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追憶

在黎塞留外的大道上,羅格正孤單地在寒夜中前行。剛剛的一刻,阿喀琉斯已經將光明教會兩個追蹤者的方位刻印在了他的記憶裡,一同奉送的,還有他們的實力構成。

羅格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夜中清冷的風,可是總是無法揮去心頭的落寞。在芙蘿婭獨自面對阿喀琉斯的那一刻,他的選擇不能說是錯。可是他就是不知道,今後應該如何去面對芙蘿婭。從什麼時候起,這個跳脫不定、精靈古怪的小妖精已經在他的心中佔據了如此重要的位置了?

而且時至今日,在逐漸清晰的兩方爭雄中,他仍然只能用狙殺光明教會援軍這種方式起一些微不足道的作用。那些真正重要的戰鬥,他完全插不上手。甚至因為他根本無法理解阿喀琉斯那一層次的戰鬥,因此連做些準備工作都辦不到。

羅格沿著大路前行,他每一步跨出,就是數十米距離,看似閒適的步伐實則如風如電。

胖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相信阿喀琉斯的話,他可是專程來殺奧黛雷赫的啊!可是羅格所知的,是他也同奧黛雷赫一樣,同為來自天界的光天使,僅此而已。也許阿喀琉斯是在無形之中,悄悄影響了他的心志和意志,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羅格也就認了。他最強大的就是精神力量,若是意志受人影響都不自知的話,那他就完全沒有反抗的資格。就算是為了能夠活著,他也應該按阿喀琉斯的話去做。

這一戰,就將是他正面對戰的第二位大魔導師了,而且與這位大魔導師相伴的還有一位十五級神聖鬥氣、以敏捷和魔防見長的戰士。不過羅格並不畏懼,真正能夠令他畏懼的只是未知,而光明教會的兩位來訪者所有秘密都已經暴露在他面前。阿喀琉斯留給羅格的東西,不光有這兩個人的職業、鬥氣和魔力水平,還包括力量屬性、擅長的戰技,甚至他們身上一切裝備的屬性也都一一列明。

羅格不知道阿喀琉斯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要知道,這其中許多都是一個武者或者是魔法師最大的秘密,就連最親近的人都不一定會知道,阿喀琉斯又是從何得知的?

他忽然想起了阿喀琉斯那仿若穿透一切的艷紅目光,心底微微一顫。胖子終於又從一個側面體會到了一點光天使的可畏可怖。

羅格忽然立定,閉上了雙眼,將一切波動的心情都排除出意識。戰鬥即將到來,他必須以最佳的狀態去迎戰。面對任何一位大魔導師,都不會是一件令人愉快和輕鬆的事,就算以他如今的體質,若是完全中了大魔導師的一記魔法,也很有可能被就此催化。一路行來之時,羅格已經依照阿喀琉斯給他的資料制定了一套戰鬥方案,當然以他的性格,是絕不可能完全相信阿喀琉斯的,自然要給自己安排好幾條後路。

當羅格睜開雙眼時,遠方的天空中已落下了兩個身影。其中一個女魔法師身上繚繞著淡淡的神聖魔法光芒。在她的魔法光芒中,還承載著另一個戰士。那戰士在離地面尚有百米之時,就從魔法光芒中一躍而下,若一片落葉,飄落於地。

他抽出了一把晶光燦然的長劍,一望而知不是凡品。

而那位女魔法師則飄於空中。此時距離雖遠,但以羅格的眼力已可看清一切。在魔法光芒的映照上,她的容貌十分美麗,看上去似在二十出頭的年紀。以她這個年紀就能達到大魔導師的水平,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不過魔法、煉金與藥劑中都有許多延緩衰老的方法,比如服過龍骨草之後,芙蘿婭的容顏將不再老去,直至她死前數日,才會驟然變老。因此眼前這位女魔法師的真實年紀,除了她自己之外,也許誰都說不清楚。

「你是什麼人,為何在這裡攔路?」那劍士戒備地問道。

羅格吸一口氣,身周驟然放出淡淡的神聖火焰,然後大喝道:「黎塞留如今即將成為至高神信徒的國度,你們兩個外人在這種時候來到這裡,究竟有什麼陰謀?不老實說出來的話,別想接近帝都一步!」

女魔法師和武士愕然,互望了一眼,目光又落回到羅格放出的神聖火焰上,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們兩個一直在光明教會中潛心修煉,雖然在外走動不多,可是也知道阿斯羅菲克帝國完全被異教徒佔據。什麼時候這個大帝國的國都已經變成至高神信徒的領地了?可是看羅格身周火焰中散發的神聖氣息,雖不強大,但極為純淨。那位女魔法師魔力雖然已達到大魔導師的水平,可是若論神聖魔力的純正程度,反而不及羅格。她遍思認識的教會中人,也只有少數幾位光明法師以及神聖騎士團幾位高層才有如此純正的神聖力量。當然,若說超越羅格的,也不是沒有,至少她就認識一個。只是,那個人已經離開了光明大神殿,轉而遊歷天下去了。

「梅斯莉大師,他看上去真是至高神的信徒啊!難道他也是教會的人嗎,我怎麼從沒聽說我們有在帝國境內活動?」地面上的劍士悄悄問道。

空中的梅斯莉回道:「教會當然在阿斯羅菲克中有活動,至少我就知道有一位紅衣主教到了北方。也許這一切是他做的也說不定。」

說到這裡,她心頭忽然掠過了那副浮動著無數魔法符號的信仰鐐銬卡嚓一聲,扣在那人雙手上的情形。

「大師!您怎麼了?」劍士見她神情有異,關切地問。

梅斯莉回復了平靜,淡淡地道:「我沒事。你問問他,黎塞留中至高神信徒的領袖是誰?」

他們兩個旁若無人的對答,顯然根本不把羅格放在眼裡,但也不再像最開始一樣含有敵意。共同的信仰,是在陌生人之間建立信任最好的方式。而且羅格的神聖屬性對他們也構不成任何威脅,加之胖子那十二級的魔力也實在說不上強大。

羅格似乎為他們的輕視所激怒,於是大吼一聲,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魔法卷軸,打開之後看了看,就按照上面記載的咒語念誦起來。

秩序鎖鏈?梅斯莉才聽了一句咒語,就分辨出了卷軸上記載的魔法,羅格再念兩句時,連那劍士也分辨出了這個非常常見的神聖魔法。他們不禁有些莞爾,以秩序鎖鏈來鎖困完全是神聖屬性的他們?這和對不死生物使用死亡一指有何兩樣?看來眼前這個胖子雖然有天賦,可是實在沒什麼戰鬥經驗。而且這種算不上高階的卷軸都要靠完全誦念才能發動,那麼他的魔法控制力實在可以說是差得可以。

梅斯莉心中卻是一動,胖子的神聖力量極為純正,魔法操控卻不行,這正是神術者的絕佳人選啊!難道,教會他神聖魔法的,真的是那個人嗎?她的心跳略有些急促。

劍士知道自己已經被羅格給鎖定,但他一臉輕鬆,完全不為所動,靜等著這胖子大吃一驚的時刻到來。

胖子越來越大的誦咒聲中,似乎已在噴射著熊熊的怒火!他終於惡狠狠地吐出了最後一個音符,呼的一聲,手中的魔法卷軸已經燃成了灰燼。

數道閃耀著金色光芒的鎖鏈憑空出現,那劍士無法置信地大張著口,就此保持著這個驚愕之極的表情,被交錯的魔法鎖鏈困鎖在了原地。

羅格似乎是對自己的魔法卷軸極為自信,他壓根未去理會秩序鎖鏈的效果,而是改而注視著天空中的梅斯莉,開始誦念攻擊魔法的咒語。但是顯然,他對這個咒語並不是十分熟悉,念得斷斷續續的,臉上又露出思索表情,似是在努力回憶著咒語,想起一句就念一句。

梅斯莉對羅格的秩序鎖鏈竟然能夠成功感到極為不可思議,可是胖子現在一個火球術的咒語也念得如此困難,又讓她多少有些釋然。反正魔法的世界中不可思議的事情非常多,也許胖子只是運氣特別好了一些而已。何況被秩序鎖鏈困上一會,也不會傷得分毫。

她不見有任何動作,只是動念之間,一個火焰吸收的魔法護罩就籠罩在身上。大魔導師的風範盡顯無疑。

魔法的世界中,的確不可思議的事情特別的多。至少羅格誦唸咒語的方式,就不是梅斯莉能夠想得到的。

羅格斷斷續續的咒語中間,還夾雜著一段段直接以精神力驅動的無聲咒語。就這樣,一段完整的魔法咒語被他給拆成了念誦和默發兩個部分。念誦的咒語聽起來就是火球術的咒語,可是和默發的部分結合在一起,那就完全是另一個魔法的咒語了,一個足以讓梅斯莉大吃一驚的魔法。

黑暗秩序,這個在黑暗魔法整個體系中佔據顯赫位置的恐怖魔法,能夠同時在目標生物體內引發腐爛、崩解、衰老和石化四種效果,有一定機率忽視目標生物的魔法防禦,尤其對使用光明力量的諸生物有特殊加成效果。羅格以自己高超的魔法掌控力將這個黑暗魔法進行分解,僅僅取其衰老效果,大幅降低了施放難度。但就是這樣,其施法難度也已達到七階,因此失去了異界咒縛煉獄的羅格仍需要誦念長長的咒語。

當胖子唸咒到最後一句咒語時,一直以欣賞故人弟子表現心情觀望著的梅斯莉面色終於大變,因為她感應到了羅格那再也掩飾不住的濃郁黑暗氣息!

羅格精神力的觸角準確地捕捉到了梅斯莉的身體狀況,她那略顯淡青色的美麗面容並沒有真實反映出黑暗秩序的全部效果,在她的身體內部,幾個主要臟器都在急劇衰老,驟然降低的性能已經不足以支持她對魔力的操控。因此梅斯莉體外的魔法護罩忽明忽暗,她的身體也將落向地面。

黑暗秩序所帶來的詛咒就算被驅離,它對身體造成的傷害也是永久性的,這正是這個魔法的可怕之處。不過羅格知道,僅靠一個衰老效果還不夠致命,他無論如何不能讓梅斯莉發動那根神典之杖上附帶著的魔法。

羅格左眼再次現出龍睛,附帶著重重神秘力量的視線落在了梅斯莉的臉上。僅僅是望了這麼一眼,羅格身周的魔法光芒就因魔力消耗過多而迅速一淡。胖子隨即邁開大步,不再理會梅斯莉,而是高速衝向了仍被束縛在原地的劍士,陰影凝成的長刃自指尖伸出。

梅斯莉只覺得體內傳來陣陣麻木的感覺,而頭部周圍的氣溫又在急劇上升,那一道道灼熱的氣息給她柔嫩的肌膚帶來了無法忍受的刺痛!

只是此時,一陣微弱而犀利的風透過了重重灼熱氣息,吹拂在她的身上。

梅斯莉眼前又閃過那一雙戴著鐐銬的手,她的意識這才歸入黑暗。

梅斯莉的整個上身忽然化成一團極細的血霧,被風載著飄向了遠方的夜空。而直到此時,一團類似於銀龍吐息的灼熱粘稠火焰才猛烈燃燒起來,但它只能空自灼燒女魔法師留下的半具骷髏了。

羅格的陰影長刃已經高高舉起,但就此停留在空中,始終沒有落下。

就在他面前,那位劍士臉上露出了詭異而神秘的微笑,似是在享受著世上最能令他歡愉的事物一樣。可是在他的臉上,青色、黑色、深灰和墨綠交替出現,變幻不定,有時甚至會同時呈現出四種顏色,顯得非常的詭秘而恐怖。不光是他的臉,他的頸也是如此,想必他全身的肌膚都同樣在變幻著顏色。劍士完全不知自己的可怕變化,他的表情最終定格在滿足的微笑上。

金色的秩序鎖鏈也沾染上了濃濃的黑色,它們再也維持不住穩定的魔法形態,炸成了一團雜亂無章的魔法亂流。

劍士倒了下去,他的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具軟軟的口袋,在倒下的過程中已經開始失去人的形狀。當他摔落在地時,皮口袋終於破裂了,噴出一大團深青色的濃濃腐汁!這些腐汁所落之處,方圓數十米內的地面都轉成了青色。

羅格高舉著陰影長刃,面色凝重地望著前方。那無數飛濺的腐汁根本接近不了他的身體,就算直接落在他身上,這些魔法餘波形成的汁液也奈何不了他的身體。

但羅格已有退意,他正暗中凝聚魔力,準備逃跑。讓他退縮的正是作用於劍士身上的那個恐怖魔法,那是完整的黑暗秩序!

而那輕鬆發動了這一頂級黑暗法術的魔法師就立在他面前不遠處。那是一個著一襲深黑色長袍的法師,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從身材上來看,顯然是一個女魔法師,而且是一個身材極好的女魔法師。

面對這樣一個恐怖的黑暗法師,羅格並不像他一向習慣做的那樣立刻逃跑,而是一面全神戒備著,一面緊盯著她。原因無他,只因為這個女魔法師給他的感覺太熟悉了,若是她法師袍外再燃起淡淡的黑色火焰,那羅格幾乎就要錯以為,埃麗西斯又回來了!

那神秘的黑暗法師開口了,她的聲音悅耳中略顯沙啞:「你的魔控力還不錯,可是過程太拖泥帶水了。魔法是用來殺人和擊敗對手的,越漫長的過程就越容易出錯。我知道你的膽量很小,不過你不用害怕,我只是來看看你而已。」

看著她轉身離去,羅格顫聲叫住了她:「等一等!我……能不能看看你?」

她立定,又盈盈轉了回來,道:「我也知道你很好色,不過你一向是這樣直接的嗎?好吧,我會給你看看我的樣子,只是恐怕你會非常非常的失望。」

法師長袍的頭罩被一隻完美的纖手掀起,露出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羅格再善於掩飾自己,此時也禁不住流露出了濃濃的失望之色,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以光明教會的手段和隱於黑暗之中的強大勢力,就算埃麗西斯沒死,她又怎麼可能逃得出來呢?何況胖子的知識越豐富,就越是接近於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她不可能還存在了。

「對不起,我把您誤認成另一個人了。」羅格極為恭敬地向那女子施了一禮。他知道,對待這樣一個極為強大的黑暗法師,那是決不能輕慢的。

她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把我當成了埃麗西斯吧?」

這輕輕一句話,在羅格耳中聽來恍如一聲炸雷!他剛想追問,卻見那女子的身影已經遠去。情急之下,羅格倒也沒完全失去理智,他想了一想,只是大叫一聲:「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那女子的身影已經溶入夜色,她的聲音仍自遠方飄來,隱隱含有笑意:「算你聰明!我的名字是……艾德蕾妮。」

羅格又大吃一驚。

※※※

大戰已經過去,銀色再度成為冰封北國的主宰之色。不管失去了多少海水,萬里冰洋總是有足夠的水來補充。只是此刻整個冰洋給人的感覺寂靜了許多,凡是在剛剛一戰中受到波及的生靈,連靈魂碎片都不會留下。

洋面已然封凍,又有新的冰峰在緩緩生長,再過數年,或者數十年,這片遼闊的冰洋,又會變得和以前一樣。

在冰洋上空的極高處,景色又有變化。

這裡上方是深黑的虛無,星光不再閃爍,藍月也更加清晰。而下方,則是夜色下的濛濛深灰。在地平線的盡頭,則有一線明亮的光線,那是黎明即將到來的徵兆。

威娜就這樣立於天幕與大地的分界線上,怔怔地遙望著遠方那一線晨光。她雕塑般美麗的臉上充滿了迷茫,任由那一線晨光悄悄爬上她的髮梢,又一路向下,慢慢地掠過她的眉、她的鼻和她的唇,最後以金色的光輝鋪滿了她絕世的容顏。

她一頭金髮忽然飛揚,又若一片灑落的金色晨輝般徐徐飄落,聲音也有如自天而落般飄渺不定:「風月,我想起了失落在天界的許多記憶。」

風月雙手籠於胸前袖中,雙目低垂,飄立於威娜不遠處。她淡淡地回道:「你拾取的記憶,我自然也會分享。」

威娜輕輕歎道:「阿喀琉斯啊,他真的是一個很笨的傢伙。我一直以為,他僅僅是偉大的提拉特彌斯所創造的又一個工具,可是沒想到,他竟然和我是一樣的。」

風月沉默良久,才道:「我認為,犯下錯誤的,是提拉特彌斯。」

威娜搖了搖頭,道:「偉大的提拉特彌斯雙目所及之遠,根本不是你我能夠想得到的。何況,若他不是如你說的那樣犯下錯誤,又怎麼可能有你我的出現?」

「可是我還是不太明白……」風月微微皺眉:「你重拾的記憶實在是太少了,少到了我根本無法借此勾勒出天界的一幅草圖的地步。似乎……我們知道得越多,就越發現自己的無知。我無法理解,阿喀琉斯為什麼不將你的全部記憶都帶過來?」

威娜幽幽地歎息一聲,道:「風月,你沒有分享過我在天界時的經驗,所以你自然不明白。每一個天使離開天界的時候,都會將自己的記憶遺留在天界,只餘下必須的記憶和自己的使命。阿喀琉斯選擇的力量與我完全不同,我追求的是各種力量之間的完美平衡,而他選擇的是將幾種力量推向了極端。他因此而獲得了獨特的存在形式,能夠從此不再依賴於各個位面的身體而獨立存在。而我仍然得通過降臨來獲得在這個位面穩定存在的能力。可是無論阿喀琉斯的存在形式怎樣特殊,他也不能違背天界的規則。所以他離開天界時,同樣無法帶下記憶。他所能做的,只是通過自己的存在方式來喚醒我對天界的記憶。所以你看到的,才會是如此雜亂無章的記憶碎片。」

「阿喀琉斯為你做了許多。」風月道。

「是啊,他不可能做得更多了。」

「不過,他力量的選擇並不明智。」

威娜似是沉浸在回憶之中,她微微笑了笑,道:「從創造伊始,我和他之間就有了不同。如果他同樣選擇力量平衡的路線,那是一點勝過我的希望都沒有。我也是現在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戰鬥方式,轉而追求極端的力量。」

說著,威娜略略舒展了一下身體,道:「而他轉變力量成功之後,每次出征回來,都會向我挑戰。當然,他從未贏過。」

「從你的記憶來看,他這一次的作為,將使他永世囚禁在絕對的虛無之中……」

「不,他選擇了湮滅自己的一切意識,還原成為最本原的能量形態。自此之後,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阿喀琉斯都不再存在了。」

風月沉默。

從今以後,最完美的光天使與最極端的光天使之間,一切糾葛,都不復存在了。

「威娜,你今後如何打算?」風月問。

威娜迎著晨曦,忽然輕輕一笑,道:「一切都過去了,不管我們如何努力,都無法使時間之河回流。我準備接收自然女神在這個位面的所有力量,給自己也弄一個看得過去的神格。不能總是讓你這樣得意啊!等我拿到了自然女神的神格,我看你今後如何向你的信徒解釋你我之間的戰鬥,是屢戰屢敗,還是屢敗屢戰?」

風月也微微一笑,道:「或許我應該趁現在多打你幾頓。」

此時晨光已經掠過了整個冰洋。威娜沐浴在晨光之中,道:「風月,你呢,今後又有何打算?」

「我?」風月銀色雙眼緩緩睜開,道:「我從你喚醒的記憶中看到了一些非常……震撼的東西。」

威娜淡淡地道:「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雖然不明白它們的含義,可是……我只感到畏懼。」

「我也一樣。」風月點頭道:「所以我想,也許該去看看一個膽子很小的傢伙了。等著他有足夠勇氣,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威娜看著風月,有些意外地道:「風月,你是怎麼明白這些的?我可是看了兩千多本書,才感覺到有一些明白了。」

風月黛眉又微微皺起,道:「我沒有明白什麼啊!我只是感覺,應該去看看他了。雖然我在這裡一樣能夠感應到他的一切活動,與親自過去看他沒有任何區別,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當中似乎還是有一些不同的。」

「這當然不同!」威娜立刻道。可是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具體有何不同。她覺得,之所以想不出來,也許還是書看得還太少的緣故。

※※※

晨光佔領大地的時候,黑暗就會退散。萬里冰原又迎來了新的一天,完全不同的一天。

這新的一天,沒有浮空之城,沒有曾經存在於此地的幾個強大靈魂,也沒有了那壓倒一切的艷紅。

在這個清晨時分,當羅格悄悄潛回自己的家時,偌大的府第中仍然是靜悄悄的。早起的僕人們都小心翼翼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因為他們知道,府中兩位美麗而危險的女主人都是貪睡的主,而且這種時候,向來脾氣極大。

昨夜天翻地覆般的變化,對於這些營營役役於日常溫飽的普通人來說,實在是全無意義。

羅格滿腹心事,一路行去,渾沒注意地面上有一線若有若無的魔法能量,直接一腳踏了上去。儘管魔法波動極其微弱,但依然引起了羅格的警覺。他略略分辨了一下魔法波動的傳導方向,心中一動,就想開溜。

「死胖子,既然回來了,就進來吧!」房間中傳來了芙蘿婭的聲音,看起來她也是一夜未睡。

胖子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推開了她的房門,走了進去。

芙蘿婭已經換上了一身隨意的衣服,正斜靠在沙發上,翻閱著那本總也看不完的《位面冥想》。從她那平靜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異樣,似乎昨夜幾乎使她殞命的大戰只是一場過去的噩夢一樣。

「芙蘿婭……」羅格在她身旁坐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反而是芙蘿婭先開口了:「你打贏了?」

羅格點了點頭,道:「還算輕鬆。」

芙蘿婭依然在翻閱著位面冥想,只在長長的睫毛下瞟了胖子一眼,道:「你現在厲害了嘛!殺一個大魔導師居然都這麼輕鬆。」

胖子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取巧而已。殺一個全無防備的大魔導師,並不會比殺一個沒有防備的魔法學徒困難多少。」

小妖精頭也不抬地道:「你的話怎麼和修斯長老說的一模一樣?」

胖子一愣,道:「修斯?他說什麼了?」

「是這樣的,我回來後就去問他,你一個人去對付大魔導師會不會有問題,他就給了我這麼一句話,並且讓我安心等你回來。」

胖子心下一陣感動,伸過手去,輕輕握住了芙蘿婭的手。

小妖精終於抬起了頭,看著羅格道:「怎麼?不準備把我送給米羅了?」

「我……」羅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小妖精突然輕輕一笑,伸過手來,輕撫著胖子的臉,道:「你還記得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嗎?那時你心裡恐怕只是想和我玩一玩而已。嗯,我當時魔法還過得去,能幫你一些,這也應該是一個因素。而現在呢?你會因為將我置於險地而內疚,我該開心才是。你又緊張什麼呢?」

「可是米羅……」

「他對我當然比你好,只是他來晚了。」芙蘿婭利落地道。

羅格哈哈一笑,心中陰悒盡去。他實在是喜歡芙蘿婭這平時風情萬種、詭譎多變,當大事時又乾脆利落、果決敢斷的性格。

不過他還未笑完,芙蘿婭又道:「死胖子,你別高興得太早。有件事你去幫我辦一下。」

還未等羅格開口相詢,這小妖精即道:「我想見一見艾德蕾妮,你去想辦法吧。如果你不方便,那我自己去找米羅好了!」

片刻之後,羅格又前往了修斯的房間。他的心情因為大起大落而激盪不已,一路行來,這才慢慢平復。每一次見芙蘿婭,這小妖精總有辦法引得他忽喜忽怒,忽恐忽憂的。

可是此時房間中,芙蘿婭臉上的微笑已散去,一雙碧眸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晨光,一時心事重重。良久良久,她才無限沉重地低歎一聲,自言自語地道:「芙蘿婭啊,無論是她們兩個中的哪一個,你……你都是贏不了的啊!」

她輕歎一聲,又開始翻閱位面冥想。

羅格推門而入時,修斯和死神班相對而坐,都是一臉的沉重。胖子一怔,他還不知道何時死神班又跑回黎塞留來了。死神班看到了羅格,只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逕自出房去了,也不和羅格打聲招呼。

羅格有些奇怪地望著死神班的背影。修斯見了,道:「他現在被捲了進來,已是身不由己,估計退休過點安靜日子的計劃就此泡湯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不用理他,誰讓他連一件神器都放不下呢!」

「神器?難怪。」羅格搖了搖頭,坐了下來,他看著修斯,沉吟了半天,才道:「修斯長老,溫拿大師的狀況非常不好,我看他支撐不了幾天了。您有什麼辦法嗎?」

修斯歎道:「羅格大人,您還是以標準的死靈法師的眼光來看待生命存在啊!溫拿的靈魂早已被撕得支離破碎,這種時候,也許只有諸神才能夠挽回他的存在。這件事,已經超出我們的能力範圍了。」

「可是奧黛雷赫不也是神嗎?」

「她全部的神威都集中在毀滅上,而非是挽救生命。何況這件事,同樣超出了她的力量範圍。」

羅格點了點頭,道:「修斯長老,您知道的真不是一般的多。不過我也不想探究您淵博知識的來源,我現在只想看看您一直說的精靈典籍,可以嗎?」

修斯吃了一驚,道:「您為什麼突然想看精靈典籍?」

羅格道:「我討厭現在這種無力的感覺。我不能總是等著敵人找上門來,一定要做點什麼。我知道力量並不是可以憑空得到的,但智慧可以彌補力量的不足,若謀劃得當,一個低級的劍士也能輕易地殺死一位沒有防備的大魔導師。我需要智慧,真正的智慧。所以想讀一讀您的精靈典籍。」

修斯沒有說什麼,只是自書架上抽出一本裝幀精美的厚書,緩緩地道:「任何想要掌握命運的人,都得付出沉重的代價。擁有了洞悉一切的智慧,最終的結局就是永恆的痛苦。你有這種決心嗎?」

羅格若無其事地道:「我現在付出的代價難道就少了嗎?」

修斯點了點頭,輕輕撫摸著手中厚重的典籍,許久才道:「這一本精靈典籍……其實就是精靈所有悲劇的根源。你雖然有了付出的決心,可是還沒有閱讀它的能力。不過若不讓你看看,你想必是不會死心的。」

說罷,修斯將這本書端端正正地放在羅格面前,緩緩地道:「讀它的時候,要記得謙恭,當你的手放在這本書上的時候,你所觸摸的,實際上是諸神的領域。」

羅格點了點頭,端正坐好。

他輕輕撫摸著這本厚重典籍以秘銀鑲邊的封面。在指尖觸及書的一剎那,他整個靈魂都微微地顫慄了一下。

似乎就在這一刻,那高高在上的,諸神所在的國度,又在他面前拉起了大幕的一角。

他精神一陣恍惚,似是看到了一個極盡繁華、精緻、繁複而美麗的世界,一座座風格各異的浮空都市,在天空中高傲地飄浮著。而他的耳邊,則縈繞起陣陣若有若無的精靈歌聲。這些優美之極的歌聲如有引力一般,幾乎將他的靈魂給拖出軀殼去!

胖子悚然一驚,精神力洶湧而出,轟然摧毀了一切幻影,這才恢復了正常。

當他再次看清現實的世界時,精靈典籍不知何時已然翻開了第一頁。在扉頁之上,有一行纖美而華麗的金色精靈文字。

《十二精靈王戰記》。

作為已經深入魔法世界足夠遠的另類魔法師,羅格早已掌握了精靈語,自然認得這行精靈文字。但他知道,這本書不是這樣讀的。

羅格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在這一剎那,羅德裡格斯、教皇、阿喀琉斯、自然女神、冰雪女神,他平生所見、那些力量早已超越凡俗的存在,一一在他心中流過,同時回想起的,還有他們身上各不相同的氣息,這些氣息,則代表著他們各自不同的力量。

羅格又睜開了雙眼,眼中已盡成銀色!

精靈典籍的扉頁上,「十二精靈王戰記」這一行字早已隱去,另一行羅格前所未見的文字緩緩浮現!這一刻,他的呼吸已經凝止!

他分明可以感應得到,那些文字上,每一個花紋中都蘊含著莫大的力量!

雖然他全然不認得這些文字,但卻可以讀懂它們的意思。羅格終於知道了精靈典籍的真正名字。

希洛之書!

他抑止著瘋狂跳動的心,一頁一頁地翻動著書頁。

時間悄然流逝。

終於,羅格頭腦一暈,差點一頭栽倒在桌上。他定了定神,精靈典籍早已恢復了平時的樣子。

「看明白了多少?」修斯問道。

「一點都沒懂。」胖子苦笑回答。

※※※

當羅格從修斯房中出來時,天色已近黃昏。

一道若有若無的黑影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從胖子面前掠過。

羅格突然喝道:「格利高裡!」

「您找我?」地底侏儒停了下來,本能地答道。話一出口,它立知闖下了大禍,嚇得瑟瑟發抖。

羅格微微一笑,道:「不必害怕。我很快要去看你的主人了,你難道不做些準備嗎?」

《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