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立

「這世上成為強者之路,無外乎魔武兩途。魔法分成八大體系,而武技更是流派繁多,職業複雜。我來問你,一個大魔導師與一個劍聖生死相鬥,最後會是誰勝誰負?」

羅格沉思良久,才道:「若是兩人單打獨鬥,劍聖可能會勝出;若是各帶一軍,則無疑是魔導會勝。這勝負關鍵,其實還在時間。」

羅德裡格斯點了點頭,法杖一揮,一個小小的象棋棋盤出現在二人中間,微笑道:「來,先陪我下一盤棋再說。」

羅格雖然有些不解,但仍依言開局。老少兩個死靈法師很快就下了十幾手棋。

羅德裡格斯邊下棋邊說:「單以威力而言,魔導師的魔法要遠遠強於劍聖的武技。然而一對一的戰鬥中,魔導幾乎必定要落敗,原因就是多了一個因素,時間。這時間根源於對力量的控制,劍聖的力量雖然較小,但是卻對這力量有著絕對的控制力。魔導師引動天地間的魔法能量傷敵,威力可以震天動地,但聚集魔法能量卻需要時間。所以,任何一個魔法師在作戰之前,所有的準備都是為發動強力魔法爭取時間!」

二人像棋造詣天差地別,老法師口裡解說,手下不閒,片刻之間,就連吃了羅格兩個小兵,破了他的兵陣。

「這世間之人,往往以為擁有力量就是強大。就像認為五級魔法師一定要強於四級魔法師一樣。比如我這只後,在這棋盤之上,就要遠遠強過你的相。」說著,骷髏手一抬,後自陣中飛出,吃掉了羅格的白格相,並穩居盤中,一時之間,死死的壓住了羅格整個棋陣。

羅格苦思冥想起來,老死靈法師悠然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來。

「有些聰明的人,在力量達到了一定程度之時,發現強大的力量並不是一切,對力量的瞭解、控制和運用也非常重要。於是他們便開始向這方面鑽研,比如大衛·羅歇裡奧的劍技,並不在於力量強大,而是控制精妙,所以能以巧破力,以弱勝強。再看那個霧幻,沒有幾斤力氣,卻能輕易破開堪比石塊的硬木,靠得就是對物質本身的透徹瞭解,以及力量運用的至高技巧。」

「啊,原來是這樣!」羅格靈光一閃,衝起一個小兵,重整兵陣,逼得羅德裡格斯不得不收回了後。

「呵呵,領悟的很快嘛。其實魔法的道理也是一樣,致勝的魔法不見得是最強的魔法,而是最正確的魔法。這方面嘛,你天生就有這種本能的。」

聊著聊著,羅格的棋已經被吃得七零八落的,只餘三兵一後一馬對老死靈法師的五兵一後相馬車全。而且棋陣破爛,眼見過不了幾步,王就無路可逃了。

老死靈法師法杖一揮,棋盤轉了個圈,「來,我們現在換棋來下下!」

兩人接過對方的棋,又開始下了起來。羅格雖然棋力遠遠不如老死靈法師,但棋上優勢實在過於巨大,且整個棋盤要衝都控制在手裡,老死靈法師棋力再高,也沒有回天之力,勉強掙扎了七八步,終於山窮水盡,再過兩步,就要被羅格將死。

「孩子,我的棋力比你高得多,為什麼現在會下不過你呢?」

羅格思索片刻,道:「我明白了,絕對的力量是一切的基礎。這力量上的差距大到了一定程度,單憑技巧就再也不可能以弱勝強了。大衛的劍技漂亮是漂亮了,可惜中看不中用,根本稱不上是力量。有起這劍影的功夫,還不如一劍直刺,來得簡單直接。」

「嗯,你能瞭解這一點,非常好。其實以你對力量的瞭解和掌握,要遠遠超過了大衛,大衛這種層次也敢宣稱掌握了力量的本質,呵呵,真是可笑!不過這世界所謂的大陸強者們,絕大多數也只能停留在他那個層次罷了。單以對力量的掌控來說,現在就算是奧菲羅克也不見得比更加深入。假如把你們的力量限制在同樣程度上,他們是鬥不過你的。可是你們之間力量的絕對差距太過巨大,已經不是技巧可以彌補的了。這就好比一隻全副武裝的老鼠,在老鼠的世界裡是所向無敵的,甚至連貓都可以鬥上一鬥,但是面對猛虎,裝備再精良,技藝再高超的老鼠都是無能為力的。」

老死靈法師停了一會,給了羅格一點思索的時間,續道:「在對付魔界探子這類小卒的時候,就算是那個什麼劍聖普羅西斯親至,也不見得比你更厲害;但如果對手是奧菲羅克,你們的下場就會完全不同。所以你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強者,首要就是增加自己魔力!」

長歎一口氣,羅格有點垂頭喪氣的,本來他還以為可以不用像以前一樣努力了呢。現在看來,還是得天天冥想增長魔力啊,不過,有沒有速成的辦法呢?

當,胖子頭上挨了死靈法師重重一擊,雖然是幻影,可是打人倒是一樣的痛。「哪有這等好事?魔力的增加只有靠你自己努力,用功一分,就強得一分!」

羅格嘿嘿一笑,不敢再胡思亂想了。

「我們再來看看,這技巧的本質是什麼?」羅德裡格斯重新擺了一盤棋。

二人又對弈起來,這次不同的是,羅德裡格斯一邊下,一邊指點羅格棋藝。羅格人也聰明,一點就透,十幾步過後,雖然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但和上一盤全無還手之力比起來,局面已經好得多了。

「這技巧的本質,就是規則!」死靈法師的聲音突然有如千均之重,每一個字都似有排山倒海之威,轟轟隆隆的在羅格腦海中炸響。

一盤棋有遊戲規則。

一個家族有家法。

一個國家有法律。

水往低流,樹向陽光,鹿馬逐水草而居,候鳥依天時而徙。

就是這天,也有雨露風霜,也有四季分明。這地,也有山川湖泊,也有地脈龍氣。

世界萬物,日月星辰,莫不依規則而行。

羅格腦中如雷轟電閃,但覺妙悟明思不絕而來,手下妙著頻發,頃刻間已經扳回了局勢。

「世人諸多強者,無非是由力量而技藝,再由技藝而力量。正有觀樹是樹,觀花是花;觀樹不是樹,觀花不是花;以及觀花還是花,觀樹還是樹三重境界。其實返樸歸真,萬流歸宗,依然是徘徊門外罷了。我既然曾為十大魔導師之首,而你是我選之人(當然了,當時也別無其它選擇),怎麼也不能給我丟臉!增長魔力之道,天長日久,急也急不得。可是如果眼光見識,還停留在觀花還是花,觀樹還是樹這一層上,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兩人棋局膠著。

「孩子,你那日所見的,是在所有規則之上的,這世界運行的最基本規律。只是你現在力量不夠,還不能全部領悟罷了。現在你看了,但沒有看到;終有一日,你會看了萬物為空,但你還是看到了。」

轉眼之間,棋局急轉直下,羅德裡格斯已是岌岌可危了。

「我的孩子,有朝一日,當你面對著理解了所有規則,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技巧和力量之人的時候,你要如何取勝呢?」

羅格這一次愣住了,那只將要絕殺羅德裡格斯的手始終放不下去。

他苦思片刻,終於落下棋子,將死了羅德裡格斯,且要看他如何破解這局面。

羅德裡格斯詭秘一笑,棋局驟生變化,那王飛了個大斜線,躲入角落自己的陣營中去了。同時,所有小兵都在原地升後,反而將羅格將死了。

「這!……你……你居然耍無賴?!」羅格氣得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

「孩子,你再仔細看看,我是不是在無賴?」

羅格運起精神力仔細的探索起整個棋盤來,突然驚叫一聲:「啊!?這規則怎麼變了?」

「哈哈哈哈!我訂的規則,我當然可以改變它。就算你規則掌握的再好,只要威脅到了我的存在,我就會設置一套新的規則來限制你,束縛你,直至絞殺你。」

這真正的力量,就是制訂規則。

羅格再次苦思起來。

突然,他站了起來,手一揮,所有的棋局都煙消雲散。

「我不玩了!」胖子笑瞇瞇的說。

「哈哈哈哈,」老死靈法師仰天長笑,道:「好,好,好!我雖然沒能躲過審判之光,但有了你和風月,這世間完美無缺的秩序,已經算是破了一角,不枉我一生心血了。」

狂笑中的死靈法師自下而上,突然亮了起來,軀體迅速化作無數光點,飛散在空中,隨後消失無跡。

「其實,還可以下我這一局啊。」羅格喃喃的說道,面前又現出一個棋盤。

羅格這裡一王十後,老死靈法師那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王,且動彈不得。

羅德裡格斯臨去前終於看到了這一局,眼眶中閃過一絲欣慰。

適才還熱鬧無比的小樓,這一刻卻顯得無比的空曠。

良久,一滴水滴落了下來,濺起幾片小小塵埃。

空白。

巨大的空白。

羅格不知道這空白該如何填補,也不想去填補。

壁爐裡的火漸漸的熄了,小樓裡慢慢的充斥了寒意。

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就在不久之前,還坐著羅德裡格斯,最偉大的死靈法師,一百多年來穩居大陸十大魔導士之首。可是現在,所有曾經的偉大,都已經逝如流水,只有那把普普通通的椅子,還默默的立在那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這大魔導師至少還有九個,為什麼審判之光單單找上了羅德裡格斯?

羅德裡格斯蒼涼的聲音又在心底響起:「每一個大死靈法師都是操縱靈魂大師,這一點,大概就是神族追殺死靈法師最重要的理由。」

是了,一定是這個原因。靈魂,應該是神的領域,所以神以審判之光來滅絕一切瀆神者。相應的,光明教會以火刑柱來對付所有的異端。

只是那高高在上的父神啊,你宣稱為眾生之父,你身為慈愛祥和之身,聖光照耀之下,眾生莫不分享你的榮光。

無人敢大聲頌念你的名,只會全心意的聆聽你的教誨,遵從你的指示,將你的福音帶至每一個角落。

只要信仰你的名,那苦痛的,必得救贖;那飢餓的,必會飽食;那寒冷的,必將溫暖。

這種種恩賜之下,何以容不下一點點的異端呢?

曾經是最偉大的死靈法師,如今連一點靈魂的印記都未曾留下。再過得幾十年,記得他的人都隨風月逝去的話,後世恐怕再也無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吧。倒是這把他曾經坐過的椅子,無知無覺,堅固持久,或許會再經歷百年以上的歲月呢。

冥頑多長命,靈秀易早夭。這又是何道理?

既然有了靈魂法珠,羅德裡格斯要躲過審判之光,安心過得幾百年,絕對不成問題,為何他一定要選擇與神族對抗之路?為何拼卻放棄幾乎無盡的生命,也要給這世界的秩序投下一點變數?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在羅格的臉上。沒有了爐火,小樓裡早已經冷如冰窖。

羅格靜靜的坐在窗前,身旁還是那盤剛剛開局的棋局。他苦苦的思索著,卻不知自己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回想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經歷,似乎一直缺少了什麼。在道德學者那裡,自己算得上是無惡不作了;在貴族當中,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也就是不上不下的。殺人、放火、強暴、陷害甚至行善積德都做過了不少,可這一切的行為背後,又是為了什麼呢?無論為善為惡,總是有個目標的,自己的目標在哪裡?

難道說自己二十三年來,這所謂人生意義,都是一片空白?

黑霧湧動,風月靜靜自異界跨了出來。

羅格看著風月,突然痛哭起來。

風月巨大的骨翼張開,輕輕將羅格罩了起來,骨翼下是一個溫暖的世界,就如這世上最後的庇護所一般。

一縷陽光照在羅格的臉上,提醒他新的一天已經到來了。

羅格猛然站起來,四處張望,才發現風月已經回到了異界。

略略活動了一下已經發麻的手腳,嘿的一聲,胖子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濁氣。「啊啊啊啊!」他又學著猩猩一樣捶擊了一番自己的胸膛,才多少提聚起一點精神來。「通通」,又在原地跳了起下。突然他停了下來,慢慢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地板上刻著:「活著」,用的是大貴族間和教會常用的哥德花體。

是啊,活著。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只要活著明天就永遠是個未知。管他什麼意義、理他什麼主義,先要活著,還得活得好些才成。

心結一去,羅格又活了過來,仿如放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包袱一般。

只是這風月,什麼時候又學會寫字了,還寫得龍飛鳳舞的,頗有自知之明的羅格知道自己與風月比書法,就如魔法學徒和大魔導士之間的差距一般。胖子蹲了下來,用手指順著地上的刻痕輕輕的描著,感受著木刺輕輕的刺在指尖的感覺。

街道上漸漸喧鬧起來,偶爾也會有一輛馬車呼嘯著馳過。羅格略微梳洗,準備出去走走。他推開了房門,一股驟風帶著寒氣鑽進了他的脖子,讓他打了個哆嗦。

街道上一片喜氣洋洋,賓舍大道富人區的那一邊,多是深宅大院,各色的綵帶、綵球以及以魔法光芒照耀的雕塑,將這些大戶人家裝點得花團錦簇的。大道的另一邊則多是羅格那小樓一樣的房舍,適合中等偏上的人家居住,相形之下,就寒酸得多了。賓舍大道十分寬闊,路中央有一條綠地,種植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常青灌木,每隔數米,就會栽種一棵雪松,將兩邊有意無意的隔離開來。雖然住在賓舍大道上的人們,在裡爾城中只能算是勉強混入上流社會,但這道斷斷續續的綠色隔離帶卻讓他們感到與中產階級有了一道實實在在的距離。儘管這安全感只是心理上的,不過仍讓賓舍大道兩邊的地價相差越來越大。

看著充滿節日氣氛的城市,四處喜氣洋洋的行人,羅格益發感受到了心中那道巨大的,無法填補的空白。雖然風月的留言讓他暫時壓抑了心中的悲傷,卻並不足以讓他空曠的靈魂重新飽滿起來。

突然,一股思鄉之情湧上心頭,也許,該是回家看看的時候了吧。

雖然羅格對自己的家沒有多少眷戀,最近一年來也完全斷了聯繫,但畢竟是與自己血肉相連的親人啊。幼年時候,老裡弗斯每次喝醉酒,都會拿下人出氣,有時羅格倒霉遇上了,也會挨頓狠揍。但是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自己父親,回家看看吧。

回家。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不可抑制了。也許自己只是需要一些親情或者是感情來填補心中的這個空白吧。但不管怎麼樣,還是回去一次吧。

小時的花樹,還在茂盛的生長著嗎?那小鎮上的民眾,還是一樣的樸實和好欺負嗎?還有家裡的婢女蘇拉,自己的第一個女人,還在嗎?

新年祭禮很長,足足有兩周的狂歡,是萊茵同盟最重要的傳統節日。

羅格抓緊時間與一群損友們聚了聚,言明自己準備離開十天,回家看看,眾人也都表示理解。其後羅格一邊通知奧菲羅克,一邊收拾行裝。費斯熬了一個通宵,終於將羅格原先的全身盔甲改造完畢,剛好趕得及第二天清晨羅格的起行。

新年第二天,羅格跨下一匹通體烏黑的高頭大馬,一身雪亮的聖騎士全身甲,身披猩紅的天鵝絨披風,造型古拙的長柄戰斧掛在馬股上。羅格身後是十個全身披掛,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龍與美人騎士。這些騎士都是屬於孤家寡人類型,就算是新年也無親人可以團聚,這段時間又在軍營裡被訓得狠了,聽得隊長大人要衣錦還鄉,拚死拚活的跟了上來。

眾敗類們本來也想去遊山玩水一番,但聽羅格家鄉窮山惡水,民不過數千,興趣就有些缺缺。再者戰神之錘正是創業之時,也的確不能離開,是以都留在裡爾城,出則練習屠宰之技,入則苦修殺人之術。

相送千里,終有一別。一眾貴族惡少們各自訂下了需要的土產之後,心滿意足的回城了。羅格一行則撥馬疾馳而去,此去路途遙遠,沿路多有艱難險阻,土匪強人自也不少。只是羅格等人也今非昔比,雖說習慣了以多欺少,但對付點山賊土匪的,近來已能以少敵眾了。若有那不開眼的賊找上門來,只是來送盤纏路費罷了。羅格心情實在不佳,路上惹是生非,端幾個匪窩,也很有可能。

《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