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度那年不過五歲,意外被他看到幼弟重傷,父母爭執,小小的人兒尚未理清頭緒,一覺醒來,幼弟卻再也消失不見。當時趙閥下了封口令,此事迅速沉寂,平靜,彷彿那名趙閥庶子從來不曾存在過。誰知道,就此在趙君度心裡種下執念。一飲一啄,皆是因果。
趙魏煌想到趙君度臨走前與自己一夜長談,又是輕歎一聲。
而再看向趙魏煌時,千夜則是心中複雜,種種情緒糾纏交織,實不知該如何形容。當年往事仍有疑雲重重,但於他來說,卻都是細枝末節,已經不想知道了。
「母親留下的那個鎖片,不知現在何處?能不能給我?」千夜問道,這也是他回趙閥的目的之一。
趙魏煌沉吟片刻,方從懷裡拿出一塊水晶鎖片。
接過鎖片時,千夜手都有些顫抖。這片水晶材質普通,雕工粗糙,上面圖案也與常見的不同,但是他接到手中,忽地自然而然明白了其中意義,那兩個上古符文確實是他的名字。
千夜珍而重之地把水晶鎖片貼身收好,這或許是他與從未見過的母親惟一的聯繫了。
當年之事已經說完,兩個男人之間忽然沒有話好說。趙魏煌目光漸漸凌厲,又恢復久掌生死的上位者姿態。他向千夜上下掃了一眼,忽然將手中長劍扔了過來。
千夜下意識接住。
「此劍名為殺伐,隨我征戰十八年,斬敵無數。敵血飲得多了,劍鋒上就漸漸有了血光。何時劍鋒儘是血光,就是大成,可稱神兵。我看你也算有點出息,這把劍就給你用吧!」
千夜吃了一驚。如殺伐這等兵器,居然可以逐漸成長,必然極為罕見。此劍跟隨趙魏煌十八年,也就相當於溫養了十八年。西北大將趙魏煌是何等人物,狼煙軍團自有建制以來就戰事不斷,十八年下來,此劍劍鋒上血光灩灩,殺意轉而內斂,竟有幾分溫潤之意,距離大成應不遙遠。
這等神兵,價值連城,根本不是用錢能夠買得到的。趙魏煌卻如尋常原力劍般,隨手扔給了千夜。
千夜伸指在劍鋒上一彈,長劍發出連綿不絕的吟聲,劍鋒處泛起濛濛血霧。他的基礎劍術經黑之書淬煉,用劍也堪稱大家,自是對這把七尺長劍讚歎不已。
不過他還是將殺伐遞向趙魏煌,說:「這劍和我現在武道有些不合。我手上已經有了重劍東嶽,那把劍雖然不如殺伐,但更適合我一些。」
趙魏煌聽了卻是一怔,問道:「東嶽?難道是宋閥那把東嶽?」
千夜沒想到趙魏煌竟然知道東嶽,這可是奇事。趙魏煌何等身份,別說東嶽只是當初宋閥放在外面武庫裡供普通子弟選擇的武器,就算是七級八級的高階兵器,也不應該入他眼中。比如殺伐,按帝國分類,現在大約是八級,大成之後可到九級,比之十大名槍只低一線。
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也沒有什麼好瞞的,千夜於是就將得來東嶽的經過說了一遍。
趙魏煌聽罷,雙眼一亮,道:「你剛才說是魯老?那就應該沒錯了,把東嶽拿來看看。」他叫了親隨進來,按千夜所說,去趙雨櫻處將東嶽取來。
等隨從退了出去,趙魏煌伸手虛招,長劍殺伐一聲鳴叫,自行躍入他手中,隨即閃電一劍,向千夜遙遙斬下!
劍意陡然籠罩大半個殿堂,千夜根本不及閃避,就感覺一縷熾烈之氣自眉心處一路向下,掠過全身。他胸前衣服忽然裂開,內裡由纏絲精金精製的胸甲竟然也被一剖為二,然而身上肌膚卻無分毫傷損,可見趙魏煌這一劍論威力,論精準,均已登峰造極。
上衣裂開,顯露出的是完美身體,肌膚隱隱透出瑩潤光芒,細膩無比,只是膚色顯得有些過於蒼白。沒有看到傷疤,趙魏煌微顯意外,雙眉一揚,緩緩將手中長劍放下。
「君度說你暗傷未復,看來你另有機遇,不但舊傷盡復,體質還提升到了這種程度,實是難得。」趙魏煌眼中掠過一絲喜悅之色,道:「我本擔心兵伐決對你身體損傷太大,即使轉修了趙閥秘法,也無法壓制氣漩之力,現在看來應該沒有問題。」
千夜卻是猝不及防差點出了一身冷汗,還好他自凝聚血核後就極為注意隱匿之法,現在不但血脈潛伏完全啟動,體內燃金之血全部沉到血脈深處,黑之書和原初之翼還形成了一金一黑兩重光罩,把血核重重包裹,隔絕意識探測。
趙魏煌有神將之力,但施展的只是普通原力洞察,僥倖逃過他的眼睛。
千夜立刻道:「我無需轉換功法。」
趙魏煌皺眉,「兵伐決並非不能晉陞戰將,但太過狂暴,僅聚出一漩後,撕裂之力就超過了十三、四級戰將的承受程度。你現在雖然體質上佳,可為了今後的發展,最好不要冒險。」
千夜硬著頭皮道:「我已改修了宋閥秘法……」說著,手上凝聚起一團小小原力,宛然一大顆水滴。
趙魏煌一眼看出,那原力已是化氣為液,進無可進。他愣了一愣,方道:「宋閥秘法?難道是高陵宋氏的七子,宋子寧給你的?」
千夜點了點頭。
趙魏煌沉默了一下,沒有說話。趙宋兩閥秘法單論境界大致相當,趙閥秘法即便勝出,也是有限。而秘法首要是契合修煉者,千夜既能把原力凝練到這種程度,說明那門功法十分適合他,那此刻就不必改修了。
這時先前去取東嶽的隨從敲門進來,把重劍送上。
趙魏煌提了東嶽在手,僅僅試了試重量,就暗自點頭。他仔細檢視劍鋒,甚至用殺伐在東嶽上斬了一記。殺伐何等鋒銳,趙魏煌控力一斬,居然只在東嶽上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跡。若在戰陣中,可以說東嶽至少有與殺伐短暫相抗之力。
「這就是了,這把東嶽確實是出自魯老之手,可說是他封山之作。你能拿到這把劍,也是運氣。」
聽見趙魏煌對此劍評價如此之高,千夜倒是十分意外。在他看來,這把東嶽除了材質特殊,夠硬夠重,極難損毀之外,也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宋子寧也拿去把玩過數次,得出同樣觀點。
只是千夜用得久了,已經十分順手,況且黑之書淬煉出寂滅斬,也是以東嶽為基準。千夜此刻身體強悍,又生成燃金之血,再拿其它武器都會覺得太輕。
「這把東嶽除了硬點重點,還有什麼好處?」千夜忍不住問道。
趙魏煌伸指在東嶽劍鋒上一彈,道:「此劍說是魯老封山之作,也不全對。準確點說,這把劍還未完成,只做了一半,是把半成品。」
「半成品?」
趙魏煌知他疑惑,於是道:「我和魯老算是舊識,當年曾經聽他提起過東嶽的鑄造初衷。這把劍最初想法是借助山海大勢,以力克敵,沒有其它花哨能力。光憑劍名東嶽,就可以想像他的心氣有多大。當時魯老手上正好有一塊得自陸外虛空的奇異金屬,以一頭虛空異獸的鮮血浸泡之後,耗費數年才製成了東嶽劍身。但是自那以後,聽說魯老就再也沒能找到合用的材料完善東嶽。現在看到這把劍,我才知道傳言是真的。」
千夜沒想到東嶽之後居然還有這麼多故事,不過這才正常。得到這把重劍以來,千夜深深覺得此劍威力遠超想像,不應該是隨意可得的大路貨才對,但他也沒想到,東嶽來歷會是如此不凡。
趙魏煌持東嶽試了幾個劍勢,道:「既然你有了東嶽,那麼用不慣殺伐也很正常。不過魯老辦不到的事,不代表我趙閥也做不到。我手上正好有些天水重銀,明天交給匠府,讓他們想辦法加進東嶽裡,可將此劍威力提升一級。只不過如此一來,此劍重量會大增,你可用得了?」
千夜思索一下,說:「五噸以內,都可以運用自如。」
「也好,你把東嶽留下吧,鑄造所需時間要等匠府之人看過,才能知道。」
「若閥主沒有其他事情吩咐,我就先告辭了。」
「君度臨走前,已經吩咐人收拾了他的計都紫園給你用。」
千夜想了想道:「還是不必搬來搬去了,我想晉階後即返回永夜大陸,那邊戰事吃緊。」
看著千夜離去身影,趙魏煌歎了口氣。直至最後,千夜都對他執禮甚恭,更沒有開口叫父親。
離開了趙魏煌的論武殿,千夜在兩名親隨的引領下,向承恩公府外走去。剛剛邁出中門,迎面就遇到十數人,似是在此等候已久。
為首一位面白無鬚的老人上前一步,用略顯尖細的聲音問道:「前面可是千夜公子?」
千夜微怔,答道:「我是。有什麼事嗎?」
那老人笑道:「可算等到千夜公子了。公主想要見一見你,公子若是無事,這就隨老奴走一趟吧!」
「公主?」千夜瞳孔頓時一縮。
「正是高邑公主。」
趙魏煌的兩名親隨互望一眼,其中一人上前,在千夜耳邊輕輕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但除此之外,就不再多說一個字。
千夜面色轉冷,平靜地說:「那就煩勞帶路了。」
「無妨,隨老奴來就是。」
老人轉身當先而行。他帶來的一眾隨侍分成兩列,有意無意將千夜夾在中間。千夜心中暗自冷笑,毫不在意,坦然隨著他們而去。趙魏煌兩名隨從分出一人繼續跟著,另一人退回中門內。
高邑公主所居清平殿與論武殿相距甚遠,步行還是花了一點時間。
在殿前大廣場上,千夜略停了停,放眼望去,看到這清平殿和趙府其它地方大相逕庭,侍女服色、舉止都有所不同。而且進進出出的侍者明顯都淨了身,這是帝宮中才有的規制。
老人通報了,才領著千夜走進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