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偽象

潮汐軍團的戰士們從未如今日這樣不知所措。往昔戰場上無論多強大的敵人也不能讓他們恐懼退卻,刀箭槍矛甚至指甲牙齒都是他們捍衛榮譽的武器。然而,現在那些勇敢的心在顫抖,不是因為懦弱,更多的是對未知存在和巔峰力量出自本能的敬畏。

巨大的銀龍懸停在空中,巨大的鱗片折射出光怪陸離、幻彩騰躍的華芒,幾乎比初升的朝陽更奪目,他絲毫不去理會下方挺著閃亮長槍的潮汐重裝戰士們。

在他周圍百米之內都充斥著澎湃的龍威,普通的人族戰士根本無法進入龍威的範圍。因此軍團總部前那寬闊的廣場中央空空蕩蕩的,密集的重裝戰士們只能擁擠在廣場邊緣。沒有法師給他們加持防護恐懼的法術,他們根本無法在龍威範圍內戰鬥。

只是潮汐軍團此刻士兵雖眾,但高級軍官們卻大多不見蹤影。在失去指揮的情況下,既然空中的銀龍絲毫看不出有動武的跡象,那麼就沒有人會蠢到率先去向銀龍發起衝鋒。這些天來,在胖子的淫威下,潮汐軍團中從上至下都在複習帝國軍規。現在就連普通戰士都知道,若沒有長官命令而擅自行動的話就是大罪,而胖子的風格,就是一切罪名的刑罰都會頂著上限走。

何況重裝戰士們就算衝鋒,他們手中的七米刺槍也根本夠不著空中的銀龍,即使是能投擲百米的精英戰士,在重力作用下和人類與龍力量的巨大差距前,就算夠上了銀龍,也只是給他撓癢癢而已。與冰河軍團不同,潮汐軍團壓根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會對上巨龍,因此軍中根本沒有能夠對付巨龍的專用武器。

此時一直在更高空中盤旋的神聖巨龍忽然發出一聲悠長的龍吟,然後收攏雙翼,落在潮汐軍團總部的天頂露台上。神聖巨龍徐徐仰首向天,龍吟延綿,滔滔不絕,宛如十餘台巨大管風琴在合奏。莊重的前奏似是在引領著禮讚女神的詠歎調,那旋律、那和聲,都直接觸摸著眾生的心靈。當那華麗神秘韻律最終展現時,在神聖巨龍優雅與威嚴並存的龍軀上不住閃耀起乳白、橙紅、湛藍、碧綠等絢麗的魔法光芒,又有光焰凝成的飄帶和流蘇環繞著它上下舞動,最終迎向充滿力量與熱火的終曲。

【世俗的時間靜止,女神正緩緩降臨,我們俯首接受她的巡禮,是仁慈也是嚴厲,命運之門關閉了復又開啟……】

這一刻,每個人心中流淌而過的讚美詩內容都不相同。

一時之間,整座席爾德城肅然凝立,所有的心靈都湧向盤踞在天頂露台上的神聖巨龍!

神聖巨龍雙翼奮張,幾乎人立而起,一聲特別高亢的龍嘯為讚美詩畫上完美的終止音符,一道聖光柱從它口中噴薄而出,直衝霄漢!

偌大城市無人喧嘩,有市民敬畏地跪在地上,而戰士們再沒人敢把長槍的鋒銳指向神聖巨龍所在的方向。

至於銀龍,則已經完全被忽視了。

只不過,神聖巨龍盤踞的天頂露台,正好位於光明神殿的上方。

神殿中,剛剛在惟一的寶座上坐定的女子微微抬起了頭,微彎的銀色雙眼望向上方,那冰冷的目光瞬間穿透了厚重的樓層。

她右手握拳,無聲無息地向上揮出……

神殿似乎晃動了一下。

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注視著高高在上的神聖巨龍。人們忽然感覺到,整個潮汐軍團的總部忽然通體透出了乳白色的聖光……

一道粗達百米的聖光柱忽然出現在天地之間!這一刻,眾生的眼和心靈已經被令人有頂禮膜拜衝動的神聖光芒所佔據,再無其它。

驟然,龍吟再次響起,格外清越高亢,越響越高。

當人們恢復了視覺之時,天頂露台上,那敢於盤踞在女神頭頂上的神聖巨龍已經消失了!

但芸芸眾生不知其中的奧秘,他們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充滿了敬畏,因為——

如此瑰麗、如此威儀,惟有神跡,再無其它!

那女子的右拳終於徐徐落下,緊握的五指也如蘭般綻開,輕輕地落在了寶座的扶手上。

羅格終於將胸中鬱積了許久的一口氣吐了出來。

他恭謹地垂首侍立,目光卻悄悄地向寶座方向望去,只是每次目光要落在那女子身上時,都會迎面撞上一團灼熱的聖光,在那一瞬間,除了一片蒼茫白色,羅格再也看不到其它。兩次之後,羅格眼睛已有些紅腫,不敢再試。但他偷偷瞟向四周,發現其他人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之時,似乎並無異樣。

胖子心下疑惑,是只有他一個人會撞上炫目聖光,還是他的眼睛和其他人比起來特別脆弱一點?

此刻那高坐於寶座上的女子,全身上下能夠讓羅格看清的,惟有那雙纖纖素手。

在神殿一角,麥克白正站在那裡,臉上陰晴不定。他背後雙翼已經隱去,也不再提升力量,只是他根本無法逃走,衝上來戰鬥的話也是送死,因此只有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胖子心下暗暗同情麥克白,也頗為體諒麥克白的處境。

在一片寂靜中,居於寶座上的女子抬起左手,向羅格一指。

羅格大步向前,躬身道:「偉大的女神啊,您需要我如何為您效勞?請儘管吩咐!」

那銀色的目光穿越了神殿厚重的大門,遙望著遠方的蒼茫大地。

她雙唇微開,清冷的聲音繚繞上升,然後當空灑落如雨:「我需要……戰爭!」

轟鳴聲中,神殿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

羅格從神殿中大步走出!

他徑直來到華萊士和一眾將領面前,一把將華萊士提了過來。在羅格恐怖的蠻力下,身材魁梧、鬥氣強勁的華萊士竟然毫無反抗之力!

「你剛才說,準備調集一萬五千人進攻索拉圖城?」羅格幾乎貼上了華萊士的臉,咬牙切齒地道。

華萊士只覺得這一天無比的詭異,他只答了句:「剛才我的確是這麼說的,可是現在……」

「沒什麼可是!」羅格吼道。

他放開了華萊士,劈手從一個將軍手中把行軍計劃圖搶了過來,刷地一聲展開,草草上下掃了兩眼,又一把合起。

胖子轉頭瞪著華萊士,道:「將軍,這個計劃不錯。不過一萬五千人這個數字需要改改。」

一談到軍事方面,華萊士立刻變得無比認真。他皺眉道:「這個……羅格大人,如果人數再少的話,這個計劃就很難實行了。」

羅格立刻大搖其頭,道:「不,不是減少士兵,而是增加,增加!將軍,我們擁有著光輝歷史的潮汐軍團在索拉圖城下吃了一個大虧,難道只發動一場進攻嗎?不!我不這麼認為!我需要的是……」

胖子頓了頓,環顧著靜靜聆聽著的將軍們,猛然吼道:

「戰爭!」

將軍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麼羅格的態度突然之間會轉變的如此徹底。看來一切的原因,都在於緊閉著大門的光明神殿之中。可是這個原因,又有誰敢問?

羅格可不管將軍們心中的疑問,只是轉向華萊士,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召集所有的將軍!立刻舉行軍事會議!十分鐘之內,我要看到所有的將軍都出現在我面前!逾時不到的,依帝國軍規處置!」

華萊士沒再說什麼,時限實在太短,他立刻匆匆去下達召集令。

片刻之後,數十位將軍聚集在三樓的大會議室中,看著胖子歇斯底里、口沫橫飛地進行著戰前動員。

「戰爭!戰爭!除了戰爭,我們別無選擇!」

那幅軍事計劃圖高懸在羅格身後。羅格忽然轉身,手中的帝國軍規重重地拍在地圖上代表著索拉圖城的一個紅點,道:「我們是帝國三大軍團之一的潮汐軍團!那些愚蠢的特拉華豬讓我們吃了一個大虧,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胖子面目猙獰,揮舞著手中那冊帝國軍規,吼道:「把我們能動員的每一個戰士都動員起來,連後勤兵和本地守衛部隊都算在內,凡是受過軍事訓練、能夠掄得動武器的都給我帶上!一個不留!這一回不踏平特拉華帝都,我們絕不收兵!光輝的潮汐軍團萬歲!」

在場的將軍們都身經百戰,其中不乏一貫衝殺在前的猛將,他們骨子裡那狂熱的戰爭之血終於被胖子慢慢地煽動起來!即使有少數對胖子不以為然的將領,看到他手中那冊上下揮舞的帝國軍規,也會想起他有絕對的權力調動軍隊、發動戰爭。不遵軍令的處罰,在軍規上可是寫得清清楚楚的。

不過潮汐軍團將軍中還是有不畏權勢之人。一位老將軍站起身來,冷冷地道:「羅格大人,駐守索拉圖城的費爾南德斯可不是個笨蛋,您這樣傾巢出動,萬一他率領輕騎乘虛進攻席爾德城怎麼辦?」

羅格哼了一聲,右手向身後一招,玫立刻上來耳語了一番。胖子點了點頭,對那老將軍道:「您說得果然有道理。既然您過往的輝煌戰績大多與守禦有關,那麼這次就由您來駐守席爾德城!我會給您留下兩千戰士的。」

老將軍氣得臉色鐵青,但是這已是軍令,違抗不得。

另一位中年將軍站了起來,道:「羅格大人,依照您的命令,我們將會出動七萬大軍,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您的軍隊。不過您身後的計劃是依照一萬五千人的進攻規模制定的,而且計劃制定時假想調動的士兵都是軍團中最精銳的戰士。這個……恕我直言,我們的軍隊規模擴大了五倍,當中還有一半以上是戰鬥力不怎麼樣的二流部隊,與其傾巢出動,還不如只選出四萬最精銳的戰士來進攻特拉華。當然,如果您一定堅持出動七萬大軍的話,那麼我們必須重新制訂作戰計劃。」

羅格顯出耐心傾聽的表情,沉吟了一下,道:「好,我們現在就重新制訂一下計劃!」

他拿起了一隻粗筆,在軍事地圖上畫出了兩個巨大的箭頭,一個箭頭從席爾德城指向索拉圖城,另一個則從索拉圖城直接指向了特拉華帝都。

羅格放下了筆,轉過身來,露出滿意的笑容,直視著那名中年將軍的眼睛,吼道:「將軍,這就是新的計劃!」

玫又貼近了羅格,在他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羅格大人,您太激動了。」

胖子嗯了一聲,暗自深深吸一口氣,但仍然無法壓制住那顆狂跳的心。他也知道自己十分失態,可是他剛剛侍立在女神身邊那麼久,時時刻刻都要承受那無法形容的威壓。那種感覺,就如一隻柔弱的羊羔站立於雄獅面前!在羅格的精神世界裡,位於寶座之上的並不是一位風姿無雙的女神,而是一團恐怖的能量風暴,一團足以瞬間夷平整座軍團總部的風暴!

其實不止是他,那些剛剛站在露台上的將軍們,包括華萊士在內,直到現在都是魂不守舍。只有玫出人意料的鎮靜。

羅格環顧了一下全場,以所能達到的最鎮定有力的聲音道:「就這樣決定了。諸位將軍,你們現在回去立刻整軍,明天一早,我就要率領大軍出發,有哪支部隊耽誤了時間,依帝國軍規處置!」

諸將都知道羅格這是最後的命令,不容置疑,因此紛紛起身。這些將軍人人悍勇,雖然對羅格的胡亂指揮不滿,但能夠有仗打,總好過窩在席爾德城中訓練部隊。

羅格猛然想起一事,道:「諸位請稍等一下。」

見胖子忽然打開帝國軍規,一頁一頁地細看,將軍們不由得人人自危。天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莫名其妙地觸犯了哪條軍規,被胖子抓到把柄。

其實羅格此刻對滿眼的軍規根本就是視而不見,他瞇著眼睛在軍規手冊中猛找,無非是想掩飾眼中正在向外發散的絲絲銀芒。

他悄悄放鬆了一點對自然女神神力的壓制。自然女神的神力完全與世俗間的力量不同,雖然它此刻仍然極為微弱,成長的道路還很漫長,但羅格稍一放鬆,它立刻從沉寂狀態中甦醒,瞬間就從羅格重重包圍的精神力中尋到了一絲縫隙,探出了幾根觸鬚。

這幾根無形的觸鬚剎那之間就掃過了整座會議廳,尋找可以活化的目標。它們在快要觸到一些將軍前,忽然繞過了他們的身體,轉而向另外的將軍們撲去。

瞬息之間,自然女神神力的觸鬚已經探察完周圍的環境!它們播灑下數顆種子,隨後每一根觸鬚都開始發亮,眼看著就要引發處於潛伏狀態的種子。

恰在此時,羅格精神力上的那絲縫隙消失了!

觸鬚與外界的聯繫被完全切斷,失去了神力補充的種子逐漸地枯萎、消失。

羅格終於從軍規手冊中抬起頭來,衝著幾位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在死神面前轉了一圈的將軍笑了笑,那個笑容太過於愉快,使他們心生寒意。

羅格所料不差,出於對信仰者的保護,自然女神的神力會自行規避虔誠的信仰者。因此,在身懷自然女神之怒的胖子面前,一切自然女神的虔誠信徒都無所遁形。

胖子手指連點,叫了八位將軍出列,然後讓其餘的將軍們自行回營準備明天的出征事宜。

羅格隨即讓隨從取來了一尊自然女神的神像,擺放在八位將軍面前。

胖子繞著八位將軍踱著方步,嘿嘿笑道:「將軍們,想必你們都知道,前不久早就心懷不軌的德魯依們終於發動了叛亂。當然了,在無敵的帝國大軍面前,他們根本沒有作亂的餘地。現在帝國雖然沒有正式認定對自然女神的信仰為罪,可是德魯依們畢竟是自然女神信眾的代表,難說不是自然女神指示他們發動叛亂的。」

聽著羅格信口雌黃,八位將軍雖然一言不發,但都面有怒色。不過胖子毫不在乎,他繼續道:「各位!放棄對自然女神的信仰,坦途就在向你們招手!而新的信仰,那絕不亞於自然女神的存在,就在我們的身邊!當然了,如果你們不願意放棄信仰,那等待著你們的將是什麼,我想你們也很清楚。我這個人從來都很簡單,既不騙人,也不喜歡拐彎抹角的。現在,選擇權已經在你們手裡了!拔出你們的劍,將這個神像砍倒!向我證明你們的信仰吧!」

八位將軍沉默了許久,一位頭髮已見蒼白的老將軍忽然抽出了配劍,走向了自然女神的神像。他鬚髮賁張,狂吼一聲,揮落的配劍在空中突然改變了方向,狠狠地向羅格的胸膛刺來!

還未等羅格有所動作,身後的玫倏忽間已經擋在了胖子身前。她纖手一閃,已經搭上了老將軍握劍的手腕。隨後玫身體驟現閃亮的鬥氣光芒,喀嚓聲中,老將軍的手肘已被生生折斷,手中的配劍掉轉方向,改向他的咽喉劃去!

玫後腰處忽然傳來一股大力,將她硬生生地拉了回來,本要劃開老將軍咽喉的配劍因此只是堪堪從他喉前掠過。

羅格冷冷地盯了玫一眼,喝道:「你給我老實在邊上站著!」

胖子看了看癱倒在地、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老將軍,淡淡地道:「戰前謀刺戰線最高指揮,依帝國軍規等同於叛亂,你已經一把年紀了,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何苦還要連累上家人?」

他看了看其它七位將軍,冷然道:「大家都是聰明人,沒什麼希望的事就不要再做了,免得連累家人和你們一同喪命!現在,我再問你們最後一次,有沒有準備放棄信仰的?」

羅格等候了片刻,將軍們無一應答。他不再等候,叫來了衛兵,將這些將軍都關進了軍事監獄,並且吩咐加上四倍的守衛。

此前因奧利弗逃跑,已經有監獄全部守衛被處死的先例。拋開個人信仰不論,潮汐軍團的將軍們都驍勇善戰,平日也非常愛惜士兵,因此他們就算有機會逃跑,為了三百多守衛的性命,也未必見得肯逃。

看著八位將軍被一一帶走,玫輕歎道:「羅格大人,他們都很能打仗啊!現在大戰當前,僅僅因為信仰不同就將他們收監,您就不怕會影響軍隊的戰力嗎?」

羅格搖了搖頭,繞著玫一邊徐徐踱步,一邊道:「有沒有他們,這場戰爭我們都是必勝。我奈何不了偉大的自然女神,難道還奈何不了她的信徒嗎?」

羅格停在了玫面前,仔細地看著玫那雙美麗的藍灰色眼睛,那凌厲的目光直欲刺入玫的心底。他緩緩地道:「不管是人是神,都會發現和我作對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不管軍隊戰鬥力是高是低,只要是自然女神的虔誠信徒,我見到一個就殺一個!」

聽到羅格最後似有所指的一句話,玫的心輕顫了一下,但她表面上全無異樣,只是微歎了一聲,一把將自然女神的神像提起,折成兩段,然後隨手丟進了屋角的字紙簍。

這一下,連羅格都不得不暗自讚歎了。

因為自然女神之怒的觸鬚最先繞過的,就是玫。

※※※

夜幕悄悄地降臨了,但是整個席爾德城裡燈火通明,一片喧鬧。

將軍們個個雙眼通紅,大聲叱喝著手下的士兵,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他們在為清晨集結七萬大軍進行遠征這樣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努力著。不論是潮汐軍團的將領,還是統領阿雷公國大軍的紫荊蝴蝶,都不得不為羅格那個突然的決定而徹夜忙碌。這也是第一次,公國的軍隊和潮汐軍團緊密合作,因為雙方的將領都是真正的軍人,他們不願意讓手下的戰士因為缺乏必要的戰前準備而在戰場上倒下。

大大小小的軍備庫都已打開,軍械、盔甲、備件一箱箱的被搬出,堆放在指定的位置上,等候著他們的新主人。雙方的參謀們則聚攏在大軍事地圖前,反覆推敲著明天行軍的順序和路線。至於留守席爾德城的兩千戰士,也已經被挑選出來。他們都來自阿雷公國,是從各支部隊中精選出來、戰鬥力最差的士兵。

羅格站在窗前,滿意地看著注定將要度過一個不眠之夜的席爾德城。而遠方,宏偉的潮汐軍團總部通體散發出濛濛的神聖光芒,在夜空下顯得極為醒目。

現在這座建築已經完全被女神及她的隨從所佔據,一切閒雜人等、包括潮汐軍團的所有將領都被驅逐出來,甚至連總部前的廣場都沒人敢於接近。

因為廣場上正棲息著女神的座駕,那頭巨大的銀龍。

只要一看到那棟莊嚴、宏偉、高大且神秘的建築,羅格那可憐的心臟就會不可控制地狂跳。他的指尖又回憶起當日那溫柔而冰膩的觸感,不論是赤足又或是其它部位,他終歸觸摸過了女神啊!羅格忽然有一種衝動,他想不顧一切代價去看清那團耀眼的聖光背後,究竟隱藏著些什麼。一時之間,無數過往的畫面從記憶的最深處浮起,交錯混雜在一起。

這些畫面中,有關於奧黛雷赫的全部回憶,可是令他不解的是,其中竟然還有無數關於風月抑或塞拉菲的畫面。

胖子全身一震,似是從無數電光石火的畫面中看到了什麼,可是當他仔細搜尋時,那瞬間的感覺又是一閃而逝!

風月、奧黛雷赫、塞拉菲、死神鐮刀、黑色的妖蓮、以及那熟悉的死亡世界……

他忽然記起,曾見過一次奧黛雷赫與風月同時出現。也許從奧黛雷赫身上能夠查知風月的下落。

那杳無音訊的風月啊……

只是行走於人間的女神,奧黛雷赫,似是對他上一次的無禮舉動記憶猶新,完全不容他褻瀆。每一次,羅格與她之間的距離越接近,她身周凝聚的能量風暴就越強,而且會變得極不穩定。在那狹小空間中積聚的狂暴能量是如此強大,只要洩出一縷能量嵐風,就有可能洞穿羅格強韌的肉體。

羅格歎了一口氣,忽然又想起了麥克白,不知道這位仍困在潮汐軍團總部、獨自面對奧黛雷赫及其眾多恐怖隨從的高階天使,現在的處境究竟如何。

羅格拉上了窗簾,將一切喧鬧都擋在了外面。

沒有外面火把、魔法燈、照明火的干擾,房間中不時閃動著的各色光影變得清晰起來,暗金、濯銀和青銅色的光芒互相追逐流動著,美麗中透著些許神秘。

在房間另一端的寬大實驗桌前,芙蘿婭將一頭金髮隨意束起,手裡拿著一支以雷鳥尾羽特製的蘸水筆,正在面前那張空白的魔法捲上抄錄魔法。實驗台的另一頭,堆放著數十瓶功效各不相同的魔法材料。在純金打製而成的精巧筆架上,則擺放著數十支以不同材料製成、功效各不相同的魔法筆。芙蘿婭的左手邊已經放著三個抄錄好的卷軸。

此刻天氣已經十分寒冷,但芙蘿婭的鬢角處卻滲出一滴汗珠。不過她過於專注,完全無瑕去擦拭。

羅格心下感動,為她拭去汗滴,叫了聲:「芙蘿婭。」

她隨意嗯了一聲,聽而不聞,沒有抬頭,也沒有稍緩手上的工作。

直到這張魔法卷軸抄完,她才抬起頭來,以手掩口,慵慵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混紡了金線的寬大累絲衣袖,一下子滑到肘部,露出瑩白得令人目眩的手臂,滿屋亂竄的五光十色的魔法光芒不時在那片裸露的肌膚上勾畫出千變萬化的圖案,彷彿是只有色雷斯工匠製作的著名「浮世錄」中才能窺見的美麗景致。

看著芙蘿婭那透著疲倦的黯淡雙眸,羅格溫言勸慰道:「好了,你去睡吧!明天還要行軍呢。」在這小妖精面前,他難得有正經的時候。

芙蘿婭舒展了一下身體,挽髮的那支火鳥吐珠的簪子輕輕地點頭,好像枝頭的春花在風中顫動。她微微調整一下坐勢,若有意若無意間向羅格展示了一下傲人的身材,柔若無骨的纖腰小幅度地款擺出誘人的姿態。

當看到羅格的目光又開始變得色瞇瞇,芙蘿婭淺淺一笑,那是一種帶著得意的壞笑。她忽然正色坐直身體,恢復了工作時的專注神情,在面前鋪開了一張新的空白魔法卷軸,道:「還有兩個卷軸呢!抄完再說。」

羅格被她忽冷忽熱的態度弄得心中如同燃起熊熊烈火,可是又找不到辦法熄滅。他無奈的苦笑一下,道:「你何必這麼著急呢?不是還有明天嗎!」

芙蘿婭頭也不抬地道:「誰讓你每次戰鬥都迫不及待地往前衝,急著去送死呢?我當然得多作點準備了,你以為我願意熬夜嗎?你啊,怎麼說也是大帝國的親王,居然窮得連魔法卷軸都買不起,說出去誰會相信?總而言之,你明天給我往後面站點,卷軸也省著點用,它們可不是白給你的。如果你真的戰死了,讓我今後奴役誰去?這場仗打完後,你好好去給我賺錢!」

羅格哈哈笑道:「這你放心,這一次我肯定要衝鋒在前的。因為這場戰爭與以往不同,衝在前面的,不是送死,而是搶功!」

芙蘿婭怔了怔,抬頭望了羅格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半晌她幽幽地歎息一聲:「福和禍是一對雙生子,你別太大意了。」

靜寂之中,羅格的手忽然悄無聲息地從她臂下繞了過去,然後在胸前那雙渾圓而極富彈性的丘陵上重重地捏了一把。

小妖精的手一顫,那張尚未完成的魔法卷軸就此報廢。

「死胖子!你別得意得太早,這張報廢的卷軸我也會記在你頭上的!」小妖精憤怒而悅耳的叫聲響徹了整座建築。

※※※

歷史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幾乎可以使任何一樣經得住時間考驗的東西增加價值。

比如這樽產自肯色王朝時期的水晶高腳杯,做工上並沒有太出眾的地方,只不過三百年的歷史已經使得它價值不菲。而它正盛著的紅葡萄酒,也是有八十多年歷史的名酒。

握著酒杯的手蒼白而纖長,上層貴族男子都希望能夠擁有這樣高貴而優雅的膚色,無名指上那巨大的翡翠戒指則更顯這隻手那略帶病態的蒼白。

手的主人是一個高而瘦的貴族男子,他看上去三十歲左右年紀,長得非常英俊,唇上留著一撇精心修剪過的小鬍子,身材修長肩膀卻很寬,把一件式樣時髦的黑色禮服穿得優雅而氣派,袖扣上鑲嵌著的翡翠,與手指上碩大的戒指交相輝映。

他一隻手捻著鬍鬚,看著面前那張巨大的軍事地圖,正在沉思。

許久,他才抬起頭來,向著身邊一位高大的中年騎士問道:「我們的法師這幾天有沒有保持訓練?」

那騎士答道:「費爾南德斯大人,他們每天都在鍛煉身體和騎術。現在他們當中,至少有十個人的騎術並不比我手下的輕騎兵差。」

費爾南德斯點了點頭,道:「對他們來說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諒他們也不敢不練,何況有你親自訓練他們的騎術,我也很放心。報捷的戰報準備得怎麼樣了?」

「戰報在兩天前就已經發向了帝都。戰場今天才清理完畢,一共找到了七百六十個潮汐輕騎兵的徽章。下午這些徽章我就會派專人送往帝都。不過,大人,我們上報多少傷亡的數字呢?」

費爾南德斯沉思了一下,道:「先報一百左右吧,這樣足以構成一次輝煌的勝利了!用不了多久,阿斯羅菲克人就會來索拉圖報復的。到時候只要守住城,不管有多少傷亡都會被視為軍功,那時我們再把多餘的傷亡數字給加上去好了。」

他沉吟著,用手在軍用地圖上反覆比劃了半天,終於點上了一座山峰:「阿斯羅菲克人如果來報復,十之八九要經過這裡。你派幾個得力的傢伙,帶上十個騎術最好的法師在這裡潛伏。讓他們每個人都帶上兩匹西西亞山地純血馬,這種馬跑山地肯定比阿斯羅菲克人的馬快。策略還是像上次那樣,預設魔法陣,集中轟擊一輪魔法後就立刻逃走。讓我們先給傲慢的阿斯羅菲克人一個教訓再說。安排好這件事後你就回來找我,我們再去看看加固城防的情況。」

中年騎士應聲接令,但是猶豫著沒有退下。

費爾南德斯眉毛一揚,問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不必顧忌,直說好了!」

「大人,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在外的偵察騎兵就再也沒有回報過,我已經先後派出了三批偵騎出去尋找,可是他們出城後也全無消息……」

費爾南德斯一顫,陷入了沉默。

水晶杯中的紅酒慢慢地開始蕩漾,暗紅的漣漪越來越激烈,終於,有一滴飛出了水晶杯,恰好落在軍用地圖代表著索拉圖城的圖標上,迅速洇入了紙面。那一朵蔓延開的暗紅花朵,驟眼看去,猶如一片未乾的血漬。

※※※

第一縷陽光照在席爾德城高高的瞭望塔上,六名士兵吃力地推開鑲滿青銅錐的城門,然後飛快地跑開,貼緊城牆立正。塵土飛揚處,一隊盔甲鮮明的騎士從城內奔出。

為首的一位騎士高舉一面戰旗,飄揚的旗面上繡著代表羅格身份和家族的紋章。阿斯羅菲克帝室徽章都飾以龍與獅子,作為帝國外姓的親王,羅格可以在自己的徽章中使用兩隻獅子。而正中的盾形中,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七枝長矛。這些長矛是帝國戰功的標誌,翻翻過去,胖子還真有不少軍功。再加上為帝國開疆拓土得來的三隻蒼鷹,徽章上幾乎已經堆不下這麼多的標記了。

這面戰旗是連夜趕製而成,胖子又偏好金子的顏色,因此以暗紅為底的紋章上堆滿了各種閃閃發光的金色標誌,遙遙望去,這個足以令任何貴族讚歎的徽章就像是一面碩大的金色盾牌。

近萬騎兵踏著細碎的步點,跟隨著飄揚的戰旗出了席爾德城,在騎兵之後,則是滾滾如海潮的步兵方陣。

羅格與華萊士等眾將領駐馬立在路邊,看著大軍向東南方滾滾而去。胖子是志得意滿,而華萊士等將軍們則面有憂色。

大軍過後,則是無數運載軍需的各式各樣的馬車魚貫出城。這一次大進軍,潮汐軍團已經將席爾德城中所有的馬車都徵用了過來,但能運走的軍需物資也僅是七萬大軍所需的一小部分而已。

席爾德城中忽然響起陣陣動人心魄的龍吟,兩頭巨龍一前一後沖天而起,繞著下方的大軍盤旋數周之後,衝霄而去。

阿雷公國隊列中一些士兵開始向著天空大聲歡呼和祈禱,他們一看就是智慧之眼的信徒。緊接著向著巨龍歡呼的人越來越多,甚至不少潮汐軍團的戰士也加入了歡呼的行列。畢竟出征的戰士們都不希望會長眠於沙場之上,能夠有兩頭巨龍站在自己一方,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

羅格仰首望著天空中的巨龍,雙眼微瞇,呼吸略顯急促。似乎是下意識的,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

行軍一日之後,前方的輕騎開始脫離大軍,先行對索拉圖城進行包抄。兩千名重裝騎士與他們的隨從部隊也加快了行進速度。而步兵們則保持著正常的行軍速度,只是在胖子的不斷催促之下,行軍時間被延長了兩個小時。

只是這樣一來,阿雷公國那些訓練不足的新兵立刻顯示出體力上的差距,到了黃昏時分,甚至開始出現整建制的掉隊。

羅格可不管那麼多,他乾脆令紫荊蝴蝶統領訓練不足的新軍,自己則帶著潮汐軍團以及公國中最精銳的部隊加速向索拉圖行軍。

到入夜時分,羅格大軍的隊列從前至後已足有十幾公里長。

胖子渾然不覺,只是縱馬在跟隨著隊伍前進。這時華萊士從後方疾馳過來,與羅格並馬而行:「羅格大人,我們目前的隊形很危險啊!我認為應該停下來整軍,否則對方只要用輕騎兵半路突擊一下,就會給我們造成很大損失的。」

胖子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必!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先行趕到索拉圖城,盡量不讓城裡的一人一馬逃出去。偷襲?呵呵,完全不必擔心。」

胖子壓低了聲音,湊到華萊士的耳邊道:「你想想,我們這次大軍中多了幾個聖域啊?」

華萊士倒吸了口涼氣,顯然對當日之震撼仍然記憶猶新。他道:「五個……啊不,是七個!」

「是啊!」胖子嘿嘿低笑一聲,又道:「除了這些聖域呢?我們還有什麼,你再想想!」

華萊士聲音已經有些發顫:「您是說,那兩頭巨龍也會幫助我們作戰?」

「不止如此!我們還有一個……」羅格左右望了望,見周圍的將軍們都悄悄地豎起了耳朵,這才貼上了華萊士的耳朵,道:

「……行走於塵世間的女神!」

華萊士瞬間身體僵硬、臉色慘白,過了片刻,他的呼吸越來越變得粗重,臉上也一片潮紅,如同飲了醇酒一般。

當今格羅裡亞大陸上教派林立,各個宗教、各個種族侍奉的大大小小的神明妖魔少說也有上千之多,又有坐擁數千萬信徒的光明教會,芸芸眾生對於諸神的存在早已不再懷疑。可是諸神展示的神跡雖然眾多,但又有幾個人曾經親眼見過真神?

難怪華萊士會激動如斯。

「所以我們有何必要擔心特拉華人的偷襲呢?他們的偷襲部隊怎麼可能躲得過在高空中飛舞的巨龍的雙眼?」

羅格深深地看了一眼華萊士,輕聲說道:「所以這一次的戰爭,我們要做的,就是剷平……敢於擋在女神面前的一切!」

※※※

本來,索拉圖城應該迎來又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然而遠方天空中一片濃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席捲而來,投射在大地上,陰影與光明之間界限分明。這光與暗的分隔線迅速在大地上掠過,將一切陽光和溫暖都逐離了索拉圖城,也將一切希望驅趕出了這座城市。

費爾南德斯子爵站在城頭,他手中握著的已不是水晶杯,而是配劍的劍柄。只是他那身深黑色的華麗禮服,與周圍士兵們的錚錚鐵甲顯得格格不入。

他仰望天空。

先前推著濃雲飛跑的力量似乎一到索拉圖城就消失無蹤,雲層停留在城市上空,越來越厚,越來越低垂,並且以索拉圖城為中心,緩緩旋轉起來。十多公里外的原野,仍是陽光明媚,可以看見高聳的安培峰在湛藍天幕的背景中閃耀,黑綠的針葉林覆蓋著陽面的山坡,像是沉默的巨人扼守著通向特拉華帝都的通道。但是沒有一絲陽光能透過雲層照射進索拉圖城,彷彿長夜仍未離開這座城市,橙色的燈光從近處的幾戶民居裡透出來,一反平日的溫馨,顯得格外陰冷詭異。

望著那鉛灰色的雲渦,費爾南德斯忽然感覺到不是天在動,而是地在旋。

「我們的偵察騎兵有回報的沒有?」

一直隨侍在費爾南德斯身邊的中年騎士答道:「費爾南德斯大人,我已經先後派出十五隊偵察騎兵了,可是……還沒有一隊回來!」

這位看上去身經百戰的騎士聲音也有些顫抖。他並不畏懼看得見的敵人,可是有時候,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費爾南德斯只是歎了口氣。

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從城中傳來,馬上的傳令兵一躍下馬,以最快的速度奔上了城頭,喘息著道:「大人!城東方出現潮汐軍團的騎兵!」

這名傳令兵話音未落,另一名傳令兵也策馬疾馳到城下,原來城南方也出現了潮汐軍團的騎兵。

這兩路騎兵遙遙在城外徘徊,數量各在五千騎左右。他們雖然沒有攻城的意思,可是費爾南德斯知道,這些先頭騎兵只是來完成包圍圈的,主力部隊馬上就會到了。先遣的輕騎都已達一萬人,看來這一回,潮汐軍團是要傾力一戰了。

「費爾南德斯大人,您還是穿上戰甲吧!」中年騎士勸道。

費爾南德斯苦笑了一下,道:「如果到了需要我親自上陣廝殺的時候,那就意味著我們已經徹底敗了。所以這甲,穿不穿都是一樣的。」

大地開始微微顫動,地平線上揚起了滾滾煙塵,有陣陣低沉鬱雷遙遙傳來!

在漫天紅色的沙塵中,逐漸浮現出一片鋼鐵森林,那是重騎兵高舉的長槍。

兩千騎重騎兵在索拉圖城前列成了一條衝鋒線,在他們身後,四千名隨從也披掛輕甲,持斧舉盾,布好了戰陣。

城頭上的中年騎士臉色已有些蒼白,他並不關心城下的重騎兵,只是盯著遠方的地平線。

那一道滾滾的紅色煙雲非但未散,反而越來越高!

一個接一個步兵方陣從紅雲中踏出,這道鋼鐵洪流似是永無止歇。

費爾南德斯看著城下大軍中央那飄揚的戰旗,仔細辨認了半天,也沒看出那徽章屬於哪個家族。他對阿斯羅菲克帝國貴族譜系並不熟悉,因而轉向中年騎士求助。騎士看了半天,也只看出這金光燦燦徽章的主人戰功卓著,權勢顯赫,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其它。

不過城下的是什麼人領軍已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僅僅是攻城正面,就集結了超過三萬的大軍!

索拉圖城防雖然堅固,可是僅有五萬人口,守軍也只有一萬。但這裡並非帝國東南戰線的主要戰場,因此以往潮汐軍團偶有來進攻時,最多也只會來一萬多人,絕不會貿然進攻牆高城堅的索拉圖。可是這一次,算上包圍的一萬輕騎,阿斯羅菲克帝國已經出動了四萬大軍!而且他們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竟然消滅了索拉圖城派出的全部偵騎,讓費爾南德斯連求援都沒有辦法。

費爾南德斯的嗅覺敏銳,一見跡象不對,他不是沒有想過立刻逃跑。可是對方擁有無聲無息消滅他全部偵騎的本事,他如果出城的話,帶得人少很有可能也被半路狙殺,可是也不能帶太多的人。城主未戰先逃,在哪個國家可都是殺頭之罪。索拉圖城守軍近萬,在堅城之中,就算面對三四倍的敵人,也有把握固守。因此在敵情不明時就逃,的確太冒險了些。

就是這稍一猶豫的功夫,帝國大軍已然圍城!這回費爾南德斯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我們還有機會!」費爾南德斯鎮定了一下,對戰士們高聲喊道。

以一萬戰士駐守堅城,費爾南德斯就任城主時又帶來了不少法師,再加上助戰的壯年平民,這場仗的確還有得打。索拉圖守軍也多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他們一想到這一點,果然鎮定了不少,士氣重升。

然而費爾南德斯隨即以只有那中年騎士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你看……我們有機會投降嗎?」

中年騎士笑得極是苦澀,以極低的聲音回道:「費爾南德斯大人,恐怕,我們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

城頭上的索拉圖戰士們忽然一片驚呼!

在潮汐軍團大陣中央,那面高高飄揚的戰旗兩側,各升起了一面大旗。在風中飄揚的旗面沒有任何裝飾,只是一片近於紫黑色的暗紅!

狂風拂動旗面,烈烈呼嘯宛如獻給死神的讚歌!

這兩面暗紅戰旗升起時,就連帝國的戰士們都怔住了。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兩面軍旗,眼底開始泛起條條血絲。一個壯碩過人的重裝戰士忽然以手中的巨斧敲擊著重盾,仰天咆哮起來!轉眼之間,似是應和著他一樣,其他的帝國戰士也開始狂號起來!就連最前排的重裝騎兵也近乎於忘情般地吼叫著!

當帝國大軍的血色雙旗現於戰場之時,就意味著不接受敵人投降,不論是戰士,還是平民!

「他們……要屠城啊!」費爾南德斯抓住配劍的手因為過於用力,骨節上已泛起一片青白色。城頭上所有的特拉華守軍都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費爾南德斯猛然抽出配劍,高聲叫道:「來人!全城動員,把所有能動的人都給我拉出來守城!今天,我們非把這些阿斯羅菲克蠢驢趕回家不可!」

費爾南德斯表面上非常自信,可是心下卻驚懼之極,他向中年騎士望去,這位忠心耿耿、久經戰場的老將臉色蒼白,眼中也有著和他一樣的憂慮。帝國軍在攻城前升起血色雙旗,必然會逼得城中所有軍民浴血死戰。他們這麼做的原因只會有兩個,一個就是指揮官是個十足的蠢才,另一個就是他們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屠盡城中一切生靈!

可是費爾南德斯遍思所讀帝國史,以征戰起家的阿斯羅菲克帝國鎮守一方的大將中,的確可能會有平庸之輩,但絕對沒有蠢才!特別是城下這個庸俗不堪的徽章,上面的裝飾品全都代表著傑出的軍功!

狂吼的帝國大軍忽然安靜下來,飄揚的戰旗下,大踏步走出一個重裝武士。

他個子不高,可是身上披著的甲冑卻極厚重,以至於他每向前走一步就會在紅土荒原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武士手中提著一柄戰斧,這把看上去至少有三四十公斤的巨斧在他手中輕飄飄的宛如沒有重量一般。

重裝武士一直走到距離城下五百米時才停住了腳步,仰首打量著城頭上的守軍。費爾南德斯雖然看不到武士那掩藏在全覆面頭盔下的臉,但完全感覺得到頭盔後那雙眼中蘊含的冷酷。

呼的一聲,城頭上一個魔法師按捺不住誘惑,向重裝武士射出了一枚火球。重裝武士週身忽然泛起了一層極淡的銀色光芒,他高高地舉起巨斧,冷冷地看著越飛越近的火球。

火球近身時,重裝武士突然大喝一聲,猛然掄起巨斧,竟然將火球一下擊散!

滾滾火浪過後,他依然屹立,毫髮無傷!

戰場上忽然響起了一陣若有若無的奇異誦咒聲,就連索拉圖城頭上的許多戰士都面露疑色,他們似是聽到了有人在念誦魔法咒語,但剛一凝神,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咒聲剛停,一片深灰色、方圓十米的雲霧就出現在索拉圖城頭,將剛才發射火球的魔法師連同周圍的戰士都籠罩在內。

那法師臉上忽然現出極恐懼的神色,他全身抽搐、兩眼突出、張口狂呼,可是嘴裡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就似乎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喉嚨一樣。法師拚命以雙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可是他的臉色正在迅速地灰敗下去,終於,法師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時,已經宛如一具乾屍!

灰霧翻滾不定、凝聚不散。

霧氣中的戰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只有灰霧邊緣少數機警的戰士及時逃離了灰霧的範圍。

「這……這是……死亡之霧啊!」費爾南德斯不禁暗自呻吟起來。

城下竟然有一個大魔導師!看來,這就是帝國軍所倚仗的王牌了。

費爾南德斯必須得想辦法殺了這個大魔導師,不然索拉圖城必破。他的目光在城下大軍中不住搜索,猛然看到在中央戰旗下立著一個手持白骨法杖的神秘黑袍人,正在念誦咒語。他不由得再次大吃一驚,黑袍法師距離索拉圖城頭足有近千米,能夠在這個距離上施放出死亡之霧,說明他必然為這個魔法附加了增加射程的技能!

如此神技,顯然早已超越了那些最初階的大魔導師!

還沒等費爾南德斯想好應該如何對付這個意料之外的大魔導師,黑袍法師第二個咒語也完成了!

索拉圖城前的地面忽然轟轟震動!堅固厚實的紅土不住翻湧,城頭上的特拉華戰士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可是城前的地面的確在不斷升起!

「地形改變」,八階魔法,向來以極難操控而著稱,又兼在魔法強者對決中幾乎全無用處,因此沒有哪位大魔導師願意花上多年精力來掌握這個魔法。所以代代相傳之後,當今世上幾乎無人能夠掌握這個魔法,而大多數年輕些的法師連這個魔法都未曾聽說過。

當大地那驚心動魄的顫動終於結束時,索拉圖城前的地面已經升高了十五米,形成了一道既緩且寬的斜坡,直通向城頭。

索拉圖城原本的高牆已經變成坦途!

費爾南德斯絕望地摀住了臉。

此時雙方的法師已經開始用魔法互相壓制。城頭上的法師佔了射程上的便宜,可是帝國大軍中央重騎士忽然向兩邊分開,露出了身後一整排的狂信法師!

狂信法師們不光魔力遠超索拉圖法師,而且數量上也佔有壓倒優勢,因此僅僅兩輪對轟,已經輕鬆地將索拉圖法師給壓制了下去。每一次索拉圖法師射出一輪攻擊魔法,就會招來數倍的反擊,甚至有兩個倒霉的魔法師竟然倒在一片新出現的死亡之霧中!

孤身站在索拉圖城下的羅格透過頭盔上的縫隙,看著天空中一道道交錯飛過的絢爛魔法,忽然感覺口中無比的乾渴!他舔了舔幾乎已要龜裂的嘴唇,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戰斧,緩緩地指向了城頭!

在他身後,響起了一聲聲沉鬱如雷的腳步聲!羅格不用回頭也知道,上萬的重裝步兵正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出陣,準備以他們的重斧劈開敵人的血肉。

羅格忽然感覺到渾身上下一陣燥熱,心跳也漸漸加快。他的手握緊了粗大的斧柄,青鋼手套和巨斧斧柄不住摩擦,發出陣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真是……熱血沸騰啊!」羅格暗自感慨。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羅格猛然狂吼一聲,橫握戰斧,沿著巫妖艾爾格拉以驚世魔法造出來的坦途,大踏步向城頭上走去!

羅格周圍的地面忽然顫動了一下。

他轉頭一看,見身旁已經多了一個高達兩米、身披深黑色重鎧的恐怖武士。羅格身為死靈法師,立刻從這武士身上那濃郁的死亡氣息和閃動著死亡火焰的雙眼中認出這是一個黑武士。可是這個黑武士儘管身上重鎧、手中巨劍都非常普通,但不知為何,羅格總感覺到自己面前屹立著的,似是一座只能仰視的高山!

「黑武士皇帝?」羅格大吃一驚!

雖然在死亡七君王中他只見過艾爾格拉,可是從巫妖的記憶中,他已經知道了其它幾位君王的樣貌。羅格雖然一直奇怪女神身邊隨侍的三位黑袍人為什麼會有那麼濃郁純正的死亡氣息,可是他萬沒有想到其中之一竟然會是死亡世界的君王,黑武士皇帝!

那麼,風月呢,又在哪裡?死亡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羅格的心中極輕極輕地一顫。

只是黑武士皇帝那雙燃燒著死亡火焰的雙眼冷漠而不屑地望了羅格一眼,就緩步向城頭走去。

兩人相隔二十米,緩步上城,直視城上千百守軍如無物!天上紛落的箭雨無法奈何羅格特別加固過的重甲,而黑武士皇帝身邊有一道無形的防護,沒有一支箭能夠射進他身周兩米之內。

城頭上魔法光芒閃動,一支火焰箭向羅格射來,黑武士皇帝那邊則是一片鋒利的冰錐!

羅格腳下步速不改,手中已多了一面銀色光盾,輕輕鬆鬆地將火焰箭擋了下來。黑武士皇帝哼了一聲,抬手一揮,一陣無形的風竟然將所有的冰錐都捲起,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城頭!

只是一片灰色的死亡之霧已經搶先一步,覆蓋住了兩個特拉華法師所在的方位。

羅格望了一眼黑武士皇帝,隨即一躍而起,直接撲入了死亡之霧!

瞬息之間,他已經從遍佈屍體的死亡之霧另一端閃現,手中巨斧帶著道道殘像橫揮而過,將面前兩個戰士攔腰斬開!羅格獰笑著,全然不顧從四面八方刺來的兵器,只是揮舞著巨斧,瘋狂砍殺!索拉圖的戰士們潮水般湧上,卻像是衝撞著堅固無比的礁石,不時有四肢殘缺的軀體被拋飛出來,在胖子的恐怖力量面前,他們的命運如礁石上四濺的浪花,只有被粉碎的結果。

而在城牆的另一端,黑武士皇帝收割生命的速度甚至要快於羅格!

大地再一次震動!寬大的索拉圖城牆一陣晃動,竟然裂開了數條巨大的裂縫!恐怖的巫妖艾爾格拉再一次發動了他的魔法攻擊,這一回他的目標是堅固的高牆。

此時帝國重裝步兵已經踏上了城頭!他們以重盾抵住面前的敵人,然後掄起巨斧,不管盾前是戰士、平民,是壯年男子還是老弱婦孺,只是狠狠斫下!慘叫、飛濺的熱血、碎肉和內臟只會激起他們殺戮的慾望!

每一個戰士的雙眼都是一片血紅,一如那飄揚的血色雙旗!

羅格忽然發現了遠處那衣飾華麗的費爾南德斯,立刻鎖定了他為自己的目標。他一步一步、悠悠閒閒地向著費爾南德斯走去,手中的巨斧不住在鋼鐵和血肉的森林中開闢著鮮紅色的道路。在他的身後,留下的則是一截截斷肢殘軀輔成的血肉之路。

在羅格身後,一個被砍去一臂的青年男子忽然從血泊中站起!從衣著看來,他不過是個平民,可是這一刻,他已經變成了悍不畏死的戰士!他以僅存的左臂持劍,用力向羅格後背刺去!

一條由一節節利刃組成的可怕長鞭宛如天外飛來般出現,瞬間就在那青年男子身上繞了數圈!長鞭驟然一收,血霧立刻在空中爆開,那青年男子的身體已經斷成了幾截,在飄血的地面上不住地滾動著。

長鞭的另一頭握在不知何時出現的玫手中。她身上的黑色風衣已經破爛不堪,露出了衣下閃著淡淡紫光的貼身鎖甲。她左手中握著一把精巧的匕首,一雙長靴的後跟處也伸出兩片鋒利的刀鋒。

玫手腕一抖,從鞭身的倒刺上抖落了無數碎肉和血珠,然後才微微一笑,道:「羅格大人,這一回我可搶在您的前面了。」

羅格哈哈長笑,巨斧一指遠處的費爾南德斯,道:「把那傢伙留給我,其他的你隨便殺!」

費爾南德斯忽然感覺到自己有如被一條蛇盯上的青蛙,極地之冰般的寒意浸透全身,他臉色慘白,竟然就此動彈不得!突然之間,中年騎士那偉岸的身影插在了羅格和費爾南德斯之間。費爾南德斯這才恢復了行動能力。

羅格獰笑了一下,斧落如轟雷!一聲巨響過後,面前的中年騎士竟然用戰槍架住了羅格的巨斧!可是巨斧上附帶的可怕力量已經將精鋼戰槍生生砸彎!還未等中年騎士將胸中積鬱的鮮血噴出來,心口上已經傳來了一陣灼痛!

他愕然低頭,見羅格左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精巧的匕首。那匕首輕輕易易地穿透了騎士的鏈甲,完全沒入了他的胸膛。

騎士倒下之後,羅格這才看到費爾南德斯已經走下了城頭,逃向了城主府的方向。他站在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已變成了人間地獄的索拉圖城。潮汐戰士們正在一條條街道上迅速推進,他們沒有放過任何一棟民居。熊熊大火中,房屋正一棟接一棟地倒塌,時時會有一個火人嚎叫著從火中奔出。

黑武士皇帝早已不在城頭,不知在城中何處收割著生命。

城頭上的羅格冷冷一笑,剛要去追費爾南德斯,忽然停住了腳步。他低頭看了看已倒下的騎士。騎士顯然已經死去,只是他的臉上仍然充滿了憤怒與不甘,雙眼猶自大張,一隻手死死地握住了羅格的戰靴。

羅格歎了一口氣,蹲了下來,輕輕撫攏了騎士的雙眼,然後一根一根地掰開了騎士的手指。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轟然巨響!漫天塵土飛揚之中,城牆經受不住艾爾格拉無休無止的魔法攻擊,竟然塌了一段!一直按兵不動的重騎兵終於策動戰馬,開始向缺口處前進。

黑袍的艾爾格拉緩緩收起了白骨法杖,取出一隻灰色的水晶球,沙啞地道:「我們也該去收割了……」巫妖舉步向熊熊燃燒著的索拉圖城中走去,護衛著他的,僅僅是一個全身裹在深灰色長袍之中,手提細劍的人。那把細劍上,散發著淡淡的土黃色魔法光輝。

片刻之後,渾身浴血的羅格倒提著巨斧,在濃煙與烈火中悠然漫步著,走向索拉圖的城主府。在他身後,還跟著十餘個手提染血巨斧、殺氣騰騰的潮汐重裝步兵。

那整齊劃一的沉重腳步,無疑暗合著死神的節拍!

在城主府前,羅格終於立定了腳步。他摘下了頭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混雜著血與火的空氣,望著城主府塔樓上那一張張充滿了絕望的臉,嘴角露出一線微笑。

當!羅格拋下了手中的巨斧,開始誦念起冗長的咒語。玫站在羅格身後,面無表情。她那美麗的臉上濺滿了鮮血,甚至還有一小塊破碎的臟器,但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出神地觀察著羅格的魔法。

然而羅格剛剛念誦到一半的咒語被一聲非常熟悉的呼喊給打斷了。

「啊!原來是羅格大人!!您還記得小人嗎?小人這就投降!羅格大人,您想死小人了!!」

費爾南德斯從城主府牆頭一躍而下,衝到了羅格身前。他撲通一聲跪在了羅格面前,緊緊抱住他的大腿,雙肩抽動、淚流滿面,看那模樣簡直像是迷路的小孩找到了親人,又是激動又是委屈。

費爾南德斯就算展現聖域力量、突然升空飛走都不會讓羅格如此吃驚,反正雲層之上,還有兩頭巨龍在等著他。

羅格盯著費爾南德斯左看右看,終於訝然道:「你是……羅伯斯基!你怎麼會在這裡?」

《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