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看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她甩了甩小腦袋,顯然都有些暈眩了。
黃泉的臉色卻十分古怪,那些從地下鑽出的異族之一,分明就是人類。
帝國一直在研究殲星炮,也不是秘密。只不過在黃泉離開之前,殲星炮的威力還停留在毀滅行星上,引爆恆星依然是未能實現的目標。
不過按照帝國當時的研究速度,似乎也不會遠了。
在帝國擴張以及平定內部的過程中,不只一次毀滅對手生存的行星,特別是當帝國突破了改變行星生態結構,甚至是運行軌道的技術後,直接毀滅行星就成了越來越多被納入戰略計劃的選項。
毀掉對手的行星,就能輕而易舉地幹掉所有敵人,省時省力。到時候再把附近的行星改變軌道,搬到適宜生存的軌道上,再通過生態環境改造,就是一顆上好的殖民星。
在評估系統中,佔領價值達不到標準線的行星,基本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帝國所做的一切,好像和壁畫中那些地下鑽出的邪惡種族沒什麼不同。
此後戰勝的巨人重新歸來,他創造了諸多種族,自天空降臨到一顆顆星球上,掃蕩著地下種族。
降臨種族在一顆顆行星上取得勝利,然後把地下種族的屍體堆積獻祭。地下種族的屍堆上空,浮現的是戰敗巨人的身影。
戰敗巨人將自己的身軀化為萬千種族,從地下鑽出,試圖以另一種方式來毀滅宇宙。而降臨種族則是戰勝巨人的化身,他們維持著宇宙本身的存在和平衡。
降臨者和地下者之間的戰爭,實際上是第一幅壁畫神戰的延續。
從這些壁畫看,食人鬼就是降臨種族之一,因此在他們眼中,人類是不折不扣的邪惡化身。在一場場史詩般的大戰中,食人鬼付出慘痛犧牲,逐漸佔據上風,擊敗了人類。
看過這些壁畫,黃泉心中實在不知道是何滋味。連食人鬼這種明顯是野蠻、嗜血的種族,都把人類視為毀滅和邪惡的化身,這個世界實在是沒有天理了。
可站在這些視野超脫了帝國星域的壁畫面前,立於神戰起源的超長時間維度上,黃泉突然發現,換個立場來看,帝國行事,好像稱之為毀滅者也沒什麼不對。
隨著帝國國力日益強盛,對聖輝的使用逐漸擴大,眾多星域也就迎來了自己的終結。
帝國的鋼鐵洪流掃過一個又一個星域,一顆顆行星化為星空裡最亮的火花,然後歸於沉寂,成為宇宙中的塵埃。
黃泉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他一向認為,對敵人就該施以最直接最有效的打擊手段,融合同化什麼的從來都是扯蛋,只有把一切敵人從物理層面消滅,才是實現和平的真正途徑。
以戰爭求和平,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
對敵人寬容,就是對自己人殘忍。黃泉寧可錯殺一千敵人的平民,也不願意自己手下的戰士有一個因此而送命。
現在,正是他第一次從另一個角度來審視過去的所做所為。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黃泉站在弱者的位置上,體會到了在食人鬼的追殺下,掙扎求存的艱難。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正義與邪惡,這些過往非常清晰的概念,或者說是信念,在這一刻初次動搖。
「食人鬼的東西,也能信?」黃泉心中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但黃泉本能的感覺,這些壁畫中所描繪的都是真實存在。一幅幅活著的壁畫,就是一篇篇史詩,凝聚著繪畫者的記憶和情感。
至少從中立的角度看,人類毀滅星體、滅絕種族的作法,稱不上正義,對整個宇宙來說也絕不是什麼好事。
黃泉轉身走到第一幅壁畫前,注視著兩個巨人之間的戰鬥。
兩個身軀比恆星還要龐大的巨人,從體型到面容,乃至使用武器的風格,都和食人鬼十分接近。當然,如果沒在這個星球上看到食人鬼大酋長,黃泉可能會覺得他們和人類相似。
不過這也很正常,人類歷史上所有的神明,長像都和人類差不多。從每個種族文明中誕生出的神,都會是自己種族的模樣樣子,頂多就是增加點什麼,改變點什麼。
所以黃泉此刻思考的是,這兩個神代表著什麼意義。
如果其中一個代表聖輝,另一個則代表著對立的浩瀚力量,就正好說得通了,也能解釋這個世界許許多多的奇異和不合理之處。
然而,黃泉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難道說聖輝才是戰敗的那個神明?
要真是如此,那他在這個世界中可就有大麻煩了。不,不只這個世界,或許在整個宇宙所有星域中都有麻煩。
聖輝已經與黃泉融為一體,無分彼此,如果把黃泉體內那些被聖輝改造過的肌體全都取出,那麼黃泉也沒可能活下來。就算活得下來,那種沒有力量的生活,又讓他如何能夠適應?
若是不得不過平凡普通的生活,黃泉寧可自殺。
直到夜色濃郁,前去追殺逃走食人鬼的獵手們才陸續返回。飛箭的腰間整整掛了四個食人鬼的腦袋,其它獵手也或多或少有些收穫。
只不過這些頭顱大多是老人婦女,未免有些美中不足。至於食人鬼的幼獸,獵手們都有自己的驕傲,殺就殺了,卻不會拿來炫耀。
黃泉心情沉重,聚落裡的人卻是極為興奮。
大長老帶領的族人已經抵達,並且將生命之石安放在營地中央,營造出一塊適合失落之民居留的區域。人們點起篝火,圍著火堆又唱又跳,同時痛飲。
食人鬼儲備的食物,基本上失落之民也可以食用。它們雖然以人類為食,可是如今的失落之民數量稀少,在外行動的獵手也難以捕捉,因此在食人鬼的食譜中,各種穀物獸肉才是真正的大頭。
食人鬼同樣喝酒,他們釀造的真正好酒,對失落之民來說反而難以下嚥,因為酒中蘊含著與聖輝對立的力量。
而食人鬼眼中的劣酒,只配給那些沒什麼理智的下等族人們喝的,反而味道不錯。
部落中的存酒足有上百壇,足夠聚落裡所有人喝上好幾天的。
大長老嚴令不能喝多,但是對武士和頂級獵手網開一面。他們的恢復能力不是普通人能比,就算喝得爛醉如泥,第二天清晨也能如常行動。
大長老也很清楚,接下來的戰鬥會更加艱苦,如今晚的狂歡,很可能就是最後一次。所以他對聚落中的主要戰力不加限制,讓他們放縱一回。
黃泉並沒有參與狂歡,他在主屋中遊蕩著,看著一幅幅壁畫,時而也會在祭壇前駐足。在他的要求下,這個祭壇得以保留。
沒有任何一人進入中央大屋,在搬出倉庫裡的食物和物資後,這裡就被默認為是黃泉的獨屬領地。惟有這樣的特權,才能顯示出失落之民對他的尊敬。
黃泉並不在意別人的尊敬,也不在意自己的行事是否有違正義。他過往的信條只有一個,那就是勝利,只要能戰勝對手,任何手段都是應該的。
可是現在,他卻在深深地懷疑自己。
這並不是信仰的動搖,而是在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黃泉早就知道,自己已經與聖輝結成一體,再也無法分離。
在帝國時期,聖輝的承載者就是榮耀的象徵。可是現在,在一萬年後,他發現,聖輝是神戰中的失敗者,而黃泉作為聖輝力量的繼承者,也不得不承擔苦果。
他別無選擇。
黃泉從不畏懼強大敵人,哪怕以一人面對整個世界,他也會逆流而上。但現在令他動搖的卻是,是否聖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假若聖輝是被這個宇宙所拋棄,那麼以聖輝為根本而生的人類,是不是也已經被整個宇宙所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