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難道那些老兵,那一個個引爆身上炸彈的紅蠍隊長,那將自己帶入紅蠍的衛立時上校,難道就這樣白白死了?
不!他們絕不能這樣毫無聲息地消失掉!
千夜咬緊了牙。
想要為這些紅蠍報仇,只有兩種辦法。一種是躋身帝國上層,掌握比幕後黑手更大的權勢,然後揭開真相,為陣亡的紅蠍戰士討回公道。但是千夜現在已經變成血奴,朝不保夕,根本不可能再回去人類社會。
但是還有另一條路!那就是想辦法活下去,想辦法擁有強大的武力。當千夜的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時,就可以把那些黑手們一一納入獵殺名單!
千夜把重要裝備都藏好,身上就帶了一把匕首,穿上一件平民外套,就向山區外走去,準備尋找一個人類聚居地,打聽一下周圍的情況,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外界消息。
救生艙的預設返航坐標應該是紅蠍總部,但是可能在母艇受創時被波及,星圖損壞,現在不知道墜落在哪裡,只看周邊未開發的原始景色,實在無法辨別這裡的具體方位。
但是一天之後,千夜又回到了這裡。他身上多了幾處槍傷,其中手臂上還有一大片焦痕,那是被銀彈擊中燒灼出的痕跡,直到現在還在不斷向外滲著黃色的膿水。
千夜臉色全是茫然和灰暗。
他去城市探聽消息時,結果一看到人群立刻聞到前所未見的甜美鮮血氣息。身體深處那種嗜血的飢渴就此發作,毫無準備的千夜立刻流露出濃濃的血氣。
這裡是帝國的邊境,經常有黑暗種族出沒,因此城防軍也格外警惕,一個經過的巡邏小隊立刻就分辨出千夜身上的血族氣息。
剎那間,幾乎看到的每一個人都變成了千夜的敵人。
當千夜從人群中逃出來時,已經是傷痕纍纍。雖然藉著夜幕的掩護最終脫身回到了山區,但是千夜知道,這裡他已經呆不下去了。
這裡確實是紅蠍的總部,黃泉訓練營所在地,秦陸,可是對現在的千夜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秦陸大半都處在帝國的掌控之下,只有邊緣的少數地區依然掌握在黑暗種族手裡。千夜血奴的身份只要暴露,人們根本就不會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
想想千夜還在紅蠍的時候也是這樣,看到血奴,第一反應就是直接射殺。正如紅蠍隊長教過他的那樣,誰都負不起輕縱的後果。
這是兩個種族千年戰爭積累下的仇恨,已經只有立場,而沒有是非。
千夜背靠著一棵大樹緩緩滑坐下去,腦海中一片空白。突然他感覺到肋側尖銳地痛,有被烈焰舔舐的感覺。
千夜跳了起來,從內衣裡掉出一個小東西,滾落到地上,一溜銀光閃過。是一個銀質空彈殼。他早已忘記是什麼時候扔進口袋的,並且帶到現在,直到從衣服破損處接觸到了千夜的肌膚,才提醒了它的存在。
那個小東西其實相當粗糙,工業拋光的外殼還能充充數,裡面的原力陣列則有多處缺漏,只能達到50%的能量壓縮效率。但就是這麼一枚銀彈,在接觸到身體時卻帶給千夜燒灼般的痛苦,用這種方式提醒他如今的處境。
千夜的軍靴突然踩了上去,用力轉動腳跟,把它深深釘入地下,然後踢動周圍的泥土,把這個小坑推平,很快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千夜又靜靜地站了一會,最後看了一眼這裡的山川大地,拎起背包,裹上斗篷拉好風帽,悄然離開了這片山區。
此時,帝國中層大陸的一處行省,剛剛告別了綿延數日的陰雨天氣。午後多雲的天空開出一道縫隙,陽光灑落。
河面波光粼粼,臨水懸台柱廊上的風鐵撞擊有聲。其形如畢方,獨足如鶴,正是帝國四大閥門末位,高陵宋氏的家徽。
這一帶的建築全是木石結構,高台、樓閣、飛簷,琉璃瓦反射的微光流動著,彷彿要與碧色水面融為一體。一切都充滿太古年代的懷舊氣息,與帝國主要城市青石金屬的建築風格迥然不同。
帝國上層復古風盛行,而他們擁有的龐大資源也足以支撐這些精緻纖巧貌似脆弱的設施運轉。
臨水懸台裡面是一間寬大的書房,沒有太多陳設,長窗下放了一張書桌。宋子寧端坐著,面前是一疊已經處理完的文件,只剩下最後一份無關緊要的帝國驛報。
從宋子寧平靜溫和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他等待的訪客已經遲到了五分鐘。而在他的日程表上,每項事情的時間是以十五分鐘計的,保留了在黃泉訓練營養成的習慣。
宋子寧看了看眼前的驛報,終於略感無聊地翻開,以往他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去看這種幾乎人手一份的東西。
一個名字跳入視野,林千夜。
宋子寧停頓了幾秒,翻回首頁,紙張發出刷的一聲輕響。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條簡訊,紅蠍軍團任務失利,折損三分之一紅蠍級戰士。而內頁裡是陣亡名單,其中林千夜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上。
這個時候,房門被敲響,外面的家僕低低通報著客人的名字。
宋子寧靜靜合上驛報,放到那堆已經處理完的文件上,然後站了起來,對著來訪的貴婦人露出一個禮儀無可指摘的笑容。
而折翼天使總部裡,魏破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宿舍床上,睡得正香,過去七天的密集特訓把他折騰得夠嗆。但辛苦是有價值的,他成功從本屆新人中脫穎而出,取得了為折翼天使出戰軍中大比的資格。
至於他在封閉訓練前寄出的第二封信,則靜靜待在紅蠍總部的退件盒裡,這封已經沒有收件人的信將和下一批公文一起發出,輾轉過三個大陸,再送回到寄件人手中。
一天之後,秦陸的偏僻角落,一隊帝國士兵找到了墜落的飛艇,也發現了千夜甦醒的地方。
領隊的軍官有著銳利的眼睛,飽經風霜的臉上也寫滿了堅毅。他在現場仔細勘察,一小時後才說:「他還保持著理智,這不是血奴,而是新生的血族。不過現在已經失去了他的蹤跡。」
「一個新生血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另一個軍官說。
「也是。把這件上報吧,我們的任務就到此為止。那只飛艇可是軍方的,我可不願意攪合到軍方的事情裡去。」
其他軍官也紛紛表示同意。帝國軍部是個無比龐大的戰爭巨獸,其下派系林立,相關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地方守備軍和正規軍團完全是兩套體系。許多正規軍團作戰時往往喜歡徵調地方守備軍充當炮灰。所以雙方相互之間的關係不說水火不容,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隻墜毀的救生艇,一個逃跑的新生血族,放在帝國這片汪洋大海中,連個小小的泡沫都算不上,誰都懶得在這件事上花心思。於是若有若無的默契中,這件小事就在帝國龐大的官僚體系中消失了。
數日之後,在帝國和黑暗種族接壤的區域內,出現了一個孤單的身影。他看了看前方,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座小鎮,鎮邊居然還停著一艘雖然陳舊,但是相當巨大的浮空艇。
這個人正是千夜,他第一眼就判斷出這艘浮空艇是能夠在大陸間進行穿梭的星間浮空艇。
看來沒錯了,就是這裡。
這座小鎮在地圖上沒有標注,帝國的所有官方信息中也沒有任何關於它的資料。但是它卻真實存在。這裡是灰色地帶,是永夜與黎明的交界處。
在這座小鎮中,黑暗種族和人族可以共生共存,前提是有錢和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
千夜大步向小鎮走去,在鎮門口一個體形巨大的胖子攔住了他的去路。
「小傢伙,來這裡幹什麼?」
千夜看了胖子一眼。這個守門的胖子居然都有三級水準!
千夜心頭一凜,對這個地方重新評估了一番,然後說:「我來找灰羽。」
「灰羽?那可是我們的頭兒!你找他有什麼事?」胖子稍微正經了一些。
「我需要一張船票。」
「去哪裡?」
「永夜大陸。」
「啊哈!」胖子怪叫了一聲,說:「想去那裡的可都是瘋子!你不是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吧?好了,你不用回答我的問題,我只是好奇而已。灰羽老大說過,對想去永夜大陸的人都要客氣點。不過,還真有人願意花這麼貴的船票,偷渡到那個見鬼的地方去?」
胖子一邊囉嗦,一邊挪動碩大的身軀,向小鎮裡走去。千夜就跟在他的身後,默默進入小鎮。
半日之後,巨大且老舊的浮空艇艱難起飛,用了整整一天才離開陸塊,進入虛空。千夜坐在舷窗邊,透過混濁的玻璃,看著逐漸遠去的帝國大陸。又過了幾天,一片新的大陸出現在舷窗裡。
那是永夜大陸,千夜長大的地方。
永夜,這片遺棄的大地,生存在那裡的都是被命運徹底遺忘的生靈。
千夜選擇了它作為自己的棲身之地,他將在這裡繼續和命運抗爭,也許能夠壓制住黑暗之血的侵蝕,也許被黑暗之血最終吞噬。無論哪種結局,都將以永夜大陸作為落幕的舞台。
永夜大陸確實是個見鬼的地方,但是現在只有那裡才能夠容納一個保有神智的血奴。
浮空艇下方的世界,依然是一片不見天光的灰暗。就像此時千夜的心情,他已經不能選擇黎明,但也不想墮落永夜,惟有在永夜與黎明間的灰色中棲息匍匐,等待命運的宣判。
第二卷 彼岸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