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萊特要塞兩天路程的一座小城,五萬雷頓王國的大軍正駐紮其中。經過數天的休整,傷兵們都已經被護送回雷頓王國休養,破損的刀劍盔甲也得到了修補,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士又恢復了英武的軍姿。
然而羅蒙國王此刻的心情低落之極。
所有重要的將領都靜靜地坐著。剛才他們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現在所能做的,只是等著羅蒙做出決斷了。也許等來的是老國王滔天的怒火,也許等來的是羅蒙的醒悟。
老國王的眼睛中充滿了血絲,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兩份戰報。
一份是羅格的報捷文書,稱已經與聯軍擊潰了阿斯羅菲克人,現在正在追擊之中,後方援兵可以緩發。
另一份戰報則是來自聯軍前線,稱羅格與阿斯羅菲克人勾結,拒發援兵,並且已經斷了聯軍的退路。聯軍目前已退守潘卡羅谷地,餘糧不多,請神聖同盟速發援軍,重新打通萊特要塞的補給線。此刻聯軍面對的,並不是多利亞克公公爵,而是龐培的海神軍團以及洛克菲勒的風暴法師團,請神聖同盟援軍千萬小心。
聯軍的戰報是裡維王城十萬火急地送到羅蒙國王手上的,幾乎與羅格的捷報同時抵達。
兩份戰報一加對比,在前線發生了什麼,其實已經不言而喻了。
然而羅蒙仍然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地看著兩份戰報。老國王的心中一片混亂,他只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面對這驚人的事實,諸位將領都已經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稍有點經驗的將軍都明白,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攻克萊特要塞,然後將被困在山谷中的五萬聯軍救出來。龐培的海神軍團戰鬥力雖然可怕,但還沒到天下無敵的地步,這嚇不住雷頓王國的將軍們。
但是羅格能夠擁有今天的勢力,能夠在關鍵的時候做出一劍封喉式的背叛,有很大的原因是有羅蒙國王的支持。而老國王對羅格的支持,又是源自於他對伊克蕾爾的寵愛。雷頓王國中諸多反感羅格的將軍們終於抓住了機會,狠狠地攻擊了一番伊克蕾爾,強烈要求老國王將她趕出王宮,或是處死,至少也要貶為奴隸。
老國王很清楚,如果進攻萊特要塞,那意味著什麼。
現在在萊特要塞中還有數千名精靈。這些精靈一定會追隨羅格,與進攻萊特要塞的軍隊血戰到底的!
難道,真的要向精靈動手嗎?
可是,伊克蕾爾憂傷的面容總是在羅蒙的眼前晃動著,揮之不去。
一片死寂。
終於,老國王抬起了頭,他的聲音已經完全沙啞了,艱難無比地說道:「諸位,我……已經決定了!我們現在就……」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吼出最後幾個字:「進軍萊特要塞!」
大多數將軍都鬆了一口氣,只有艾拉姆斯元帥眉頭略皺。克拉克站立在元帥身後,他也捕捉到了元帥的憂色。
就在此時,一陣急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會議室的大門猛然被推開了,國王的貼身侍衛長不顧將軍們責備他無禮的目光,衝到了羅蒙國王面前,將一封急報遞上,急道:「陛下!是王城來的最緊急訊息!」
老國王一把撕開了密封,一眼掃去,臉色當即大變。他的身子隨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老國王跌坐在椅子裡,痛苦地將臉埋在手心裡。
現在每一個抉擇對他都是如此的艱難,如此的殘酷。
而無論哪一個選擇,都會讓他墜入地獄。
終於,羅蒙抬起了頭,剎那之間,他似乎蒼老了十歲。
老國王的目光一個一個地掃過剛才攻擊伊克蕾爾的將軍們,猛然將那份急報向將軍們擲了過去,咆哮著道:「現在你們滿意了吧!!給我備馬!我要回王城!從現在起,大軍由艾拉姆斯元帥指揮!」
羅蒙注視著艾拉姆斯,意味深長地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相信你所做的任何決定。」
艾拉姆斯站了起來,欲言又止,只是暗自歎息了一聲。
老國王的身影如風般出了會議室,轉眼之間馬蹄聲就一路遠去。侍衛長這才想起老國王這一路上還無人保護,慌忙追了出去。
直到此時,那份急報才緩緩自空中飄落。
上面僅有極簡單的一行字:「伊克蕾爾墜樓自殺,生命垂危。」
艾拉姆斯元帥怔怔地看著房門,半天才回過頭來,所有將軍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艾拉姆斯元帥慢慢地抬起了手,然後一揮而落,喝道:
「進軍萊特要塞!」
萊特要塞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了,阿雷公國的新兵們在長官的催促下,正在沒日沒夜地搶修著工事。近萬的士兵在不停地挖著城牆前的壕溝,一袋袋的土石被運上了城牆。
但是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想將一個單薄的要塞加固,豈是一件容易的事?
羅格從清晨起就心神不寧。那塊與伊克蕾爾聯絡的水晶板突然碎裂了,讓他的心悄然籠上了一層陰影。他當即下令,所有的士兵即刻起分成三班,輪流上陣加固要塞。
一天之後,羅格不祥的預感終於成真。
聯軍的偵察騎兵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在萊特要塞周圍。顯然,神聖同盟已經知道了羅格背叛的事實,並且很清楚萊特要塞的重要性。緊隨著這些偵騎的,就該是神聖同盟的大軍了。
只是不知,雷頓王國的大軍會不會出現在萊特要塞的面前。
按照羅格的預計,退守在潘卡羅谷地的聯軍被全殲至少還得有五天的時間,他能夠守住要塞五天嗎?
偵察騎兵的數量很多,就是月之暗面也只能獵殺其中一小部分,無法阻止偵察騎兵將萊特要塞的虛實傳遞回去。
看著這一切,站在城頭的羅格冷笑了一下。等到明天,出現在聯軍面前的,將是一個全新的要塞。
傍晚時分,月之暗面的殺手終於帶回了一個讓羅格笑不出來的消息。
雷頓王國的大軍正在向萊特要塞進軍,預計將在明天黃昏時分抵達萊特要塞。而在裡維王城方向,聯軍二萬預備軍也加速向要塞開來,預計將比雷頓王國的大軍早一些抵達要塞。
惟一讓羅格在黑暗中看到一線光明的是,從旗號上看,雷頓大軍現在的統帥是艾拉姆斯元帥,而不是羅蒙國王,事情還不是全無轉機。
看來,伊克蕾爾成功地使羅蒙國王回到了雷頓王城。
她完成了任務,雖然這還不能完全阻止雷頓大軍,但羅格知道,她已經盡力了。
在得知兩路軍隊都在全速趕來要塞後,羅格叫過來一個精靈守護武士,吩咐道:「通知我們的工程部隊,按計劃行動!」
在夜色之中,一隊隊的士兵從一直遮得嚴嚴實實的載重馬車上卸下了無數尺許見方的木箱,將它們埋在了城牆下。
數百個精靈來到了城牆下,他們指揮著阿雷士兵將一桶一桶的水澆在埋藏著木箱的地方。沒過多久,無數的綠芽就破土而出。在精靈的控制下,這些綠芽很快就長高加粗,變成了蔓延在城牆上的籐蔓。
這些原長生樹部落的精靈們不住地催促著士兵們加速澆水。的確,這些籐蘿生長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些。
數個小時過去,籐蔓已經將整面城牆都遮住了。精靈們催促的聲音更加大了,隨著一桶桶水澆下,籐蔓不再向高處延伸,而是逐漸加粗,並且互相盤繞在一起,扭曲著,糾纏著,填滿了互相之間的縫隙。
快到黎明的時候,整個萊特要塞已經穿上了一層厚重且結實的外衣。
精靈們面容疲倦之極,但他們仍然堅持著。阿雷士兵們雖然也恨不得立刻倒在原地大睡,但他們知道現在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此刻多辛苦一點,大戰開始之後,就會多一分活著的希望。所以他們仍然瞪著通紅的雙眼,仍然挪動著艱難的腳步,將一桶桶的水從馬車下拖下,再拖到城牆下,澆在指定的位置上。
天已經濛濛亮了,覆蓋在城牆上的籐蔓已經厚達一米。在精靈的控制下,它們不再加粗,而是顏色逐漸變深,由嫩綠漸漸轉成深褐色,也變得越來越堅硬,到最後直是硬逾鐵石。
天大亮的時候,一個提克頓戰士掄起巨斧,向一根徑粗近二十公分的巨籐砍去。噹的一聲大響,這一斧雖然幾乎將巨籐砍為兩段,但經過魔法加持過的戰斧也刃口全卷,斧柄扭曲。高大的提克頓戰士臉色慘白,顯然受了劇烈反震之後,多少帶了點傷。
精靈們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種堅硬程度雖然還比不上真正的石頭,但應付人族的重步兵已經足夠了。纏繞籐蔓獨有的彈性更是對投石機、撞木等攻城器械具有良好的防護力。
最後的工作開始了。
籐蔓上開始生出一個個突起,慢慢的,一根根尺許長的銳利尖刺成型了。籐蔓的顏色開始轉成妖異的藍色。
精靈們開始喝令澆水的阿雷士兵們小心,一定不要碰到這些恐怖的尖刺。但還是有幾個士兵過於疲勞,腳步虛浮,倒在了籐蔓上。
雖然他們被刺破的傷口並不致命,但這幾個士兵很快抽搐著倒在了地上,皮膚變成了詭異的藍紫色,嘴角不斷冒出白沫,轉眼就毒發身亡了。
儘管精靈們解釋說並不是所有的尖刺都有毒,雖然它們長得都一模一樣。但阿雷士兵們還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這些尖刺。畢竟連這些精靈們都不知道到底哪根刺是有毒的。
直到此時,這些士兵們才發現城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三棵數十米高的巨大精靈戰爭古樹。古樹的樹冠如同一個天然的箭台,足以俯視整個戰場。
此刻一片忙碌的要塞中最悠閒、最不和諧的人就是修斯了。
他一點也不擔心戰局的進展,並對羅格言道,神聖同盟沒什麼頂尖的強者,就算戰事不利,至少羅格還是跑得掉的,最多是扔下幾萬士兵不管而已。有他老人家在,羅格還不用擔心逃亡路上被神聖同盟的刺客或者是某個特殊的精靈給暗殺了。
羅格哭笑不得,只得不理會修斯,自去佈置防衛了。
至於向來神出鬼沒的死神班,早就蹤影全無了。
中午時分,滾滾的濃煙開始從要塞周圍的所有樹林中冒出。羅格一早就派出了數千士兵去放火燒林。
火速趕來的聯軍為了行動方便,並沒有攜帶大型攻城器械。此刻羅格算好時間,一把火點著了附近的樹林,雖然不能阻止聯軍找到木材製造器械,但總能給他們製造點麻煩。何況森林大火一旦燒起來,就不是隨意可以撲滅的,到時候在聯軍背後有這數片火障,任何兵力調動都會帶來很大的不便。
只是放火燒林後,所有精靈的臉色都非常難看。
臨近黃昏時分,兩萬預備軍和五萬雷頓大軍都來到了萊特要塞城下。一時之間,所有的士兵都大吃了一驚!
這根本不是他們記憶中的萊特要塞啊!
此刻的萊特要塞已經全然不復往日那破敗荒涼的景象,而是變成了一頭披著閃爍著詭異藍此紫色光芒、佈滿恐怖荊棘鎧甲的巨獸,正獰笑著看著聯軍。
艾拉姆斯元帥率領著眾將軍來到陣前,仔細地觀察著全新的萊特要塞,直到天色全黑,這才臉色陰沉地吩咐連夜趕製攻城器械,後天一早再攻城。
此刻所有聯軍士兵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面對著突然穿上厚甲、生出倒刺的萊特要塞,雖然他們仍然有信心攻破它,但現在誰也不知道會需要多少具屍體,才能輔出一條通向要塞城頭的路。
夜深了。
這是朔風勁吹、無月的夜。
在夜色的掩護下,一個騎士偷偷地奔向了萊特要塞。
離要塞尚有千米之遙,他就被突然出現的幾個黑影從馬上擊落。那幾個黑影下手極是乾淨利落,瞬間就將騎士堵嘴綁牢,然後背著他迅捷無倫地向要塞奔去。光看她們纖弱的身影,完全想像不到背著這麼重的一個騎士,還能以如此速度疾奔。
片刻之後,這個騎士就坐在了羅格的面前。
「克拉克大人,好久不見了。」羅格微笑著問候道。雖然面對著城下的數萬大軍,但羅格臉上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緊張。
克拉克觀察了羅格一會,他實在想不到,這個當年他還十分看不起的胖子,在短短時間內,居然就有能力扼住了整個神聖同盟的咽喉。
「我叔叔想單獨見您一面。時間就是半個小時後,在要塞城下見。」
「艾拉姆斯元帥?他就不怕我綁架了他,給雷頓大軍製造點混亂嗎?」
「叔叔說了,您不會的。」
羅格笑了笑,道:「很好!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這就出城吧!」
萊特要塞城下,艾拉姆斯僅帶著數個最親信的隨從,已經等在了那裡。羅格則只帶了安德羅妮。神聖同盟中目前還沒有出現過聖域強者,所以無人是她的對手。
多日不見,艾拉姆斯元帥顯得更加清瘦嚴峻了。他直截了當地問道:「羅格大人,我大軍已在城下,您要何去何從呢?」
羅格微笑著道:「您也看到了如今的萊特要塞,我有信心守得住五天。現在應該是我問您,在國破與家亡之間,您要何去何從呢?」
艾拉姆斯元帥哼了一聲,道:「但你堅持不了一周的。潘卡羅谷地裡的聯軍可以吃掉所有的戰馬,我還來得及趕過去。」
羅格哈哈一笑,道:「我忘記告訴您一件事。我手中有一張精靈王之弓,還有數十支地獄爆裂魔法箭,以及一個能夠將這些箭射出一千五百米的射手。您覺得您要製造多少攻城機械呢?還是說您打算在沒有攻城器械的情況下攻城?更何況,就算攻下了萊特要塞,你的五萬大軍能夠剩下二萬就不錯了。就靠這兩萬人,您能夠從龐培的海神軍團手中救出被圍困的聯軍嗎?」
「所以!」羅格斬釘截鐵地道:「不管我最後能否守住萊特要塞,神聖同盟的歷史都已經終結了!」
艾拉姆斯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地道:「神聖同盟滅亡後,阿斯羅菲克人也不會放過你的。你不會認為可以在這頭惡狼的注視下獨享肥肉吧?」
羅格微笑道:「當然不會。所以我希望您可以放棄攻擊萊特要塞。只有雷頓的大軍完好無損,阿斯羅菲克人才不敢肆意胡來。如果我們先拼得兩敗俱傷,那時還拿什麼來阻擋阿斯羅菲克的大軍,拿什麼來和他們討價還價呢?一頂王冠,就真的比雷頓所有貴族血脈的存續更加重要嗎?或者說得更加高尚一點,真的比無數士兵和平民的生命更加重要嗎?」
艾拉姆斯哼了一聲,緩緩地道:「那麼,阿斯羅菲克人,或者說你的條件是什麼?」
「很簡單。將神聖同盟一分為三,裡維併入雷頓,拉脫維亞併入阿雷公國,其餘土地劃歸帝國直轄。雷頓和阿雷則向費爾巴哈大帝宣誓效忠,從此成為帝國的屬國,併入帝國版圖。雷頓要取消王室的稱號,成為公國。我們兩國的統治者,將通過與帝室的聯姻,得到親王的封爵。」
艾拉姆斯元帥沉思片刻,才道:「且容我考慮一下吧。」
「也好!」羅格爽快地答道:「我想後天早上,我就可以看到您考慮的結果了。」
老元帥撥馬回身,向大營走去。
他忽然回頭道:「羅格大人,神聖同盟不是一塊肥肉,而是一塊無比堅硬的骨頭,吃得太快的話,它會刺穿您的胃的。」
「艾拉姆斯元帥,它一樣會刺穿阿斯羅菲克人的胃的。所以您要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這根骨頭雖然夠堅硬,但能讓它多幾根刺,總是好的。」
老元帥沒再多說什麼,他沉默地帶著隨從,消失在夜色之中。
接下來的一天,萊特要塞中的士兵在抓緊時間休息。要塞外的士兵們則在濃煙與烈火中趕製著攻城器械。特別是聯軍的預備兵們,幾乎是在拚命了。
在一千名預備軍士兵的保護下,數輛剛剛製成的投石城隆隆逼近到距離萊特要塞數百米的地方。
這是要測試投彈落點和投擲距離了。
然而還沒等投石車發射出哪怕是一塊石頭,要塞中的一棵高高的戰爭古樹上光暈一閃,一支快速無倫的魔法箭帶著艷紅色的長長尾跡,擊中了最前方的一輛投石車。
猛烈的爆炸夾帶著熊熊的烈焰,不光將投石車炸成了碎片,還將周圍的數十個士兵送入了地獄。
接下來的幾輛投石車也還未進入射程,就被戰爭古樹上射下的十餘個魔法火球給炸成了碎片。
雷頓大營的瞭望塔上,艾拉姆斯元帥面色陰沉地看著這一幕。
「他手下的魔法師未免太多了一點。」克拉克臉色同樣難看。
「那是因為他有精靈的支持。只要想想千年戰爭之前精靈帝國有多少魔法師,你現在就不會感到奇怪了。」艾拉姆斯元帥冷冷地道。
入夜時分,雷頓大軍所有的高級將領都聚集到了艾拉姆斯元帥的營帳中。等眾位將軍坐定,位中央的艾拉姆斯元帥開口了,他低沉的聲音敲打著每個人的靈魂。
「將軍們,你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看到了現在的萊特要塞,我想所有的人都已經明白,神聖同盟已經走到了盡頭。我剛剛得到了消息,我們包抄堪帕斯草原的兩萬大軍也被五萬阿斯羅菲克人死死地拖住了。儘管我們的勇士多次擊潰了敵人的防線,但他們根本不計損失,而我們卻做不到這一點。」
所有人都安靜地坐著,等待著元帥的下文。
「我決定,取消明天進攻萊特要塞的計劃!」
帳中立刻一片嘩然,一個將軍憤然站了起來,怒吼道:「艾拉姆斯!你這是背叛!」
艾拉姆斯元帥冷硬的臉上毫無表情:「將軍們!我手裡的這只軍隊集結了雷頓最精銳的戰士。這些戰士的血與生命應該用來保衛雷頓的土地不受外來者的蹂躪,而不應該無謂地拋灑在萊特要塞的城牆下!現在就算我們攻下了萊特要塞也於事無補,也挽救不了神聖同盟必將到來的滅亡。但只要這支軍隊完好無損,阿斯羅菲克人就會有所顧忌,就不會將戰火燒到雷頓的土地上。真正需要付出的,是羅蒙陛下,他要付出自己的王冠!我的決定是最終的決定,不容異議。而這一決定的所有後果,都會由我一個人來承擔。」
將軍們互相望著,怒火在慢慢地積蓄。幾個元帥的心腹則十分緊張,手緊握著劍柄,不敢稍離。
此時一個傳令兵來到了營帳中,道:「艾拉姆斯元帥,預備軍那邊已經有了回信,他們稱絕不會坐視六萬戰友身陷絕境。就算沒有雷頓大軍的支持,他們明天也要攻擊萊特要塞!」
將軍們都悚然動容,誰都知道二萬訓練不足的預備兵去攻擊萊特要塞,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幾位將軍互望了一眼,同時站了起來,對艾拉姆斯道:「元帥大人,請允許我們加入預備軍!我們寧戰死,不投降!」
又有幾位將軍站了起來,同樣慷慨激昂地道:「我們也要加入預備軍,寧戰死,不投降!」
艾拉姆斯元帥的眼皮跳了幾下,冷冷地道:「如果你們現在辭去軍職,並且以個人的名義加入預備軍的話,那麼我會批准的。但是所有的戰士,包括你們的衛隊,都必須留下!」
幾位將軍默默地取下了鎧甲上雷頓的標記,放在了艾拉姆斯元帥面前的桌子上,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大帳。
一位將軍將要出門之際,忽然停住了。他看著艾拉姆斯元帥,猶豫著,半天才說:「元帥,您既然取消了攻城的計劃,那麼已經造好的那些攻城器械,可不可以讓我們帶走?」
艾拉姆斯元帥注視著這位已經追隨自己多年的老部下,暗歎了一聲,冷冷地說:「我不記得有造過任何攻城器械。」
那位將軍面露喜色,啪地向艾拉姆斯元帥敬了個軍禮,匆匆離去。
風驟然大了。
這一夜,北國出奇的寒冷。
天尚未亮的時候,羅格就已經站在了城頭。在這裡,他銳利的目光已經足夠捕捉到整個戰場上任何的細節。而戰爭古樹上寶貴的空間要盡可能的留給精靈射手和魔法師。
淡淡的晨光灑落,如煙的晨霧漸漸稀了。
一聲隱約的號角聲猛然刺激了羅格的耳膜,他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
「雷頓的大軍,還是來了嗎?」羅格暗自想著。
他極力眺望著遠處的雷頓軍營。但那裡黑沉沉的,仍然是一片沉靜。
片刻之後,預備軍軍營的營門大開,一隊隊的士兵們邁著整齊的步伐踏出營地,在萊特要塞下列陣。在號角聲中,數以百計的撞木、投石機從營地裡推出,隆隆地開到了陣前。
雷頓軍營中仍然是一片死寂。
羅格皺緊了眉頭,對查理道:「真是奇怪!他們不是想只靠這兩萬預備軍來進攻萊特要塞吧?」
查理觀察了一會,道:「難以置信啊!可是雷頓的軍隊到現在還沒有動靜,看來他們是真的準備靠這兩萬預備軍攻城了。」
羅格的目光在城下的陣營中搜索著,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喜色。
「查理,我看到了幾個雷頓的將軍,但他們都取去了徽記,看來已經脫離了軍職。這麼說艾拉姆斯元帥已經做出了選擇,雷頓大軍是不會出動了!」
「難道……」羅格更加想不明白了:「他們真以為靠這兩萬預備軍,就可以攻下萊特要塞?我們看起來那麼好欺負嗎?」
查理面色凝重,道:「羅格大人,這些人是真正的勇士。在他們心中,有一種東西比生命更加重要,那就是信念!一會的戰鬥,我想會非常艱苦的。」
羅格的臉抽動了幾下,冷冷地道:「好!那我就給他們好好地上一課!我要讓他們知道,光靠勇氣和信念是帶不來勝利的!」
預備軍已經在要塞下列好了威武的戰陣。
與猙獰恐怖的萊特要塞和城頭上密密麻麻的守軍比起來,兩萬人的隊伍顯得如此的單薄,就連那上百架巨大的攻城器械都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樣可笑。
一位前雷頓的將軍從陣列中走出,他猛然抽出長劍,狂吼了一聲!
「為了自由!」
「為了自由!」兩萬人同聲的吶喊讓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羅格的瞳孔急縮,給戰爭古樹上的拉斐爾下了命令。
整個世界似乎忽然亮了一下!
那位將軍剛剛領頭衝出了幾十米,他的胸前就突然出現了一個碗大的血洞!
但他仍然喘息著,掙扎著向前衝著。
又是一道光芒閃過,他的腹部再次出現了一個透明的血洞。
這一次將軍終於支持不住了,他不甘地咆哮了一聲,奮起最後的力氣,向要塞擲出了手中的長劍。
長劍飛舞著,越過了長長的距離,在城上城下數萬人的注視下,嗆的一聲,插在了護城壕的邊緣,劍柄猶在顫動不息。
「為了自由!」
狂濤般的吶喊震撼著羅格和所有要塞守軍的耳膜。
羅格一把拉過身邊的精靈守護武士。在預備軍洶湧如潮的吶喊聲中,他只有大吼才能讓這個精靈聽見自己的命令:「去通知地牢守衛部隊,把關押要塞守軍地牢的所有出口都炸塌,只留兩百人監視,其餘的都調到這邊來!還有,將東城的守軍也調一半過來!要快!」
這是地獄般的戰場……
無數的火箭和燃燒著的石彈飛向了萊特要塞。顯然經過了兩天的考慮,聯軍準備用火來剝去萊特要塞的荊棘盔甲。
但是火箭射不透出奇堅硬的籐蔓,燃燒的石彈也往往被充滿了彈性的籐蔓鎧甲給彈回。不過預備軍準備充足,他們很快將一個個裝滿了火油的罈子用投石車擲了過來,烈焰開始一片一片地燃起。
羅格冷笑了一下。
籐蔓上的火焰不停地燃燒著,但是那僅僅是因為火油的原因。這種籐蔓本身就極不易燃,又吸足了水,所以這些火油最終只能在這件荊棘鎧甲上留下了十餘個烏黑的大洞,卻無法如聯軍預想的那樣整個地引燃,燒垮萊特要塞。
羅格花了數月時間,集結精靈族全族之力,才弄出來這一件荊棘鎧甲,如果讓人給一把火燒了,豈不成了一個笑話了?在培育這些荊棘籐蔓時,防火是首要考慮的因素。
天空中不斷出現一道道艷紅的軌跡,每一道光芒閃過,都會有一輛投石車在爆烈的火焰中化成灰燼。射出二十幾箭後,拉斐爾的鬥氣終於耗盡了,但一個精靈守護武士立刻接過了他手中的精靈王之弓。現在攻城器械都已經逼近了萊特要塞,也就進入了她們的射程範圍之內。
雲梯架上了城牆,又被推落。
從城頭墜下的預備軍戰士有許多摔在了荊棘籐蔓上,立刻被無數林立的尺餘長的尖刺刺穿。有的士兵立刻毒發身亡,而沒中毒的則徒勞地掙扎著,慘叫著,試圖從穿透身體的巨大尖刺上掙扎出來,但結果只會是讓更多的尖刺刺入體內。
汩汩的鮮血染紅了萊特要塞的荊棘鎧甲。
濃煙,烈火,咆哮,慘叫,紛飛的血肉,交織在一起,就是這戰場的一切。
羅格的眼前閃過一絲艷紅,數點鮮血夾著一小塊肉屑飛了過來,沾在了他的臉上。
就在羅格面前數米的地方,一個看起來非常年輕預備軍士兵剛剛被砍斷了手臂,但他仍然吼叫著,用僅餘的一隻手抓住了對手的臉,挖出了他一隻眼睛!轉眼之間,十餘把刀劍就刺入了他的身體,但他仍然掙扎著向羅格爬了過來,直到一把戰斧砍下了他的頭顱。
士兵的頭顱一直滾到羅格的腳下才停下來。羅格低下了頭,正好看到那雙燃燒著莫名火焰的眼睛也在瞪著他。剎那之間,這雙飽含著憤怒與不甘的眼睛已經烙印在羅格的心中。
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羅格的身上。
羅格的嘴角不為人覺察地抽動了一下。但看起來,他鐵青的面孔上似是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他輕抬腳,緩落步,將那個頭顱踏得粉碎。
羅格周圍的戰士士氣一振,咆哮聲中,終於將尚在城頭上的十餘個預備士兵砍倒。
無論如何,在開戰之初羅格根本想不到這兩萬預備軍不光敢攻城,還能數次登上了萊特要塞的城頭!
往往一個重傷垂死的預備兵戰士一聲怒吼和同歸於盡式的衝殺,就會嚇得數十個阿雷戰士紛紛後退。
阿雷戰士在經過一個以為已經死透的預備軍屍體旁時,經常會被一把握住腳踝,那一剎那的錯愕和驚慌,常會使這些戰場上的菜鳥付出生命的代價。
若不是阿雷士兵從一開始就被強化過軍紀,此刻士氣低落之極的他們說不定已經潰散了。
好在無論是斯巴達騎士、月之暗面還是提克頓重裝戰士都意志堅定,無論處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終結對手的性命。查理不得不親自上陣了,他率領著這些最精銳的戰士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最危急的地方,奮力將預備軍從城頭上擊退。
其實,城頭上的預備軍士兵們都是被殺光的,從沒有被擊退過……
羅格臉色鐵青,負手而立。哪怕戰鬥就在他面前數米處發生,他也既不後退,也不動手。極度的憤怒、不解、不安,甚至還有恐懼使他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羅格根本無法想像,如果自己沒有這些戰鬥力強悍無比的戰士,如果不是因為防備雷頓大軍而用上了珍貴的荊棘籐蔓,如果不是擁有神器精靈王之弓和非常昂貴的地獄爆裂魔法箭,如果預備軍的魔法師再多一點,甚至如果他們僅有的三位魔法師不是在剛一開戰時就被羅格辨認出來、並指揮拉斐爾射殺……
如果沒有這麼多的如果……
那麼兩萬預備軍很可能會創造出一個奇跡,攻破由四萬大軍駐守的萊特要塞!
天空開始變得昏暗。
渾身浴血的扎古爾狂吼著用戰斧劈開了要塞城頭上最後一個預備兵的頭顱。
他瞪著血紅的眼睛四處尋找敵人,但一時之間,卻再也找不到任何預備兵的身影了。高大威猛的提克頓首領心頭一鬆,忽然感到一陣暈眩,差點坐倒在地。
戰鬥從清晨到黃昏。
隨著一聲蒼涼的號角響起,預備軍終於退兵了。
數千個淒涼而悲壯的身影在暮色中徐徐退向了遠方。
此刻整個萊特要塞都被染成暗紅色。一萬五千名預備軍的戰士永遠倒在了這片土地上。陪伴他們的則是超過一萬名的阿雷戰士。
「羅格大人,追嗎?」一位阿雷的將軍問道。
羅格一臉陰鬱,他的目光掃過了城頭上驚魂未定的阿雷戰士,近乎虛脫的提克頓首領,以及那些正在遠去的悲壯背影,最後落在了仍是一片沉靜的雷頓軍營裡。
他內心深處有著隱隱的不安。雖然極不願意放這數千預備軍重回大海,但他不想刺激雷頓大軍,是以咬牙道:「不追!」
半山處的雷頓軍營中,艾拉姆斯元帥已經一動不動地在寒風中站立了數個小時。克拉克和十幾位將軍也一樣靜立著,震撼著。
五萬雷頓戰士同他們的將軍們一起,靜坐著觀看了整場戰爭。
直到預備軍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艾拉姆斯元帥才長歎一聲,低聲自語道:「看來我真的老了。猶豫和理性已經使我失去了惟一的機會……嘿!」
他轉過頭來,在克拉克的肩膀上拍了拍,沉痛地道:「但你不一樣,克拉克!你還年輕,要背負的東西還有很多!今後哪怕是在絕望之中,你也不能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奇跡的存在!」
克拉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夜色悄悄地將染血的要塞掩蓋了起來……
光當!
修斯的房門被人粗魯地一腳踢開,一身酒氣的羅格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他一言不發,拎起一瓶烈酒仰頭痛飲一會,才將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
「修斯長老!你說這些預備軍怎麼會這麼蠢!只有兩萬人,竟然還敢來攻我的要塞!這……這不是送死嗎?真是些不知所謂的傻瓜!」
「可是神使大人,他們差點就成功了。」
「是的,我知道!但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羅格低聲咆哮著,又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他的手卻抖得厲害,差點將酒瓶碰翻。
羅格煩躁地晃了晃頭,他很想麻醉一下自己,不再去想這個問題。但魔獸般強悍的體質,使他在喝下十幾瓶烈酒之後,頭腦仍然非常清醒。
「神使大人,您在害怕。」
「我不想承認,但是……見鬼!是的,我是在害怕!這些人都瘋了!」羅格詛咒著。年輕預備軍戰士不甘的雙眼始終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一直以來,羅格都十分怕死。就算他是個死靈法師,就算他現在很難被徹底地消滅,但他仍然不願意冒險去死上一次。所以,他無從理解這些預備軍戰士的想法。
修斯遞給了羅格一杯茶,微笑道:「神使大人,在這個世界裡,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夠用理性和利益去衡量的。正因為有這些傻瓜的存在,世界上才會多了許多叫做『奇跡』的東西。」
但此時喝下茶的羅格已經伏在桌上沉沉睡去了,也不知道聽到了修斯的話沒有。
修斯笑了笑:「神使大人,您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唉,年輕人啊……」
此刻,在雷頓王宮中,已經數日不眠不休的羅蒙國王如風一樣的疾行著。同樣年邁的首席宮庭醫官要拚命地跑著才能跟上老國王的步伐,他一邊跑還得一邊應對國王的問題。
「她的傷怎麼樣了?」
「陛下,伊克蕾爾小姐的腰椎斷了,實際上,她能夠支持到今天已經是個奇跡。」
「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救她嗎?!」
「這個……我們已經盡力了。您知道,整個神聖同盟也找不到一個能夠施放出『完全治癒』的光明法師……」
老國王不再理會宮庭醫官,衝進了伊克蕾爾的房間。
遊走於生死邊緣的精靈看起來更加的蒼白和纖弱。看到了羅蒙,她勉強轉了下頭。就是這細微的動作也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痛楚。
羅蒙單膝跪在伊克蕾爾的床前,顫抖著,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精靈的手滑膩而冰涼,幾乎感覺不到一絲生氣。
「陛下……」
「伊克蕾爾,不要說話!我已經回來了,不要緊了,一切都過去了。」
伊克蕾爾深深地看著老國王,勉強地笑了笑,「您……不該回來的……其實我……」
羅蒙輕輕掩住了伊克蕾爾的嘴。「不必再說了,我都知道的。從羅格將你送來的第一天起,我就什麼都知道了。但是……我不會怪羅格,我還非常的感謝他。因為是他將你送到了我的身邊!其實……你完全用不著這樣的!伊克蕾爾,我現在才明白,為了你,權勢、財富、王冠,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夠在我身邊……」
說到最後一句時,年邁的羅蒙已經語帶嗚咽。
「陛下……」
伊克蕾爾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淚水悄悄地自她清麗無倫的臉上滑落。
她的手,無力地自羅蒙的掌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