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師

「匡當」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唉喲」一聲慘叫,羅格連同搖椅一個後仰,重重在栽在地上。就算羅格皮糙肉厚,這腦袋先著地也讓他著實暈了一陣。他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好一陣才驅趕走繞著腦袋飛舞的星星與小鳥們。

夢中之境仍是歷歷在目。

也不知廝殺了多久,羅格早已筋疲力盡,風月頭骨中的金色光團也暗淡了很多,然而殭屍仍是殺之不盡。

突然,幾十里外那座黑色的山峰上一個新的能量團開始形成。在羅格的精神感應世界裡,那團能量深黑色中透著絲絲血色,以驚心動魄的速度不斷的強大起來。隨著那團能量最終形成一個黑紅相間的巨大的能量團,一道強大無比的精神波動如怒濤般向四面八方衝擊過去。稍微弱小點的殭屍的靈魂能量如同在颱風中的燭火,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瞬間就熄滅了。一時之間,原來密密麻麻堆集著幾千隻殭屍的平原上,竟只餘風月和十幾個殭屍領主還在站立著。雙方的精神力一接觸,羅格就如遭雷擊。無盡的憎恨、毀滅、殺戮從那道精神震波中傳來,在那個瞬間,羅格幾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瘋狂。

轉眼間,那個靈魂能量就已經鎖定了風月,並以驚人速度向這邊掠過來。羅格叫苦不迭,風月這個瘋子可千萬不要再衝上去自尋死路呀,雖然還看不到那是個什麼生物,但單以這團靈魂能量的強度來說,就萬萬不是風月和羅格對付得了的。

風月鐮刀盤旋一周,一道血紅色的電弧向四面激射出去,將身邊的幾個殭屍領主逼開。風月怒視著那團能量奔來的方向,無聲咆哮一下,一個小小的金色精神力光球帶著一道細細的美麗焰尾飛了過去。眼見就要擊中那團巨大的靈魂能量,羅格都已經準備歡呼了,那團能量一陣翻滾,一道暗紅色的閃電發出,將那個小小金色光球擊得灰飛煙滅。

風月和羅格一時都呆住了。

「快跑啊!你個白癡骨頭架子!沒腦子的骷髏!」緩過神來的羅格忍不住通過精神對風月咆哮起來。

風月一躍沖天,卻是衝著那團能量而去。

「天啊!」羅格呻吟了起來。

空中的風月骨翼輕輕展開,這一次骨與骨之間多了一層肉眼難辨、幾乎完全透明的膜。

風月柔柔巧巧的一個盤旋,已是掉了個方向,盈盈的飛走了。

胖子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半空中就被甩了出來,翻滾著向下落去。

地上的殭屍領主們聚成了一堆,仰首向天,個個口水直流。

羅格一聲尖叫,拚命想向天上縱出,結果卻是腦袋與地板來了個親密接觸。

羅格嘟囔著爬起來,咒罵著該死的風月。不過他可不敢把風月召出來理論個明明白白,經歷過兩次異界後,羅格早已明白這決不僅僅是個夢而已。而親眼見識過風月戰鬥英姿之後,胖子心知自己已經不是風月的對手了。何況這死骷髏心狠手辣,居然能把自己從天上給扔下來,這不是反了嗎?心裡還有沒有自己這個主人了?

胖子唉聲歎氣的,有什麼不滿也就只好嚥下了。以後打架仰仗風月的地方還多著呢,這次得罪了它,別到時候背後給自己一刀。法師和寵物關係處到這份上,也真叫一個鬱悶。

精神鬱鬱的羅格看看窗外天色近晚,起身出門,去尋費斯和佛朗哥幾人商議戰神之錘的大計去了。

寒夜裡華燈初上,天空中飄蕩起了片片雪花。假日飯店裡卻是燈火通明,熱氣騰騰。

在三樓一間清幽的單間裡,一個月來,幾個貴族們和費斯還是首次齊聚一堂。埃特看起來胖了不少,他的腿腳還是不大利落,被鬥氣所傷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何況當時他大腿上三分之一的血肉被爆得乾乾淨淨的。

別後小聚,大家興致都很足。眾人談了一番風花雪月、金幣美人之後,才開始認真研討起「戰神之錘」的發展大計來。

羅格首先開口:「弟兄們,咱們這新的戰神之錘馬上就要開張了。這次要做就得做出個樣子來,要讓那些貴族們一想到『戰神之錘』,馬上想到的就是地位!就是財富的象徵!就是酷!就是那些賤貨們的尖叫和平民們的艷羨!不過話說回來了,這名字太像個矮人店了,媽的,當初倒底是誰想這麼個破名字的?」

「除了你還有誰?!」埃特毫不給羅格留面子。

胖子難得的老臉一紅,支唔一下,茬開了話題:「當然,我們做的東西一定要好!一定不能有任何一點點的偷工減料!我們扔進去一個金幣,就會收回來二個金幣!我的意思是,戰神之錘就算做不出最好的兵器盔甲,但是絕對要做出最精緻惟美的東西來!」

「哼,對你來說,用的金子越多就是越美!」佛朗哥惡毒的諷刺道。

羅格大怒,盯著佛朗哥,躍躍欲試的。佛朗哥不以為然,哼了一聲,抄起一個精緻的小銀叉。胖子眼睛一翻,又坐下了,狹小空間裡與拿著短兵的佛朗哥鬥,無疑是自尋死路。

費斯嘴裡塞滿了龍蝦肉,含含糊糊的說:「別再鬧了,趕緊給我找幾個助手來是正經事。總不能什麼都我一個人干吧?再說弄個魔法陣我是擅長,可這盔甲兵器漂不漂亮、合不合那些人物的品味,我就不知道了啊!」

倫斯也道:「東西做得漂亮點用處真的不小。從賣出去的東西來看,打造得精緻漂亮的那幾樣東西最少都能有個對半利,而且總是最先賣掉的。其它那些做得一般些的,其實質量不比這些精品差,可是錢就賺得少多了。開張以來,不算收購冒險者戰利品,咱們的精品一共賺了二萬多金幣,可是那些普通的,才賺了四千金幣而已。」

凱特插口道:「普通裝備的利雖然薄點,但勝在量大啊,也不能放過了。我看我們該開個新店,專門做這類生意。要是能擠進軍隊這塊肥地裡,也是財源滾滾。至少我們可以讓法爾堡溫寧頓勳爵專門採購我們的東西。」

羅格道:「這樣吧,我看我們需要多找一批工匠來,金負責指導和訓練就行了,打制些普通的武器防具。這樣把我們自己最好的精鐵礦也能消化一些。原礦就這麼賣了,總覺得有些虧了。這個作坊城裡隨便找個地方放就行了。至於戰神之錘,我們得找幾個真正的藝術大師來設計式樣,最好再找幾個懂得最上層社會禮儀的,他們知道什麼會在貴族中流行。」

埃特繼道:「對了,我在教會治傷的時候,那裡做義工的一個小姑娘好像說過她的爺爺就是一個很了不起的雕塑大師呢。名字叫什麼來著?霧什麼幻什麼的來著?」

佛朗哥眼睛一亮,聲音都顫了:「難道是霧幻大師?他在裡爾城?聽說他早年得罪了奧匈帝國的一個大貴族,為了避禍,他發誓不再製作藝術品,那貴族才算放過了他。後來就不知所蹤了。沒想到他居然就躲在這裡。我家裡還有一件他的作品呢!霧幻作品風格如雲似霧,至精至美卻又讓人難以抓住其內在,所以才得了個霧幻的稱號。」

他閉上眼睛,回味了片刻,才感歎道:「那是真正震撼靈魂的藝術啊!」

羅格一聽,來了精神,追問道:「這個霧幻真有這麼厲害?」

佛朗哥不滿的看了羅格一眼:「他是真正能與時間同在的大師。只是聽說脾氣古怪,性子固執無比,又極端仇視貴族。要說動此人給貴族設計物品,我看是休想了。」

「哼,怕什麼!對付這種老頑固,咱們的辦法難道還少了嗎?」羅格陰陰一笑,「他就是塊玄鋼,也要他開朵花出來!那個伊恩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的全招了?」

倫斯道:「那個小丫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親孫女,如果是的話,嘿嘿,那可就好辦了!」

「倫斯!我可告訴你,別打那小姑娘的主意。這一個月來,我這條腿可是虧了她呢!」埃特不滿的喝到。

倫斯呵呵一笑,道:「好好,這個一定給你留著。」

不為人知的皺了皺眉,羅格道:「這裡爾城不比其它地方,我們現在不能做得太過了。不然事發起來,奧菲羅克可未必護得住我們。何況他為什麼如此照顧我們還弄不清楚呢,萬事小心些為好。想做些事業出來,總不能為這些小事翻了船吧。何況這種事,背地做做可以,提起來卻是殊不光彩。讓有心人看了,多了提防,我們自己今後做什麼事也都不大方便啊。要不就像伊恩那樣做得乾淨徹底,要不然索性先放放看。對付這種老東西,辦法多得是。並不一定非得打打殺殺,弄出些人命來的。當務之急,是先要查清這老傢伙的資料,看他有什麼愛好沒有?我們好投其所好。實在不行,就栽他一贓,讓他有理說不清,只能從了我們。沒有辦法了,再打他孫女主意吧。總而言之,務要讓他為我們所用才行。而且最好讓他盡心盡力的。」

幾人當下計議起來。經過多番磨煉之後,眾敗類們沉穩了很多,鋒芒漸隱。所想出的毒計卻是周密狠辣,滴水不漏。與兩年前比起來,其精粗顯隱之間,相去早已不可以道理計。

幾個侍女從門外經過,但覺陰風陣陣,忍不住打了幾個寒戰。

午後的陽光懶懶的灑落在裡爾城的大街小巷上,讓這個在寒冬裡沉睡的城市慢慢的甦醒了過來。陽光是最平等的,無論你是貴族也好,平民也好,都會沐浴到陽光的恩澤。

依莎貝拉愉快的在貧民區的街道裡穿行著,彷彿是一個跳動著的音符。低矮的窩棚、崎嶇不平的土路、一攤攤結成冰的污水、四處飄揚的異味,以及種種奇怪的媽媽打罵孩子、鄰里吵架、雞鳴犬吠的聲音,都未能影響一絲一毫她的心情。她自小就生長在這塊地方,所以她愛這裡的一切,愛這裡所有的人。神說,要愛這世上的人,所以她全心全意的遵循神的教導。每週在教會做三個半天的義工是她最快樂的時光。雖然沒有任何收入,可是沐浴在神的榮光下,可以幫助其它受苦受難的世人,就是最好的報酬了。

少女喜歡陽光,只要晴朗的天氣裡她都會很快樂。十七歲的依莎貝拉身材高挑,足足有一米七十,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要成熟的多,只是那一張吹彈得破的小臉偶爾會顯露出一點幼稚表情,洩露了主人的真實年紀。依莎貝拉很白,白得近乎透明,但活潑的少女總是會給這層透明的白色下添上一抹暈紅。

女孩兒五官精巧,一雙大大的眼睛總是不安分的四處看來看去的,加上永遠掛在嘴邊的微笑,她總是很討周圍人的喜歡。教會裡的牧師們都對她很好,一個年輕的牧師甚至偷偷教了她一點光明法術,依莎貝拉現在已經能勉強使出最初級的微傷治癒術了。

女孩兒有理由高興,這一個月來一直相處不錯的那位埃特先生,今天給自己提供了一份工作,為他打理房間和庭院,一個月有整整一個金幣呢。爺爺再也用不著天天只吃黑麵包了,我們每天都能有燻肉吃了,節省一點的話,爺爺還可以每天喝一小杯葡萄酒呢。這種生活,鄰居們可是要羨慕死了。這樣幹上兩年的話,也許可就以蓋一間木屋了,爺爺年紀大了,風濕很厲害的,有了新屋子,冬天就可以少受很多罪了。

那位埃特先生真是一個好人。他可不是一般的高大健壯呢,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個頭去,好多的男人還不如自己高呢。嗯,雖然衣著挺隨意的,卻是非常乾淨,那張臉很粗獷,卻是越看越英俊。想到這裡,少女的心跳有些加快,臉也有一點點燒。

女孩兒糊里糊塗的走著,腦子裡全是埃特的影子。「埃特先生好像年紀不大的樣子,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冒險經歷呢。這一個月來,他講的經歷還沒重複過呢。鄰街的那個笨笨的鐵熊,成天纏著自己就只會講他照顧的那幾匹馬,要不然就是那位吉布梅爾先生家裡的瑣事。可是,埃特先生腿上的傷好嚇人啊,自己在教會呆了四個月了,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可怕的傷啊。剛見到的那會,都能透過傷口看到骨頭了,可是埃特先生從來都沒有叫過呢。」

迷糊的女孩子路上踢倒了兩個羅筐,嚇壞了幾隻母雞,還差點撞到了一位大媽。

女孩兒來到一個小小的院落前,如果這五六個平方米大的地方也能稱為院落的話。這麼小的院子裡也有一棵古樹,樹幹盤曲著,看得出來它的一生,也必如大多數生長在樹蔭下的人一樣,坎坷痛苦。小院由一道籬笆圍成。構成籬笆的不過是普通的木條罷了,可是不知怎的,看了卻讓人心中無比的平靜。院落中積雪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喧囂髒亂的環境都被那一道籬笆隔了開來。

一個乾瘦的老人正坐在院中,一下一下的劈著柴。老人身邊放著一個紅泥的小火爐,爐上煮著一壺茶。那玲瓏的小茶壺古樸高雅,一道道熱氣正慢慢從壺嘴裡溢出來。老人劈著的那塊東西說是柴,不如說是一塊樹墩,多少有些朽爛了,但在這冬天,卻是凍得無比堅硬。老人手中一把銹斧,慢慢的揚起,順勢落下,卻如切入一塊豆腐一樣,輕輕巧巧的就劈下一根一尺長,三指寬的柴來。

「爺爺!」女孩兒如一隻歡快的小鳥,輕盈的撲進了老人的懷裡。

「爺爺!我找到一份工作了!每個月有整整一個金幣呢!您再也不用天天啃黑麵包了,也有錢給您買藥了!」

老人愛憐的輕輕撫摸了一下女孩兒的頭髮,笑道:「傻孩子,爺爺一把年紀了,還吃什麼藥呢。倒是你啊,實在是受了太多的苦了。對了,教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了,有一個金幣一月的工作?」

依莎貝拉的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低聲道:「是,是給一位先生管理庭院呢。」

老人的聲音立刻嚴峻起來:「他是個貴族?」

女孩兒淚水已經是在眼眶裡打轉了,嚅嚅地道:「好像,好像是的……」

嘩啦一聲,老人一斧將身邊的小茶壺劈得粉碎,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忘了你的爸媽是怎麼死的嗎?又是誰讓我們在這種地方,挨饑受凍的?你……」老人眼見一口氣喘不上來,只嚇得女孩兒臉都白了,連忙扶住老人,淚水卻只不住的流了下來。

老人稍稍平息了下來,狠狠的甩開了她的手,走進了屋裡,重重的摔上了門。

女孩兒哭道:「可是爺爺,您的病不能再拖了啊!!而且,埃特先生是個好人呢……」女孩兒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卻是哽住了。

女孩兒無力的坐在地上抽泣著,一塊雪白的絲綢手帕送到了她的眼前。依莎貝拉順手接了過來擦了擦眼淚,突然意識到這是她絕對買不起的奢侈品,現在弄髒了,卻如何是好?

她慌張的抬起頭來,看到一張和氣的胖臉,那笑容是如此的溫暖,仿若連冰雪都能化了。

《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