不過那典雅寧定的氣質卻似乎從未變過。桌上的茶杯也在晃動著,裡面只有半杯的奶茶也時時會衝上杯沿,流溢出來。她已經放下了手中的詩集,抬頭望向無盡的夜空,稜角分明的唇邊露出一抹不易覺察的微笑,輕聲地自語著:「就等你們一分鐘。」
星系戰艦終於調整好了姿態,浮飛到深紅城堡的上方,艦體上所有的紋路都已點亮,一個深暗的幾乎肉眼可見的力場從艦身上釋放出來,壓向深紅城堡。星艦的動作並不迅捷,那是因為它太過龐大,所蘊含的能量也過大。這本來是不應該出現在行星內部的武器,如果它足夠堅固,甚至可以一頭扎進行星的核心,從而破壞整顆星球!如果材質能夠好到能夠支撐到行星完全爆發毀滅,那它就已是名符其實的殲星武器。
可是現在,在這顆奇異的星球環境下,它卻不敢動用過高的能量,以免對星球產生過大的影響,導致空間的崩潰。在沒有找到大腦和傳承者之前,就是使徒也不敢直接破壞這顆星球,而只能採用原始的辦法一點點清理星球表面的智慧生物,來尋找同伴的線索。因為在這裡,使徒也變得脆弱,並且他們發現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繫異常緊密,本世界意識的影響幾乎無處不在。即使是現在,菲茲德克也總是隱約覺得自己的本能深處仍然殘存著一絲本世界意志的影響,證據就是他依然會時常想起潘多拉,那個成功背叛和逃走的傀儡。
按嚴格的標準看,她也該是超級生命了,卻是對使徒沒有什麼價值,只應該被毀滅的那一種。可是菲茲德克在指揮機械作戰單元搜索時,並沒有刻意地去尋找她,甚至可以說,是在有意地迴避找到她。這是毫無意義的舉動,因為在清理完整個星球之後,潘多拉必將無所遁形,除非她已經進化到了能夠脫離行星的地步。然而,這顆特殊的星球是一個囚籠,就連兩名使徒現在都無法脫離,她又怎麼逃得掉?反正遲早也是一死,就讓潘多拉多活一會吧,既然,她也曾為自己做過那麼多事。菲茲德克為自己找到了這個理由,似乎很充分,可是他卻知道這是完全屬於本世界意志的理由。
兩名使徒之間幾乎沒有秘密,瑟瑞德拉一定很清楚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畢竟,現在在瓦爾哈拉內屬於她的艙室內,除了血肉傀儡,依然站立著顧薩格拉布和蘇的複製體。蘇的複製體出現在這裡是什麼原因,菲茲德克說不清楚,那或許還有研究的因素,可是顧薩格拉布的複製體要說和本世界意識沒有關係,就連瑟瑞德拉自己都不信。
時間可以過得很快,也可以變得很漫長。一分鐘,對於使徒來說,已經可以完成天量的工作了。在瓦爾哈拉的計算中樞內,對星球的解析早已展開,可是現在完成度只有不到5%。當解析全部完成時,就意味著囚籠的秘密已全部破解。
一分鐘,可以分拆為六十秒,而對超級生命來說,每一秒鐘都可以變得如此漫長。
星系戰艦艱難地蠕動著,終於到達了理想的位置,輸出的攻擊能量也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此時此刻,就連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的意識都靜止了,全部的注意力已投放到這一空間,期待著。直覺告訴他們,很快就有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了。
直覺,該死的,這又是屬於本世界意識的東西!
還沒等兩個使徒從咒罵中清醒,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斯已合上了手中的詩集,站了起來。黑暗中那團柔和的光芒漸漸消失,她的身影也隨之溶入黑暗,只剩下顆顆星辰,還浮在空中。
彷彿承受不住龐大能量洪流的沖刷,一直安靜懸浮著的深紅城堡所有的暗紅花紋都亮了起來,色澤流動,如同未曾凝結的血液。深紅城堡開始震動,不斷有小塊的碎石從地基底座上脫落,落入能量洪流,即刻被熔為岩漿,然後被吹散。海面上已經激起了超過十米的巨大浪牆,翻湧著向遠方而去,即使在十幾公里外也未見削弱。這裡距離陸地不遠,這批浪牆等到湧上海岸時,肯定會是一場不大不小的海嘯。
深紅城堡的震動越來越厲害,基石上卻沒有更多的碎石落下。那如倒置水晶簇的基石上出現了幾道裂紋,震顫著,竟然真的裂開!條條裂縫間透出血色光芒,整個基座裂成了幾根筆挺如槍的石柱!這些石柱不斷向外擴張,竟奇跡般地沒有斷裂,也沒有脫落,就連掉落的碎石也少得不可思議。石柱擴張著,越來越長,然後在中間又出現了兩條裂縫,然後居中折斷!
不,這些石柱折而不斷,仍然連成一起。只是它們開始揮舞著,動作起先生澀,到後來卻是越來越圓熟快速!
「那……那是生命!」
一直通過機械作戰單元關注著深紅城堡的菲茲德克艱難地說,他的聲音乾澀無比。
此刻的深紅城堡基座已經完全展開,變成了八條粗大得無可想像的節肢,那黑紅相間的紋路,此時看來已充滿了生機。深紅城堡的地基,已徹底變成了一個龐大無匹的生物!
不僅如此,城堡外牆上的深紅紋路也逐一點亮,從中又出現了無數裂紋,塊塊岩石活動、軟化,又重組在一起。於是,在城堡外出現了一雙環繞著的手臂,然後又開始出現起伏的波浪,那是由巨石構成的波浪長髮。當雙臂張開時,原本伏身抱頭的女人伸展了身體,抬起了頭,也露出了那張如最完美雕塑般的面容,出現在世人面前!
在這片大陸上,每個曾經臨近過巔峰的強者都不會不記得這張美麗而冰冷的臉。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斯,曾是眾多強者心中的夢想,也是他們永遠的夢魘。從戴克阿維達到貝布拉茲,一個個被她甩開,只能看著她在進化的道路上遠去,而至最終,甚至連她的背影也無法仰望。
能力之父,羅切斯特博士曾經說過另外一句幾乎被世人遺忘的話:「人類終將進化成為不同的物種,區分的標誌就是能力。」
瓦爾哈拉內一片寂靜,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都默不作聲,可是絢爛如煙花般的數據光帶卻悄悄暴露了他們的心情。
原來整座深紅城堡,都是蜘蛛女皇的身體?如此龐大的生命,使徒深深知道意味著什麼,在宇宙間很多情況下,單純的巨大就代表著無可匹敵的力量。
在中央控制室那龐大無比的空間中,早已同步勾勒出了海上的全部景象。拉娜克希斯的下半身是無比巨大的蜘蛛軀體,上半身則是人類女性的形象,完美的身體幾乎全無遮掩,也不會有什麼衣服能夠套在如此巨大的身體上。如果算上底座原本的體積,蜘蛛女皇現在就和原本的島嶼大小相當。如此巨大,一時讓浮在上方的星系級戰艦也顯得並不是那麼龐大,而能源母船則是隨手可以折斷的樹枝,至於環繞在周圍那些更小些的作戰單元,完全連蚊蟲都算不上。
所有的機械作戰單元都沒有停止過攻擊,星系戰艦更是輸出著超出臨界點的攻擊能量。可是理論上能夠摧毀一切的攻擊在拉娜克希斯面前似乎全無效果,甚至連限制一下她的行動都辦不到。她已經完全舒展了自己的身體,現在正在隨意活動著關節。在這個過程中,她始終是閉著眼睛的。
當拉娜克希斯張開雙眼時,剎那之間,菲茲德克和瑟瑞德拉同時有了錯覺,似乎她的目光已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阻擋,落在了他們的本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