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正酣。
奧菲羅克千軍叢中顯得猶有餘力,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的優雅。黃金戰槍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揮舞著,點點槍影如同一團團金色的火焰,不斷飄向周圍的冰雪銀狐騎兵們。只可惜冰雪銀狐騎兵們無從欣賞這種美麗。
在黃金獅子身後是一百名黃金騎士,他們如同一道金色的波浪在一片銀色的冰原中翻滾。金色波浪所到之處,冰雪銀狐的陣形就被輕輕鬆鬆的分割開來。其餘的黃金騎士以十人為一小隊,三小隊為一組。最前面的小隊繼續分割敵人,從已經混亂的敵陣中再切出十幾個騎兵來,與隨後跟上的兩個小隊合圍,片刻間就全殲這些冰雪銀狐的騎士。然後再分割,再圍殲,井井有條。
一片金色波浪中,羅格等人顯得十分咋眼,就如同一道清澈的泉水中漂著的一塊五顏六色的垃圾。且不說龍與美人傭兵們服飾不一,顏色各異,隊形散亂,單是那戰鬥力就頗為引人注目。
暫且不論十二圓桌騎士們接近聖騎士的恐怖實力和黃金獅子騎士團的超卓戰鬥力,就是冰雪銀狐騎士們也算是實力不菲,此刻面對強敵,雖危不亂,堅毅頑強的騎士精神令人稱道。若沒有羅格等人的存在,此役也可視為騎士作戰頗為經典的戰例。
而龍與美人則與眾不同。幾十個膽小的團團圍護著傷員遠遠的躲到了戰場之外。
跟著羅格的約有五十多個騎兵,只要看準機會,圍住五六個冰雪銀狐騎士們就是一頓狠殺。大家一擁而上,人人勇悍無倫,使槍的衝前,持劍的在後,各種兵器劈頭蓋臉,對人對馬一起招呼,真是貨真價實的混戰。更有原本是劍士出身,直到今天才客串一把騎兵的,殺得性起,從馬上直撲對方騎士,兩人翻滾在地,這個龍與美人傭兵立刻飽以老拳,卻是拿出了當兵前市井流氓的看家本領。
羅格指揮若定,頗有大將風範,絲毫不以自己的流氓打法為恥。在一片混亂的戰場上,胖子總能率隊找到小股落單的雪狐騎兵,以多打少,卻又不被大隊敵兵撞上,實在可算是眼光毒辣,滿腹韜略,冷靜果敢的一代軍事天才。此戰日後成為羅格酒後自吹的談資之一,聞者雖然大不以為然,卻又無言反駁。
羅格越戰越勇,率隊不停衝殺。胖子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張機弩,遇到雪狐騎兵時抬弩就射,十米之內,幾乎百發百中,當然射的是馬。就算偶有不中,風月跟上鐮刀一揮,砍斷馬腿也是一樣。冰雪銀狐騎士落馬之後,自有龍與美人的傭兵們擁上伺侯,以十敵一,無往不利。
風狐法師埃瑞雖然為老不尊了點,但實力強勁,只可惜遇上了女魔頭埃麗西斯。出於對這美麗女人的嫉妒,埃瑞一開戰就盯上了冰與黑焰的魔女,揮手之間幾個龍卷先後發出,又召出兩個五米多高,由一團青色颶風形成的風暴巨人。埃麗西斯發出的則是清一色的黑色焰球,只是數量多了點,前後二十多個黑焰延著各種軌跡飛向了埃瑞。前面的黑焰撞上了埃瑞發出的龍卷立刻發生了猛烈的爆炸,颶風夾雜著烈焰形成了一道令人恐懼的衝擊波,轟轟隆隆的擴散開來,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煙塵瀰漫。
眼前煙塵略略散去,埃瑞驚恐的發現十幾個黑色火焰球已在面前,他情急之中,敏捷的從馬背上翻下,重重的在地上吃了個狗啃泥,總算躲過一劫。可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黑焰就在風狐魔法師身周爆炸,一個微形的蘑菇雲升起,烈焰覆蓋了數十米方圓。焰浪過處,留下一地焦黑的屍體。風狐魔法師居然還未死,只是昏迷了過去,在一片焦裂的土地中心,孤零零的插著他的法杖。法杖頂端原本挑著一塊白布,可此刻只餘下了絲縷的灰燼。
隨著銀狐騎士的落馬就擒,戰事很快落下了帷幕。至於清點死傷、打掃戰場、管理戰俘等瑣事自有屬下應付。奧菲羅克縱馬與埃麗西斯馳上丘頂,掃視著整個戰場,等待下屬的報告。大隊大隊的冰雪銀狐騎兵被解除武裝,垂頭喪氣押解集中。一個圓桌騎士注視著俘兵們,道:「這一回冰雪銀狐四神狐全軍覆沒,騎兵部隊被我們一網打盡,已經成了一個二流傭兵團,再也構不成對公國的威脅了。」
奧菲羅克微笑著搖了搖頭:「別忘了我們只是捉住了幾隻小狐狸而已。還有一隻老狐狸呢,別說他手頭還有八千傭兵,就是沒有一兵一卒,也是不能小看啊。」
此時山丘之下一片喧嘩,卻是羅格這只花花綠綠的部隊收工回來了,馬隊後面一根長繩,縛著三十多個銀狐騎兵,人人鼻青臉腫。龍與美人的傭兵們也多少帶點小傷,卻是刀劍傷少,青紫居多,至於身上大片乾涸的血跡,也是前戰得來,與此役無關。
羅格一隻左眼高高腫起,凱特嘴角破裂,只有佛朗哥全無傷痕,得意洋洋,一路對二人指指點點,大加譏諷。
「羅格,身為魔法師也不見你放個魔法,老是仗著一身蠻力拳打斧劈的怎麼可以。沒見過這麼愛和人肉搏的魔法師的。嘖嘖,還真的打算魔武雙修不成?要是沒有骷髏風月,我看你早就被切成肉片了。現在用上機弩了,還真是射人先射馬啊。可是這眼睛怎麼青了,不會是在自己馬頭上撞的吧。唉,看看人家魔法師,就是那個奧菲羅克身邊火得不行的那小妞,都是用飛的。」
羅格極不服氣:「難道召喚風月不是用的魔法嗎?」
佛朗哥毫不留情的反駁:「是魔法沒錯。不過你現在打得過風月嗎?見過魔法師打不過自己寵物的嗎?而且你那骷髏也的確奇怪,沒聽說過哪個骷髏用鐮刀的,更何況一刀揮過還會起飛腳踢人。這麼陰毒的骷髏也只有你才能召喚得出來。」
凱特見佛朗哥轉過頭來盯著自己,立刻先發制人:「我知道,人家倒地後我再上去狠揍不符合騎士身份。不過你呢,躲在背後專刺人大腿也不見得是個貴族的做法吧?」
佛朗哥面無愧色:「我不向露肉的地方刺,難道還專挑盔甲扎不成?當我白蘭地喝多了不是?」凱特登時語塞。
幾人眼見得接近丘頂,這才停止互相挖苦,挺胸凸肚,一派紳士模樣。一時之間,那副謙遜有禮,溫文爾雅的模樣倒是很能騙得幾個人。凱特面容嚴肅,渾身透出神聖的氣息;佛朗哥俊雅風流,一頭黑髮披散,透出一股藝術家的氣質。就連羅格,胖臉上也彷彿籠上了一層寶光。
只可惜丘頂眾人個個實力過人,人人功力深厚,早已把幾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在耳裡。
奧菲羅克面帶笑意,十二圓桌騎士則個個表情古怪。埃麗西斯毫無表情,週身的黑色火焰卻竄起一丈多高,在這地獄火焰中無數張扭曲的面孔時隱時現。
波濤過後,總會有短暫的平靜。冰雪銀狐對此次的戰敗沒有任何反應,巴伐利亞公國則既沒有發表聲明,也沒有採取其它任何進一步的行動,就仿如根本不存在這一場戰爭一樣。政治永遠是讓人費解的。
黃金獅子與冰雪銀狐一戰很快傳遍了大陸各國,被稱為獅狐之戰。是役黃金獅子騎士團以五百之眾擊敗三倍之敵,僅死傷五十人。冰雪銀狐一天之內,四神狐或亡或俘,全部覆沒。冰風雪銀四個大隊共戰死七百人,被俘八百人,僅有三百多殘兵逃回羅恩公國。此役之後,黃金獅子騎士團名聲扶搖直上,隱隱有躋身大陸十大騎士團之勢,奧菲羅克則被認為是大陸年輕一代中最有希望成為聖騎士之人。
然而再洶湧的波濤中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泡沫,有光的地方就會有暗。此役之後又一個傭兵團的名字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
「龍與美人」傭兵團正式為世人所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斬殺了雪狐「屠夫」哈特。他們在獅狐之戰中也很活躍,具體的事跡功勞卻由於有心人的隱瞞,並不為人所知。街間坊裡各種版本的謠言都有,說者並不當真,聽者也不在意,畢竟和獅狐之戰的主角們比起來,龍與美人傭兵團只是起到綠葉和小丑的作用罷了。
再小的綠葉也需要陽光和養分。一棵植物的養分自然會優先供應最光彩奪目的花朵,綠葉想要長得繁盛就只有向根須,向深深的土壤去掠奪。
戰後羅格等人如願以償的受封塞勒斯堡。這次受封原本僅是名譽上的收穫,對諸如羅格、埃特等可能沒有領地繼承的人來說,等於是提升了身價。而倫斯、佛朗哥、凱特倒是無所謂。
塞勒斯堡領地範圍內共有兩個小鎮和十四個村落,人口不過五千,原本是一個沒落貴族的領地,三十年前,這支貴族的最後一點血脈在此病死,自此依同盟法律,此地被劃歸巴伐利亞公國所有。在被雪狐佔據之前,這片貧脊的土地的年納稅款不過區區幾十枚金幣,不足以支付一個普通貴族子弟一年的生活費用。因此,很快的這個小小的城堡就變成被遺忘的角落,逐漸的荒棄了。
但那個精鐵礦的發現將改變這一切。
精鐵礦實質上仍是鐵礦,只是品位要高得多罷了,可以直接煉出高品質的鋼來。普通鐵礦則只能先出鐵,再成鋼,煉成的鋼材品質也往往不算太好,仍需鐵匠千錘百煉方能去除雜質,煉成精鋼。這許多道工序下來,儘管精鐵礦價格往往是普通鐵礦的十幾倍,打成的高品質兵器價格卻還要便宜。
這幾個貴族是敗類了一點,但絕不是敗家貴族,相反個個都對財富有著天生的敏感。這也難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幾人中除了佛朗哥外,都自幼就零用錢短少,但因為身為貴族,自是見慣了奢華。貪婪和口袋中金幣之間的巨大鴻溝就只能依靠頭腦去彌補。所謂處處留心皆學問,十幾年下來,貴族敗類們道聽途說的也學了不少賺錢法門。
此刻幾名貴族敗類正擁擠在低矮陰濕的礦坑裡,觀看著苦力們開礦。
幾個苦力扶著鐵釬,另有苦力們一下下地揮動鐵錘,重重的落在鐵釬上,發出「光當」的巨響。幾錘下來,就有一些原礦嘩嘩的掉落,後面等待中的苦力則把這些原礦裝入布袋,運出礦坑。看著閃著烏黑光澤的礦石一塊塊的落下,羅格禁不住心花怒放。「嘩啦!」一塊原礦從苦力的袋子中脫落出來,滾到羅格的腳邊,一個五大三粗的監工高高揚起手中鞭子,怒喝一聲:「媽的,敢給我偷懶!老子今天不抽死你,就讓我給死靈法師變成骷髏!」
這下可犯了羅格的忌諱,風月在異界也莫名的憤怒。胖子高喊一聲,「住手!」
監工揚在半空的手臂立刻停住,急忙跑過來點頭哈腰:「您有什麼吩咐?」羅格看了一眼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苦力。這個苦力看上去有四十多歲,骨瘦如柴,看起來也不比風月豐滿多少。臉上皺紋縱橫,每一道皺紋裡都填滿了黑色的礦粉。一雙呆滯、混濁的眼珠裡充溢著恐懼。苦力身上只穿了一件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麻衫,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可以明顯的看到幾道深深的鞭痕。羅格不置可否,揮了揮手。苦力千恩萬謝的背起礦石向洞外艱難的走去。
羅格俯身拾起那塊原礦,輕輕用手指捻動,彷彿在撫摸著心愛情人雪白的肌膚,那張胖臉剎那間是如此的溫柔和聖潔,看得一邊的監工目瞪口呆。
鐵錘重重的落在鐵釬上,一個老年苦力扶釬的雙手一震,碎石崩濺下,一縷鮮血順著虎口流下。老苦力看了一眼虎視眈眈的監工,咬牙握緊了鐵釬,鐵錘落下,巨痛讓他的臉抽搐了起來。老苦力瞇著眼,等著鐵錘再一次落下,卻遲遲沒有等到。他奇怪的睜開眼睛,看到眼前一片雪白的棉布。老苦力抬頭望去,看到的是羅格那張溫和的胖臉。「墊一墊吧。」胖子柔聲說道。老苦力遲疑半天,才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了那塊棉布,鮮血迅即在上面染上了幾朵雪紅的梅花。
羅格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消失,對身邊呆若木雞的監工厲聲說道:「以後沒有絕對必要,不許再鞭打這些苦力!」頓了一頓,羅格又上下打量起這個監工來,直看得他渾身寒毛倒豎,「這,這,領主大人不會是看上我了吧,怎麼辦?怎麼辦?」監工一咬牙,「拼了,前程重要,只要眼睛一閉……」羅格有些奇怪的盯著正咬牙切齒的監工,以行家的口吻扔下一句:「你這身骨頭,給死靈法師做骷髏稍嫌差了些。」
幾名貴族鑽出礦坑時,太陽已近西山,不知不覺的已在礦坑裡呆了大半天。這個精鐵礦是如此重要,幾個貴族個個事必親躬,仔細觀察每一道工序,陰暗、潮濕、噪音和難聞的氣味都無法與財富的誘惑相提並論。在幾名貴族敗類的眼中,漆黑的原礦都是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芒的。
幾名貴族敗類都很奇怪羅格今天的表現,佛朗哥更是直接惡毒的懷疑羅格在作戰中傷了頭部。胖子微笑不語,腦中翻來覆去的是一個蒼老智慧的聲音:「要善待每一個為你創造財富的人。」「老傢伙,倒底還是留了點有用的東西啊。」胖子惡毒的想著。
大陸傳說中,有一位叫德克勒克的強者,自小資質平庸,但憑過人毅力,深山苦修八十載,終於在九十五歲時終成大陸有數的幾個劍聖之一。三年後,德克勒克臨終前對幾名弟子言道:「我這一生,除劍之外,再無他物。」
貴族敗類們對財富的偏執與德克勒克境界高下雖然判若雲泥,但本質卻還是相同的。自從與精鐵礦打上交道之後,優雅、藝術、氣質、品味通通飛到九天雲外,幾天來敗類們與苦力摸爬滾打,每個環節都要仔細觀察。日落西山之際,幾人聚在小飯廳裡,烤肉、麵包外加劣質紅酒就是一餐。月上中天,如雷的鼾聲此起彼伏。
這是個偏執狂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