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帝都之前,羅格就預先將自己的行程報給了大帝,詳細到軍隊編制、軍種、率軍將領和攜帶的戰利品清單。此次回歸的名目是向費爾巴哈大帝報捷。若非特拉華帝國已被攻下,又有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擋在前頭,身為一方最高指揮的羅格擅離防區,率軍進入帝都,怎麼論都是死路一條。
此外,費爾巴哈大帝近年來在戰場上的功績乏善可陳,實在沒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正有些悶得發慌,羅格這份大捷來得正是時候。
大帝也想再見見羅格。
最近幾年中,帝國版圖的兩次擴張都是由這個乖巧的胖子所帶來的,雖然他看上去很有些野心,辦事也膽大妄為、心狠手辣。羅格過去在南方的所作所為早已被帝國的情報機構調查清楚。不過光明教會眼中的異端大罪在阿斯羅菲克帝國根本不是問題,而且這個胖子的確好用。表面上,他本事有限,有時辦事更是不知所云,但戰功在那裡擺著,這就是才幹的最佳證明。
至於羅格那點小小的野心……費爾巴哈大帝向來自詡英雄蓋世,認為自己完全容得下、鎮得住、也能夠駕馭得了羅格。雖然這個胖子大肆擴張勢力、打擊異己,身邊各色危險人物也聚集了不少,不過對於阿斯羅菲克帝國的上層貴族階級來說,他畢竟是外來人,真要論起號召力和影響力,還遠遠及不上亞歷山大、斯特勞和龐培這些經營多年的大權臣,實在不足為患。
在看了東南戰線傳回來的戰報後,喜好攻殺征戰的大帝心中又癢了起來,恰好這善解人意的胖子又在此時上書請大帝親自統領大軍南下,徹底將傲慢的海拉爾人趕下海去,以完成在浪琴海奪得一個出海口這一前所未有的壯舉。
大帝本來年事已高,不過經過龍骨草狠狠一補,似乎年輕了十歲有餘。在接到胖子的報告後,大帝親自主持軍事會議反覆討論對海拉爾用兵的可行性,在朝臣冗長激烈的爭論中,大帝傾聽、調解、發號施令,顯出過人的精力,彷彿又恢復了全盛時期的風采。
數十位皇子見父皇康復,無不歡欣雀躍,這兩日每個皇子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當然,他們心裡真實的想法是否和表面一致,那就不得而知了。
出海口對阿斯羅菲克帝國和費爾巴哈大帝來說,都是意義非凡。浪琴海雖然遼闊,但嚴格來說是個內陸海,在海的另一端,狹長險峻的百里海峽將浪琴海與廣袤無際的大洋分隔開來。浪琴海西岸的出海口價值上雖然因此多少得打點折扣,但那畢竟也是一個出海口,是帝國多少代帝王的夢想。成功拿到一個出海口,其意義完全不比攻下西方的矮人帝國差。添加上這筆武功後,費爾巴哈大帝在史冊中的地位,幾乎快要趕上帝國歷史上最神武的那幾位帝王了。
大帝已經開始有些喜歡這個胖子了。如果他能夠始終對帝國忠心就好了,大帝感慨著。
當初將瑪利卡配給胖子看來是個相當糟糕的決定,聽說這位公主桀驁不馴,還生出了不少事端。她與那個詩人情人在德累斯頓的舉動甚至打破了貴族階層的默守規則。她根本沒有如大帝預想的那樣將羅格拉近帝室,反而是將他越推越遠。
費爾巴哈大帝越來越惱怒於瑪利卡的擅作主張,他開始懊惱當初那一頓鞭子實在是抽得太輕了一點。在他心目中女人根本沒有地位,也不應該有任何自己的主張。瑪利卡惟一的價值,就是以身上的皇室血脈為帝國籠絡住一位重臣,如此而已。
當!大帝拿起一個小槌子,敲響了案頭一尊由秘銀製成的小鐘。片刻之後,老總管薩拉溫格走進了書房。
大帝沉吟片刻,問道:「薩拉溫格,依你看,我能不能得到羅格的忠誠呢?」
※※※
帝都黎塞留已經遙遙在望。可以看到塗飾濃艷、瑰麗堂皇的建築群參差佇立,如果眼力足夠好,可以看到這個城市獨特的交通工具,兩頭高高翹起的小船慢慢從樓房的縫隙中出現,其實是穿行在縱橫的水道之間。
羅格不再坐車,改而騎在高大戰馬上。這才符合他指揮千軍萬馬陣前殺敵的名將形象。
當馳近黎塞留時,羅格有些疑惑地看著那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到人們看清那飄揚的血色戰旗、爆發出潮水般的歡呼聲時,羅格才意識到這些人居然是來迎接他的。
依帝國慣例,只有立下大功的將軍返回帝都時,才會安排迎接的儀式。羅格的確為帝國開疆拓土,立有大功,不過他負責的戰線上瑟克萊公國仍然存在。雖然沒有人認為這個英勇的小公國還能繼續生存下去,但戰事既然未完全平息,羅格的功勞暫時就未能評定,因此此次回都應該不會有任何歡迎儀式的。
這些迎接他的人,完全是自發的!
胖子自己也未想到居然會有如此一日如英雄般的凱旋,這實在是來得太莫名其妙了。素來多疑的他沉吟起來,反覆思索這當中會不會有什麼陰謀,或者要不要乾脆變換方向,從另一個城門入城。
他身後一陣蹄聲響起,羅伯斯基拍馬趕了上來。
「大人軍威果然無敵!您看,連帝都的人對您都這麼敬仰!啊,這就是黎塞留嗎,果然是北國第一名城,蒂凡妮與之相比,實在是太小氣了點。大人您能夠征服帝都的人心,難度可比征服一個帝國還要高得多呢!」
羅格喝停了隊伍,皺眉看著遠處的人群,道:「這是怎麼回事?」
羅伯斯基當即道:「這再明顯不過了。北國民風悍勇,最敬重的就是勇士,阿斯羅菲克帝國又向來注重軍功。想想看,大人您開戰就高舉血色雙旗,如山崩海嘯般攻下了腓特烈將軍十年奈何不得的特拉華帝國。您這一路行軍如電,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讓特拉華人伏屍百萬、血流千里。如此軍功啊!連腓特烈將軍都能號稱帝國名將,那麼大人您呢?您根本就是帝國新的軍神!帝國平民喜愛,不,崇拜您簡直是太正常了!這種小小的歡迎場面又算什麼?」
羅格淡淡地道:「我可是屠了幾座城,殺了很多人的。」
「您殺的都是帝國的敵人,自然是殺得越多越好。何況死的又不是他們的親人,有誰會關心這些?以往帝國大軍所過之處,雖然沒有屠城,但留下的活人也沒有多少。當年亞歷山大賴以成名的進攻矮人帝國一役,聽說殺的矮人足足有五百萬呢!」羅伯斯基如是道。
羅格點了點頭,這些他自然知道。不過他很不願意如此招搖地進城。但人群既然已經發現了他,那溜是不可能了,硬要躲開,只會更加落人口實。
胖子皺了皺眉,對羅伯斯基道:「軍神這個詞,以後再不許跟任何人提起!進城吧!」
這是羅格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夾道相迎。
大道兩旁的青年男子人人熱血沸騰,他們吼叫著,展示著自己充滿力量的肌肉,希望能夠被羅格看中,加入到他的衛隊中去。而少女的眼睛中除了狂熱的崇拜,還有更多地蕩漾著春情。上了些年紀的人雖然不似年輕人那樣衝動,但眼中的狂熱絲毫也不差了。
這也是帝都平民第一次仔仔細細地觀察羅格。胖子平平無奇、和善可親的面容與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一點也不符,但他身後那兩面在寒風中烈烈作響的血色戰旗激得他們熱血沸騰!他們不由自主地想像,那暗紅得近乎於紫黑色的旗面,該是由多少敵人的鮮血染成啊!
「如果讓他們看看屠城後的真實情景,這些人又會怎麼想怎麼做呢?」在如潮般的歡呼聲中,羅格緩緩前行。
但他感覺到這個世界似乎並不真實,周圍的一切都與他離得那麼遙遠,一切的一切,有如一場大夢。
這些歡呼的人,雖然生在以戰爭為榮耀的阿斯羅菲克帝國,但與任何一個強盛大帝國國都的居民一樣,他們當中的大多數,終其一生都不會親眼見到戰場慘烈殘酷的一面,更不必說屠城之後,千萬怨魂隨風飄蕩的情形了。他們只會為勝利者頭上的光環所迷眩,而不會看到光影下的地獄;他們自以為嗅到光環中透出的濃鬱血腥,而興奮得發抖,但當他們真的掬起滿手汪洋般的鮮血時,還會如此狂熱嗎?
羅格冷冷地對著自己的心哂笑。他背後的血色戰旗仍然會繼續飄揚,旗面的顏色會更加深濃。但就如羅伯斯基說的,死者雖然萬千,可是死的都是別人,又與他何干?他從不是憂國憂民、愛民如子的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
帝國遲早有一天會打通向南方的通道,這些人生活在帝國大軍兵鋒所指之路上,早晚也是要死。死於現在,那無數怨魂還可用來喚醒風月。
若是可以把殺戮之名讓手下去背,羅格絕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只是他的手下中沒有一個具有如此擔當的人物。追隨過他的眾人中,惟有查理有此才略,可惜業已戰死疆場。
羅格忽然覺得手上濕濕膩膩的,有如粘滿了尚未完全凝固的鮮血。他提起右手,仔細觀看。手上白皙而乾淨,一塵不染,完全沒有一點污跡,看起來也不像是一隻擁有強大力量的手。
但胖子一閉上眼,就會看到手上全是暗紅色粘稠的液體。
「可是風月需要靈魂啊……」羅格想著。不知為什麼,這一刻他心底所有的慾望和真實想法都浮出水面,並且千百倍的被放大。
「既然她需要,既然沒人幫我,那我就自己來殺……」他閉上眼睛,輕輕舔了一下指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宛如在品嚐鮮血的味道。
※※※
卡嚓!在一間陰沉的地下室中,擺在正中央祭壇上的水晶球忽然裂開了,裡面羅格的影像一陣劇烈晃動後,扭曲了幾下隨之消失。
隨後大股大股的鮮血瘋狂地自破裂的水晶球中湧出,轉眼將雪白的祭壇染成一片鮮紅!
一個全身裹在黑袍中的法師踉蹌了幾步,一頭栽倒在祭壇上。法師掙扎著撐起上身,躲避著如泉水般從水晶球裂縫中噴湧而出的鮮血,躲閃中碰歪了風帽,露出半邊面孔。看那美麗的輪廓、細膩的肌膚和紫黑色的唇,應該是個相當美麗的女性。只是從她嘴角流出的血液,是奇異的紫藍色。
女法師終於站直了身體,以袍袖抹去唇角的血。令人驚訝的是從她袖口飄動間,探出的不是人族美女的纖指,而是數根舞動著的觸手。
「他的精神力怎麼會這樣強大!?我只是試著想引導一下他的情緒,結果竟然連暗血水晶都承受不住精神上的震盪波動,這還是他無意識的震盪,如果是全力反擊的話……」女法師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魅力。只是她話說到一半,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給打斷了。
地下室的一角響起一陣極難聽的吱嘎聲,聽起來像是笑聲。那個聲音隨即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去嘗試觸摸他的靈魂。哈哈,吃到苦頭了吧?你們這些引魂師就是如此傲慢啊!哼,你才成為引魂師多少年,也妄想去碰觸他的靈魂?由你的導師來還差不多!」
女法師惡狠狠地道:「你給我閉嘴!我碰不得他的靈魂,難道還對付不了你嗎?你那點微弱的靈魂之火,我完全可以將它撲熄!」
角落裡的聲音又大笑了幾聲,然後道:「你那雙淺薄眼睛中看到的世界,又有幾分是真實的呢?看你現在這可憐樣子,我也不欺負你。等你魔力完全恢復時,若願意測試我靈魂的強度,隨時都歡迎!其實我還是那句話,由你的導師來還差不多!」
女法師氣得衣袍湧起一陣陣的波浪,但她最終只是惡狠狠地扔下一句:「你會為你的無禮付出代價的!」
「雖然年輕點的引魂師都是些狂妄而無知的傢伙,不過看在你們過來並不容易的份上,我還是要警告你,最好不要再試著對他做什麼。我已觀察了他很久,但本能告訴我,絕對不能接近他。」
「膽小鬼!」女法師啐了一聲。
她又招來一陣無情的嘲笑:「他可是公主選中的人!公主的眼光,怎麼著也比你這種貨色強點吧?」
女法師一時無語,然後恨恨地道:「我怎麼看不出他強在哪?」
「看看你袖子上的血!你就會知道他強在哪了!」
※※※
羅格渾然不覺暗中發生的一切,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直到他在帝都的府第前時才回過神來。
羅伯斯基一路跟著羅格,一邊四下打量著,一邊道:「羅格大人,您這座親王府……好像寒酸了一點哪!」
「偶爾住住而已,用不著費心思在這上面。」羅格負手前行,淡淡地道。
「可是大人,並不是這樣的。您現在身份大非尋常,我看帝國政壇中,除了亞歷山大、龐培和斯特勞三個,接下來就是您了。您此次帶著如此軍功返都,一定會有大大小小的官員來向您表示忠誠的。這些人當然不可能像我這樣無條件的忠誠,如果他們看了您的府第如此寒酸,心裡多半會有些動搖。雖然對待這些不忠的人,只能是有用時拿來用用,但也不能讓他們被別人招攬了過去。何況我聽說龐培、斯特勞等在帝都的府第都是金碧輝煌、華麗豪奢、氣象萬千,您住得如此簡樸,豈不是在變相指摘他們鋪張?」
羅格略感訝異,側首打量著羅伯斯基,道:「你知道得真不少啊!」
在羅格的目光下,羅伯斯基不知道怎地腿就開始發抖,嘴唇都嚇得變成了死灰色:「大人!小人一直研習北方政局,都是為了生存哪!您想想看,凡是小人……小人跟在您身邊的時候,什麼時候起過……起過貳心?」
羅格哈哈一笑,道:「怕成那樣幹什麼!你說的也有道理。嗯,這裡的確簡陋了點,不過換個地方太麻煩,明天開始,你就負責把這裡好好修繕一下吧。」
羅伯斯基大喜。土木工程一向是個肥差,而且也是個最直接最方便討得羅格歡心的美差。
羅格揮退了羅伯斯基,獨自走進書房,靜坐沉思。
直到傍晚時分,他才叫進衛兵,吩咐道:「去通知聖教洛克菲勒大師,就說我想要到聖教大教堂去拜訪他一次,讓他看看什麼時間方便。」
羅格步出書房,信步來到庭院深處一個單獨的小院落前。幾株古樹枝杈縱橫,將這個院落遮蔽得陰氣森森,令人望而生寒。
院落戒備森嚴,明裡的數個全副武裝的衛兵只是擺設,院落裡面還有加設的數道魔法陷阱。
小院中僅有一棟二層小樓,青石外牆上爬滿了枯死的籐蔓,狹小的窗戶看上去黑沉沉的。小樓周圍出奇的安靜,樓中的一切聲音都被靜默結界給隔斷了。
羅格推開樓門,直接步入二樓的一個大房間中。
房間中央有一張大床,雷洛赤身裸體,躺在床上急劇地喘著氣。他眼角的餘光看到羅格推門進來,臉上的肌肉一陣不由自主的抽搐。只是他現在指揮得動的,僅僅是自己的眼睛而已。
雷洛下身包裹著厚厚的紗布,上面還浸著一大攤血跡。床邊,一個瘦小枯乾的老太婆正用枯槁的雙手慢吞吞地收拾著一把把形狀不一、極盡精巧的刀具。房間中瀰漫著濃濃的腥臭和血腥氣息。
氣息來自於地板上躺著的一頭奇異魔獸,看上去似虎似狼,背上生著幾道肉稜。魔獸已經奄奄一息,它身下一攤暗色的血跡正不住擴大。在它雙腿之間,那本來應該生長陽具的所在此刻只有一個巨大的創口。
老太婆雙手舞動,以沙啞的聲音念誦起咒語來。轉眼之間,以純正神聖力量驅動的強力治療魔法接二連三地施放在了雷洛的身上,他蒼白的臉上迅速泛起一層紅暈。
看到羅格進來,老太婆如夜梟般笑了幾聲,道:「大人,這小子的身體好得沒話說!那些豪門大宅裡的騷貨一定會為他發狂的,就不知道最終是哪個騷貨會拿到靈魂契約。您可一定得賣個好價錢!好了,我的事都幹完了,您慢慢娛樂這小子吧!」
老太婆將所有刀具都收進了一個極為沉重的巨大鋼箱中,一把拎起,顫顫巍巍地走了出去,也不向羅格行禮。
羅格對她的無禮分毫不以為意,反而微笑著道:「您慢走。以後您還得多費心,千萬別讓他死了。」
「放心吧!您待我那些小伙子們不錯,我是不會把您的事情辦砸的。」老太婆沙啞的聲音一路下樓,然後戛然而止,已經出了靜默結界。
這個極為無理且脾氣古怪的老太婆是潮汐軍團中最厲害的一個醫師。當羅格真的將所有販賣特拉華戰俘所得來的黑錢用作戰死將士的撫恤時,老太婆忽然自己跑到了他面前,說以後有什麼用得著的盡可以找她。羅格本來對她的本事還有所懷疑,但她超乎想像的醫術竟然是在折磨雷洛上盡顯無遺。羅格是何等眼力,早看出這老太婆每天閹割雷洛的長度都完全一致,而且下刀極之考究,每一下都保證會讓雷洛嘗到最大的痛苦。而將取自魔獸的陽具給雷洛嫁接,以將他變為貴婦的玩偶這種操作,就是法力高深的死靈法師也難以勝任。但這老太婆下刀如風,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運刀之後,一切就全都完成了。接下來那幾個強力神聖治癒魔法的效果也分毫不比高階的光明法師差。
羅格沒有想到這個充滿邪惡感覺的老太婆竟然會使用神聖治療魔法,她用點黑暗或者不死系的恢復魔法還差不多。胖子忽然想起了同樣使用神聖鬥氣的凱特,這才真正信服了麥克白的論斷。
力量只是力量,力量的屬性與善惡無關。
玫靜靜地坐在床邊,只是看著雷洛蒼白而英俊的臉。
羅格拍了拍雷洛的臉,微笑著對玫道:「一會我就要抽取他的靈魂。靈魂一旦取出,我可就沒辦法再放回去了。你現在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說,你那天向我身體裡注入了什麼?只要你說了,我就立刻放了你們。如果你們害怕被德魯依追殺,我也可以為你們提供保護。連天空之怒都被我殺了,我還會怕其它的德魯依嗎?你的雷洛雖然受了點折磨,不過等他養好傷之後,你們一樣能夠過得很快樂,說不定,不,他在床上肯定會比以前更厲害的,哈哈!」
「……我的信仰高於一切。」
羅格點了點頭,道:「好,你已經自願放棄了拯救愛人的最後機會。我真是不明白,自從我到了北方,從沒做過什麼得罪你們德魯依的事,甚至天空之怒派人殺了我一次,我也曾想就這麼算了。結果你們卻一個接一個地來找我麻煩,是不是覺得我很好欺負啊?很好,你也跟了我一段時間,我就讓你看看我是如何操縱和抽取靈魂的吧!說不定對你的力量提升還能有點幫助。」
夜已經深了。
裹著一襲墨綠色風衣的玫從小樓裡走出,她淡金色的短髮在夜空下飛舞,冷艷一時無雙。
只是,她眼中已了無生氣。
因為有靜默結界的存在,小樓外的衛兵們聽不到樓內那只會存在於地獄中的聲音。可是玫足足聽了一晚。
玫離開後不久,羅格也從樓中走出。他的表情輕鬆而愉快,復仇的感覺從來都是如此美好。美中不足的是雷洛雖然本事不錯,而且手中握著食魂匕首,可是他知道的東西極少,少到令人難以置信。到目前之止,羅格只知道雷洛追隨的是南方之大德魯依無盡之洋,僅此而已。甚至連這位無盡之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羅格回頭看了一眼小樓,冷笑了一下。如果德魯依們知道了雷洛的下場,還會不會再這樣肆無忌憚地來找自己麻煩?落到胖子的手裡,可不是抱著必死之心就行了,因為死亡僅僅是痛苦的開始。比如說心若死灰的玫,現在肯定以為雷洛餘下的痛苦僅僅是靈魂接受死亡火焰燒灼而已,她必然會假裝順從,然後伺機毀去雷洛的靈魂。
胖子獰笑了一下,怎會讓她如此如意?折磨一個靈魂最有效的方法,除了痛苦,還有恥辱。雷洛的煉獄,這才剛剛拉開大幕而已。
※※※
羅格走出院落的時候,管家已經站在寒風中等候他多時了。
「羅格大人,洛克菲勒大師回話說,這段時間事務繁忙,就不邀請羅格大人參觀冰雪大神殿了。」
羅格點了點頭,他知道在宗教戰爭如火如荼的時刻,洛克菲勒十之八九會拒絕他的要求。他沉吟了一下,道:「時間還不算太晚,備車,我要去聖教的冰雪大神殿。」
管家一怔,道:「大人,您一個人去?這……不大安全吧?」
羅格眉頭一皺,只是吩咐道:「去備車!」
管家不敢再多說,領命去了。片刻之後,一輛鑲有羅格紋章的馬車駛出親王府,向冰雪大神殿疾駛而去。
直到馬車消失在街道轉角,管家才關上了府門。他面有憂色,反覆思考再三,終於決定把羅格孤身前往冰雪大神殿的事和別人說說,至少要告訴羅格新帶回來的那個最得寵的小妾。
管家憑著幾十年在豪門服務的經驗相信,這個有著一雙碧綠眼睛的清麗女子,一定已把親王大人迷得神魂顛倒。親王雄才大略,光拍他馬屁是沒有用的,得抓緊機會多向寵妾表表忠心才是。
「進來!」
芙蘿婭迷迷糊糊地從一本厚厚的魔法書中抬起了頭。她一頭金髮頗為凌亂,眼中有不少血絲,甚至臉上還掛了兩個若有若無的眼袋。
未等管家說完,她雙眼中猛然亮起兩團碧火,一把拎住了他的領子,怒吼道:「你說什麼?!他一個人跑去冰雪大神殿了?為什麼不早說!」
管家眼前一亮,覺得她縱然是不修儀容,又在盛怒之中,一舉一動也是嫵媚天成、誘惑無匹,心中越發認定親王大人此生注定要被這小妖精給迷死,因此對自己此番表忠心的英明舉動得意無比。
芙蘿婭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匆匆披上一件雪狐斗篷,吩咐道:「快去把紫荊蝴蝶和羅伯斯基叫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要在十分鐘之內在書房見到他們!」
小妖精自己則跑到安德羅妮的房間,強行將她從溫暖的大床上拖了出來,然後又把夜讀未睡的修斯也拎到了羅格的書房。
片刻之後,眾人都已齊集書房。芙蘿婭一圈詢問下來,竟然無人知道羅格因何會去冰雪大神殿。但這種時候他孤身前往銀之聖教的大本營,凶險可想而知。芙蘿婭雙眼中燃燒著熊熊碧火,她已顧不上那麼多了,啪的一聲,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修斯長老,請您先去冰雪大神殿探查一下,看看他還在不在,順便察探一下神殿的防務格局。紫荊蝴蝶,你立刻去將所有能夠調動的軍隊都調集起來,一旦我們決定搶人,你就率軍攻擊大神殿,牽制那些冰雪法師和教會武士。記得要放火!我會給你一些魔法藥劑,將它們投入火中後會產生大量附帶有麻痺效果的煙霧。我們的戰士只要事先聞過我的特製藥劑就不會有事。羅伯斯基,你立刻盡快查清銀之聖教高階教會人員的家都在哪,然後帶上些人,我們一旦動手,你能抓多少人就抓多少,然後統統帶到大神殿來。別抓女人,多抓小孩!好了,如果羅格再過兩個小時還不回來的話,我們就去冰雪大神殿搶人!大家快行動吧!」
修斯面有難色地道:「冰雪大神殿防衛嚴密,我老人家恐怕探不出什麼來……」
芙蘿婭眼中閃動著危險之極的光芒,盯著修斯,毫不客氣地道:「那裡不會比龍穴更難進!你去是不去?」
修斯苦笑搖頭,無奈地冒著寒風出門去了。
此時芙蘿婭的房間中一陣波動,黑髮銀眸的風月悄悄從虛空浮現。她環顧著凌亂的房間,看著一本本標滿了記號的魔法書籍,以及記下的厚厚筆記。
風月似是微微地歎了口氣,手心中徐徐浮現出一本魔法書和一枚戒指,將這兩樣東西放在了芙蘿婭的桌子上。
風月黛眉忽然一揚,凝立於空中的身體緩緩轉了過來。她仰首望著天花板,面若寒霜,雙眼中銀芒漸漸亮起,轉眼之間,整個房間中除了強烈之極的銀色光芒外,再無他物!
在帝都一角,本是一片黑暗的地下室瞬間也被洶湧的銀色光芒吞沒!
一時之間,能夠看清的,只有水晶球中那雙冰冷的銀眸!
「啊!」長長的慘叫聲中,女法師以雙袖猛然摀住了自己的臉!她似是痛苦之極,竟然摔倒在地、翻滾不已!在銀色光芒的照耀下,她的黑袍內竟然開始冒出縷縷青煙!
「啊!我看不見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麼了?!」她的叫聲淒厲中帶著無盡的恐懼。
地室角落的一片陰影中忽然飛出一個鐵盔,將祭壇上的水晶球砸得粉碎。滿室的銀色光芒這才漸漸暗淡了下去。
「你這個賤貨除了闖禍還會幹什麼?」這一次那嘎嘎作響的難聽聲音中少了諷刺,留下的全是憤怒和驚慌:「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招惹他!現在惹出大麻煩了吧!你成為引魂師才不三十年啊,真不明白你的導師怎麼挑選的都是你這種貨色!只燒瞎眼睛已經算是便宜你了,要不是老子動作快,你早他媽的被燒焦了!」
「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別拖累上我!」那聲音猶自怒罵不休,但女法師已完全陷入了痛苦和對永恆黑暗的恐懼之中,只是呻吟和號哭。
風月哼了一聲,她緩緩抬起右手,握拳,正要擊出,忽然向房門處望了一眼,旋即隱入了虛空。
就在此時,房門推開,芙蘿婭如一陣風一樣衝進了房間。她拖出一個由冰海凝金製成的大箱子,念誦了一個咒語,箱蓋就自己打開了。箱子裡面有許多小格子,擺放著大大小小各色的魔法道具。芙蘿婭雙手飛舞,開始迅速武裝自己。
安德羅妮跟在芙蘿婭身後進了房間。她隨意翻看著芙蘿婭的魔法書籍,目光終於落在了一本魔法書上。
這本魔法書非常的薄,但裝幀極是精美,封面上那些繁複的花枝全是以極昂貴的秘銀製成,火紅的花瓣則是以烈焰珊瑚雕成。
安德羅妮打開了魔法書,只掃了一眼,就驚呼出聲!
芙蘿婭嚇了一跳,手一抖,一個魔法手環掉在了地上。「安妮!」她皺眉叫道。
安德羅妮只是盯著魔法書,聲音已經有些顫抖,道:「這……這本書竟然在你手裡?」
芙蘿婭過來只看了一眼,嘩啦啦一陣響,她手中抓著的魔法道具已盡數掉在地上!她的手顫抖著從安德羅妮手中拿過了這本魔法書,死盯了半天,猶自不能置信地道:「這……這真的是『真實與虛幻之間:論位面冥想』?天哪,簽名真的是班克斯!」
班克斯,千年前精靈帝國最強盛時,以無與倫比的魔法成就成為大精靈王、號稱「希洛之號角」的精靈大法師。他在思考多位面宇宙的起源這極為形而上的問題時,無意中創出「位面冥想」,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
位面冥想,這一傳說中的冥想方法,不光提升魔力的速度遠超一般的冥想術,而且突破了所有冥想法的極限,能夠將施法者的魔力一直提升到足以施放九階魔法的程度!
只是位面冥想隨著精靈帝國的毀滅而消失,千餘年來,人們只在傳說中聽說過它的存在。
這本足以讓所有大魔導師為之發狂的書,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芙蘿婭眼角又看到了那枚戒指,又咦了一聲,拿起細看,很快就辨認出這是「雷獄之戒」,可以使所有電系魔法施法時消耗魔力減半的強力魔法道具。對於喜好閃電類魔法的小妖精來說,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東西了。
「不錯的東西啊!誰給你的?」安德羅妮也看到了這枚戒指。她是識貨之人,立刻看出了戒指對於小妖精的意義。
芙蘿婭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眼波中忽然漾起一陣溫柔,道:「難道是那死胖子?不可能啊!可是除了他,也沒有什麼人會記得我了……」
小妖精忽然將位面冥想扔到了箱子中,然後繼續武裝自己。
※※※
此時羅格正在無數冰雪法師的瞪視下,從容從冰雪大神殿中步出。他回身笑道:「洛克菲勒大師,外面風冷,您請回吧!我想這已經足以代表我的誠意了,您不妨好好考慮一下!」
洛克菲勒仍然堅持著將羅格送上了馬車,然後歎道:「羅格大人,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
羅格笑道:「我會耐心等待。等我明天見過大帝之後,再來拜訪您吧!」
直到羅格的馬車行遠,洛克菲勒這才回身。他舉起手中的魔法筆記,就這樣立在寒風中看了半天,這才長歎一聲,步入冰雪大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