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紀念日

烽火連天,亂戰無休。

轉眼之間,同盟與協約兩大集團之間的戰爭已經打了三個多月了。初期的一系列戰役中,雙方互有勝負,因此戰線也相應地呈犬牙交錯之勢,不斷拉伸、延長。

現在戰爭是整個大陸人族國家中惟一的話題。

德羅帝國漫長的南部邊境成為大戰最主要的戰線。這裡地勢複雜,又是四處通達之地,兼且在過去幾十年中,這裡都是貿易與交通的必經之路,因此人口繁多,城鎮星羅棋布,是一片非常繁華富饒的土地。自然,現如今也成為了兩大集團寸土必爭之地。

現在這裡已經完全不同了。兩大集團的統帥們都把綿延廣闊的用兵之地看得非常之重,雙方投入了重兵,謹慎小心地試探著對方的意圖,同時盡全力將己方的城鎮甚至是村落加固,變為可以堅守的要塞。繁華富饒的南部城鎮在短短數月間已經變成了一個個重兵駐守、固若金湯的軍事堡壘。

在這條千里戰線上,每一個村鎮的爭奪,每一處要塞的易手,都會以數百名戰士的生命為代價。聖輝同盟的意圖非常明顯,他們打算在沉悶而殘酷的陣地戰中拖住神聖協約的主力,如同絞肉機一樣,慢慢地絞碎神聖協約的生機。畢竟阿斯羅菲克帝國的騎兵天下聞名,就算巴伐利亞公國也擁有精銳的騎士團,可是仍沒有信心在大規模的騎兵決戰中解決對手。

德羅帝國的步兵也非常有名。德羅皇帝雖然老而昏庸,但這不妨礙帝國出產一兩位能力出眾的將軍。而阿斯羅菲克帝國的潮汐與海神兩大軍團對於陣地戰同樣不陌生。因此在主要戰線上,兩大集團打得難解難分。隨著時間的推移,戰線上要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堅固。

既然主要角力方向的戰局膠著不下,那麼雙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向戰線兩邊延伸。那裡多數是夾在兩大集團中間的一些小國。在對待這些小國的態度上,無論是聖輝同盟還是神聖協約都沒有什麼不同。兩大集團或威脅恐嚇,或直接出兵佔領,在短短數月中,除了極少數位置實在偏僻的國家和海外的幾個島國外,大陸上所有國家都被強行劃分了陣營,綁上了兩大集團的戰車。

戰爭無處不在。

有形的戰線可以阻攔住普通戰士的腳步,但攔不住神出鬼沒的強者們。這些強者可以悄然混入敵方的重地,或破壞,或刺殺。若時機得當,他們甚至可以發揮出一支大軍都無法達到的作用。只不過現如今兩大戰爭集團都是強者雲集,哪怕是聖域強者,深入到敵方領地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在戰爭的背景下,盜賊公會、殺手集團和傭兵這三大行業開始火爆起來,只不過這些黑暗世界的組織雖然力量強大,但顯然無法與兩大戰爭集團相提並論。因此在生存的危機下,許多組織不得不加入了兩大陣營中的一方。

在亂局之中,也有特立獨行的組織存在。這些黑暗世界的組織無一不是觸角遍及大陸每一個角落的強大存在。對這樣的組織,就是神聖協約和聖輝同盟也無可奈何。開戰三月之後,遍數整個大陸,還能夠保持獨立的黑暗世界組織不過五六個而已。這些組織中,暗夜舞者牢牢佔據著黑暗世界的王者地位,而新生的陰影則依靠凶厲狠辣的手段吞併了許多小公會和殺手集團,規模迅速擴大,隱隱有挑戰暗夜舞者黑暗王座之勢。

大凡身懷不俗力量的人都喜歡亂世,他們更加喜歡戰爭。因為在戰爭時代,以勝利的名義可以干許多平時根本不能做的事。不過也有不喜歡這場戰爭的人,那就是魔法師。

因為魔法師所掌控的力量太過恐怖,所以兩大集團都對自己控制範圍內的魔法師嚴加監控,一有發現,立即逮捕。所有的魔法師,哪怕僅僅是一個魔法學徒,都必須做出選擇,要麼加入戰爭,要麼在囚牢中等死。一邊是榮耀、權勢、美女,另一邊是飢餓和黑牢,幾乎任何一個有理智的魔法師都知道應該如何選擇。

在這場戰爭中,還有一個特殊的受難群體,那就是光明教會的教徒。

自大戰伊始,神聖教會教皇羅格就充分展現了他鐵腕無情的一面。在強大教會武力的支持下,羅格將宗教迫害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短短時間內,神聖教會就在神聖協約國控制範圍內建起了幾百座大大小小的教堂和神殿。這些教堂最主要的功能,除了發展當地的信徒外,就是迫害原有的光明教會信徒,強迫他們改變信仰。因此在每一個大教區,都會單獨設立一個宗教裁判所,以凌訊那些確證的或者是可疑的光明教會教徒。

神聖教會發展得實在太快了。三個月前的一個見習牧師現在就有可能主持一座小教堂,他甚至有權力組織一支保衛教堂和打擊異教徒的小武裝。

而三個月前的一個普通神職人員則可以在一座中等城市中任職。那些教會中的中層神職同樣變得十分緊缺。至少現在神聖協約範圍內,大大小小的教區已經有數百個之多,這已經超過了中階神職人員的總和!

現在往往一個年輕的神職人員帶著三五隨從來到新的任區,隨意佔據一棟大房子,在門口掛上神聖教會的徽記,將因緊急趕工而做工粗糙的女神像在大廳中一擺,一個地區教堂就可以開張了。

如此急速的擴張,主持一方的教職人員必然良莠不齊。但是一座座高高立於奧希妮亞的絞刑架使得他們不敢太過亂來,更是不敢在信仰的問題上動手腳。

教皇羅格一半時間藏在奧希妮亞的冰風大神殿中,而另一半時間則在各教區中巡行。在每一個教區,都會有一個必備的節目,那就是審判。被掛在絞刑架上的大多數是不肯改變信仰的光明教會信徒,然而偶爾也會出現失職的神聖教會人員在絞刑架上飄蕩的情形。

在羅格的推動下,神聖協約各國都宣佈光明教會為非法,所有光明教會的信徒都需在限定時間內改換信仰,不然的話將會受到一系列稅收和兵役上的懲罰措施。

羅格似乎仍然覺得這宗教迫害的熊熊烈火燒得不夠猛烈,因此又在其中填加了不少乾柴。

「對與神為敵之人不需要憐憫,他們竊取了原本屬於女神信徒的世界。他們的貪婪永無止境,他們應該受到懲罰!他們手中掌握的一切,都應該屬於你們,偉大的奧黛雷赫的虔誠信徒。」在一場公開的宗教儀式上,羅格向著數萬聚集的教徒如是說道。

他的講話很快就被有意無意地曲解了,瘋狂的、別有用心的神聖教會信徒從此開始了對光明教會信徒的瘋狂迫害。同時,各國的大小貴族官僚也藉機對政敵進行清洗。一時間,在神聖協約的遼闊土地上,只要被指認為光明教會的信徒,那麼全家上下都會有性命之憂。因此就算僅僅是為了保全自己一家老小的安全,這些生活於最底層的平民也要拚命證明自己的信仰立場,證明自己不是光明教會的信徒,或者已經轉而信奉女神。

每天清晨,羅格都會專門抽出半個小時,審閱各地送上來的關於擴展信徒以及申請處以絞刑的光明教會信徒的報告。

絞刑架需要的數量越來越多,終於有一天,連負責整理這些報告的羅伯斯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向羅格建議道:「羅格大人,我們殺的人是不是太多了點?現在大戰當中,如果激起了民憤,對今後的戰局可是不利啊!」

羅格放下了手中的報告,問道:「你覺得推動這場大戰的真實原因是什麼?難道說所有人族大國的君主都瘋了嗎?」

羅伯斯基飛快地將所有戰爭發生的理由在心中過了一遍。南北戰爭?王權爭霸?宗教對立?所有的理由當中,惟有最後一個理由看起來最不成立。

羅格看了看羅伯斯基,似是看穿了他心內的想法,笑了笑道:「這場戰爭幾乎將所有人族的國家都捲了進來。如果僅僅是為了領土和人口的話,就算是再大的野心家也不會瘋狂到這種地步。這場戰爭真正的推動力,是兩種不同信仰之間的戰爭。信仰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一個擁有虔誠信仰的宗教徒,可以無視世間一切艱難險阻。他們不能收買,也絕不屈服。除了殺掉,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對付他們呢?」

「可是強迫教徒改變信仰,似乎對戰局意義不大。羅格大人,現在各地對於教會的……強硬作法反彈很大。」羅伯斯基道。

羅格沉吟了一下,道:「那些到現在還在維護光明教會的傢伙,有一個我們就要殺一個。寧可殺錯,不能放過。不過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這樣好了,你去通知摩拉,讓她看著把教會裡貪污最厲害的那些人,挑些出來殺掉,這樣其餘的人應該知道收斂一點了。」

「是,羅格大人。」羅伯斯基帶著批閱好的文件退出了書房。他不明白為何一定要對光明教會的信徒趕盡殺絕,甚至於甘冒激起民變的大險,這可是戰爭時期,那些邊緣小國一旦倒戈,可也不能說是小事。

羅伯斯基憂心忡忡地離去。

※※※

「真是藝術!」

在裡爾的王城中,凱瑟琳一邊翻閱著手中厚厚的一份報告,一邊讚歎著。典雅的微笑、由衷的喜悅給她完美的臉也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在她那張寬大得異乎尋常的辦公台前,佛朗哥正端坐在椅中。他一身深黑色鑲金絲紋飾的禮服,少許的蕾絲花邊裝飾得恰到好處,添了典雅而又不顯庸俗。他從表情到服飾都是一絲不苟,一言不發,靜靜等待著凱瑟琳的吩咐。

此時佛朗哥已經年過三旬,額邊眼角都有了些許歲月的痕跡。他的面容依舊英俊,臉上的微笑也長年不變,只是或者是手上沾染的血腥過重的緣故,他那雙眼睛中已完全看不到半點溫熱的感覺,有的只是冷酷和淡漠。

僅僅用了幾分鐘,凱瑟琳就將數十頁的報告看完。她將報告向前一推,對佛朗哥道:「你也來看看。你過去的朋友羅格現在已經是一個大人物了。他在製造混亂、挑起民眾仇視和對立、以及迫害異己等方面手段高明得令人害怕,就是我坐在他的位置上,也不可能把神聖教會擴展得更快了。而且他總是能把民眾的仇恨和不滿控制在爆發的邊緣,使局面不至於失控。對了,我聽說他的魔力也不錯,似乎已經有大魔導師的水準了。真是難得!」

佛朗哥接過報告,以極快的速度看完,又將報告放了回去,恭敬地回道:「他的確很厲害,我自愧不如。」

凱瑟琳又拿起了一份報告,一邊飛速翻閱,一邊道:「你也很不錯了。在某些方面,你並不比羅格差。他能夠有今天,其實運氣佔了很大的因素。如果你能夠坐到他現在的位置上,一定也可以幹出一番事業來的。」

佛朗哥對於凱瑟琳的誇獎無動於衷,只是道:「我現在只是您座前的一條忠犬,對於更高的位置沒有興趣。」

「忠犬嗎?」凱瑟琳笑了笑,道:「就算是忠犬,當主人的力量不足以壓伏它時,也說不定會反咬主人一口的。不過你放心,既然你的主人是我,那麼你是絕不會遇到這種足以使自己整個家族都萬劫不復的機會的。」

「多謝您的仁慈。」佛朗哥站了起來,欠身一禮。

凱瑟琳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中的報告上,向佛朗哥揮了揮手,道:「你回去準備一下,我們明天就去前線轉轉,去探望一下辛苦征戰的戰士們。」

佛朗哥心中有些疑惑。凱瑟琳日理萬機,難有空暇;他身為大檢察官,每天也都要到深夜才能入睡,過度的操勞早已經使他麻木了。在這大戰如火如荼的時刻,他們兩個都忙得分身乏術。

這種時候去前線幹什麼?

不過他知道凱瑟琳素來高深莫測,每一步必有用意,因此也不多問,默默地退出房間,自行回去做準備去了。

※※※

此時在千里之外,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正護衛著數輛馬車在月色下疾行。馬車中,羅格正閉目養神,芙蘿婭則蜷在他膝上,睡得正深。

車外忽然響起了一聲號角,隨後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紫荊蝴蝶那清秀的臉龐出現在車窗處,低聲道:「羅格大人,前方有人埋伏。」

羅格雙目不開,淡淡地道:「殺光。」

「是!」紫荊蝴蝶領命而去,發下一連串的號令,百名冰殿武士一半下馬,換上了輕盾重斧,另一半馬上的在重弩上裝填好了鋼箭。數名法師則從後面的馬車中走出,爬上了車頂。瞬息之間這些騎士就已做好了迎戰準備,動作之迅速,行動之整齊,令人歎為觀止。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羅格雙眼忽睜,將芙蘿婭輕輕放在厚厚的靠墊上,站了起來。

芙蘿婭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道:「死胖子,你要去哪裡?又有人要偷襲我們嗎?我感覺不到有什麼厲害傢伙存在,讓他們去殺就是了。」斷斷續續的囈語之後,她又旋即墮入了夢鄉。

羅格回身細心地將芙蘿婭身上的錦被拉直、蓋好,然後抄起車廂內一個巨大的魔法卷軸,走出了馬車。

「羅格大人,您……」看到羅格走下馬車,紫荊蝴蝶微微一怔。

「埋伏的人中有一個傢伙實力不錯,所以我來幫你。全力進攻,速戰速決,別在路上浪費時間。」羅格簡潔地下達了指示。

此處大路周圍一馬平川,道路兩邊是一米多高的草地。敢在這種地形下埋伏的人,都是些精於隱藏的盜賊或者殺手。見羅格的車隊停了下來,還擺出戰備的架式,這些埋伏的人立刻知道行蹤已經被發覺,於是呼喝聲此起彼伏,幾十名殺手在長草和夜色的掩護下,迂迴包抄,向車隊掩殺地過來。

戰鬥短暫而激烈。

這些為聖輝同盟提供服務的盜賊和殺手顯然並不知道這支車隊的來歷。他們人數不少,而且本領出眾,的確有理由向一支百名騎士護衛的車隊發起強攻。只可惜他們遇上的不是普通的騎士,而是百名高階冰殿武士。盜賊和殺手們單薄的防禦力在冰殿武士的強大武力面前顯得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而近距離重弩的攢射也不是他們能夠躲閃得開的。他們手持的不是長短劍,就是匕首,單薄而鋒利的刃鋒在冰殿武士的重甲大盾前也幾無用武之地。而且冰殿武士們的個人武力和近戰配合都遠遠超出了這些殺手的預計,因此戰局剛開,偷襲者就損失慘重。

在戰鬥最激烈之時,羅格展開了手中的魔法卷軸。就在此刻,路旁深草中忽然躍起一個淡淡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無聲無息地向羅格衝來,那瞬間提升的殺氣甚至使數個高階冰殿武士都為之色變,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從而給這殺手讓出了一條通向羅格側面的道路!

突起的急變並未驚動羅格一絲一毫,他仍一臉平靜地望著卷軸,嘴裡似是在念誦著啟動的咒語。

嗡!殺手手中深藍色的短劍響起一聲輕吟,似是為即將飲到的鮮血而興奮著。

嗡!羅格手中的魔法卷軸也輕輕地一顫,向著殺手的一端突然開了一個小口,一隻細如尖針的無羽短箭如電般飛出,瞬間沒入了那殺手的胸膛,又從她後背飛出,速度絲毫不緩,轉眼間就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撲通一聲,殺手重重地栽倒在羅格腳邊,她的手腳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短箭造成的創傷雖重,但還不足以致命。可是箭上所塗的巨毒,瞬息間已經瓦解了殺手的全部生機。

她掙扎著支撐起上身,仰起頭,正好迎上了羅格的目光。此時她的面巾已經脫落,秀麗的臉龐在月色下閃爍著詭異的藍色。那是體內劇毒已然發作的徵兆。

羅格剛剛那一箭全無先兆,射出的時間角度都分毫不差,她甚至連閃避擋隔都做不到。單從發這一箭的時機,就可以知道羅格想要殺她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她又怎能想到一般用過一次就會毀去的魔法卷軸中竟然會藏著這麼一個機關?

「你……好厲害。可是……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手段,不肯……用真本事殺我?」殺手艱難地道。

「為了省事。」

羅格扔下這麼一句,就踏上了馬車。車隊重新起行,向奧希妮亞疾馳而去。

那殺手保持著仰望的姿勢,早已停止了呼吸,她猶睜的雙眼已經被體內的劇毒染成了藍色。陪伴著她的,則是數十名同伴支離破碎的身體。

像她這種受雇於其中一方,在另一方的領地中活動,伺機偷襲破壞的盜賊和殺手組織不在少數。這些組織往往分組行動,一組主攻,一組接應。只是羅格短箭上用的毒出自芙蘿婭之手,陰狠處遠非一般毒藥可比。那死去殺手的接應同伴如果想將他們的屍體埋葬,只要一接觸到她的屍體,就會同樣染毒身亡。

清晨時分,奧希妮亞終於在晨曦中現身。

羅格的馬車直接駛到冰風大神殿的正門,這才停下。羅格走下馬車,大步走進神殿。沿途上不斷有信徒和神職人員向他行禮,羅格一臉聖潔,只是微微點頭回禮,腳下絲毫不緩,在冰殿武士的簇擁下走入了大神殿的後部。

他在大殿後部一陣疾行,最後走進了屬於玫的房間。玫正躺在床上,平素時冷若冰山的臉上不住流下汗水,時時會痛苦地皺緊眉頭。看到羅格進來,她勉強笑了笑,然後又是一聲痛苦的呻吟。

「玫,感覺怎麼樣?」羅格握住了她的手,溫和地問。

「應該……就快生了……」玫喘息著道,忽然又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旁邊的侍女見了,上前道:「高貴的教皇,玫小姐馬上就要生了,先請您迴避一下吧。」

羅格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間,在外間中等候。

胖子本來還要在南方巡視幾個教區才會回到奧希妮亞,然而此時忽然傳來了玫將要生產的急報,讓羅格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因為按常識來說,玫此刻才有了五個月的身孕,要至少再過三個月才是正常的生產期。不過一想到玫肚子裡那小傢伙罕見的生命力,似乎生得早也屬正常。

不管怎麼樣,羅格還是立刻下令車隊調頭,一路直奔回到了奧希妮亞。

羅格並沒有等多久,就聽到房間中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他那顆已經變得冷如寒冰的心也忍不住微微激盪,那是對自己骨肉本能的喜愛。胖子輕輕推開房門,走進了房間。

侍女將一個嬰兒交到了羅格手中,微笑著道:「尊敬的羅格大人,恭喜您,您多了一個美麗的女兒。」

「女兒?」羅格登時一怔。他明明感應到玫肚子裡的孩子是個男孩,怎麼生出來時突然變成女兒了?

他仔細看了看嬰兒,沒錯,這是個女孩,而且女孩身上流動的,的確是他的血脈。

悄然間,房間中突然陷入了絕對的黑暗,這黑暗的世界中空無一物,只有羅格和他懷中的小女兒。

只是此刻羅格懷中抱著的女嬰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極美麗的小女孩兒。她正盯著羅格,嘴角微露冷笑。

看著懷中這美麗無雙的小女孩兒,羅格的雙手竟微微顫抖。

因那小女孩兒的雙眼,竟是如翡翠般清澈的碧綠!

「羅格大人!羅格大人!」一聲聲呼喚將羅格又拉回了現實。

周圍重新亮起,那小女孩兒已經消失不見,羅格懷中抱著的是一個初生的女嬰。她美麗而可愛,沒有哭泣,而是向著羅格甜甜地笑。

她雙瞳是晶瑩的藍,只是偶爾,會閃過一絲鮮艷的綠。

看著周圍一雙雙疑惑而又關切的目光,羅格立刻在臉上堆滿了溫暖而又欣喜的笑容,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狂喜,完全是一個身居高位的新父親應有的表現,毫無破綻可擊。

逗弄了一會小女嬰,羅格又溫言撫慰了一會玫。胖子見玫產後虛弱,吩咐侍女要好好照顧她之後,就離開了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羅格揮退了侍女,開始發呆。他實在有些不清楚應該如何對待玫這個孩子。直覺告訴他,應該直接將這新生的小生命徹底毀滅,不讓她在這個位面留下一丁點的痕跡。可是理智對此說不。

胖子已經反覆察探過這個小傢伙,她除了特別強大的生命力和旺盛得可怕的精神力之外,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嬰,一個流著他與玫血脈的女孩。對於欲求後代而不可得的胖子來說,僅僅憑藉剎那的恍惚以及說不清來由的直覺就殺了自己的女兒,未免也太荒謬了一點。

可是那雙翡翠般的目光以及小女孩微微的冷笑始終在胖子眼前徘徊不去,讓他如坐針氈、不寒而慄。

在這個從出生時就呈現種種詭異景象的女兒面前,羅格忽然覺得父親這個身份,已經變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

※※※

就在胖子左右為難之時,冰風大神殿後部艾菲兒專屬的冥想室中正醞釀著一場可怕的風暴。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還要重複幾次預言你才肯放過我?你既然不相信我,那幹嘛自己不去預言呢?預言術可還是你教給我的呢!」艾菲兒皺著眉頭,向端正坐在她對面的康斯坦丁叫道。

康斯坦丁正坐在艾菲兒對面,努力想要擺出一副神聖而威嚴的姿態,試圖讓艾菲兒對自己這個老師兼長者有一些應有的尊重態度。精靈和人族的壽命和成長過程完全不同。雖然艾菲兒若是放在人族中,也就是二十不到的樣子。可是若論實際存活的歲月,她很有可能接近甚至於超過了已經年過四旬的康斯坦丁。只不過這種存活年代上的差異,從來都是被各大種族所忽視的。所以康斯坦丁自居長輩,倒也不能說是有錯。

可是艾菲兒眉間的風暴越來越重,眼看著就要發作,顯然她完全不把康斯坦丁隱晦的提示放在眼裡。

紅衣主教面色不由得有些尷尬,他也不清楚艾菲兒今天的脾氣為何會忽然變得這麼大,以往她可是有求必應的。但眼前的大事實在是太過重要,因此康斯坦丁不得不放下架子,老老實實地道:「艾菲兒,這件事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不得不讓你多試幾次,好能夠確證一下。」

艾菲兒盯著康斯坦丁看了半天,一直把他看到笑容僵硬,這才道:「好!我就再為你預言最後一次,你自己看清楚了,包括咒語、程序、魔法道具、顯示的徵兆,一切的一切!我絕不會就這個問題預言第五次!如果你不相信我,那麼請你自己去預言,向諸神問個清楚好了。或者你可以直接回南方,這樣也就不用再為這個問題煩惱了!」

康斯坦丁呵呵傻笑兩聲,沒有再說什麼。隨著艾菲兒的動作,他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即將進行的預言上。

似乎是為了和康斯坦丁賭氣,艾菲兒將一堆亂七八糟的魔法材料都給扔到了銀製的水盆中,胡亂攪了一攪,就開始念誦咒語。

看著她天馬行空般的發揮,康斯坦丁除了苦笑,還是苦笑。預言術被艾菲兒用成這樣,實在不知道該說是發揚光大,還是胡使濫用。可是康斯坦丁不得不承認,這個靈魂純淨而全無信仰的精靈女孩兒預言術的成功率簡直是令人目瞪口呆。

隨著艾菲兒的預言咒語誦念完畢,銀製的水盆中忽然水波翻湧,隨後放射出柔和的神聖光輝。片刻之後,銀盆中的水似已變成了通向另一個神秘空間的窗戶,但那個空間中充斥的惟有升騰的霧氣和忽明忽暗的聖輝,看不到其它有實體的存在。

康斯坦丁神情緊張,身體微微前傾,全神盯著銀盆中的景象。

這一次的預言和過往幾次一模一樣,顯示的都是出自於天界諸神的神諭。神諭中直指光明教會其實已經背棄了對至高神的信仰,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在為將黑暗與邪惡引入這個位面做準備,因此一切至高神的虔誠信徒,都應該剷除光明教會。

同以往幾次一樣,康斯坦丁還是無法相信預言的內容。他過往的經歷以及在光明教會中看到的事實都證明了教會根本沒有背棄信仰,而且以他紅衣主教的身份可以知道足夠多的機密,所以引入黑暗邪惡存在這麼大的舉動也不可能瞞得過他。

但是預言中散發出的氣息,的的確確是天界主神的氣息,雖然紅衣主教並不知道是天界哪位主神下達了如此神諭。

預言早已結束,可是康斯坦丁仍然盯著銀盆在發呆。

羅格所領導的神聖教會此刻所作所為完完全全是針對光明教會,不斷地打擊和迫害信奉至高神的信徒。按照艾菲兒的預言來看,紅衣主教康斯坦丁幫助神聖教會打擊光明教會的作法,再正確不過了,畢竟此刻惟有神聖教會才有可能與光明教會相抗衡。可是羅格大肆屠殺至高神信徒的行為又怎麼解釋?

一時之間,神諭與現實之間的巨大反差讓康斯坦丁困惑不已。他是應該相信神的雙眼,還是自己的所見?

在神的面前,要謙卑。

康斯坦丁忽然想起了光明教典中的這一句話。他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感覺到看清了一點前方的路。不過紅衣主教還想最後驗證一下。

「艾菲兒……」

「我說過了,剛才是最後一次重複這個預言!」艾菲兒截斷了紅衣主教的話。

康斯坦丁道:「不,這個預言已經非常清晰了,不需要重複。現在我想看看你其它的預言術,比如說你改造皇蜂幼蟲時使用的那些預言。」

「這算什麼,考試嗎?」艾菲兒道。

「哦……就當是考試吧!」康斯坦丁話一出口,臉上立刻紅了一紅。他之所以要艾菲兒反覆重複這足以影響到他選擇陣營的預言,正是因為自己無論怎樣嘗試,都無法與天界諸主神聯繫上,以取得神諭。

「那考試通過後,有什麼好處沒?」艾菲兒道。

康斯坦丁大吃一驚。他沒想到艾菲兒竟然會如此赤裸裸地索取好處,看來她早就看穿了紅衣主教的真實意圖,因此開始敲詐。

紅衣主教忽然覺得今天的艾菲兒表現實在是奇怪,與她平素的作風大相逕庭。他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考試通過,那我會將打造信仰鐐銬的方法教給你。」

艾菲兒點了點頭,出門去了。片刻之後,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四條一模一樣的小蛇,又回到了冥想室中。

康斯坦丁看著艾菲兒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皺眉問道:「艾菲兒,你今天的行為很奇怪,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如果有什麼難辦的事,告訴我好了。」

艾菲兒一怔,然後勉強笑笑,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精靈,又哪會有什麼心事了……」只是話未說完,她忽然小嘴一扁,大滴大滴的淚從眼中湧出。

只是艾菲兒立刻擦去了眼淚,若無其事地坐下,將手中的四條小蛇逐一排開。不等康斯坦丁詢問,她就念誦起預言術的咒語來。看到艾菲兒的異狀,康斯坦丁雖有滿腹的話想問,然而只有忍下,免得打擾到她的咒語。

艾菲兒咒語念完,向其中一條蛇一指,道:「神說,它會變強!」

一陣難以言喻的氣息過後,那條蛇忽然長大長粗了一倍,身上所有的鱗片都散發出青幽幽的光芒,雙眼也變成了琥珀色。更為奇特的是,它背上竟然伸展出一雙肉翼!

康斯坦丁吃了一驚,他從這條變異的蛇身上竟然感應到了一絲龍的氣息!

此時艾菲兒第二個咒語已經念完,又向第二條蛇一指,道:「神說,它也會變強!」

那條蛇背上生長出四片小小羽翼,身體緩緩浮上了半空。

第三條蛇在預言下失去了實體,化成了陰影狀的生物,而第四條蛇更是脫去了一身血肉,完全變成了一個不死生物!

冥想室中靜了一刻,然後四條變異過的蛇忽然衝到一起,互相廝殺起來。

「這……」康斯坦丁幾已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道:「為什麼你每次預言都有回應,而且每個回應都不一樣?」

艾菲兒絲毫不理殊死搏殺的四條變異蛇,收拾起魔法道具,站了起來,這才道:「因為我發現有很多神明實在是很閒,他們都會回應我的呼喚,可是我每個預言只要一個神明回應就可以了,所以誰回應得最快,我就用誰的。」

康斯坦丁徹底無言。

艾菲兒逕自走出了冥想室,只是出門的一剎那,她的淚水又忍不住湧了出來。她輕輕咬住下唇,怔怔想著:「有那麼多的預言又有什麼用?我真正想要的預言,永遠也不會來的……」

※※※

孤寂。

神之國度中,最常見的主題,就是孤寂。

風月的國度也不例外,不過相對其它神明的國度,她的領域已經可以說是非常喧鬧的了。

只是這一刻,她的國度中主宰一切的不光是孤寂,又多了黑暗。這片飄浮在虛空中的國度逐漸暗淡,濃濃的黑暗慢慢地侵染著一切。到了最後,整個國度惟有空中殿堂還有一點光明,可是這光明也微弱得如同暴風雨夜中的一點燭火。

悄然之間,一陣無法言喻的氣息籠罩了整個神之國度!

「親愛的奧黛雷赫,我是源自於黑暗的巴薩羅狄摩高根。你的勇氣與成長已經贏得了我的尊敬,所以我特意造訪你的國度。請允許我說一句,已經創造出神之國度的你現在需要睡眠。只有當你從沉睡中醒來,才能夠擁有原本屬於你的全部能力。」

凝立於冰晶前的風月雙眼徐徐睜開,面對著充斥了整個大殿的黑暗,淡淡地道:「我還不想睡。」

黑暗溫和地問道:「那你準備怎樣贏得即將到來的戰爭呢?或許我應該讓你看看我們共同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這會有助於你做出正確的抉擇。」

剎那間,大殿中突然閃過一道耀眼欲盲的電光!電光一閃即逝,可是在這短短一瞬中,她已經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風月沉默,似乎是思索著什麼,一頭黑髮在緩緩地飄動。

可是大殿中沒有風。

黑暗極有耐心,也極有信心,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她的決定。

風月慢慢地仰起了頭,那銀色的目光穿越了黑暗,穿越了殿頂,穿越了神之國度,不知落在了什地方。她近乎於無色的唇角,忽然浮起了一絲淺淺的微笑。

「尊敬的奧黛雷赫,你盡可放心地沉睡。在你沉睡的期間,我會一直在這裡。你的沉睡不會受到任何打擾。」黑暗如是道。

風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那雙銀色的眼,終於徐徐合攏。

她的國度陷入了黑暗與靜寂之中。

若說諸神國度為島,那麼承載著神之國度的虛無就是一座無邊無際的海!

海平靜,然而暗流洶湧。在這廣闊無邊的海中,風月的國度實在是渺小得幾可以忽略不計,它甚至稱不上是島,而僅僅是一塊大些的礁石。

只是這是一塊發光的礁石,它美麗的光芒吸引了不知多少神秘的存在。它們穿越了時空的風浪,聚集到了這塊礁石的周圍。

可是這一刻,有一個極為恐怖的存在正盤踞在這塊礁石上,它身體的巨大,甚至已經超越了護翼下的礁石!

海中游動的鯊群悄然退卻了,它們雖然嗜血,但又怎敢去進犯海龍的領地?

風月的雙眼再次睜開。從合攏到睜開的時間,並不比她平時眨一下眼睛長多少。然而她此刻的目光已然完全不同,整個神之國度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大殿中那些隱隱約約的裝飾與雕塑正逐漸化為實體。

大殿中光輝已經恢復,曾經籠罩一切的黑暗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她在空中緩緩旋轉一周,清冷的銀色目光掃視著神之國度周圍的虛空。此刻海龍早已遠去,然而鯊群們仍只敢在遠處徘徊。

片刻之後,它們終於散去,今後也不會再來。

※※※

呆坐了一個上午之後,羅格終於決定暫時將女兒的事暫時放下。不管怎樣,他實在是下不了手。

羅格站了起來,舒展了一下酸痛不堪的腰,長出了一口氣。他忽然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當即呆住!

胖子呆立片刻之後,雙眼中銀芒開始閃動。

地底侏儒猛然跳了出來!

它身體還未完全從虛空中躍出,就迫不及待地嚎叫著:「主人的主人!您總算想起我來了?這一次有什麼吩咐?是想幹掉哪個討厭的傢伙,還是想知道點什麼?不過要是關於兩位主人的事情,那就要仔細商量一下了……」

只可惜它的討價還價還未開始就不得不結束。突然出現的龍魂戰槍輕輕一挑,就將地底侏儒送回了虛空。至於威娜將它擲到了哪裡,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找我?」威娜問道。

羅格點了點頭,道:「我想到她的國度去一次。」

「不可能。」

羅格笑了笑,道:「若去的只是精神本體,我想我可以經受得住時空亂流的沖激。」

威娜黛眉微皺,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好,我會試試看能不能帶你過去。若你半路受不了的話,我會直接把你送回來的。」

羅格在椅子上坐下,閉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了兩次,道:「開始吧!」

儘管知道羅格並不是第一次在空間風暴中穿行,威娜仍然對他的技藝感到十分吃驚。狂亂的空間風暴幾乎沒有對他們形成任何威脅,那一座通向風月神之國度的空間門就出現在視野裡。

空間門沒有任何光華,也不以實質存在。惟有與風月有著某種聯繫的存在,才能夠在空間風暴中感應到這座空間門的存在。

羅格的精神本體若一顆流星般投入到空間門中,就此消失不見。威娜也試圖穿行,結果卻迎頭撞在一道強大至無可抵抗的能量壁障上,被狠狠地彈了回來!措手不及之下,她瞬間就被空間風暴捲飛。

威娜微一運力,即在空間風暴中凝定住了身體,在她那雙可以看到神力的眼中,遠方的空間門正放射著森冷的淡淡藍色光輝。威娜盯著空間門,直是恨得咬牙切齒!她語無倫次地道:「風月,好,你很好……」

剛剛那一撞,她已經知道籠罩著空間門的那道能量屏障是如此強大,完全無法強行穿越。能量屏障中隱隱含有風月的些許神力,惟有對神域的理解到這一程度的存在才能破除這道屏障,進入風月的國度。

威娜瞭解風月,風月也一樣瞭解威娜。

所以最讓威娜痛恨的是,那一道能量屏障對於神域理解的要求,恰恰比她現有的能力高了一點。

就那麼一點點而已。

※※※

以精神本體存在的胖子原本沒有重量,且可以隨心意自由在空間中穿行。可是當他剛剛穿出空間門的一瞬,精神本體忽然變得如有萬鈞之重,筆直向下方微微放射著青藍色光芒的地面上墜去!

啪!胖子平平地拍在地面上,一時間痛得幾欲暈去。過了片刻,他才稍稍恢復了一點力氣,慢慢地爬了起來。他發現自己又有了身體,就和在物質位面中一樣。不過羅格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他仍然是以精神本體的方式存在。這神之國度的一切都和物質位面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被重塑了身體的胖子魔力和力量都被壓低到了極低的水準上。現在的他甚至於連放個火球術都感覺到十分困難。

胖子站定,四下望了望,最後目光落在了遠方空中飄浮著的巨大殿堂上。空中殿堂飄蕩著,不停地微微搖擺,宛如水波中漂浮著的一朵花蕾,威嚴、雄偉中又有著無法形容的精緻。

羅格的心神一陣激盪。他怔怔地望著那佇立在他眼前的令人肅然起敬的空中殿堂,以往種種一一浮現,如狂潮巨浪翻捲著他早已激不起半點漣漪的心海。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夾雜著喜悅、悵惘、恐懼種種難以名狀的情感霎時席捲全身。

胖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強行壓制下內心洶湧起伏的波濤,迫不及待地抬步就想躍起,結果卻是一頭栽倒在這純由光輝構成的神域大地上。他還不習慣如此柔弱的身體以及和凡人沒什麼不同的力量。

胖子痛得直咧嘴,好不容易才重新爬起。經由他親身的慘痛體驗,毫無疑問,在這片領域上,一切傷害和痛感都會被大大地強化。一旦在這裡戰鬥,那些強悍存在若採用習慣的以防禦最強的地方承受對方打擊,再狠狠加以反擊的戰術,就會立刻吃上大虧。

「這個國度還真是不錯啊!夠陰險!」胖子由衷地讚歎道,一改剛剛的急躁,轉而小心翼翼地舉步向遠方的空中殿堂行去。

他越走越快,到後來一大步邁出,就是十餘米遠。不知為何,在這神之國度,羅格的精神力竟然能不受限制地運用。只不過將精神力運用到走路、跳躍以及克服神之國度規則等方面,就算對胖子來說,這也還是第一次。

「難道要我自己爬上去嗎?」羅格立在空中殿堂下方,抬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入目所見的是高達數百米的底座以及底座上六頭形態各異的巨型雕像。每一座雕像的口中都銜著一條粗大之極的鋼鏈,將欲破空飛去的空中殿堂固定在底座上。更讓胖子鬱悶的是,不管他如何探測,都根本無法目見空中殿堂的大門在哪裡!

以他現在這副羸弱的身軀,一旦從千米高空摔下來,真有可能將精神本體就此摔散,那時的後果,可不是簡單的肉體死亡可以比擬的。

爬上風月的殿堂,其凶險處也堪比一場魔法決戰。

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靜立不動。他放開了一切偽裝,一切封鎖,任由精神力緩緩提升,轉眼之間,他靈魂中每一點一滴的力量都被徹底地動員起來。

一道無形無質的力量悄然擴散,在風月的國度中延伸著,最終以羅格為中心,形成一個徑長數十米的圓。

這是一個奇特的無形力場。它完全沒有任何特質屬性,也不含有分毫力量,嚴格說起來,這一道無形力場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恰恰因此,風月國度中一切壓制力量的規則對它都全然不起作用。

然而它有著自己特殊的功用。它可以說是一面鏡子,能夠原封不動地將風月國度中的力量構成給映射出來。

盯著這面特殊的鏡子,胖子沉吟不已。他現在身上的魔力和力量都極為有限,而且用掉後必然得不到補充,所以必須節省著用。不要沒研究出如何克制風月國度的方法,反而先把力量給耗盡了,那樣的話,還不如乾脆笨笨地爬上空中宮殿來得穩妥。

羅格終於睜開了雙眼。他左眼是龍睛,右瞳則是銀色為底,無數變幻不定的色彩共同凝成了他的瞳孔。

胖子一聲低低的咆哮,雙手倣傚著艾德蕾妮,帶著片片殘影織就無數魔法符號,只不過艾德蕾妮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深入骨髓的誘惑,而胖子的動作則是與體型完全不相稱的輕盈靈動,讓人怎麼看怎麼難受。儘管他織起魔法符號來並不好看,可是效果還是不錯的。

剎那間,在這片無形力場籠罩的區域內亮起了幾十團色澤各異的星火,又有十餘道小旋風憑空形成,而無聲無光的力量暗流更是多得數不勝數。只在頃刻,胖子就硬生生地將自己微不足道的魔力與力量分割成了數百份,並且轉化成不同屬性,分別向風月的國度發動了進攻。

胖子力量本就微弱,再這麼一分,簡直就如一片水珠投入大海,轉眼就湮滅在風月的國度之中。只是再小的水滴也會激起漣漪,羅格聚精會神地體會著數以百計的力量漣漪,試圖找出克制風月國度規則的方法。

許久許久,胖子終於睜開雙眼,大笑三聲,然後一躍而起,撲上了龐大的底座,開始老老實實地向上攀爬。

雖然沒能完全克服國度中負面力量的影響,可是胖子對風月的國度熟悉了許多,動作也愈來愈靈動。對這樣一個結果,他其實已經非常非常的滿意了。畢竟在短短時間內就能夠適應一些神域的規則,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辦得到的。若是他上來就能將國度中的規則徹底顛覆,那麼此刻呆在空中殿堂的就不會是風月,而應該是胖子了。

「不得不承認,魔獸的構造有時候還是挺有用的。」在空中宮殿底部艱難爬行時,胖子又有了新的感歎。他此刻的身體和在物質位面的身體一樣,都能夠隨他的心意做一定的變動。因此他將雙手雙腳化成了魔域暗蛛的構造,如此才得以倒掛在空中殿堂的底部,一步步順著弧形的金屬蓮瓣向上爬去。

終於,胖子用盡了身上最後一分力氣,翻過了蓮瓣的尖鋒,看到了那高高的大門。

胖子在這二十米高的大門前凝立片刻,不知為何,竟然有些不敢走進。他的雙手緩慢地伸向那散發著神聖光輝的大門,眼見就要觸及,突地又迅速縮回。如此反覆。此時的羅格,猶如離家經年、近鄉情怯的遊子,期盼卻又有更多的恐懼。內心的掙扎使得他神情多變、忽喜忽憂。驀地,他神色一凜,如壯士斷腕般,雙手迅速地碰上了大門。

一瞬間,大門如有意識似的,自動向兩邊開啟。羅格猶豫片刻,終於鼓足勇氣,踏進了風月的大殿。

置身風月的大殿,宛如進入一個冰雪世界,大殿中不斷有閃著瑩藍光輝的雪花飄落,中央地面上立著一塊高達百米的巨大冰晶。冰晶前方的空中,正立著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夢幻身影。

「風月,我來了……」羅格一時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然而他的身體比他的語言更善於表達,他微一運力,身體竟然克服了殿堂中的某些規則,冉冉升起,向著那黑髮銀眸的女神飛去。

距離風月不過十幾米時,羅格突然覺得一陣地轉天旋,本已熟悉的力量運用規則頃刻間發生了些微細小的變化。羅格此刻力量極度微弱,全靠著對神域規則的理解才能升空而起,規則稍有不同,就足以打亂羅格力量的平衡。這就如一艘滿載的船,也許再多一塊石頭就可以使它傾覆。

胖子仰天栽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以往威娜也曾有過數次會莫名其妙地呆立不動,再聯想起她將每一點力量都發揮到極致的戰鬥方式,胖子似乎有點明白了。只是他實在不明白的是,難道連驅動整個位面運行的規則也會發生變化嗎?

羅格忽然感覺到,又一扇曾經緊鎖的大門悄悄地打開了一道縫隙。

只是頓悟的喜悅旋即被驚愕所取代。這次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風月。

「無禮。」風月雙目微開,冷冷地道。

胖子發現,風月銀色的目光中已全是俯視眾生的威嚴與冷漠,想必在她看來,自己和其它凡俗也沒有什麼不同。

羅格默默地爬了起來,仰望著空中的風月,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大殿中寂靜了許久,羅格才猶疑地問道:「風月,你……已經睡過了?」

他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顯得是那麼的乾澀。

「我早已醒來。」

風月的聲音清冷如昔。只是以往的她,冰山般的外表下是沸騰的岩漿;而此刻的她,已完完全全是司掌著冰雪之力的女神,從頭到尾,表裡如一,散發著冰徹肺腑的寒冷。

羅格的心沉到了谷底,終究還是失去了啊。絕望從心底攀升,在週身蔓延。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了什麼是痛徹心肺!

胖子在讀著希洛之書時,心中最多只有隱約的不安,畢竟諸神之領域距離他實在太過遙遠,因此沒有多少特殊的感覺。可是此時此刻,親眼看著這如冰一樣的風月,羅格才真正知道,在諸神睡去醒來之間,原來相隔有若天涯。

「那麼,以前的事……你都還記得嗎?」羅格已然不抱希望。

「當然記得。」風月淡淡地道。

羅格一怔,而後不禁喜出望外,可是當他看著風月那完全不見一絲情感波動的銀眸時,驟升的喜悅又慢慢地低落。

「我……明白了。」羅格道,微笑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風月,孤寂與神域相伴而生。我知道你現在已經習慣了孤寂,可是如果能夠擺脫它,你會快樂得多。當然,現在既然你已醒來,那麼快樂、寂寞、悲傷這些情緒,自然已不存在於你的心中。就算還有那麼一點,你也會認為它們是一種負擔。不過我想,就算是神,能夠有一個朋友可以說一說話,也不會拒絕的……」

羅格坐下,仰望著空中的風月,宛若自言自語般,娓娓述說著。他隨意地說著兩人過去相處的種種經歷,當中也包括有關於諸位強者們的一些趣事,還有大陸上許許多多的逸聞。

風月銀眸微瞇,猶如沉睡,她那美麗得散發著淡淡光輝的臉龐有如封在萬載寒冰之中,沒有一點波動。

不過她沒有趕羅格走,由著他不停地說下去。

終於,羅格站了起來,道:「風月,我該回去了。以後我會常來這裡的。」

胖子的身體中開始透出束束光線,逐漸變得模糊。在最後消散之前,他深深地看了風月一眼。

她凝立,不動如亙古的冰山。

羅格在心底長歎一聲。

他與她之間的種種往事,她都記得。只是這些曾經銘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此刻於她,已有若縷縷清風,過身而無痕。但是對他來說,這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只會在心底越蝕越深。

她還在乎時,他無力走到她面前。

當他終於能夠踏足於諸神之域時,她已沉睡過,並已醒來……

※※※

羅格慢慢地睜開雙眼,房間中跳躍的魔法燈火刺得他雙眼都有些疼痛。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這才看清威娜正站在他面前,一臉的怒容。

「你回來了?」威娜冷冷地道。

「是啊!」羅格有些虛弱地笑了笑。這點笑容看上去極為勉強。

「你在神域裡呆了那麼久,想必學會了不少東西吧?她又教你什麼了?」威娜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奇怪。

不過羅格早已無心揣摩她話裡話外的意思,苦笑著道:「她已經沉睡過。現在的她,已經成為真正的女神了。」

威娜默然片刻,臉上的怒容漸漸消失。她幽幽地一歎,道:「這件事……早晚都會發生的。不過,也許還有一個解決的辦法。」

羅格猛然抬頭,問道:「會有辦法嗎?是什麼?」

威娜暗中再次歎息一聲,表面卻不動聲色地道:「辦法很簡單。風月是絕不會離開她的國度的,等這場戰爭一結束,我就會在風月的領域中挑戰她,去奪取她的神格。失去了神格後,從前的風月就會回來了。可是現在只有你我才有可能踏足她的領域。所以你要盡快提升實力,好能幫得上我。現在的風月……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神了,而一位真神會把神格視為最重要的東西。這場戰鬥中沒有絲毫取巧的餘地,所以你若真的想拉回她,那就努力吧!」

羅格沉默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威娜笑了笑,就此隱入虛空。而有一件事她並未說明,那就是此刻的風月早已視過去的一切經歷為浮雲清風,所以她與羅格一旦挑戰風月失敗,或許羅格還有機會活下來,而她,很有可能被風月就此毀滅。

※※※

此時在夜幕下,聖輝同盟的要塞若一頭沉睡中的巨獸。它對面不足一百公里處,就是兩座稍小一些的神聖協約的軍事要塞。

要塞中,普羅西斯正藉著明亮的魔法燈火,仔細地擦拭著手中閃亮的長劍。青森森的長劍將燈火反射到他的臉上,將那清奇古拙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普羅西斯細細檢視著長劍的劍鋒,以指尖觸摸著劍鋒上十餘個極小的缺口。這只是一把普通的長劍,被以魔法加持過鋒銳和堅固,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特性。就是羅格當年賣掉的劍中,也曾經有幾把魔法長劍比這把劍的屬性要好上不少。

可是這把長劍已經陪伴了普羅西斯十年了。自從把碧落星空交與安德羅妮之後,星空劍聖用的就是這把完全配不上他身份的長劍。這把劍若論質地,甚至於無法承受他全力發動的星空鬥氣。它至多能夠承受普羅西斯以一半的星空鬥氣戰鬥。

長劍光潔的劍身中映出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容。就在此時,普羅西斯的眉毛忽然微微一揚。儘管房間外沒有一絲聲音,但是普羅西斯知道已經有訪客來了。

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著一身白底金紋盔甲的巴伐利亞大公走了進來。此時已是深夜,但他仍然戴著一頂戰盔,一道金屬稜垂下,護住了大公的鼻子。大公臉上的肌膚光潔直如最青春的少女,肌膚下透著奇異的淡金色澤,一雙眼睛是半透明的淡灰色。現在的大公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比普羅西斯還要年輕幾分。

普羅西斯仍然專心致志地擦拭著手中的長劍,完全沒有向這整個聖輝同盟極少見到的掌控者見禮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地道:「萊茵哈特,都已經這麼晚了,您找我有事嗎?」

巴伐利亞大公對他的無禮完全不以為意,只是道:「尊敬的普羅西斯先生,我感覺到了您的殺氣。您是要和什麼人決鬥嗎?」

「是的,挑戰者是我以前師從德克勒克大師學劍時的兩個同學。」

「兩位同學,」大公道:「您是打算接連進行兩場決鬥嗎?」

「正是如此。」

「可是我感覺到了您內心的猶豫。恕我直言,您心中對這場決鬥恐怕並無把握。據我所知,北方巴比倫帝國的風嵐劍聖倫蒂妮也是德克勒克大師的弟子,這次的挑戰者不會正好是她吧?」

普羅西斯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道:「萊茵哈特,我還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正是她向我發出了挑戰,另一位挑戰者是柯比蒂安,他這些年來全無音訊,可是若論實力,當年的他絕不會在倫蒂妮之下。」

「所以,您並無把握以一敵二。」大公道。

「與劍聖決戰,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就是以一對一,我也無必勝把握。」普羅西斯淡淡地道。

「既是如此,我與您一起去吧。以二對二,這會是一場公平的決戰。」大公微笑著道。

普羅西斯抬起頭,雙目如利劍,迎向了大公的雙眼。那雙淡灰色的眼眸中漾著微笑,可是微笑後面,是兩汪不見底的深潭。

普羅西斯收回了目光。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看透大公的內心的,他這一生,都是與劍為伴,若論權變機謀,就是十個普羅西斯,也不會是巴伐利亞大公的對手。普羅西斯又擦拭起手中的長劍,淡淡地道:「我們約定的時間,是在兩個小時之後。」

※※※

夜空下,藍月如輪,正照耀著沉睡中的大陸。只是今夜的藍色中,有一抹鮮亮的血色。

在距離奧希妮亞不到百公里的一座小鎮上,有一棟幽靜的小樓仍然亮著燈火。二樓的房間中,大衛·羅歇裡奧正獨坐桌旁,雙眉緊皺,顯得滿腹心事。而在樓下的門廳裡,擺放著一張高背椅,佛朗哥正坐在椅中,看上去在看守著大門。只是他的臉完全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

小鎮仍在沉睡著。

一道淡淡的身影以驚人的高速掠空而至,在空中盤旋一周後,向著小樓俯衝而下。

窗戶悄然打開,房間中的燈火一明一暗之際,房中已經多了一個人。

「安妮,你終於來了。」大衛緊皺的雙眉舒展開,站了起來。

穿窗而至的正是安德羅妮,她沒有如以往一樣穿著藍色系的緊身武士裝,而是披了一身略顯寬鬆的灰袍。

「哥哥,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這太冒險了,萬一你被抓到,恐怕連羅格都保不了你的性命!我是不可能回到你們身邊的,羅格他……他會將戰爭進行到底。所以你別再費心勸我了,趕快回去吧!」安德羅妮催促著。

大衛盯著安德羅妮的臉,良久才道:「安妮,你的樣子變了很多啊!唉,轉眼之間就是好幾年過去了,我也老了。不過你還是現在的裝扮好一些,至少看起來像個女人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擁有一個正常女人應該擁有的幸福。好了,不說這麼多了,我來找你,是想勸你盡快離開戰場,就算你不肯回來,那也要遠離這場戰爭!這些天來,只要一想到你,我心裡就會非常的不安。快點離開吧,安妮,我再重複一次,這場戰爭神聖協約是肯定贏不了的!」

安德羅妮笑了笑,道:「哥哥,你不用勸我了。我根本不關心戰爭的勝負,可是我有不能離開的理由。天馬上就要亮了,我得趕回去。你也不要呆在這裡,今天羅格的車隊會從這裡經過,他現在很厲害,你肯定瞞不過他的感覺的。」

大衛盯著安德羅妮,一字一句地問道:「安妮,你是不是愛上了羅格,才不肯離開?」

安德羅妮失笑道:「這怎麼可能?」

此時裡間的房門悄然打開,一身平民裝束的凱瑟琳走進了房間。就算是普通的衣裝,穿在凱瑟琳身上,也盡顯典雅。

她望著安德羅妮,微笑著道:「羅格厲害得很呢!親愛的姐姐,你愛上他也很正常啊,何必否認呢!」

安德羅妮盯著凱瑟琳,冷冷地道:「這種事我沒必要說謊。凱瑟琳,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想羅格若是知道你也在,他一定會對把你掛上絞刑架非常感興趣的。」

凱瑟琳溫柔一笑,道:「姐姐,我知道從小時起你就討厭我。可是你畢竟是我的姐姐,我不願意看著你和羅格一起毀滅。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如果協約國勝了,你們自然不需要這個辦法。可是萬一協約國敗了,這個魔法卷軸可以使你和羅格從戰場上逃走。從此以後,只要你們不被聖輝同盟發現,就可以安心地過隱居生活了。等過了幾年風聲小些,或者是羅格肯為聖輝同盟效力,你們再回來找我不遲。」

安德羅妮雖然從不相信這個自小就心狠手辣的妹妹,但此刻聽了仍怦然心動。

凱瑟琳走近了安德羅妮,微笑著道:「時間不多,我現在就將卷軸交給你好了。對了,姐姐,你今天這身裝束比男裝要漂亮得多呢!其實你若是肯換女裝,王都第一美人的稱號,怎麼都不會落到我頭上的……」

凱瑟琳取出一個小而精緻的魔法卷軸,拉起了安德羅妮的手,就欲將魔法卷軸放在她的手心裡。

就在此時,安德羅妮驟然發覺,凱瑟琳的雙眼中竟全無笑意!

她心中一驚,剛想後退,就覺得被凱瑟琳握住的左手手背上微微刺痛,隨後一陣麻痺感驟然傳遍她全身。剎那間,安德羅妮已動彈不得!

安德羅妮的目光落在凱瑟琳的右手上,她清楚地記得,那只右手上戴著一隻碩大的紅寶石戒指。那顆寶石紅得刺眼,紅得如欲滴出血來。

底樓大廳中,佛朗哥突然站起,但他就此立於黑暗之中,始終沒能邁出那一步。

凱瑟琳左手的魔法卷軸發出卡的一聲輕響,彈出一截灰色的刃鋒。她手腕一翻,就將寸許長的刃鋒完全插進已動彈不得的安德羅妮的胸口!

「凱瑟琳!你在幹什麼?你瘋了嗎?」大衛一聲驚呼,撲了過來。

房間中驟然炸開一團極亮麗的藍色星光,那點點飛散的星屑中,似是承載了太多的痛,太多的淚,所以才會美麗得如此令人心碎。

一股極大的力量將大衛撞回,令他重重地撞在牆壁上。大衛強忍劇痛,掙扎著站起,這才看清了房間中的變故。

安德羅妮週身籠罩在朦朦的星光中,碧落星空已然點上了凱瑟琳的咽喉,只是她的臉色此刻已染滿了灰色!

凱瑟琳小嘴微張,雙眼中盈滿淚水,不住地顫抖著,像是一個不小心做錯事的孩子。

終於,安德羅妮歎了一口氣,淒苦一笑,對凱瑟琳道:「我知道,你現在正在演戲。可是我……我……還是沒法對自己的妹妹下手啊!」

房間中藍光一閃,安德羅妮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夜空下,只見一點星光迅速遠去,轉眼間就消失在奧希妮亞的方向。

大衛鐵青著臉,大步走到凱瑟琳面前,低吼道:「安妮是你的姐姐!你都幹了些什麼?而且她現在還有了孩子!」

此時的凱瑟琳已經恢復了高貴和典雅,剛剛的驚慌已完全消失。她喉間有一個嫣紅的血點,有一點血珠正順著那白膩如玉的肌膚滑落。

她望著大衛佈滿了血絲的雙眼,淡淡道:「我當然知道。這樣正好,讓對方少了一個劍聖,還可以加倍地打擊羅格。羅格現在很厲害,但只要他發怒,就很有可能犯錯。那麼這場戰爭,我們贏的機會就會更大一些……」

「去你媽的戰爭!」

凱瑟琳話未說完,大衛揮手就是狠狠一記耳光,將她抽飛出去!

※※※

天已然亮了。

羅格如往日一樣處理著公務。再過一會,他又要出發前往前線的教區了。只是這個清晨,他的心跳得實在厲害。

羅格驟然站起,望向了窗外,有一點藍芒在天際出現。轉眼間,高高的落地窗炸得粉碎,安德羅妮穿窗而入!

只是她再也無力穩穩落地,而是重重地摔倒在羅格面前。

胖子大驚,連忙扶起了她。看著她泛著濃濃灰色的臉,羅格的雙手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安妮,你,你怎麼……」胖子話說到一半,已經哽咽在喉。他一眼就已看出,安德羅妮此刻外表如常,可是內臟已經化成了灰燼。而且正在她體內肆虐的毀滅力量是如此強大,它甚至已然染上了她的靈魂!

安德羅妮勉強地笑笑,虛弱之極地道:「死胖子……真可惜,這個孩子……保不住了。」

「安妮,撐著點,你不會有事的!」羅格一邊安慰著她,一邊拚命凝聚精神力,抵抗著毀滅力量,試圖保住她的靈魂。

安德羅妮幽幽一歎,她的雙眼已經迷離,只是輕輕地道:「這個孩子如果留下來,她啊……每次看到孩子時,就會……就會想起我吧……」

數年前的這一天,她正被那攜帶著巨大骨龍的灰袍女孩攔下。銀眸、黑髮、赤足以及巨大的死神鐮刀,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永生不忘的畫卷。

那一刻的感覺,自此銘刻在她的心底,並在此時重新升起,佔據了她意識的全部空間,從此定格。

驚艷。

羅格的手輕輕的,輕輕地將安德羅妮的身體放下。她的面容安詳,嘴角甚至還凝固著一點微笑,看上去就像是正在做著一個甜美的夢。

他另一隻手觸摸著安德羅妮胸前的傷口。一點灰色如有生命般,迅速染上了羅格的手指。但無論它怎樣掙扎,也只能停留在羅格的指尖處,再也無法寸進。羅格神情凝重,將已被染灰的指尖放進嘴裡,慢慢地舔舐,似是在品嚐著這灰色的味道。

片刻,他霍地站了起來,望向安德羅妮飛來時的方向,雙眼已盡化成銀色!

房間中的一切陳設都在顫抖著發出呻吟,它們微微扭曲,表面上開始出現成片成片的細小龜裂,室內的空氣猶如處於曝日烈陽之下,蒸騰可見。只有安德羅妮如沉睡在夏日的樹蔭下,絲毫不受房間中陣陣暗流的侵擾。

羅格俯身,慢慢扳開安德羅妮纖長的五指,取過了她一直緊握的碧落星空。這把陪伴了安德羅妮十年的神器此刻星輝暗淡,只是偶爾,才會游離出數點星屑。胖子以舌輕輕舔舐了一下碧落星空的劍尖。鋒銳之極的劍鋒立刻點破了他的舌尖,滲出了一點細細的血珠。

他握著碧落星空的手因過於用力而青筋凸起,指節發白。剛剛從碧落星空的劍尖上,他嘗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那是羅歇裡奧家族血脈的味道!

羅格大步從破碎的落地窗中走出,然後騰身而起,在空中略略辨認了一下方向,身影一閃,就此消失在西南方的天空中。

在他加速前的一刻,瞬間爆發的強大殺機喚醒了尚睡眼朦朧的奧希妮亞。

晨風從破碎的落地窗中吹進,溫柔地撫摸著沉睡中的安德羅妮。她半邊依舊俊美無匹的面容隱隱約約變得模糊起來,在風的吹拂下激起一片一片如星砂般的碎屑,然後漸漸消散。

風很柔,似是無力攀上她另一邊的容顏。

※※※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陰雲密佈,風也大了。席捲而過的風帶著細小的砂石,不斷抽打著行人的臉。風中帶著濃濃的潮濕和些許的寒意,看來在這個夏日,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在德羅帝國的西南邊境上,大衛、佛朗哥和凱瑟琳正在策馬狂奔。因凱瑟琳不精騎術,是以她和大衛共乘一騎。再向前方數十公里,就會有一個聖輝同盟的小型軍事要塞了。現在他們正處於兩條戰線的中間地帶,一路上隨處可見燒燬的村落和倒斃於地、無人收葬的屍體。

他們足足攜帶了十幾匹快馬,一路毫不停留地飛馳,馬匹倒斃一匹,就再換一匹,務求在最短時間內逃回聖輝同盟的領地。

此時一路狂奔過來,所有的馬匹都已經接近於極限,換乘的馬匹倒斃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終於數聲悲嘶過後,最後兩匹馬也倒在了路上。

大衛轉而將凱瑟琳負在背上,一躍而起,向前方狂奔而去,速度甚至比奔馬還要快上許多。他一直留存鬥氣體力,為的就是這麼一刻。

要塞終於遙遙在望。大衛高叫一聲,駐守要塞的軍官立刻認出了月下蒼狼騎士團的首領,慌忙打開了要塞大門。大衛腳下不停,要塞那厚重的大門剛剛打開容一人出入的縫隙,他就一閃而入。數分鐘後,三人帶著十幾匹戰馬從要塞另一側的大門奔出,向數十公里外的另一個小要塞奔去。

要塞剛剛建成不久,面積不大,容兵不過千人。正中央豎立著一座高高的塔樓,視野可以覆蓋到要塞的各個方向。小要塞的指揮官目送著大衛一行遠去,這才重新登上了塔樓。要塞雖然不大,但位置重要,因此這個指揮官也是出身自光明教會聖堂的人物。

他眉頭緊鎖,眺望著要塞四周,隱隱有著不祥的預感。他身上也有其他聖堂的通病,那就是看不大起聖堂之外的人,就算是大衛這樣出眾的人物也是一樣。大衛的樣子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有緊急公務,看上去,他正在惶急地逃避著什麼。

他有些想知道,能夠讓月下蒼狼騎士團的團長也要如此亡命奔逃的究竟是什麼人物。可是一想到此處已是聖輝同盟控制的範圍,然而大衛仍然毫不停留地繼續向領地深處奔逃,他又有些不想知道答案了。

答案偏偏就在此時出現。

地平線的盡頭驟起一陣狂風,在漫天沙塵中,一個人影正緩步前行,向著要塞走來。高塔上,要塞指揮官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在這個距離上,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有那把綻放著奪目湛藍光華的長劍牽動著他的神經!

如此距離,還能看到如此光華,看起來這把長劍所蘊含的力量肯定已達神器級別。在要塞指揮官的印象中,的確是有一把非常著名的神器與此劍非常類似,只是他一時想不起那把劍的名字。

要塞中警鐘長鳴,大批的戰士從房舍中奔出,依著警鐘的指示奔上了城頭。城牆上,一張張硬弓已經拉開,可是待發的箭尖卻在顫抖。兩名駐守要塞的法師開始念誦咒語,然而這些平素就是在夢中都不會背錯的咒語此刻卻念得斷斷續續,錯漏百出。狂亂的魔法能量在兩位法師身邊聚集又散開,散開又聚集,竟然沒有一個魔法能夠施放成功。

讓整個要塞為之顫慄的,正是從風沙中行來的那個男人。他緩步向前,猶如在散步一樣,然而他每一步落下,與要塞間的距離就會拉近百米!

羅格終於立定,抬頭望著百米外的要塞。地上的馬蹄印和空中殘留的若有若無的氣息都在表明,那在碧落星空劍尖上留下一點痕跡的羅歇裡奧家族成員剛剛逃進了這個要塞。

咻!城頭上射來一隻弩箭,可是準頭實在是差得厲害,遙遙插在羅格身後的地面,距離胖子的身體足有十餘米遠。這一箭和聖輝同盟精銳戰士的素質實在差得有些遠了。

沉思中的胖子似是被這一箭所驚醒,他嘴角浮上奇異的微笑,而後碧落星空斜指地面,發足向要塞城頭奔去!

「放箭!快放箭!」隨著城牆上一聲歇斯底里的叫喊,上百支利箭如雨般向羅格潑下。只是這些箭一進入羅格身周數米範圍,就會微微一偏,與胖子擦身而過。

百米距離,羅格不過跨了三步,然後一肩撞在要塞厚重的大門上!

大地一陣輕輕的戰慄!然後是震耳欲聾的轟鳴!

轟鳴聲中,要塞那已然變了形的大門猛然向城內飛出,隨著大門一起被撞飛的,還有十餘個抵在大門後的戰士!

要塞的城頭經不起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晃動了數下,而後轟然倒塌,巨石與數十個戰士一起砸下,一舉將羅格埋在了下面。

又是一聲轟鳴,巨石與肢體紛飛中,胖子微笑著走出。他僅僅向前一步,就出現在十餘米外的要塞戰士群中。胖子隨手將一個錯愕的戰士拉到面前,兩人的鼻尖都幾乎碰到了一起!

那年輕的戰士張著口,卻叫不出來,他驚慌的眼神迅速暗淡下去,轉而透出一層奇異的藍色。

已然穿透了他腹部的碧落星空再用力攪了一攪,才抽出了他的身體。羅格的左手將那戰士緊握著長刀的右臂一把撕下,反手一擲,那把鋒利的戰刀就此沒入了另一個戰士的胸口。

羅格信步前行,沿著空中殘留的痕跡,一路向要塞後部殺去。圍在他周圍的足有數百名戰士,每一刻都有無數鋒利的刀劍向他刺來。

揮拳,肘擊,膝撞、抓撕,這一刻胖子捨棄了一切魔法與武技,完全以原始的本能與同盟戰士貼身肉搏!碧落星空不住地揮斬、刺擊、切割,甚至劍柄也敲碎了三顆頭顱!

遠處響起了輕微的誦咒聲,兩名僥倖沒有站在倒塌城頭的法師終於驚魂稍定,鎖定了羅格的位置,開始誦唸咒語。為求將這恐怖的敵人打倒,他們已經顧不上威力強大的攻擊魔法會波及到周圍許多戰士的生命。

羅格忽然回頭,向兩位法師看了一眼。那琥珀色的龍睛在陽光的照射下正發出柔和的光芒。

兩名法師體內忽然一陣劇痛,他們身體內那充沛的魔力全部不受控制地燃燒起來,頃刻間已化成熊熊烈焰,將兩位法師點燃成兩株明亮的魔法火炬!

胖子又抬頭,望向了高塔上正在指揮的要塞指揮官。兩人的目光交匯的剎那,指揮官忽然發現,羅格的眼瞳竟然是銀色的!他略有疑惑,何時自己的眼力變得這麼好了,竟然能夠在這種距離上看清人眼睛的顏色?

他隨即發現,並不是自己的眼力有所提高,而是羅格正站在他的面前。胖子的左手正溫柔地摘去他的頭盔!

指揮官大驚,他想拔出腰間的佩劍,想發動鬥氣抵抗,可是任由他如何催運,已臻至十四級的鬥氣有如一潭死水,就是不動分毫。

指揮官的雙眼中閃過絕望,他無助地看著那把湛藍色的長劍在眼前輕柔地揮過。

喉間一涼之際,他忽然想起,這把劍的名字叫作碧落星空。

羅格左手五指不斷伸長,破入了指揮官的頭顱,開始強行提取他的記憶。羅格的目光隨即越過要塞高高的城牆,落在了大衛三人逃走的方向。在他銀色的目光下,蒼茫的大地上有一排蹄印通向遠方,一直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下一刻,羅格的身影已經從高塔上消失,而下方同盟的戰士們猶自亂成一團,尋找著忽然自他們中間失蹤的可怕敵人。他們並沒有發現,身邊的高塔正搖搖欲墜。

轟隆聲中,高塔突然倒塌,無數巨石挾帶著烈風落下,將這些戰士都埋在了下面。

胖子的身影閃動間,早已消失在遠方。

時間可以很漫長,也可以很短暫。從他撞開要塞大門到揮袖離去,前後不過一分鐘而已。

天空中一陣波動,艾德蕾妮與米羅悄悄現身,注視著下方死傷狼藉的要塞。

「原來這傢伙生起氣來這麼可怕啊!以後逗他時要小心些了。」艾德蕾妮喃喃地道。她忽然轉向米羅,微笑起來,笑得不懷好意。

「米羅,你也看到他的可怕了吧?怎麼樣,你還打算搶他的女人嗎?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

米羅臉色鐵青,重重地哼了一聲,但並未作答。

※※※

胖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歡暢,手中的碧落星空劍鋒依舊光輝燦爛,絲毫未有一點血痕留下,只是劍柄上沾染的碎骨和腦漿顯示出這把神器剛剛進行過血腥而野蠻的殺戮。而羅格身上那件白色的長袍此刻已經完全變成了暗紅,上面粘滿了肉塊和內臟的碎塊。

短短時間裡,他已經如風般捲過兩個要塞和一個小鎮,親手割下了五個聖堂的頭顱,點燃了十二名魔法師的身軀。

胖子簡直要笑出聲來了,因為他終於追上了前方一直在逃竄的人。

遠方,一座巍峨的巨大要塞出現在地平線上。羅格追殺的人剛剛進入了要塞,甚至於要塞的大門都還未完全合攏。

只是這座要塞要比羅格經過的兩個要塞要大上數倍。羅格對這座要塞的資料很清楚,這是聖輝同盟西南戰線的一個重要中轉站,縱是平時,也總會有萬名戰士和十幾名魔法師駐守。而且在這種規模的要塞裡,他必然會遇上多位聖堂武士。

羅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邁開大步,開始飛奔。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在聖輝同盟的戰線裡如此橫衝直撞,此刻警報必定已傳遍了整個聖輝同盟,同盟一方的強者們應該正在向這裡聚集。再多耽誤一會,胖子恐怕就再也回不到奧希妮亞了。

而且以他一己之力,要想攻進這巨型軍事要塞中殺人,又是談何容易?普通的聖堂武士若是單獨對上了胖子,連他一擊都未必接得下來;可若是幾個聖堂武士聯手,那情況就會立刻不同。

這些羅格都清楚,可是他就是不去想。

手中碧落星空的劍柄依然溫熱,似是殘存著安德羅妮的體溫。那躍動的星空鬥氣中,又含著她多少氣息?

羅格奔馳如風,步聲如雷,每一大步邁出,就是百米距離。轉眼間,他已出現要塞的大門前。

此時此刻,要塞的大門剛剛合攏。

羅格終於笑出聲來。

他一躍而起,撲向數十米高的要塞城頭!

要塞城頭上已經密密麻麻地站滿了重甲執斧的戰士,當中有十餘個武士身上閃耀著神聖鬥氣的光芒。隨後魔法光輝此起彼伏,十餘個攻擊魔法帶著長長的尾跡,劃破長空,向著躍在空中的羅格飛來!

對如暴風雨般襲來的攻擊魔法,羅格完全視而不見,只是不斷在空中加速,衝向城頭!

所有的攻擊魔法在進入他周圍一個無形的範圍之後,忽然紛紛轉向,繞過了羅格的身體後,才繼續沿著原來的軌跡向茫茫天空中飛去。

在眾魔法師大吃一驚之際,羅格的身影忽然閃了一閃,然後就此消失。

「小心!保護法師!」一聲呼喝突地在城頭響起,然而終是稍嫌遲了一些。

三個魔法師痛苦地倒地,全身抽搐不已。他們偶一張口,就會噴出一大口烈焰。另有兩個魔法師身上突然透出十餘道湛藍光線,然後身體化作了十幾塊碎塊,慢慢散落在地。由於傷口全被藍色晶體封住,是以這兩個魔法師的頭顱落地時,還能看著一地的屍塊面露疑惑之色,甚至有一個的嘴巴仍在不斷開合,似是要詢問什麼。

胖子悶哼一聲,肩頭已中了一個聖堂武士一記沉重之極的鏈枷。鏈枷上附著的是十六級鬥氣,縱是他體質強悍,也感到極為難受。只是作為生生挨了這一擊的補償,羅格已經撲到了那聖堂的懷中,碧落星空瞬間已經在他胸腹間接連捅了十幾下!

羅格以這名聖堂的屍體為盾,飛速向城頭的內牆衝去,綻放著水藍光華的碧落星空隨手向後方一個橫揮,叮噹聲就此響成一片。羅格不用回頭,已知切斷了十幾件兵器,以及數具身體。

胖子要衝過城頭,在他的感應中,兇手剛剛奔過了要塞的主樓,向後方逃去。他至少要看看,究竟是羅歇裡奧家族的哪一位能夠如此狠心,對自己的血脈之親下此毒手!

羅格突然立定在城頭!

一桿戰槍槍尖急速顫抖著,發出懾人的尖嘯聲,以無法想像的高速向羅格咽喉刺來!持槍的是一個面容威嚴的中年男子,他眼神如電,握槍的雙手穩若磐石,身上覆蓋著由鬥氣凝成的土黃色戰甲。

胖子的面容凝重起來。無論如何,一個聖域中的對手,都是輕視不得的。而此刻在他的身後,數名聖堂武士正領著百名最精銳的重裝戰士殺來!

胖子忽然張口,吹出一道灼熱之極的氣流,迎上了那中年男子的戰槍。氣流一觸到戰槍,那無可抵擋的高溫立刻將槍尖熔成了廢鋼。而那男子的鬥氣戰甲也同時炸開數團銀色的火焰,這些火焰黏性極重,貼在鬥氣戰甲上,狠狠地燒灼著。

那男子沉喝一聲,鬥氣驟發,撲滅了身上的火焰。他不向前進,反而後退了兩步。此刻己方佔據著絕對優勢,因此這男子採取穩紮穩打之策,務必要將羅格留在此地。

只是羅格得此空隙,也是不進反退,可是他的速度較那中年男子快了何止數倍?儘管後背上接連中了數擊,但羅格此刻筋肉如鋼,無論是劍是斧,都不過切入數公分而已。在撞倒了一名聖堂武士和數名重裝戰士後,他終於衝入人群。

羅格大喝一聲,伸足發力一跺,落足處堅硬的青巖忽然起了一道波浪,向四方擴散而去!羅格周圍十米之內,無論是聖堂武士還是普通戰士,都突覺腳下傳來一股大力,猝不及防之下,統統被擊上了半空。

無聲無息地,一道由暗紅陰影凝成的長刃從羅格左手指尖中伸展出來。

這是摩爾克之刃,幾乎可以切開一切盔甲的魔法之刃!

胖子雙手驟然大放光華!瞬間,一朵藍色為底、暗紅紋線的鮮花在城頭綻放,那一瓣瓣詭麗柔嫩的花瓣,似是帶著狂喜,迎接著當空落下的零碎肢體和漫天血雨!

當雨收花謝時,十米之內,除了羅格,再無一人站立。

羅格執著碧落星空,盯著面前驚愕不已的中年男子,大口地喘著粗氣。就在此時,胖子心中忽然升起一陣警覺,他的頭髮甚至都微微飄揚起來。

遠處的塔樓,一個身披光明教會服飾的魔法師剛剛完成了咒語,一道繚繞著隱隱歌聲的聖光從天而降,向羅格頭上落去。單以這一擊之威,就可以看出這不知名的光明法師魔力足以與大魔導師相匹敵!

空中似是響起一聲輕輕的歎息,一個魔法護盾悄然出現在羅格頭頂,擋住了這聖輝一擊。魔法盾與聖輝相持了片刻,然後在劇烈的爆炸中雙雙化去。

虛空中又探出一隻手,纖長五指不住彈動,數道魔法之風柔柔地吹向了立於塔樓中的光明法師。但那光明法師的魔法戰術雖然有些呆板,可是基本功紮實無比。他一板一眼地發動防護魔法,轉眼間竟將所有吹來的魔法之風統統擋下。艾德蕾妮微微一怔,這種對手從來都是她最討厭的類型。他們雖然魔力遠不及她,可是若想在短短時間內擊敗他們,也幾乎全無可能。

城頭上那執戰槍的中年男子沉喝一聲,緩步踏前,向羅格逼來。周圍倖存的幾名聖堂武士也重新圍了上來。

羅格冷冷一笑,再次提起碧落星空。

就在此時,一股突如其來的烈風瞬間繞著羅格轉了數圈,圍著羅格的數名聖堂都口噴鮮血,向後飛出。而那些重裝步兵則連血都噴不出來,只是軟軟地萎頓在地。烈風隨後向那中年男子吹去。風中隱隱現出米羅的身影,他手執巨錘,對著那執槍的中年男子就是一頓亂砸!

米羅兵器上佔的便宜實在太大,力量又要遠超那男子,因此雙方兵器剛一接觸,那男子的戰槍就立刻彎曲變形,徹底毀卻。他眼見米羅錘影如山,沒頭沒腦地砸下,實在是無法可想,竟然直接從城頭上跳了下去。

米羅巨錘一收,哼了一聲,回頭向羅格叫道:「沒用的傢伙,還不快跟我來!你想殺的人在哪裡?咱們動作快點,速戰速決!」

羅格對米羅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眺望著遠方的天空,面色越來越凝重,又似是在不住掙扎。

米羅眉頭一皺,道:「親愛的羅格大人,您在發什麼呆呢?想發呆的話,等……」

米羅話未說完,羅格忽然收回了目光。他冷冷盯了一眼米羅,哼了一聲,道:「你不準備逃嗎?我可要先走一步了!」

不等米羅回答,羅格忽然騰空升起,向著奧希妮亞的方向疾飛而去。

米羅臉色剎那間已是鐵青一片。他咬著牙,轉頭向羅格剛剛凝視的天空一望,臉色忽然大變!

在碧藍的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中年武士,他的臉上早已被刻上歲月的痕跡,面容威嚴而不凌厲,雙眉間有一個明顯的川字,似乎在過去的時光中,他常常雙眉緊鎖。

他遙望著遠方疾飛著的羅格,眉頭略皺,又向米羅望了一眼。

雙方目光接觸的剎那,米羅如遭雷擊,悶哼一聲,差點摔倒在地!他忽然明白了羅格為何要立即逃走。

空中立著的,正是威震整個大陸的神聖騎士團團長,血天使奧古斯都!

奧古斯都凝立不動,在他身後又陸陸續續地亮起數十團光芒,一個又一個神聖騎士裝束的人從虛空中踏出,立在血天使身後。

奧古斯都緩緩抽出腰間的長劍,正要發令,面色忽然微微一變。

虛空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極輕微的尖嘯聲,然後數十支魔法長箭不知自何方而來,瞬間破空而至,射向奧古斯都!

血天使似緩實快地揮動長劍,從容地將所有的魔法箭一一擋下,只是每擋一箭,他的雙眉皺得就會緊上一分。

就在此時,城頭上的虛空中伸出一隻纖手,一把捉住米羅的後頸,將他拎入了虛空。而遠方天際光芒一閃,羅格也就此消失不見。

遠方的山巔上,修斯輕歎一聲,將手中的精靈王之弓交給了艾菲兒,有些落寞地道:「是時候回去了,走吧!」

奧古斯都身後數十位神聖騎士紛紛挺起巨盾,抽出長劍。為首的一名騎士來到奧古斯都身後,恭敬地道:「奧古斯都大人,此時追擊還來得及。」

奧古斯都遙望著魔法長箭射來的方向,沉默片刻,終於搖了搖頭,道:「不必追了。」

那名神聖騎士一愣,但見奧古斯都已經步入了虛空,他也只能疑惑地向遠方望了望,當然什麼都沒看出來。那神聖騎士搖了搖頭,無奈地率領著神聖騎士們離去。

虛空之中,威娜提著龍魂戰槍又立了片刻,直到神聖騎士們都已離去,這才在空間風暴中穿行遠去。

要塞主樓中,一直站在窗前觀戰的大衛終於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剛想說些什麼,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聲中不時有血珠濺出。

凱瑟琳走了上來,想幫大衛拍拍後背,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凱瑟琳笑了笑,又盈盈站了起來。她此刻左臉高高腫起,上面有清晰的五個指印。可是一向對容貌極為在意的凱瑟琳此刻完全不以為意,只是靜靜立在一旁。

大衛的喘息終於平復,他抬起頭,向凱瑟琳冷冷地道:「我失去了一個妹妹,不想再失去另一個,所以才拚死將你帶回來。不過你既然能夠向安妮下手,那麼哪一天把匕首插到我的心口也並非不可能。這個哥哥,我可不敢再當了。從現在起,你我恩斷義絕,再無任何關係!」

凱瑟琳攏了攏微亂的頭髮,微微一笑,道:「哥哥,並非是我狠辣無情。在這場大戰中,個人的力量其實是微不足道的。像安妮這樣的劍聖,多一個少一個根本就不可能影響到大局。其實我也不想殺她,只是她肚子裡的孩子非死不可。」

大衛死盯著凱瑟琳,但他知道自己是絕不可能從凱瑟琳口中套出什麼來的。良久,他終於冷冷地哼了一聲,大步走出了房間,臨出門之際,他腳步猛然一頓,又噴出一口鮮血。

大衛身體一晃,不得不扶著牆壁,這才沒有倒下。但他仍然邁著蹣跚卻堅定的步伐,一路遠去。

凱瑟琳輕輕一笑,笑得滿室生輝。

黃昏時分,羅格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奧希妮亞的上空。他如流星墜落,碧落星空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藍色軌跡。轉眼間,他就穿過破碎的落地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滿地的碎玻璃,紛亂的紙片,破損的傢俱,房間中的一切都和他離去時一模一樣。

惟一不同的是,安德羅妮不見了。

※※※

空中殿堂的大殿深邃而幽遠,片片飛雪間遊走著道道藍色光帶,凝輝游彩,恍如夢境,迷離奇幻。

大殿中央的冰晶雄麗依舊,冰晶前那黑髮的女神同樣婉約沉靜,猶如千百年來從未換過姿勢一樣。

一陣絮絮的低語正在大殿中飄蕩。

「風月啊,外面的世界已經變化了好多。你知道嗎,安德羅妮被人害死了,下手的人還是她自己的親人。可是不知為什麼,等我回來時,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的屍體了。我想你一定記得安德羅妮的,她有了我的孩子,卻來不及生下來。臨去之前,她最後的願望就是能夠看你一眼……唉,我知道,現在這些對你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大殿的邊上,羅格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以使自己能夠更加放鬆地坐著。他仰視著空中的風月,隔了許久,才輕聲地道:「風月,最近教會的信徒又增加了好多,你一定能夠感應得到信仰之力又增強了好多吧!」

「其實我知道,為了得到這些新信徒,我殺了不少光明教會的信徒。他們雖然大部分並不是直接死在我手裡,但不管是誰下的手,實際上都應該算到我頭上的。戰爭開始已經快半年了,我都數不清殺過多少人了,一百萬,還是二百萬?」胖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中隱隱透出一絲蒼涼與無奈,但更多的卻是堅決,「但這不重要,只要能夠增強信仰之力,我不怕再多殺一百萬。實際上,很快我就要用一百萬靈魂去引導黑暗主神的分身進入這個世界了。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也許我是在親手將毀滅之源引入這個位面。可是我只能賭一次,因為惟有黑暗主神才有可能對抗光明教會背後的光明諸神啊!如果不引來黑暗主神,那麼天界諸神一樣會毀去這個位面的。」

大殿又沉寂下去。

片刻之後,羅格緩緩站了起來,從懷中取出一個深黑色的長盒子。盒子以不知名的奇異金屬製成,以青紋為底,以金絲纏繞的花枝裝飾。盒子似是蘊藏著龐大之極的魔力,不住地有淡淡的霧氣從花枝中間冒出,消散在大殿中。

數片雪花飄蕩而下,無聲無息地沒入了盒子的表面,轉眼間又從盒底穿出。

羅格輕輕撫摸著它,抬頭望著空中有如冰雕般的風月,道:「風月,我想了很久,還是將它放在你這裡比較好。你不反對吧?」

風月一如以往,對他所說的一切都無動於衷。

羅格也早已習慣將她的沉默當作同意,他一揚手,將那金屬盒子用力擲向了風月身後的巨大冰晶。

金屬盒無聲無息地沒入了冰晶,然後如在水中一樣,慢慢地向下沉去。每沉一分,冰晶中的浮力就似是大了一分,終於,它停在了冰晶的中央。

「我該走了,風月,過兩天我會再來看你的。」羅格最後看了一眼風月,步出了空中殿堂。

他立在空中大殿斜伸而出的金屬蓮瓣尖端,俯視著風月的國度。

他忽然發現,神域中也有風,風中的清冷,一如昔日的她。

胖子微露苦笑,沖天而起,轉眼就消失在神域上方的虛空之中。

※※※

此時在南方的群山中,四位強者正在捨生忘死地相鬥。

風嵐劍聖倫蒂妮手中長劍與尋常魔法長劍大不相同,它要細上數分,又長了足有半米,在倫蒂妮的鬥氣驅使下有如一條毒蛇,遊走不定,時而回縮盤曲,時而閃電出擊。長劍的劍刃上有兩道柔風環繞,在它們的托扶下,劍刃時時會在擊出的半途中變向,落點變幻莫測。

倫蒂妮身影已經完全化成了一道道光帶,繞著普羅西斯不斷旋轉,手中長劍如暴風驟雨般攻向這位久負盛名的星空劍聖。

普羅西斯面色冷峻,手中魔法長劍每一次揮動,都會在空中留下數十點星痕。他時而前進,時而後退,但只在數米方圓內活動。可是單看那如電如風的趨退,就可知他在速度上絲毫不比倫蒂妮差。

兩大劍聖都以速度和詭變見長,普羅西斯的星空鬥氣陰狠毒辣,偏又絢麗非凡。而倫蒂妮容貌美麗,動作翩然,她長劍帶出的微風中都含有隱而不發的鬥氣,可以傷人於無形,陰險處絲毫不下於星空鬥氣。

兩大劍聖往往激鬥半天,長劍也不會相交一次。若遠觀他們的決鬥,單看兩人那翩翩風姿,的確是無雙的享受。

而在不遠處的另一場決戰,就遠較普羅西斯與倫蒂妮的戰鬥要激烈得多。柯比蒂安週身籠罩著朦朦的鬥氣光華,隱隱可見戰甲的輪廓,不過他的鬥氣戰甲較其他聖域強者的鬥氣戰甲要模糊得多,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分辨不出在那淡淡的鬥氣光華下其實還有一件已經凝成實質的戰甲。

若是羅格在場觀戰,必然又會感歎。柯比蒂安的鬥氣戰甲強度分毫不差於風嵐劍聖倫蒂妮,然而不知底細之人對上了這個獨眼龍酒館老闆,很容易忽略他真實的力量。那時稍有輕敵的下場,就是落敗身亡。

柯比蒂安面目顯得有些猙獰,獨目圓睜,盯著巴伐利亞大公,手中的雙手巨劍運使得如風如雷,一劍劍如斧鑿般向大公劈去!他步履沉重,每一步踏下,都似是非要踩碎腳下的岩石才肯罷休。

而萊茵哈特手中的長劍鋒芒不顯,除了質地特別堅硬、足以與柯比蒂安的巨劍相碰而不損壞之外,看不出有其它的什麼特別之處。大公淡灰色的眼眸毫無表情地看著柯比蒂安,手中長劍運使如風,劍技樸實無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守得滴水不漏,任獨眼龍的攻擊如何狂暴凌厲,也無法攻破大公那固若金湯的防禦。

戰場上不光是重重劍影與鬥氣爆發時綻放的絢爛光華,還有飛濺的點點血珠。其實四名強者已經從清晨戰至黃昏,仍然打得難解難分。雙方戰局紛亂錯綜,時時會交換對手,或者是己方兩人同攻對方一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的鬥氣消耗也在增加,身上也多多少少地掛了一些輕傷。四名強者混戰時,兵器用不著直接接觸肉體,單是劍鋒上吞吐不定的鬥氣就有可能切破對方的防禦。

初接戰時,柯比蒂安與倫蒂妮還能稍佔上風。柯比蒂安鬥氣雄渾激昂,劍技大開大闔,威猛無雙。而風嵐劍聖倫蒂妮則是輕盈詭變,與他正好相得益彰。相比之下,大公與普羅西斯的互補性就沒那麼完善,雙方配合也十分生澀,因此陷入了苦戰。

只不過普羅西斯和萊茵哈特有的是耐心。普羅西斯的星空鬥氣雖然比倫蒂妮稍弱,然而他的劍技與星空鬥氣早已溶為一體,渾然天成,全無一點破綻。倫蒂妮雖佔上風,可是就是無法徹底擊潰普羅西斯的守禦。而巴伐利亞大公則開始只守不攻。只不過大公的神聖鬥氣雄渾純正,其它的特性還未彰顯,但已足以在戰鬥中瞬發初等治療術,醫治自己和普羅西斯身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傷口。

積少成多。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場激烈、凶險卻又十分沉悶的聖域對決的天平,正在悄悄地向普羅西斯與巴伐利亞大公一方偏移。倫蒂妮和柯比蒂安已經感覺到戰局的微妙變化,他們試圖挽回劣勢,可是普羅西斯和巴伐利亞大公的耐心與韌性都遠遠超乎他們的想像,牢牢地掌握著局勢,並且將優勢一點一滴地擴大著。

倫蒂妮忽然退後,瞬間就站在了距離普羅西斯十餘米的地方,手中長劍發出一聲聲響徹雲霄的長吟,直指星空劍聖。

普羅西斯收劍而立,淡定地看著正瘋狂提升斗氣的倫蒂妮,手中長劍散發的水藍光華寧定溫和,一點不因對手攀升的鬥氣而產生波動。

「普羅西斯!你對當年的事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倫蒂妮高聲叫道。

「愧疚?」普羅西斯冷冷一笑,道:「我普羅西斯對於做過的事情從來都不會愧疚!何況當年你初時溫柔馴順,後來卻變得驕橫暴躁、喜怒無常,又有幾個人忍受得了你?從你當年一劍將姬絲麗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起斬殺的那一天起,我們之間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要對當年的事愧疚的,恐怕不是我吧!倫蒂妮,你再不走,就是逼我殺你了!」

倫蒂妮的聲音與她的鬥氣一同瘋狂攀升:「你只記得姬絲麗的孩子!那我肚子裡的孩子呢?!你根本都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我告訴你,在你狠心扔下我的那個晚上,我就把他打掉了!普羅西斯,你既然扔得下我,那麼我就能殺了你的孩子!」

聽到倫蒂妮也有過孩子時,普羅西斯的眼神終於波動了一下,然而這一點漣漪旋即化去。而一旁的柯比蒂安臉上的肌肉猛然抽動一下,揮舞在空中的雙手巨劍微微停滯,這才繼續砍下。得此時機,巴伐利亞大公倏忽間後退了數十米遠,身上乳白色光輝不住閃動,數個低階的治療術已經施放在自己身上,還順手給普羅西斯也治了一下。

普羅西斯望著倫蒂妮,只是淡淡地道:「倫蒂妮,當年之事早已過去了,現在我感興趣的惟有手中之劍。如果你打算把這場決戰繼續下去的話,那麼我會殺了你的。」

倫蒂妮一陣瘋狂的長笑,鬥氣已經攀升至極限,她身體上眾多微小的傷口一齊噴出細細的血線。

「好啊!普羅西斯,你來殺我吧!看看我們之間誰能殺得了誰!」

倫蒂妮緩緩提起長劍,柔軟的劍鋒被鬥氣激得筆直,數道淡青色的風不住繞著劍鋒舞動著。

柯比蒂安看著立於十米外,不動如山的巴伐利亞大公,緩緩將雙手巨劍舉過頭頂。嗡!他的巨劍發出一聲宛若鐘鳴般的顫音,然後一抹烈焰自劍柄迅速燃至劍尖,熾熱的氣流使他的身影都變得有些模糊。他怒睜的獨目緩緩流下一道血線,身上鬥氣凝成的戰甲已然消失,看上去全部的力量都已經集中在雙手巨劍上。

柯比蒂安大吼一聲,伴隨著吼聲,數顆鬥氣火焰凝成的六芒星在他身周出現,環繞著他的身體徐徐飛舞著。

獨眼龍突然躍上半空,雙手巨劍如挾帶著巍巍山嶽,當頭向巴伐利亞大公砍下。大公也換成了雙手握劍,長劍如有萬鈞之重,緩慢地向上揮起,迎上了柯比蒂安的劍鋒!

一點閃光在雙劍的劍鋒間亮起,剎那間已經亮至奪去世間一切色彩的地步!驟發的鬥氣風暴無處宣洩狂暴的能量,在堅硬的地面上犁出一個一米多深的大坑,並且外緣還在不住向外擴展!在鬥氣風暴的中心,柯比蒂安身上的鏈甲早已被狂亂的鬥氣氣流撕得粉碎,他健壯的身軀上迅速佈滿了傷口,甚至於有皮肉整片地飛出!然而他那滴血的獨目依舊怒睜,拚命催運鬥氣,試圖將大公連劍帶人劈成兩半!

巨劍分毫也不能前進,因為他想劈開的,是一座高山。

大公身上的盔甲顯然比柯比蒂安的鏈甲質地要好得多,在這樣狂猛的風暴中也只是佈滿了龜裂,尚未碎裂,只是大公的頭盔被鬥氣給掀飛,露出了前額上鑲著的一塊碩大的琥珀色寶石。

大公淺灰色的眼瞳中燃起了熊熊的聖焰,額間的寶石也在放出璀璨的光華。寶石的光華越來越亮,轉眼間那強烈的琥珀色光華就壓倒了一切,填滿了柯比蒂安的視野……

倫蒂妮的長劍無聲無息地迎上了普羅西斯的長劍。

她劍鋒上附著的鬥氣頃刻間已經壓制住了普羅西斯的星空鬥氣,並且一舉擊碎了他的魔法長劍。只是這一擊不是沒有代價,倫蒂妮猛然噴出了一口鮮血。可是她近乎於瘋狂地笑著,長劍劍鋒顫動,一寸寸地粉碎著星空劍聖的劍鋒,向他的心臟游去!

普羅西斯英俊而清奇的臉忽然變得透明,從肌膚下透出淡淡的水藍色光華。他將手中僅餘劍柄的魔法長劍拋下,那只同樣變得瑩藍通透、有如藍寶石雕成的右手竟然一把握住了倫蒂妮的劍鋒!

倫蒂妮的雙眼因驚愕而睜大,因為她的劍鋒已然無法寸進,而普羅西斯的左手中則多了一把純由星空鬥氣凝成的長劍,一劍毫不留情地向她的心臟刺來!倫蒂妮接連催運鬥氣,可是在那深如淵海的星空鬥氣面前,她鬥氣掀起的風浪轉眼間就消失在大海之中。

「自姬絲麗死後,十五年來,除劍之外,我的心中再無他物。」普羅西斯的聲音毫無感情,他一邊說著,一邊以手中劍緩緩向倫蒂妮刺去,「而你們兩個,一個心中只有仇恨,另一個只懂得逃避,又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順帶一提,現在的我,根本就不需要碧落星空!」

星空鬥氣凝成的劍鋒前進雖緩,但終於還是觸到了倫蒂妮的左胸。她華麗的胸甲在星空鬥氣前迅速凹陷、龜裂、破碎,然後甲下的襯衣也無風自裂,露出了衣下雪白的胸肌。

噹的一聲脆響,大公那把纏繞著神聖鬥氣的長劍從側擊來,挑開了普羅西斯的鬥氣長劍。緊接著他一拳重重地擊在倫蒂妮的後背上,拳上附帶著的雄渾鬥氣僅一擊就擊碎了她的防禦。

倫蒂妮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背心處衣甲紛碎。她微微搖晃了一下,就軟倒在地,暈了過去。

普羅西斯眉頭微皺,靜靜地望著大公,他手中的鬥氣長劍仍不斷地射出點點星芒。

在夕陽的照射下,大公額頭上寶石的光芒顯得愈發的柔和。他微笑著道:「尊敬的普羅西斯先生,您既然已拋卻舊情,那不如把她交給我吧!巴比倫帝國的魔像軍團蜚聲大陸,我對這個秘密很感興趣。」

普羅西斯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倫蒂妮,沉吟不語。他自然知道大公是什麼意思,也知道在逼迫倫蒂妮吐露魔像軍團的秘密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他的心雖已死去,然而畢竟倫蒂妮曾經與他關係非同尋常,因此始終沉吟不語。

大公見他猶豫不決,皺眉道:「這樣吧,普羅西斯先生,我知道您與風嵐劍聖之間很有舊誼。我可以向教皇陛下打聲招呼,在今年新收進聖堂的孩子中,先由您挑選十人,以傳承您的星空鬥氣。您看如何?」

普羅西斯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

每年光明教會聖堂都會在大陸各地挑選出一批資質根底上佳的孩子,針對其各自特點進行相應的訓練。雖然這些孩子中最終成為聖堂的十中無一,但光明教會聖堂的建立已有數百年時間,隨著教會勢力的日益發展,聖堂的數量也就越來越多。聖堂和神聖騎士團是光明教會武力的核心,聖堂的壯大反過來也推動了光明教會勢力的擴展。

以如今光明教會的勢力,每年從大陸各地挑選的孩子仍不過一百餘人,自然人人都具有非凡的武技或者是魔法上的天份。若是普羅西斯能夠從中挑選十人,以他如今的造詣,假以時日,弟子中必然會出現新的劍聖。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普羅西斯所有弟子之中,真正的天才惟有安德羅妮一人,所以他才會將碧落星空傳給了她。

普羅西斯知道安德羅妮已然到了北方,站在了神聖協約的一邊。不過聽聞她也突破了聖域後,星空劍聖的心中還是欣慰遠多於遺憾。畢竟對於強者而言,很少有人會看重世俗的權勢與紛爭。

普羅西斯沒有回答大公的問題,只是默然轉身離去。

大公看了看依然昏迷不醒的倫蒂妮,微微一笑。

※※※

這夏末的時節,在羅格單槍匹馬突襲了聖輝同盟的戰線後,原本有些陷於膠著的戰局驟然升溫。在羅格與眾強者撤回奧希妮亞的當晚,龐培的海神軍團突然出動,沿著羅格走過的路線席捲了聖輝同盟的戰線,一夜之間就推平了三座小型要塞和六個城鎮,使得同盟腹地的物資堆積地與運輸樞紐失去了庇護,直接暴露在帝國大軍的鐵騎面前。

而在數百公里外,亞歷山大的冰河軍團也開始挺進。這位北國軍神在楓葉平原的一系列戰鬥中擊潰了奧匈帝國的十萬大軍,在聖輝同盟的戰線上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並且揮軍向前,開始向戰場縱深突進。此時冰河軍團的態勢非常有利,既可以向西攻入奧匈帝國的本土,也可以轉而南下,包抄駐守在「絞肉機」戰線上的三十萬同盟大軍後路。

此時在協約諸國力量相對薄弱的東線,聖輝同盟也發動了猛烈的進攻。不過經過了多場戰爭的洗禮後,德羅帝國軍隊的面貌終於有所改觀,他們雖然在巴伐利亞公國諸軍團的進攻下節節敗退,但仍能做到敗而不亂,後退了幾十公里,依然維持著一條相對完整的戰線。

不過戰線是無形的,而戰場遼闊無邊。在這千里戰線上,雙方的騎士團都縱橫穿插,突襲對方戰線上的空隙。或許是受到羅格那一次奔襲的啟發,現在兩大陣營擔任突擊的騎士團中都配備了相當數量武技高強的武者或者是高階法師,以務求在突擊那一刻給予當面之敵毀滅性的打擊,迅速打開突破口。

夏末之季,雙方傷亡的數字直線上升,地圖上戰線的標記也在不斷地變換著。

不過在東線的戰事中,聖輝同盟並不都是一帆風順的。

在一個夏日的午後,四千名人面蜘蛛騎士團正沿著大路疾行,他們正準備去攔截前方德羅帝國的一支輕騎兵。自大戰開始以來,德羅大軍諸兵種中損失最慘重的就是騎兵,若再將這只三千多人的輕騎兵殲滅,對於德羅帝國來說可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整支人面蜘蛛騎士團保持著沉默,惟聞蹄聲隆隆,戰馬的鐵蹄使得大地都在微微顫動。忽然之間,大地的顫動強了少許。這一點變化雖然極為微小,然而卻瞞不過岡薩雷斯那敏銳的感覺。他抬起了右手,身旁並騎而行的副官立刻發下號令,轉眼之間,整支人面蜘蛛騎士團就停了下來。

大地的顫動越來越明顯了。

岡薩雷斯眉頭緊鎖,抬手向側方一指,整支人面蜘蛛騎士團立刻動了起來,面向著他手指的方向,布好了戰陣。騎士團中數名法師則開始吟誦咒語,為自己加持防護魔法。似是感應到了那無形中的緊張氣氛,許多戰馬都在低低嘶鳴,不安地用鐵蹄刨著地面。

千米外的山丘頂上,敵人終於出現了。

看到他手中那把閃耀著美麗湛藍光華的長劍,岡薩雷斯的瞳孔越縮越緊。

羅格在山丘頂上站了片刻,忽然抬手向岡薩雷斯一指,然後邁開大步,竟悍然向整支人面蜘蛛騎士團發起了突襲!

「這人是誰?難道他想向我們進攻嗎?簡直是瘋了!」一名剛剛調入人面蜘蛛騎士團的法師指著狂奔而來的羅格,不敢置信地向身邊護衛的騎士們問道。

他還未等到回答,就感覺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那法師一聲慘叫,凝神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整隻手竟然在熔化!而在他的眼中,整個世界都開始染上火紅色,周圍的景物也在逐漸扭曲模糊。

法師若有所感,抬頭一看,這才發現頭上十餘米處不知何時多了一片數十米見方的火雲,火雲散發著驚人的高熱,不住向下方聚集的人面蜘蛛騎士們噴射著近乎於透明的火焰。

烈焰風暴!

法師的意識中剛剛來得及浮現出這一魔法的名字,熊熊的烈焰已將他整個吞沒。

幾乎在火雲成型的同時,羅格就已經衝入了人面蜘蛛騎士團陣中。數道藍色光華驟然亮起,剎那間鋒利無匹的碧落星空已經將數個措手不及的騎士連人帶馬給砍成了數塊!

羅格出手若電,隨手折斷了刺來的一支戰槍的槍尖,而後大喝一聲,揮手向正試圖脫離火雲範圍的岡薩雷斯擲去!胖子根本不看自己的戰果,就掉頭向遠方奔去,轉眼間就消失在茫茫地平線上。

人面蜘蛛騎士團果然無愧於精銳之名,在這短短一瞬,已經有數名騎士以身軀擋在了羅格與岡薩雷斯之間。

槍尖若一尾流動的魚,悄無聲息地進入那數位騎士的身體,又從他們背後穿出,速度分毫未有減緩,游進了岡薩雷斯的胸口。

※※※

空中殿堂裡,雪似乎永遠也下不完。

羅格依舊靠在牆壁上,仰望著空中的風月,道:「這一次岡薩雷斯應該沒機會活下來了,除非有哪位神明肯救他。其實未必是他下手害的安妮,不過既然我只知道兇手與羅歇裡奧家族有關,那麼索性將他們的家族全部滅掉好了。反正就算殺錯,也沒什麼的。」

羅格沉默了一會,才道:「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過幾天我會再來陪你的。」

空中殿堂裡,雪不知從何而來,紛紛揚揚地飄落,又消失在大殿的地面上,不知向何而去。

塵世幾天的功夫,在神域中似乎僅是短短的一瞬。

「風月,今天我捕捉到了大衛·羅歇裡奧的行蹤,可惜這一次居然有聖域在他身邊,只能便宜他了。不過他中了我兩個詛咒,一個月內休想從床上下來。只可惜羅歇裡奧總是躲在大軍後面,看來在決戰之前是沒有機會殺他了。」

羅格頓了一頓,輕輕歎道:「如果安妮在的話,應該不會願意看到我將她的親人一個一個地推向死亡吧……風月,我該走了。現在戰爭越來越激烈,信徒的數量也差不多夠了,在最終的決戰之前,我恐怕沒有時間再來陪你了。不過你不用擔心,距離戰爭結束,不會有多久了。」

羅格有些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的門口。只是他並不知道,身後,風月的雙眼已經緩緩睜開。

※※※

光明大神殿周圍的景色永遠美麗得超乎人類的想像。只是這一刻,秘境中的景象雖然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但是總給人一種全無生氣的感覺。

在幽深的神殿深處,教皇正獨自立在兩扇高達數十米的大門外,似是在等候著什麼人的到來。兩扇大門以幽黑色的不知名晶體雕成,門上刻滿了天界諸主神的神跡傳說。

終於,兩扇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大門後的世界,是無盡虛空,以及散發著絢爛光輝的空間風暴。

兩個高達三米的巨大天使緩緩從虛空中踏出。

他們身上披著淡金色的全身戰甲,樣式奇異的頭盔將面容整個地遮起,甚至於背上的雙翼也大部分都被薄薄的甲葉給護翼起來。兩位天使走出大門後,看都不看教皇一眼,他們一言不發,只是分向兩邊一站。

教皇謙恭地低下了頭。

在虛空中又踏出了一個天使。

他並不高,體型只如常人大小,然而兩邊侍立著的巨大天使立刻跪了下去。他身著一襲天藍色的胸甲,胸甲上鐫刻著漫天星辰。他栗色短髮在空中飛揚,面容俊美無匹,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

然而他身上那無窮無盡、浩若汪洋的威壓足以打消任何人的不敬之念,而他背後伸展出的,竟然是六片天藍色半透明的羽翼!羽翼揮動之間,有無數星輝緩緩游出。

自始至終,他的雙眼都未睜開。

「偉大的安德雷奧利,歡迎您來到這卑微的位面。」教皇蒼老的聲音在空洞的大殿中不住迴盪,久久不散。

※※※

夜正深,房間中也沒有燈火,惟有窗外透進的微弱光線將房中的陳設映出了一點輪廓。

細劍被緩緩地抽出了劍鞘。

劍鋒時明時暗,代表著七種負面力量的七色光芒此起彼伏,不停地變幻著。

在黑暗中,七色的劍鋒上映出了死神班迷醉的雙眼。他伸出指尖,輕觸劍尖。鋒利的劍尖輕輕地點破了他的手指,於是瞬息之間,七種負面力量如狂潮般湧入死神班的身體,反覆考驗著他的魔法抗性。

死神班晃了一晃,終於還是沒有頂住所有的負面力量,中了遲緩的效果。他身上鬥氣光芒閃爍不定,花了數分鐘時間才將遲緩效果給壓了下去。當再次望向七色細劍時,班眼中的火焰更加熾熱了。

此時窗外透進束束搖曳的火光,伴隨而來的是陣陣噪雜人聲,當中還有聲聲對女神的讚美。這一群人沿著死神班窗前不遠的一條長街漸漸遠去,但那喧鬧的聲音還隱隱傳來。

班臉上露出厭惡之色,他關上了窗戶,將喧囂的人聲都隔在了外面。他知道剛剛遠去的那一群人都是狂熱的神聖教會教徒。這些教徒響應著教皇羅格的號召,正在向德羅帝國南方的堪培拉平原聚集,以為最終聖戰的勝利貢獻自己的一分力量。

死神班非常厭惡這些狂熱的信徒,在信仰和神聖的名義下,他們其實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簡直比土匪和暴徒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班曾經數次向羅格提起過此事,要求他管束這些信徒,但每次羅格都只是隨意敷衍他一下而已。

對於這場戰爭,死神班也感覺到厭煩了。他實在無法理解戰爭的意義,不明白有何理由值得這麼多國家都投入到這場史無前例的人族大內戰中去。戰爭進行得越久,各種戰爭中必然存在的悲慘景象看得越多,死神班就越懷念昔日北國小湖邊的寧靜日子。

班有一種強烈的渴望,他想重新回到悠閒的退休生活中去,這場戰爭,並不屬於他。

只是當他的目光落在細劍上時,就再也離不開了。由當初風月允諾給他的一月增添一個樂章,到如今的數月才有一章,死神班雖然對此感到極為惱怒,但對於一個不守信諾的女神,他其實也無可奈何。就算他怒,也無處發洩。

「再忍一下吧!只要再多一篇樂章,我就退休不幹了。再多一篇就好……」死神班如是想著。

※※※

最終的時刻就要來臨了。

就在一月之前,亞歷山大的冰河軍團佯攻奧匈帝國,待五萬多奧匈殘兵被奧匈皇帝緊急調回國內防守時,亞歷山大突然揮師南下,一路上勢如破竹,連勝十一場,終於包抄到了絞肉機戰線的後方,而龐培的海神軍團則正面突擊,突破了聖輝同盟的戰線,在凡爾登與冰河軍團會師。

至此聖輝同盟十萬大軍被切斷了一切退路,陷入了重重包圍。

而在東線戰場上,則是巴伐利亞公國取得了重大勝利。在公國十萬大軍面前,德羅帝國超過二十萬的軍隊竟然每戰皆敗,一路潰退,防線支離破碎,最後傷亡了三萬戰士,而被俘的竟有十萬之眾,再算上敗退途中的逃兵,最終二十萬德羅大軍中,只有不到三萬人逃回了奧希妮亞。

在擊潰了德羅主力大軍之後,巴伐利亞公國大軍轉而向西,會合了絞肉機戰線東端的聖輝同盟軍隊,重新整編過後,在堪培拉草原上與神聖協約諸國主力展開了對峙。

一時間,在一望無際的堪培拉草原上,協約與同盟雙方各自集結軍隊,決戰已是一觸即發。

在協約一方,是以阿斯羅菲克兩大軍團為主力、輔以德羅帝國和其它僕從國數萬軍隊的二十五萬大軍。而在聖輝同盟一方,則集結了超過三十五萬的大軍,而且還陸續有軍隊進入堪培拉草原。

在這場大決戰前,其實協約國一方不光在軍團素質上,而且在戰士數量上也已佔據了優勢。因此戰前亞歷山大和龐培都一致認為,惟有以相對弱勢的兵力迎敵,才有可能引動同盟一方的主力前來決戰。

過去一系列的戰鬥已經證明,在傳統的三大帝國中,德羅帝國和奧匈帝國早已衰落,他們的軍隊仍然龐大,但戰力早已不復當年。惟有阿斯羅菲克帝國兩大軍團的戰鬥力要遠遠凌駕於南方諸國之上,放眼大陸,除了光明教會還從未投入過戰鬥的神聖騎士團外,應該再無敵手。

然而此次決戰,同盟一方縱然有兵力上的巨大優勢,也未必就能擊敗協約國,除非神聖騎士團全部出動。這正是費爾巴哈大帝想要看到的結果。大帝知道,光明教會的武力核心除了神聖騎士團之外,還有一個神秘的聖堂。而聖堂中究竟隱藏著多少厲害傢伙,那是誰也不知道的。

但無論光明教會中隱藏著何許人物,聖堂裡擁有多少降臨或者是轉生的天使,都無法改變他們注定毀滅的命運。因為在黑暗主神巴薩羅狄摩高根的分身面前,這個位面的一切強者都會發覺自己的無助與絕望!而將黑暗主神的分身直接引入位面,這也將是大陸上前所未有的神跡!就算是千年前精靈帝國的輝煌時代,也未曾實現過如此神跡!

而且在決戰日的當天,風月也有可能以分身或者是本體直接降臨的方式加入戰爭。

讓協約一方決定不投入過大兵力的另一個理由則是,當黑暗主神分身成功降臨時,單是他那源自於黑暗的恐怖氣息,就足以將大多數體質較弱的戰士轉化成毫無自主意識的黑暗生物!據薩拉溫格估計,在黑暗主神現身的瞬間,協約一方就可能有八到十萬的戰士成為犧牲品。當然,當主神的分身踏入平均素質要差得多的同盟大軍戰線時,恐怕會有超過三十萬的戰士被轉化成黑暗生物,成為巴薩羅狄摩高根的僕從。

這些天裡,奧希妮亞幾乎變成了一個不夜之城。

每晚這裡都燈火通明,一批又一批的神聖教會教徒與家人告別。他們從這裡出發,一路前往堪培拉草原參加最終的聖戰。沒有人懷疑戰爭會失敗,因為堪培拉草原已經被預告為神跡之地,女神奧黛雷赫將在那裡降臨,她將親眼目睹自己的信徒們奮勇作戰的英姿。

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喧鬧夜景的羅格微微歎息一聲。他自然知道在堪培拉草原等待著這些信徒的將會是什麼。他一口飲盡了手中的葡萄酒,那猩紅的酒液有一種特別的味道,那是有些類似於血腥的味道。

羅格放下酒杯,一路來到了修斯的房間。在這大戰前夜,他的心中始終有莫名的忐忑不安。他想和這老狐狸談談,也許能談出點什麼來。

不管在哪裡,修斯的居處都是簡潔而典雅,讓人覺得十分放鬆。他一邊品著茶,一邊在看書。見羅格進來,他微笑著打了聲招呼,居然罕見地給羅格也倒了一杯茶。

羅格也不客氣,坐在修斯面前,直截了當地道:「修斯長老,決戰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感覺到心裡非常的不安,可是又找不出原因。不知道您是否能夠給我一些指點。」

修斯苦笑了一下,道:「羅格大人,這場大戰站在雙方背後的分別是黑暗和天界的主神,我想這一點您比我要更加的清楚。我就算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一些,可終歸是一個平凡的精靈,怎麼可能介入到主神之間的爭鬥中去?所以關於這場戰爭,我其實幫不了你什麼。」

羅格沉吟一下,又有些不死心地道:「那麼修斯長老,您給我的希洛之書中每一頁都有這樣一句話:‘諸神不是萬能的,而希洛無所不能’。我實在是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您已經鑽研了希洛之書幾百年的時光,一定可以給我解釋一下。」

聽到「諸神不是萬能的,而希洛無所不能」這句話,修斯的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拿著茶杯的手也有些顫抖。他這些變化如何逃得過羅格的眼睛?

修斯仔細地看了羅格一會,這才道:「羅格大人,看來您在希洛之書上很有進展。我可否問一下,您已經看到第幾頁了?」

「第四頁……啊!」羅格話未說完,就覺得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襲上了頭頂,一時間似乎有十餘頭食魂魔在爭相吸食著他的腦髓一樣。

在無法言喻的劇痛中,希洛之書第五頁的內容一一在他靈魂之中浮現。

「於黑暗裡創造光明,在虛無中開闢道路。諸神睡去而又醒來,他們的目光充斥迷茫,他們的光輝將接受挑戰。塵俗的終點即是諸神的起點,睡前的結局實為醒後的開始。諸神會彷徨,因他們需在虛無中尋找存在的意義。而結局與開始之間的距離,即使諸神也無法跨越。對結局的一切眷戀,都將成為銬在諸神雙足上的鎖鏈。在神域中沒有徘徊,沒有終點,前方為存在之意義,後面即毀滅之深淵。」

「諸神不是萬能的,而希洛無所不能。」

此時羅格腦中的劇痛漸消,然而希洛之書第五頁的內容卻使他的心情越來越冷。難道說,自己一次又一次前去神域探望風月,試圖將她拉回的舉動,竟然會是可能將她拖入毀滅之淵的鎖鏈嗎?

「羅格大人,如此看來,您已經看到第五頁了。您閱讀希洛之書的速度之快,實在是超乎我的預料。」修斯看了一會羅格蒼白的臉色,沉吟一下,道:「每一個能夠閱讀希洛之書的存在都會從書中得到自己的體悟。我只能說,希洛之書擁有我們根本無法想像的力量,在如此力量面前,我們應該謙卑。所以我無法就希洛之書的內容給您任何的解釋,事實上,一切的解釋對您都不會有絲毫的幫助。現在我惟一能夠給您的忠告就是,希洛之書一共有七頁,無論如何,您也不要去翻看最後一頁。」

此時羅格頭頂劇痛剛歇,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樣,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只是虛弱地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裡間的大門忽然打開,艾菲兒如一陣風一樣從裡面衝了出來,她懷中抱著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魔法材料,剛一出門就道:「修斯長老,您快過來看看,這個預言的結果真是很奇怪呢!」

艾菲兒說得又脆又快,直到一番話說完,才看到羅格也在場。她立刻兩眼放光,盯著羅格,看個不停。

有過前幾次幾乎被艾菲兒搾乾的慘痛經驗,此刻羅格在她面前不由得有些心虛。好在艾菲兒還能夠以正事為重,道:「羅格大人,您也來看看這次的預言吧!」胖子心中鬆了口氣,而且也對艾菲兒的預言十分好奇,聞言站起,向裡間走去。

在經過艾菲兒身邊時,這小精靈忽然極輕極輕地問:「一會能給我三十分鐘嗎?」

胖子的腿立刻一軟。

裡間非常寬大,四壁都覆以鋼板。這是由於艾菲兒預言時發生爆炸之類事故的機率要遠遠高於一般的魔法試驗。但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故,她都不會被傷到分毫。

房間正中央的地面上放置著一面圓形的大銅鏡,鏡邊雕飾著古樸的花紋以及許多造型奇異的生物。羅格對於神魔學說已可以說是大家,一眼就認出了雕像中的幾個低等神明或者是初階惡魔。可是大部分的雕像他也分辨不出。而且這面銅鏡太過巨大,幾乎佔滿了房中的地面,也不知道當初是如何運進來的。

然而羅格的目光旋即就被銅鏡中的影像所吸引,再也無法離開。越是看下去,他的臉色就越是蒼白。到得後來,胖子的臉上已全無血色。

銅鏡的中央已變得完全透明,看上去似是一扇通向無窮廣闊世界的窗戶。銅鏡內的世界雲霧繚繞,在雲開霧散的片刻,可以看到世界的正中央有一大片蒼鬱的陸地,上面山脈巍巍、大川縱橫。

羅格只覺得此刻的自己有如一個立於雲層之上的神明,正俯視著整個世界。

羅格越看這塊大陸的地形地貌,就越是覺得眼熟,他早已不止一次有過在高空飛行的經歷,終於認出大陸中部偏北那一條極其雄偉的山脈正是中央山脈。

難道銅鏡中反映的,就是我們這個位面嗎?羅格心中剛微微一動,就看見這片大陸東方忽然雲氣一開,一塊新的大陸若一頭龐然巨獸,驟然從雲霧深處衝出!

這塊大陸面積約為羅格所居大陸的一半,然而上面山更奇、水更清,蒼蒼翠翠,令人一望而心曠神怡。

羅格心中狂跳,張口結舌。

無論是傳承自羅德裡格斯的記憶,還是大陸上諸多的傳說,都有無數關於神秘東方大陸風土人文的記載。然而羅格勢力不可謂不大,足跡也不可說不廣,十幾年來卻始終未能真正見到一個曾經踏足過東方大陸的人物。就連羅德裡格斯留下的記憶,對於東方大陸也是語焉不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踏足神秘的東方大陸遠比羅格到風月的神域中轉一圈要難得多。

此刻神秘的東方大陸竟然就這樣在艾菲兒的預言中出現,將全貌呈現在羅格的面前!有那麼一刻,羅格甚至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願望,他想躍進銅鏡中的世界,到那神秘的東方大陸上好好地看一看。

然而接下來的變化讓他目瞪口呆。

西方大陸上的顏色不斷變幻,看得出來是四季更替,而東方大陸上始終蒼碧如一。這神秘的東方大陸自雲霧中現身後,並沒有就此停頓,而是整塊大陸都在緩慢移動,距離西方大陸越來越遙遠。

轉眼之間,東方大陸似是觸到了一條無形的邊界,驟然爆發出一團強光,然後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許久許久,羅格仍然盯著銅鏡中翻湧的雲氣在發呆。直到剛剛的一幕再次重複時,他才回過神來,向艾菲兒問道:「艾菲兒,你這個預言的時間清楚嗎?」

「時間?」艾菲兒皺眉思索著,慢慢地道:「預言一般不會清晰地給出時間,不過這一次的預言很奇怪,似乎呈現出的結果不是發生在未來,而是產生在過去。所以我才要找修斯長老來看看。」

羅格立刻望向了修斯,修斯當即苦笑道:「連諸神都不是萬能的,我又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呢?」

羅格沉默不語,再次將銅鏡中的預言看了一遍,忽然道:「修斯長老,我怎麼感覺到東方大陸並非是自己離去的,而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動著它。看上去……它像是在逃離。」

羅格得到的只是沉默。他其實自己也清楚這樣的問題除了高高在上的諸神外,恐怕是沒人能夠回答得出來。

他搖了搖頭,就向門外走去。

只是羅格還沒邁出門,就被一把拉住。胖子一回頭,正好迎上了艾菲兒那雙亮如晨星的雙眼,在那清澈的眼瞳中,羅格看到的是不容違逆的堅定。

「三十分鐘!一分鐘也不能少!」艾菲兒絲毫不給羅格留一點商量的餘地。她隨手將房門重重關上,把修斯隔在了房外。

房門忽又打開,一聲尖細的慘叫響起,地底侏儒被艾菲兒一腳踢了出來。

※※※

當第一縷晨曦劃破夜的黑暗時,有如散落在堪培拉大草原上朵朵野花般的營帳都活動了起來。無數神聖教會的信徒從營帳中鑽出,在一個個神職人員的引領下,向指定的地點集中。

廣闊的大草原上早已經樹起上百根高高的木桿,桿頭上飄揚著各色的旗幟。神聖教會每一個神職人員都背得出每面旗幟下需要站立多少名信徒。只是信徒們並不清楚他們接下來要幹些什麼。不過因為他們足夠的虔誠,所以草原上的秩序還算井然。儘管如此,當百萬信徒都就位後,天色也已大亮。

信徒中早已搭起一座木製的高台,數十位身披黑袍的神職人員在高台上跪成了一圈,正自祈禱著。在魔法力量的作用下,他們的祈禱聲越來越響亮,不斷從高台上飄下,被越來越多的信徒們聽見。台下數百名神職人員也全部向著高台跪倒,開始頌念禱詞,而他們身邊的信徒見狀也紛紛跪下。

轉眼之間,百萬信徒齊聲吟唱的頌詞已響徹天地!

高台上早已布好的魔法陣突然大放光明,七色的光霧有若噴泉般湧出,在流光溢彩之中,摩拉自魔法陣中浮現,冉冉升上了天空。

此刻的摩拉週身繚繞著升騰的光輝,風采一時無雙。

見到這有如神跡的一幕,信徒們祈禱的聲音更加大了,有若癡狂。他們紛紛以前額觸地,以此來表達內心的虔誠。因此也就沒有幾人發覺本來是湛藍色的天空正在逐漸轉為灰暗。

信徒們祈禱的聲音鋪天蓋地,完全壓倒了遠方傳來的陣陣廝殺聲。

天色初亮之時,協約國大軍就踏出軍營,在堪培拉草原上布下了戰陣。彷彿是冥冥中約定好了一樣,聖輝同盟的大軍也同時出營,幾十萬大軍在協約國面前展開。不出費爾巴哈大帝所料,列在同盟大軍軍隊正中央的,赫然是五萬去掉了一切偽裝的神聖騎士!

協約大軍則將騎兵配置在戰陣的兩翼,目的一是機動,二是隨時監視同盟軍隊的動向,免得他們分兵襲擊後方正在舉行召喚儀式的百萬信徒。而協約戰線的中央是換裝了巨盾長槍的海神軍團,在這些重裝步兵的身後,豎立著十餘座高台,台上站滿了法師。

在協約戰陣後方一座連夜豎起的數十米高塔上,大帝、羅格、亞歷山大、龐培和薩拉溫格都立於其上。從這裡可以俯視整個戰場,甚至可以遙遙看到戰線後方那黑壓壓的百萬信徒。而以羅格的目力,更可以看到空中摩拉那飄然若仙的身姿。只是此時的胖子自然沒有香艷的心情,見召喚儀式一切平安,並未出現預料中有人搗亂的場面,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聖輝同盟的戰陣中。

不出所料的話,胖子今天將會看到許多久違的故人。

果然,一行人緩緩登上了位於聖輝同盟戰陣後部的高台。高台上早已擺好了兩張高座,其中一張坐的正是那早已刻印在羅格靈魂深處的蒼老身影。

今天的教皇身披華麗法袍、頭戴璀璨高冠、手執紅寶石權杖。惟有在最盛大的儀式上,他才會穿上這套禮服。然而教皇的寶座並非放置在代表著最尊崇地位的高台中央,安坐於中央的是一個栗色短髮、俊美得讓人有些心生憐意的年輕人。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雙眼緊閉,似乎對戰場上發生的一切都無動於衷。

似乎感應到了羅格的注視,這高踞寶座的年輕人忽然微微一笑,倒是把胖子嚇了一跳。

此時震天的戰鼓和號角聲將羅格的心思拉回到戰場上來。高台上已經只剩下他、大帝和老總管三人,亞歷山大和龐培則不知何時已經走下高台,統領各自的軍隊作戰去了。在這場大決戰中,羅格的冰殿武士和冰雪法師團都已經交給這兩大名將統一調配,以期發揮最大程度的戰力。

所以現在無兵可動的羅格反而無事可幹。

「陛下,您無需擔心。我已經看過同盟方的軍勢,他們法師的數量遠遠不足,強者上則與我們勢均力敵。目前在軍力上我們的劣勢雖然較大,可是相信以亞歷山大和龐培將軍的指揮,以及我們在法師數量上的壓倒優勢,就算不借助黑暗主神的力量,我們也有很大的機會獲勝。」老總管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就算是在殺聲震天的戰場中,也能清清楚楚地傳到大帝和羅格的耳中。

費爾巴哈大帝面色冷峻,點了點頭。他安坐在高座之中,左手持酒,右手握刀,俯視著整座戰場。

戰局已趨熾烈,羅格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在教皇身邊那異常俊美的奇異人物身上花費了太多的時間。

此時神聖騎士團數以萬計的騎士已然若狂濤怒潮般接上了協約國的戰線!

那勢挾萬鈞的衝刺、閃爍著寒光的槍鋒以及神聖騎士一張張充滿了宗教狂熱的堅毅面容,一起構成了一幅極具衝擊力的畫面,僅僅是遙望,已讓人難以抵禦那排山倒海般襲來的氣勢,遑論正面迎擊數萬神聖騎士的衝鋒?

然而龐培做到了!

在他的指揮下,人數上處於劣勢的海神軍團有若一道長堤,牢牢地擋住了面前的狂濤。每一組海神戰士的動作都整齊劃一,他們奮力將手中的五米龍槍送入衝鋒而來的神聖騎士的戰馬體內,爾後提起置於腳邊的戰斧,狠狠地劈開被巨大慣性拋飛而落馬的神聖騎士們的身體!

神聖騎士們一批接著一批地發起衝鋒,後排的神聖騎士則或擲投槍,或拋戰斧,將這些呼號著要收割生命的凶器擲入海神戰士的防線中!

長堤上迅速出現了裂紋。

海神戰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可是他們寧可用身體去充當阻擋奔馬的血肉壁障,也不肯從駐守的土地上後撤一步!全速衝來的神聖騎士往往在轟鳴聲中將阻擋他們的海神戰士撞飛,然後自己也從馬背上拋出,摔在協約國戰線深處。就算協約戰士不是亂刀齊上,披著厚重甲冑的騎士如此摔落,也難以倖存。

長堤在顫抖,看上去它越來越脆弱了,然而任潮水巨浪如何拍擊,它始終屹立不倒!

中央的戰局一時陷入了膠著,兩翼的局面則是各有不同。在左翼,隸屬於巴伐利亞公國的騎士團戰鬥力強悍,並憑藉著數量上的巨大優勢壓制住了阿斯羅菲克帝國的騎兵,還開始分兵襲擊德羅帝國步兵的側翼,迫使他們不住地後退。而在右翼,亞歷山大親自指揮的冰河軍團則將正面數量相當的奧匈帝國騎士軍團打得潰不成軍。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後,奧匈帝國的三萬輕騎兵終於逃回了己方步兵的戰線之後,得到稍加喘息、重新整隊的機會。

戰場上空忽然亮起一陣陣絢爛的光芒,隨後無數拖著美麗尾跡的攻擊魔法劃過長空,落在了對方的戰陣裡。隨後火焰、冰霜、荊棘、沙塵甚至還有散發濃郁死氣的黑雲在戰場上此隱彼現。那絢爛的光影之後,掩蓋的是恐怖的殺戮力量!

每一波魔法攻勢過後,雙方陣線中都會出現許多空白的地帶,特別是神聖騎士團的隊列中竟然被密齊的魔法生生轟出了一道鴻溝!神聖騎士們魔法抗性遠較普通戰士為強,若這一波魔法落在同盟其它部隊身上,恐怕造成的傷亡數量還會增加一倍。

非常明顯的是,無論是魔法的數量還是威力,協約一方在這場魔法對攻中都佔據了上風。

大戰之前,康斯坦丁曾經透露說光明教會中能夠在戰場上發揮作用的光明法師有二百多人,而同盟一方此次在戰場上出現的法師一共在三百人左右。相較之下,協約方足足調集了八百多個魔法師!這主要是得益於德羅帝國繁榮的魔法文化,而且在過去的一年中,神聖教會的冰雪法師團也培養出了足夠多的新晉魔法師。

第一波攻擊魔法過後,主掌輔助攻擊的魔法師也紛紛完成了咒語,他們或為己方戰士提供攻防加成,或削弱敵方戰力。自然,魔法師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的協約一方此輪又壓制住了同盟的氣焰。

在己方法師的強力支持下,海神軍團的防線終於暫時穩定了下來。此刻雙方戰線開始交錯在一起,戰鬥進入了最殘酷的角力階段。雙方猶如兩名角力的鬥士,都不可能不流血,雙方拼的,就是讓對方的血流得比自己多、比自己快。

大地上數十萬戰士在殊死搏殺,天空中無數魔法和羽箭交錯著飛過。這種時候,只要將羽箭射到對方的陣營中,就肯定會有斬獲,因此協約大軍中受到重重保護的一萬名精靈射手發揮的作用並不比人族弓箭手多多少。只不過他們此刻用的都是特製的破甲毒箭,殺傷力非常可觀。

除了極少數人之外,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天空正在暗淡下去,原本透澈的藍色早已被深灰色所替代。而在協約國大軍背後百萬信徒的聚集地上,天空已經完全被黑暗所佔據。

天空中的黑暗非常的詭異,不同於夜幕那自然產生的黑暗。遙遙望去,倒更像是天幕被一雙巨掌生生撕開後,露出了隱於幕後的那深黑色的、無光的虛空。

在黑暗背景的映襯下,飄於空中、一襲白衣的摩拉美麗得如此脆弱,似是一陣稍大的風吹來,也能將她吹得碎了。

看著她向那夜、向那天、向那無盡的黑暗縱情地伸展出自己的雙臂,羅格的心中猛然抽痛了一下。

羅格已然知曉,諸神的意志非是凡俗所能掌控。他不知道將黑暗主神的分身引導入這個位面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他更不知道分身究竟帶來了黑暗主神的哪些神力。是否會如大帝所說的那樣,巴薩羅狄摩高根所踏足之處,就會自行轉化成黑暗主宰一切的國度?如果真是那樣,那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生或死,存在抑或毀滅,這關乎於整個位面命運的命題,剎那間顯得距離他如此的遙遠。

胖子不在乎眾生的沉浮,也不真正關心位面的存亡,將希洛之書讀到第五頁的他,就算本體毀滅,靈魂也能在虛無中長存。

他仰視黑暗的天,聽著充斥著整個戰場的怒吼和慘叫,看著鮮血逐漸滲透大地,望著無數熟悉的人因為各自的理由在殊死搏殺。

羅格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沒有意義,就若浮生一夢,夢中無論是英雄壯懷、兒女情長,還是權傾天下、富貴榮華,醒來時,無非是落下一枕荒唐淚。

從未有這麼一刻,他如此地想拋下一切,與她在虛無中共同開創國度,就此相伴著走向永恆。

天地間隱隱傳來了一陣轟鳴,將恍惚中的羅格震醒。從那已被撕開的天幕中,有數道粗大之極的黑色電光蜿蜒而出,擊在遼闊無邊的草原上。每一道閃電落下,就會在大地上劈出一個百米方圓的大坑!

羅格掌心微微出汗,大帝也緊張地站了起來,就連一向從容的薩拉溫格也睜大了雙眼,那雙向來混濁的眼中時時閃過懾人的精光。

一道無形的威壓悄然擴散,籠罩了百里方圓。

在這一刻,戰場上所有強者的目光都落在了天空中不斷擴大的黑暗上。敏銳的直覺已經告訴了他們那隱於黑暗之後的存在是何等的強大。無論是哪一方的強者,在這一刻,在這尚未現身的強大存在宣示著自己威嚴的一刻,幾乎都在顫慄!

羅格掃視過匍匐著的百萬信徒,又望了望正捨生忘死戰鬥著的數十萬戰士,莫名地為他們感覺到淡淡的悲哀。當巴薩羅狄摩高根分身現形的那一刻,黑暗的狂潮將席捲大地,絕大多數普通存在無論屬於哪一個陣營,都將會成為祭奠主神的犧牲品。

當然,神聖與光明屬性的存在將會首當其衝地受到打擊,只是這裡面也包括了精靈。

黑暗已經悄然佔據了整個天空,就連普通的戰士們都覺察到了天地間的異象,手中的格殺動作也緩了下來。

在黑暗之中還有黑暗。

天幕已被撕破,黑暗虛無的最深處,又有一點最純正的黑暗湧了出來。在這點黑暗面前,完全沒有光的存在。

羅格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決定命運的那一刻。

遠方忽然隱隱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叫聲非常熟悉,那是摩拉的聲音!

羅格心底一陣顫慄,他還未及去看一眼摩拉安然與否,就發現在那最深的黑暗中,竟然出現了光!

那是絕對的光!

光輝瞬間驅散了剛剛還佔據著整個天空的黑暗,將整個世界重新導回光明!

只是相對於這個脆弱的位面而言,光輝實在是太強烈了。

那壓倒一切的光輝中所蘊含的除了無法言喻的威嚴,還有無窮無盡的高熱!

有若實質的光輝若天河垂落,當空傾洩而下,聖輝所直接照耀著的一切都在高熱下瞬間化成虛無。

聖輝似絲,若雨,如潮!

凝立於空中的摩拉,首先被這從天而降的聖輝吞沒,光與熱的巨浪緊接著淹沒了尚不知變故的百萬神聖教會信徒。

「那不是黑暗主神!」羅格忽然大吼一聲。

在剛剛的剎那,他已經透過天空中最強的一點聖輝,看到了一個緩緩旋動著的聖輝四面體!

那是天界主神的氣息!

在主神那無窮無盡的威嚴面前,整個位面都在不停地顫慄!似知道這微渺的位面不足以承受自己的光輝一樣,天空中那足以毀滅一切的光輝忽然倒捲而回,收束了自己的一切威力。

轉眼間,呈現在眾生面前的,又是一片湛藍的天空。

那剎那間的光輝已經使羅格雙目紅腫,淚流不止。他揉了揉眼睛,這才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曾經匍匐著百萬信徒的大草原上,此刻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方圓達數千米的巨坑。

羅格無比苦澀地一笑。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召喚黑暗主神的儀式,最終竟然會引來天界主神的光輝?他望向了大帝與老總管薩拉溫格,這才發現大帝端坐在椅中,面容肅穆,雙眼中有兩道血線緩緩流下。

巨變之餘,費爾巴哈大帝反而顯得非常的平靜,他微微側頭,傾聽著同盟一方如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然後慢慢地道:「看來我剛才沒有看錯,最偉大的黑暗主神並沒有依我們的召喚來到這個位面,我們從黑暗之源中召喚出的反而是天界的主神啊……」

高台上一片靜默,不論是羅格還是薩拉溫格,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大帝的問題。

「薩拉溫格啊,你已經跟了我二十年了吧?」大帝忽然問道。

「確切點說,再過兩天就是二十一年了。」

大帝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摸索著向前走去。薩拉溫格立刻向前一步,扶住了費爾巴哈,引著他向高台的階梯走去。

「薩拉溫格啊,依你看,我們還有可能贏嗎?」

「陛下,可能性總是時刻都會存在的。」

「很好,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一會衝鋒時,你願意為我指引敵人的方向嗎?」

「非常榮幸,陛下。」

兩個老人互相攙扶著,沿著階梯慢慢從高台上走下。聽他們交談的語氣,就似是鄉間小村中兩個普通老人在談著秋天的收成一樣,平靜而溫和。

一時間,高台上只餘羅格一人。他茫然四顧,儘管天蒼碧如洗,可是掠過高台的風依舊蕭瑟。

風中帶著一種特別的感覺。

那是絕望。

嗆啷一聲,費爾巴哈大帝抽出了戰刀,指向了前方。薩拉溫格與他並轡而行,為大帝牽引著戰馬,向著聖輝同盟的戰線,緩緩加速。

看到了在軍陣中前行的大帝,亞歷山大抽出了佩劍,失去了武力的龐培則端起了手弩,他們與大帝同時策動座騎,迎向了面前數十萬的同盟大軍。

帝國兩大軍團無數軍官儘管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但是見到大帝已經親自上陣,於是紛紛策動手下的將士,開始向前方推進,誓要與當面之敵決一死戰!

此時薩拉溫格身上不住湧出濃濃的黑霧,將自己和大帝都裹在了裡面。這一團黑霧滾滾向前,穿越了龐培的海神軍團,直接衝入到神聖騎士團中!

萬千悍勇的神聖騎士竟然無法阻止那一團黑霧分毫!他們一被黑霧捲入,就此全無消息,而在黑霧的後方,只留下一條由汩汩鮮血鋪成的大道!

此時此刻,那些普通的戰士們雖然不瞭解天地間的異變究竟是源出何處,然而他們都隱隱明白,勝利的天平已經向同盟方傾斜。德羅帝國和其它僕從國的軍隊都有了畏縮之意,只有阿斯羅菲克帝國的戰士們跟隨著他們的帝王和將軍,義無反顧地向聖輝同盟發起了衝擊!

一時間,北國勇士的吶喊壓倒了南方同盟的歡呼!

絕望的時候應該做些什麼?羅格忽然用力晃了晃頭,雙眉緊緊皺起。羅格明白大帝的意思是要他自尋出路,可是雖然召喚不出黑暗主神的分身,但這個位面的戰爭未必便輸啊!

羅格決定做點什麼。

他知道現在逃是沒有用的,這場戰爭如果輸了,那無論他逃到哪裡,都不可能逃脫光明教會的追捕。至多他成為第二個羅德裡格斯,那也不過和光明教會多周旋幾年而已。更何況,他剛剛發現自己與風月之間的聯繫已經被切斷了。羅格完全不敢去想究竟發生了什麼,既然天界主神都能夠在黑暗之源現身,那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羅格忽然感覺有異,似乎周圍的空間又一次發生了微不可察的變化。他微微體味了一下這隱隱的變化,臉色突然大變,從高台上一躍而起,向前線站滿了法師的高塔撲去!

不知何時,晝已經變成了夜,湛藍的天空換上了夜的晚裝,而夜幕上綴滿了燦爛的星辰。

晝與夜突如其來的更替,只是因為那安坐於教皇身邊的俊美男子已睜開了雙眼。即使相隔遙遠,羅格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雙眼中那幽遠的夜空和無盡的星辰。

自他雙眼而來的夜透著神秘、精緻而脆弱的美麗,與他的容貌相一致。只是這美麗的星辰中有無窮的殺機。

凡他雙目所及之處,所有的法師都在痛苦地掙扎著,而且法力越強的法師,掙扎就愈是無力!夜幕初成的瞬間,協約國一方的高台上就亮起了兩株耀眼的魔法火炬!

法力引燃!

羅格心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了這個名詞。對於這個並不屬於正統魔法體系的法術,羅格並不陌生,甚至於他自己就能夠以龍睛引燃法師體內的魔力。然而那是刻意為之,而且一次最多也就是對付一兩個法師而已。

如那人這般,雙目所及之處儘是法力引燃之域,這,這又是何等神威?

原本尚有一線希望的戰局,在那人睜開雙眼的瞬間,已徹底變成了絕望。

協約方惟一可以賴以扭轉戰局的就是佔據壓倒性優勢的高階法師,然而在法力引燃的領域下,越是法力高強的法師就越是難以自保。況且此刻法力引燃領域的神妙之處遠非羅格的龍睛可比,凡是擁有神聖法力的法師竟然都不受法力引燃的影響!這也即是說,現在是同盟一方開始擁有壓倒性的法師優勢。

「偉大的安德雷奧利,在您的破法雙瞳前,一切不信吾主之徒都只有毀滅一途。主的光輝,看來就要照耀在這個位面每一個角落了。」高台上,教皇緩緩地道。

安德雷奧利似是隨意地掃視著整個戰場,只是他視線落到哪裡,哪裡的法力燃燒領域就會以倍計地增強。

聽聞教皇之言,他淡淡一笑,以柔和而飄渺的聲音道:「我並沒有做什麼。這一切的光輝與榮耀都應歸於吾主,偉大的迪斯馬森。當然了,偉大的塞坦尼斯托利亞做了很多,他的光輝也不應被忽視。」

他蘊藏著無數星辰的雙眼注視著協約方的一座高台,忽然淡淡地道:「那個異教徒很有意思啊!阿伽,列農,你們去把他留下吧!」

應安德雷奧利的召喚,那兩個伴隨著他一起來到這個位面的巨大天使從虛空中穿出,他們分別召喚出一輛燃燒著天界聖焰的戰車,然後在無數神聖騎士的歡呼聲中,向著協約國一方飛去。

教皇抬了抬手,奧古斯都立刻俯身向前,聆聽著他的吩咐。

「奧古斯都啊,盡快將這場戰爭結束了吧……」

血天使點了點頭,然後飛上了半空,以手中長劍指向了協約方已開始呈現混亂之象的戰線!

夜幕下不斷亮起聖輝,數十個神聖騎士一一現身,他們的背後有若隱若現的雙翼在緩緩揮動。此刻在高台周圍,數百名一直屹立不動的神秘戰士也紛紛掀去自己的外袍,以數人為一組,迅捷無倫地向著協約大軍衝去。

此時夜幕中驟然出現了一道彎彎曲曲的銀色光芒,它自虛無中來,瞬間已劃破了半邊天幕,最終落於一個腳踏著火焰戰車的巨大天使身上。

妖蓮那深黑色的戰靴從虛空中伸出,似是不經意地踏在火焰戰車上,而後一道若有若無的力量波動就遍佈到天界戰車的每一個角落。

天空中忽然炸起一團徑達百米的火球,隨後又是一道銀色的閃電劃破了天空。這道閃電是如此耀眼,它甚至使那團巨大無比的火球都顯得黯然失色!

天地間隨後響起兩聲如雷鳴般的痛苦咆哮,在這轟轟隆隆的咆哮聲中,一身妖蓮的威娜終於現身,她稜角分明的唇邊此刻正不斷溢出金色的血液,而那閃耀著金色十字星的雙眼則盯著正向她飛來的血天使,奧古斯都!

她左手中握著一片原本屬於阿伽的巨大羽翼,那羽翼尚在痛苦地抽動著,而她的龍魂戰槍早已離手,釘在另一個巨大天使列農的雙翼上。

失去了一整只羽翼的天使阿伽正向地面墜落,他金色盔甲內不住竄出數米長的聖焰,尚未落地時就化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球,而後轟鳴著墜落在同盟一方的陣營中,那驟然爆發的聖焰波浪席捲過了千名戰士!

列農則在天空中痛苦地掙扎著,他已經無法控制住火焰戰車。那燃燒著熊熊烈焰的戰車漫無目的地向前方飛出,然後劃出一道弧型,墜落在協約一方的陣營中。下一刻,翻湧的烈焰沖天而起,最終形成了一朵蘑菇型的火雲。

天際突然傳來一聲長長的龍吟,神聖巨龍不知從何處鑽出,一口咬住了龍魂戰槍,然後狠命地一甩頭!列農猛然咆哮了一聲,反手將燃燒著聖焰的巨劍刺入了神聖巨龍的胸口。神聖巨龍發出一聲痛苦的龍吟,咬著龍魂戰槍,掉頭就向遠方逃去。

龍魂戰槍上,穿著兩片猶自開合不定的巨大羽翼。

列農威勢依舊,然而背後的傷痕處已經開始噴射出淡淡的聖焰。

教皇歎息一聲,有氣無力地道:「都是我無能,讓奧黛雷赫在這個位面恢復了力量,毀去了您帶來的兩位榮耀的力天使……」

安德雷奧利淡淡一笑,他的目光完全沒有放在威娜身上,只是隨著羅格而動,漫不經心地道:「無妨,阿伽和列農這樣的僕從,吾主座前已經有些太多了。」

此時羅格已然落在了站滿了法師的高台上,一把將搖搖欲墜的芙蘿婭攬在懷裡。她面色慘白如紙,銀牙死死地咬著下唇,正在拚命壓抑著體內已快沸騰的魔力。當被羅格抱在懷裡時,她才有如一艘躲進了避風港的小舟,神情舒緩下來。不僅僅是她,羅格身周數米內的幾個法師體內的魔力也都漸漸平息,而離羅格稍遠的法師則痛苦依舊,不時有人化成閃亮的魔法火炬。

見此異狀,高台上一息尚存的法師都拚命向羅格身邊擠來。

「死胖子,你……」芙蘿婭顯得虛弱之極,連話都有些說不動,不過靠在羅格懷裡短短時光,她的臉色就好轉了許多。

「別說話,我立刻想辦法送你走,然後你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千萬不要被光明教會給發現,記住了嗎?」胖子溫柔地在她唇上一吻,舌尖上嘗到了一絲焦苦的味道。

一股烈風襲上了高台,將羅格身邊那些已奄奄一息的法師們都吹落了下去。風中出現了米羅的身影,他剛要說什麼,羅格忽然站了起來,將芙蘿婭送到了他的手上。

米羅吃了一驚,道:「你在幹什麼?」

胖子道:「立刻帶她走!」

「那你呢,你怎麼不逃?」

羅格苦笑一下,轉身望向了聖輝同盟的方向,歎道:「我嗎?……我已經逃不了了。」

米羅順著羅格的目光望去,見數千米外,那一雙藏著萬千星辰的眼,正寧定地望著羅格。米羅不再多言,抱起芙蘿婭向遠方飛去。

此時戰局已經變成了屠殺。奧古斯都身後數十位展現了淡淡光翼的神聖騎士如流星般,前赴後繼地衝入那一團仍然在頑強前進的黑霧中。黑霧靜止了片刻,然後正中央一道炎柱沖天而起,直衝上數百米的高空,這才漸漸消散。

在那炎柱升起的地方,只留下一塊徑達百米的空白地帶。

死神班將手中的細劍從一名聖堂武士的咽喉中抽出,腳下微微一晃。他看著圍上來的新一組聖堂,面色漸漸凝重。每組聖堂中都會有兩三個負責近戰的戰士,一名遠程攻擊的弓手,數名法師,以及一至兩名專門保護法師的聖堂武士。如此搭配之下,這一組聖堂足以將一名聖域強者送上毀滅之途。

能夠突破聖域的強者寥寥可數,然而接近聖域的聖堂卻可以大批培養。

倚仗著手中細劍恐怖的威力,死神班已經將兩組聖堂送上了不歸路。可是轉眼之間,第三組又圍在了他的周圍。班並不指望會有援助,他知道己方所有的聖域強者肯定都會面臨著兩三組聖堂的威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提聚起最後的鬥氣,輕輕一震手中的七色細劍,忽然從聖堂頭頂一躍而過,撲向了躲在後方的法師們。

嗆的一聲輕響,一柄純由鬥氣凝成的水藍色長劍架住了死神班的細劍。

在這戰火紛飛的沙場中,普羅西斯看起來還是那麼從容。

天空中不斷降下帶有毀滅力量的罡風或者是火焰,間中會有白色或者是金色的羽毛飄落。夜幕下四處是游離的彩光和飄移的空間縫隙,根本看不清正殊死戰鬥著的威娜與奧古斯都的身影。

羅格一手揮舞著摩爾克之刃,一手執著碧落星空,如一道清風般從兩組聖堂中間席捲而過,只在身後留下了十餘具破碎不堪的身體。然後他雙臂一伸,又將近百名蜂擁而來的聖堂通通攔住。

然而無論胖子是衝鋒、後撤、飛昇還是隱匿,安德雷奧利的目光始終鎖定在他的身上,未曾有分毫的偏離。

這攜一天星辰而來的六翼天使似是對其他人全無興趣,也根本不關心戰局的進展,只是寧寧定定地看著羅格。

在這無比慘烈的戰場上,其實時間的流逝非常的緩慢。抱著芙蘿婭疾飛的米羅,直至此時還沒有飛出戰場的範圍。

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了教皇那蒼老、然而雄渾有力的聲音:「……主說,那應該停止的,就不會再向前!」

羅格悚然而驚!

這是多麼熟悉的聲音啊……

他抬起頭,看著那正一分一毫失去色彩的世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一道無形的力量悄然擴散,在胖子周圍數米的範圍內,血仍然鮮紅、劍依舊湛藍。

但在世界完全失去色彩之間,又有一個清越得足以穿金裂石的聲音響起:「神說,時如逝水、去而無回!那理應向前的……」

此時天地間已徹底變成了黑與白主宰一切的世界,也是絕對靜寂的世界。在這一刻,艾菲兒的聲音也已消失。

然而羅格知道,這一次教皇的大預言術受到了干擾,因此世界萬物的靜止將不會像以往大預言術發動時那樣長久。他心中微微一動,仰望著失去了色彩的天空,接連做了數個動作。

在這靜寂的世界裡,惟有教皇的聲音依舊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迴盪著:「……你依主的光輝而生,秉承主的榮耀而行。然而在那背棄與墮落之途的盡頭,你所竊取的一切光輝都會消散,惟有重重的鎖鏈……」

羅格估計的果然沒錯,教皇的話尚未說完,世界就恢復了本來的色彩。在萬物結束靜止的瞬間,羅格的身影也自原地消失。

教皇的手指向了虛空,在他手指處,威娜應聲從虛空中彈出,深黑色的妖蓮上纏繞著數十道縱橫交錯的聖光鎖鏈,正隨著教皇的聲音在不住收縮。

此時艾菲兒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以諸神之名,給予眼前之天使以自由行動的庇佑……」

天空中綻放出絢爛的煙火,困鎖住威娜的鎖鏈一一炸開。

只是在兩個相互矛盾的預言術激盪衝突之下,艾菲兒的聲音突然啞了下去。就在此時,康斯坦丁那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艾菲兒之前,那戴著信仰鐐銬的雙手前伸,抵住了虛空中兩道相互激盪著的狂猛能量!

教皇的目光越過了千米的距離,落在了康斯坦丁的身上,似乎極為惋惜地歎息了一聲。

康斯坦丁大喝一聲,身周聖光如焰,竟強行抵住了兩大預言術的衝擊!

然而他隨即駭然發現,自己體內的所有聖力有如雪遇艷陽一般,在飛速地消融著!轉眼之間,兩個預言術糾纏在一起所形成的能量亂流已經尋找到了突破口,若山洪驟發,衝進了紅衣主教的體內!

那狂猛之極的能量並未損毀紅衣主教的身體,而是吹散了他墮落的靈魂。

在意識消散之前,康斯坦丁的靈魂深處反覆迴盪著教皇的一句預言:「……然而在那背棄與墮落之途的盡頭,你所竊取的一切光輝都會消散……」

砰的一聲,信仰鐐銬炸裂了。直至最後一刻,紅衣主教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墮落的。

紅衣主教那偉岸的身軀緩緩倒下,他終於無力再給予艾菲兒更多的護翼了。然而教皇的大預言術又一次響徹天地,這一回的目標竟然對準了艾菲兒!

「主掌控一切,主創造世間!主說要毀滅的,即不會存在!」

艾菲兒張了張嘴,卻只噴出一口鮮血,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事實上,此刻戰場上一切的聲音都已被教皇的大預言術給壓了下去。教皇的語聲實已過於響亮,以至於絕大多數人已根本聽不到一點聲音!

此時傳來一聲悠然歎息,修斯悄然出現在艾菲兒身前。向來從容的修斯此刻面容說不出的肅穆、凝重和哀傷。

修斯抬手向艾菲兒一指,那洪亮的聲音竟分毫不亞於教皇!

「主掌控一切,主創造世間。主說要長存的,即會永世不朽!」

這一次兩個相左的預言相遇,響起的是一記無聲的驚雷!雷聲瞬間傳遍千里,至於究竟在這個位面中激起了怎樣的風暴,摧毀了多少有形無形的存在,那就無人可知了。

修斯望了望天空,低歎道:「艾菲兒,走吧,我們已經盡力了……」

說罷,他抱起已無力站立的艾菲兒,慢慢地步入了虛空。

啪!一個精美的茶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天空中威娜雙翼盡展,妖蓮上尚餘的鎖鏈都消失無蹤。她盯著奧古斯都刺來的巨劍,面容越來越冷。自她出戰那一刻起,短短時間內擊殺兩個力天使,與血天使奧古斯都激鬥,又承受了教皇大預言術的衝擊,縱然她是以完美戰鬥藝術而著稱的光天使,此刻力量也已接近於消耗殆盡的邊緣。

更何況高台上還有安德雷奧利穩坐如山!

或許其他人看不見,但在威娜的眼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那六隻天藍色的羽翼!

威娜心中泛起一陣苦澀,自不得不墮落之時,她就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

她也試圖抗爭過,然而那壓倒一切的無力感總是充斥於胸,所以她才會在神域中全無寸進。威娜知道,無論在神域中前進多遠,她也全無可能與天界主神的光輝相匹敵。因此一直以來,她都是在麻木中等待著審判日的來臨,也做好了接受一切命運的準備。

這樣一段記憶,被她封印在神之本源的最深處。她相信風月是看不到這段記憶的。可是當審判日真的來臨時,威娜這才發覺,原來承受命運的滋味竟是如此的苦澀。

她微微地陷入了恍惚,但仍本能地向巨劍的劍鋒抓去。只是奧古斯都巨劍忽然一偏,竟然躲開了威娜如電光石火般的一抓。威娜驚愕地發現,這樣的結果連奧古斯都都吃了一驚!還未等她追擊,血天使臉色一變,身影閃現間已然出現在百米之外。

在他原先所處的方位上,有水藍色光華一閃而過,然後砍了個空的胖子才現出身形。

「發什麼呆呢!快走啊!」胖子怒吼。

「那你呢?」

「我走不了了!」胖子吼聲如雷。

虛空中突然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那可未必啊!」

聲音未落,艾德蕾妮已自虛空中步出,擋住了安德雷奧利凝視著羅格的視線。

千米之外的安德雷奧利安坐不動,只是嘴角微露笑意,似是不經意地盯了艾德蕾妮一眼。

艾德蕾妮悶哼一聲,身上立刻噴出洶湧的黑焰,轉眼間就化成了一株燃燒著的火炬!烈焰中的艾德蕾妮忍受著魔力焚身之苦,她卻既未叫,也不動。

「真他媽的見鬼!」胖子咒罵一聲,身形一閃之際,已出現在艾德蕾妮之前,迎上了安德雷奧利的目光。隨後一道無形的力場從他身上發出,籠罩住了艾德蕾妮的身體,瞬間就撲滅了她身上的黑焰。

見胖子回到自己的視線之中,那六隻羽翼上綴滿了星辰的天使,雙眼重新變得溫和。

接下來的變化則完全出乎威娜想像之外。她只覺得眼前一花,懷中已經多了一個奄奄一息的艾德蕾妮;然後背後雙翼一緊,又是被胖子一把捉住。威娜全身一軟,立刻又感覺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傳來,竟然就此被硬生生地扔進了空間風暴中!

威娜忽然感到疑惑,剛剛那極短的一瞬,不知為何,她的感應與反應似乎都千百倍地變得遲緩。

空間中的波紋尚未來得及消散,全身都裹在聖焰之中的血天使已破空飛來,他手中的巨劍劍尖亮起一點精芒,要在空間壁障尚未完全恢復之時,將威娜再度逼出虛空。

一陣莫名的感覺悄然傳遍了奧古斯都的全身,他突然有種直覺,似乎已經闖進了一片未知的國度。

羅格的身影悄然出現,擋在了空間波紋之前。他冷冷地盯著威震大陸的血天使,慢慢提起碧落星空。

奧古斯都凝住了衝勢,他看著羅格的雙眼,眉頭微皺。從那雙眼中,他讀出了決絕。這是血天使多年征戰中,最不願意讀到的內容。

他明白,此時此刻,只要胖子一息尚存,誰也休想從此處穿越空間!

天空中炸開一團聖火,又閃過一抹藍色星光。

在那決定命運的瞬間,奧古斯都和羅格已然交換了位置。

碧落星空帶著飛散的星屑,從天空中墜落,而後深深地插在早已被鮮血浸透的大地上,只露出短短一截劍鋒。那無數閃亮的星屑,自天至地,繪出了一道清晰的軌跡,久久不散。

羅格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使盡最後的力量,狠狠地一拉!然而他的意識正迅速地模糊,力量也飛速地消散。他雖然抓到了血天使的羽翼,但已經無力將它撕下。

在千年之前的那一場大決戰中,未能等來希洛神跡的精靈們,是不是,也曾經如此的絕望?

羅格迷迷糊糊地想著,他的手慢慢地鬆開,身體緩緩墜落。

(第十八卷《恍如一夢》完)

第十九卷 七日之書

前夜 虛無

「啊!!」

一聲痛苦的嘶吼響徹了黑暗中的殿堂。然後傳來了一陣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和摩擦聲,間中還夾雜著陣陣輕柔的女子笑聲。

痛苦的叫聲漸漸平息,轉而被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所替代。這些喘息聲中帶著絲絲的顫音,聽起來像是一個破漏的風箱。

那輕柔的笑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沒有了金屬摩擦聲的干擾,笑聲顯得清晰了許多。那笑聲隨即變成一聲痛呼,然而就算是痛楚的呻吟,聲音中也帶著隱隱的勾人犯罪的誘惑。

大殿高遠而空曠,儘管大殿中央的地面上豎立著圍成一圈的十幾隻巨大的魔法火炬,但跳躍的火光無法到達大殿的頂部和邊緣。在那搖曳不定的火光映襯下,繪於殿頂和牆壁上、關於天界諸神神跡的畫卷忽明忽暗,一時間似乎連裡面所繪的諸神與天使都復活了過來,面目猙獰地盯著大殿的中央。

深遠的大殿中瀰散著濃濃的血腥氣。

大殿的中央,十餘支魔法火炬圍成一圈,照亮了中央的一座鋼台,鋼台上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手足上各穿過一隻鋼釘,就此被釘在了鋼台上。

鋼台邊還站著一個盛裝的女子,她雙袖高高挽起,露出了如雪的肌膚。她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如此的輕柔而典雅,不管她正在做的是什麼。

「藝術!這是真正的藝術!」那女子感慨地讚歎著,盯著鋼台上的男子看了許久,這才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柄小巧精緻的匕首,慢慢向那男子的胸膛劃了下去。

那男子胸膛早已被切開,傷口顯得有些發白,看上去血都已流盡,只有一些透明的液體仍在慢慢滲出。他的胸骨也被切斷,露出了下面那些仍在微微蠕動著的內臟。

他的心跳得依然有力。

而那把匕首,正緩慢而堅決地刺入他的心臟!

那顆心猛然地跳動起來,不住地扭動著,試圖抗拒匕首的切割。那女子嘴角浮出奇異的笑意,她兩隻手都握上了匕首,幾乎整個人都俯在了那男子的上方,用盡了全身力氣,終於將那顆心一分一分地切成了兩半。

那男子全身一顫,再次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他雙拳緊握,突然重重地砸了一下鋼台。一股大力自那女子足下衝起,讓她驚呼一聲,仰天就倒,重重地摔在地上。這樣一個劇烈的動作做過之後,那男子雙腕筋肉與鋼釘摩擦,傷口一下子大了不少。

那女子隨即站了起來,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服,微笑著道:「真看不出來,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有力氣反擊,看來我得再給你釘上幾根釘子了。羅格啊,其實你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勞的,又何苦費那個力氣呢?等一會我玩得累了,今天就會放過你。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為什麼這些天來一再地要幹這種傻事呢?」

鋼台上釘著的正是羅格,他艱難地轉過頭來,看著那女子接近於完美的面容,用盡全力呸了一聲。只是他此刻整個喉管都已被切開,所以只能幹啐一下而已。

那女子取過數只巨大鋼釘,藉著魔法火光,仔細地分辨著鋼釘上鐫刻的圖案,最終她選了一支盤繞著長長巨龍的鋼釘,和一支有七位天使護翼的鋼釘,又拿出一個繚繞著紫色電光的小錘子,一下一下地將半米長的巨大鋼釘從羅格的手肘裡釘了進去。

她雪白的手臂看起來纖細柔嫩,揮舞著的小錘也精緻得像一個玩具,可是她每一下虛弱無力的敲擊,都會發出一聲巨響,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鋼釘就此生生地沉下去數分。

兩枚鋼釘釘完,羅格仰躺在鋼台上,只餘艱難喘息的力氣,眼中的光芒漸漸渙散。

嘩!一盆帶著濃重神聖與生命氣息的乳白色液體澆在了羅格身上。這些液體有著近乎於神奇的魔法力量,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羅格的傷口吸收,然後湧出團團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封住了他的傷口。羅格傷口的血肉開始蠕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被切成兩片的心臟間也連起無數細絲,然後慢慢被拉合在一起。

轉眼之間,羅格的身體已經完好如初。

「真是完美的藝術品啊!」那女子一雙晶瑩的纖手不住撫摸著胖子的身體,雙眼亮得驚人,近乎於夢囈般地不住地讚歎著。

羅格恢復了些生氣,對那女子斷斷續續地道:「凱瑟琳,你別費心機了,直接殺了我……會簡單一些。」

「殺你?為什麼要殺你?」凱瑟琳輕輕笑著,手不住地撫摸著羅格的肌膚,道:「我殺了你之後,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借助本命魔匣中的靈魂復生呢!你是靈魂方面的大師,而我只對你的肉體感興趣。你看,我雖然不知道如何探究你靈魂深處的秘密,也不明白應該怎樣從靈魂的聯繫中找出本命魔匣的位置,可是你看,我單從你肉體的構造就能推斷出本命魔匣的存在,是不是也很厲害啊?」

凱瑟琳越說,聲音就越是低沉,愈加的沙啞。她緩緩地伏在了羅格赤裸的身體上,看著羅格的眼睛,慢慢地道:「而且你的身體真是一件難得的藝術品!每一次切開後,它都會依據所受到的傷害自己重新調整結構。你知道嗎,每次切開你的胸膛時,那一陣陣顫慄的期待,簡直可以讓人瘋狂!你真是創造的大師!可是小羅格,你這樣改造自己的身體,還能算是一個人嗎?」

羅格閉上了雙眼,對她所有的問題都一概不予理會。

凱瑟琳的呼吸慢慢地重了起來,芬芳如蘭的吐息輕柔地拂在羅格臉上,左手纖長的五指則在觸摸著羅格的唇。

「我既然知道你有本命魔匣,又怎麼可能會讓你有用上它的機會呢?你的靈魂將永遠困鎖在這具肉體裡,承受無窮無盡的痛苦。就算我一錯手殺了你,也來得及摧毀你的靈魂。所以小羅格啊,你還是放棄一切希望吧!」

羅格雙眼忽開,一張口,迅如閃電般咬住了凱瑟琳的纖纖五指,他額頭青筋浮現,幾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死命咬下!

凱瑟琳呻吟了一聲,雙目中一陣迷離,似乎極是享受。然後她慢慢將左手從羅格嘴裡抽了出來。

因為咬得過於用力,羅格的牙縫裡已經開始滲出鮮血,可是凱瑟琳那柔嫩的手上,竟然只有數個淺淺的齒痕!

凱瑟琳笑了起來,柔柔地道:「你看到了嗎?我的身體有神聖力量的加護,你完全傷害不了我!」

她的右手在羅格肌膚上緩緩遊走,漸行漸下,最後握住了羅格向來引以為傲的凶器。在那纖長的五指靈動之極的動作下,本能已經使它昂然挺立。

羅格雙眼再次閉上,宛如沉沉睡去。在手足上被釘下六根附有強大魔力的鋼釘後,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無論是動情、痛苦還是修復肌體,都只是他身體的本能反應。

凱瑟琳忽然掀起了華麗的長裙,她裙下竟然是完全赤裸著的!她翻身坐在了羅格的身上,雙眼已變得迷離,陣陣歇斯底里的呻吟自雙唇中吐出。此刻,凱瑟琳完全不同於往昔矜持的端麗,而是徹底變成了一個慾望的奴隸!

在空曠的大殿中,呻吟聲不住盤旋,節節拔高,終於,那呻吟已徹底變成了沙啞的喊叫!

凱瑟琳全身都在顫抖著,額頭上遍佈汗滴,雙眼已經無法睜開。快樂如潮,瘋狂且反覆地沖刷著她的神經。凱瑟琳右手不住在鋼台上摸索,終於摸到了那把匕首。於是她尖叫一聲,終於攀上了快樂的最高峰!

一道又一道雪亮的電光閃過,每一道電光落下之處,都會綻放出一朵艷麗之極的血色之花!

羅格的面容依舊平靜,雙眼緊閉。只是一滴滴的汗珠不住從他額頭滲出,而且他的眼角也在控制不住地抽搐著。

凱瑟琳仰著頭,歇斯底里地叫著,雙手緊握著匕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插在羅格的胸前腹上!每一下插落,她的身體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似乎快樂之潮又湧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匕首所落的地方,肌膚早已破爛,胸骨也被搗碎,甚至那些一望而知不屬於人類的臟器也被切得七零八落,並且還在被切得更加細碎。

匕首蘊含著神力,鋼釘是特製的,鋼台專為羅格所造,甚至於魔法燈火也是一個大魔法陣的一部分。在這裡,羅格肉體上所受的每一分痛苦都會被千百倍的放大,最終傳遞到他的靈魂之上。

而且這痛苦不會導致麻木。

快樂的浪濤終於消退了。

凱瑟琳喘息著,全身汗落如雨。她眼中全是倦怠和喜悅,輕輕用手攪動著羅格胸前那一團血、肉、碎骨與內臟混合而成的糊狀物。

「小羅格啊,你可不是好人,也別告訴我你會有什麼信仰。背叛投降這一類的事你可幹得不少!這一次你為什麼不肯投降呢?你應該知道協約國已經完了,現在也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至高神信仰的傳播。你為什麼還要做一件絕無希望的事呢?」

羅格微微張開了雙眼,暗淡無光的眼眸中只是偶爾才會掠過一片銀色。他的目光越過了凱瑟琳的臉,落在了無盡的虛空之中。

是啊,協約國已然戰敗。

一直在無窮盡痛苦中掙扎著的羅格,神志始終是恍恍惚惚的,甚至早已經記不清時間。可是他知道,當日一戰之後,協約國的完全敗亡只是時間問題了。就算他逃了出去,今後無論怎樣掙扎,也都不過是將絕望的一刻向後拖延一點而已。

為什麼不投降呢?羅格還清晰地記得自己一直奉若信條的那句話:若我鬥不過你,那就讓我跟你一起幹吧。

可是,在他目光的盡頭,在那深黑的虛無之中,尚有一個初建的國度;在天界諸神擴張的光輝面前,仍立著一個風儀綽約、如夢如幻的身影。

他知道,天界的主神並不寬容,他們那無窮無盡的光輝中,並沒有給她留下一個位置。

羅格的臉抽動著,慢慢地望向了凱瑟琳那張風情無限的臉。他艱難無比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張開了嘴,可是他的嘴唇動了幾動,發出的聲音比蚊鳴還要微弱得多,凱瑟琳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凱瑟琳微微一笑,低下了頭,將耳朵放在羅格的嘴邊,試圖去捕捉那飄渺無比的聲音。

「去你……媽的……」

※※※

此時此刻,裡爾城正沉浸在一片歡樂之中。決戰日的神跡一直是街頭酒館壓倒一切的話題,現在所有的人都相信,在至高神的光輝面前,一切被魔鬼誘惑了的異教徒都只能走上毀滅一途,就連那看似強大到無法阻擋的阿斯羅菲克帝國大軍,也在大決戰中全軍覆沒。費爾巴哈、亞歷山大、龐培、羅格,這一個個響徹大陸的邪惡名字,都隨著這一戰而去,化成了史書中的一個個符號。

現在阿斯羅菲克帝國的殘餘軍隊已經退回了北方,而德羅皇帝則傳言已經派遣了密使,試圖尋找一個足夠體面並可以保全王權的投降方案。

雖然阿斯羅菲克帝國依然雄踞北國,但是聖輝同盟揮軍北進,在北地萬里草原上恢復至高神的信仰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

最近幾天,裡爾城中已經多了許多蜚聲大陸的騎士團旗號。人面蜘蛛、月下蒼狼、獅心、獅牙,以及奧匈帝國的藍色妖姬軍團紛紛現身。這些主力軍團的輪休,從側面佐證了眾人對戰局的判斷。於是裡爾城的歡快氛圍更加的濃郁了。

正午時分,轟轟隆隆、挾帶著風雷的蹄聲突然在裡爾城中響起!在直通大公府的大路上,有數名騎士正全速奔向大公府。若是看不見這幅場景,沒有人會相信這寥寥數名騎士竟然會帶出如許似風若雷的蹄聲!

大街上行人紛紛走避,就連一些隸屬於藍色妖姬、人面蜘蛛這些軍團的騎士也紛紛讓開了道路,不願意與來人起什麼爭執。他們早已看清了這些騎士的盔甲式樣與徽記,那是獅牙軍團的標記。沒有人願意去招惹一個隨時想找人拚命的對手。獅牙軍團雖然已非當年那個只作炮灰之用的戴罪軍團,但在凱特率領下,當年那悍勇無雙的戰鬥方式卻大多保留下來。也許正因如此,就戰場上的戰績而言,獅牙軍團才會位居諸軍團之首。

這數名騎士一直奔到大公府正門才翻身下馬,為首的騎士立刻大步向府內走去。在他邁步的剎那,大公府門口守衛的幾個騎士竟然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他們早已認出來的人是獅牙軍團的團長凱特,可是在他無形殺氣的壓迫下,仍然心下驚駭、不能自已。

凱特完全不去理會這些受驚的衛士,只是大踏步向大公府內行去。

就在此時,一輛平平無奇的貨運馬車悄悄駛進了大檢察官佛朗哥的府第。押車的幾名大漢身穿平民服飾,然而個個目露凶光,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些許殺氣。他們從馬車上小心翼翼地抬下一大塊長方形的物體,搬到了側房裡。

東西放好後,一身陰沉氣息的大檢察官佛朗哥大步走進了房間,一把掀去了罩住物體的黑布,然後當場愣住。

黑布下,是一塊森森寒冰,封住了當日戰場上一個瞬間的寒冰。

寒冰中有一桿長長的戰槍,斜立著的槍身上穿著兩個姿勢各異的人。其中一個是全身紫甲的紫荊蝴蝶,另一個則是高大的魔法劍士。魔法劍士看上去正試圖將紫荊蝴蝶護翼在身體下方,而他的背上插著十餘把刀劍。這些刀劍都被他以厚重的盔甲以及寬厚的背部給擋了下來,然而他的血肉之軀擋不住那一桿來勢猛惡之極的戰槍。

從式樣來看,這桿戰槍是聖堂的專用武器。

佛朗哥肅穆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他走到了寒冰的另一邊,看了看兩人臨死前那一瞬的表情。

他在看著她,而她則看著遠方。

佛朗哥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這塊森森寒冰,良久,才木然地道:「去告訴凱特,就說我看到了。現在……把他們燒了吧。」

說罷,佛朗哥轉身走出了房間,再未回頭。

※※※

隨著時間的推移,光明大神殿所處的空間死氣越來越重了。

這裡山仍然翠綠、水依舊清澈,那數道從山峰上奔流而下的瀑布也壯闊磅礡,還有花間飛舞的蝴蝶,天空中盤旋的飛鳥,一起構成了一幅美麗得讓人無法挑剔的圖畫。

然而正因為太美了,完美得過了頭,所以這些景色總讓人有一種在看著畫卷的感覺。而畫,是沒有生命的。

光明大神殿雄奇依舊,通體都散發著強烈的聖輝。在如煙如霧的聖輝中,有數十位天使浮在空中,在柔和的風中微微飄蕩著。

每一個天使的臉上都看不到分毫的表情,連姿勢都不變一下,只有背後雙翼偶爾的拍動,才會顯示出他們並非一個全無生命的玩偶。

這些天使的職責是護衛光明大神殿中的重要人物。不過神殿中透出的光輝實際上以倍計地提升了他們的能力,甚至於使這些本沒有可能擁有雙翼的低階天使也得以臨時性的擁有了羽翼。從這一點上來說,不知道是天使們護衛了神殿,還是神殿護翼了天使。

此時悠悠鐘鳴響徹秘境,光明大神殿高達數十米的兩扇大門緩緩打開,從大門中走出的是教皇和血天使奧古斯都。

教皇的步履艱難而緩慢,看上去隨時都有可能倒在地上。然而天空中的天使們都向著教皇俯身行禮,以示敬意。

教皇緩緩抬起頭,仰望著湛藍悠遠的天空。在教皇那雙昏黃的眼睛裡,完全沒有任何一個天使的投影,光明大神殿所處的秘境也無法在他眼中留下一點痕跡。在這雙眼中有的,只是一大片忽明忽暗的絢彩光華。

奧古斯都立刻謙恭地半跪在教皇身後,低下了頭。他曾經看到過教皇的雙眼,知道那些絢爛無比的光華若是放慢千萬倍的話,就是無數位面的生滅過程。

追隨教皇越久,奧古斯都就越是感覺到完全看不透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血天使完全想不明白,教皇何以能以一介凡俗人族之軀擁有如此茫不可測的威能。

悄然間,血天使的幾根長髮忽然飄了起來,然後斷成了數截。

嗆!奧古斯都站了起來,如電般抽出腰間長劍,背後雙翼瞬間已然盡展!他仰頭望向天空,尋找著那可怕而未知的敵人。

然而迎接他的是無數破碎的肢體和斷裂的羽翼!那是天使的身軀和羽翼!就在奧古斯都抬頭的這短短瞬間,護翼著光明大神殿的數十位低階天使竟然都被人凌空斬殺!

在漫天血雨中,惟有教皇屹立,不動如山。那些當頭灑下的血肉殘翼,一旦進入他周圍一個無形的區域,就會消失無蹤。

教皇凝望著空中那徐徐下落、風儀無雙的女子,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才緩緩地道:「你啊,實在不該從國度中出來的……」

她黑髮已然凌亂,背後雙翼的光輝也不復以往,甚至於那冰膩晶瑩的頸中還有數道尚未平復的傷痕。死神鐮刀那巨大刃鋒上尚存數個缺口,而金色的血,正緩緩地順著那握鐮的纖纖五指滴下。

只有那雙銀色的瞳,依然寧定如昔。

風月淡淡地道:「我又如何能不來?」

教皇搖了搖頭,長歎一聲,才緩緩地道:「你既然來了,那應該知道最終的結局。偉大的安德雷奧利已預知了你的到來,所以他沒有回返天界,正在大神殿中等著見你一面。」

※※※

「陛下,請您再考慮一次!」凱特跪伏在地上,以頭觸地。

巴伐利亞大公沉默著,來回踱步,鏗鏘的戰靴踏地聲在寬大的書房中隱隱迴盪著。他左手白皙而頎長的五指不住敲打著腰間長劍的劍柄,似乎心底頗為煩亂。

突然,大公握緊了腰間的劍,腳步也停了下來。

「此事決不可行,你不必再提了。」大公淡淡地道。

凱特猶豫了片刻,終於毅然道:「陛下,我們大軍北進,掃平阿斯羅菲克帝國只是時間問題,可是……吞併了阿斯羅菲克帝國之後呢,我們應該怎麼辦?依我看,現在神聖騎士團的威名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的軍團。而教皇和奧古斯都大人威望之高,則早已超越了國界!陛下,等您統一大陸之後,恐怕那時的王權……將會被教權完全壓制……」

「住嘴!」大公吼了一聲,打斷了凱特的話。嗆的一聲,大公的佩劍已經架在了凱特的脖子上,鋒利的劍鋒已然在他的頸上留下了一條血線。

凱特如一尊雕像,動也不動,仍然堅持著道:「陛下,就算是在現在,若教皇登高一呼,除了我屬下的獅牙軍團,恐怕其它軍團過半數的戰士都會轉而將刀鋒對準您……」

「夠了!」大公再次截斷了凱特的話。

他徐徐將佩劍入鞘,拍了拍凱特的肩膀,道:「起來吧。我知道你心裡真實的想法。不過羅格是教皇點名要的人,有關於他的一切決定,都不是你做點什麼能夠影響得了的,甚至於我也無能為力。雖然你並不瞭解教會真正的背景,可是決戰當天的神跡你應該看得很清楚了。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更不要去做愚蠢的事!不然的話,你會發現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並且只會給自己帶來毀滅的命運。至於你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今後再也不要提起了。」

「是,陛下。」凱特站了起來,剛欲離去,又被大公叫住。

「你的獅牙軍團現在在休整吧?」大公問道。

「正在巴登堡休整。」

大公沉吟了一下道:「去把獅牙軍團秘密調到裡爾城來。我們已經掌握了巴比倫帝國魔像軍團的全部秘密,用不了多久,十台全新的魔像就會建造完畢。那時……」

大公望著凱特的眼睛,再次重重拍了下他的肩,道:「獅牙軍團就可以改名為巴伐利亞魔像軍團了!」

當凱特走到大公府門口時,正好遇上了匆匆而來的佛朗哥。兩人只是對視了一眼,立刻就錯開了視線,交錯而過。

佛朗哥沒有向大公的書房行去,而是走向了凱瑟琳的辦公室。公國內政大權都掌握在凱瑟琳的手中,因此佛朗哥所負責的事項都要直接向這位美麗而可怕的大公夫人匯報。

他身份特殊,直接走到了凱瑟琳的辦公室,靜靜等候著她的到來。

片刻之後,書房一側的書架忽然向兩邊移開,凱瑟琳和一個侍女從中走出。她的長髮仍透著濕意,緊緊地貼在前額上,雙頰上有一抹暈紅未退,眼中依然閃動著興奮而瘋狂的光芒。

見到佛朗哥已經等候在書房中,凱瑟琳微微一怔,這才想起自己讓他在這個時間過來,商討公事。

佛朗哥站了起來,剛想說些什麼,凱瑟琳就向他擺了擺手,慵慵懶懶地道:「文件都放在桌上了,你自己整理一下,拿回去先看著吧。我今天有些累,有事下次再說吧!」

佛朗哥淡淡應了,自行走到凱瑟琳的辦公桌前,開始整理那堆得高高的文件。

以往的凱瑟琳辦事雷厲風行,絕不會因為累這樣的理由丟棄公務不管。可是最近半個月來,像剛剛的情況已經發生過三次了。而且每次佛朗哥看到凱瑟琳從秘門中走入書房,都會發現她風情萬種,但又慵懶之極,十足一副狂歡之後的景象。

從時間上推斷,凱瑟琳變得異常的時候,正是羅格被擒之後不久。

佛朗哥的手保養得極好,他翻閱文件的每一個動作都堅定有力,絲毫不拖泥帶水。只是文件再多,也總有整理完的時候。他拿起厚重的文件,目光自然而然地從書房的秘門處掠過,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邁步走出了凱瑟琳的書房。

※※※

此刻幽深高遠的大殿中只剩下羅格一個人。

羅格仰面躺在鋼台上,已是氣若游絲。他胸腹間全被搗爛,那一片化成糊狀的血肉正在緩緩蠕動著,在強悍無倫的生命力支撐下正艱難地重生,一點一點地修補著身體上的傷口。

羅格雙眼睜開,但眼神中完全是一片迷茫,他就那樣看著大殿的殿頂,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麼。

忽然之間,整個大殿都微微地震動起來。震顫傳上了鋼台,也牽動了羅格的痛楚。他眼中湧上一線生氣,有些疑惑這些震動是從何而來。

啪!一小塊黃色的物體自天而落,彈了幾下,恰好落在了羅格的臉上。這是殿頂壁畫上的一塊油彩,因為大殿的震動而鬆脫掉落下來。它順著肌膚向下滑去,忽然之間,羅格口一張,一根猩紅的長舌忽然伸出,將它捲入了口中。

大殿的顫動停止了,羅格也恢復了了無生氣的茫然之中,只是他傷口恢復的速度,加快了微不可察的一點點。

大殿重歸寂靜。

時間悄悄地流逝,不知何時,一陣沉鬱的轟鳴聲打破了大殿的沉寂。兩扇厚重之極的紅銅大門低吼著緩緩打開。一束強烈的光芒從門縫中透了進來,落在了羅格的臉上。

羅格睜著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殿頂,就是那束落在臉上的強光也未能使他那雙有如死魚般的眼睛眨動分毫。

大門尚未完全打開,就傳來了凱瑟琳那柔潤而又憤怒的聲音:「教皇陛下不能這樣做!他答應了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可現在才兩周多一點!難道尊敬、高貴、偉大的教皇陛下準備收回他的允諾嗎?」

此時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響起:「教皇陛下的確答應了你一個月的時間。但你並沒像允諾的那樣不過分傷害他。現在來自於天界的偉大存在要帶走他,所以你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你不能這樣!」凱瑟琳緊跟著那個男人,試圖抗議:「我可沒有對他做什麼!你可以自己看,他身上有傷痕嗎?」

那男人哼了一聲,並沒有理會凱瑟琳,只是大步走到鋼台前,看著羅格那全無生機的樣子,立刻皺起了眉頭。

他伸出右手,慢慢撫摸著羅格的胸膛。隨著他的動作,一縷柔和纖細的神聖氣息滲入了羅格的身體,一邊探察著他身體的情況,一邊修復著沿途有的一些小傷痕。那男子忽然輕輕咦了一聲,顯得頗為意外。羅格的身體從各個方面來說,都是好得不能再好了,除了一身的力量都被六根魔釘鎖死之外,他完全就是毫髮無傷。

那男子又看了看羅格全無反應的雙眼,這才哼了一聲,狠狠地盯了凱瑟琳一眼。他一揮手,就將困鎖住羅格手足的六根鋼釘全部拔去。

羅格一聲痛苦的吼叫,終於清醒了過來。他的身體猶自抽搐著,但看上去已經恢復了一些神志,慢慢轉頭,打量著鋼台邊的兩個人。

「羅格!」那男子喝了一聲。

羅格用力分辨著男子的面容,過了片刻才吃力地道:「我認得你,你是……奧古斯都。」

奧古斯都點了點頭,道:「教皇陛下想見你,現在你已經能自由行動了,跟我來吧!」

羅格手肘一撐鋼台,試圖從台上下來。結果全力一撐之下,他的身體竟然呼地一聲,迅捷無倫地飛了出去!

奧古斯都一揮手,以一道柔和的力量籠罩住了羅格的身體,將他放在了地上,皺眉道:「你的力量已經恢復了。」

羅格的意識看上去清醒了許多,他點了點頭,接過侍女遞過來的一套衣服,慢慢地穿戴整齊。這些天來羅格一直被釘在鋼台上,不間斷地受著折磨,每一個動作都得運用全力才有可能移動分毫,因此力量突然完全恢復,反而讓他一時適應不了。

羅格跟隨著奧古斯都穿堂過室,又穿過兩道傳送門,最終停在了兩扇以黑晶石雕成的大門前。

仰望著這兩扇足有百米高的雄偉巨門,羅格一時間也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如此渾然天成的巨門,只能用神跡來形容。

這兩扇黑晶石的大門上隱隱有姿態各異的天使像不住浮現。看上去每一扇巨門上都有著六個天使像在不住浮沉著,其中絕大部分天使像看起來都非常的清晰,惟有一個天使像是極淡極淡的一片虛像,若不是羅格的目力極為銳利,恐怕根本看不出那裡還藏著一個天使像。

還沒有等羅格看清楚,兩扇黑晶石巨門就自行緩緩打開,露出了後面那無比幽深高遠的大殿。在這樣一座殿堂中,就算是一頭巨龍立於當中,也必定會顯得十分渺小。

在奧古斯都的示意下,羅格慢慢走進了大殿。血天使則留在門外,沒有隨他一起進殿。

巨門緩緩在羅格身後合攏,在大門合攏的剎那,大殿中的景象完全變了,羅格發現殿頂變得只有十米左右,也不知是巨殿變小了,還是自己變大了。胖子知道,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實實在在的變化,絕不是一時的幻覺。

「羅格啊,你終於來了。怎麼樣,你已經做好了皈依至高神光輝的準備了嗎?」大殿的盡頭響起了一個極其蒼老的聲音,似乎每一句話裡都包含了千百年歲月的流逝。

羅格抬頭望去,見教皇正立於大殿的另一端,那一雙不斷有光華亮起破滅的眼,正凝望著他。

羅格的手禁不住地顫抖起來,在這一個瞬間,他已然看清了在教皇的雙眼中,那些光華正是無數位面生滅的過程,只是被加快了億萬倍而已。

不過胖子隨即鎮定下來,微笑道:「尊敬的教皇陛下,您的大預言術恐怕要失敗一次了。」

教皇笑了笑,道:「大預言術是否會失敗,只能由預言的結果來決定。這次叫你過來,是想讓你看一些東西,看過這些東西之後,我想你自然會做出抉擇的。」

羅格點了點頭,跟隨在教皇的身後,向大殿的盡頭走去。

教皇一邊走,一邊慢慢地道:「你現在所踏足的地方,就是光明教會最崇高的聖地,光明大神殿。這座神殿的前身是精靈族祭祀戰爭之大精靈希洛的最神聖所在,精靈大神殿。因此你現在所看到的,其實是集精靈和人族最高智慧於一體,並且融合了曾經存在過的最偉大魔法的一個奇跡。」

在教皇娓娓的講述中,一老一少轉眼間已經來到了大殿的盡頭,並進入一座新的殿堂中。這座殿堂比前面的大殿要小得多,正中央立著一尊巨大的雕像。

那是一個被鐵鏈重重束縛著的天使,她背後的雙翼也被許多細小的鐵鏈生生穿過。她容貌清麗高貴,只是那張美麗的臉上,儘是令人心碎的痛苦!

在看到這一座雕像的第一眼,羅格幾乎產生一種錯覺,似乎聽到那被縛天使聲聲痛苦的嘶喊正在大殿中永無休止地迴盪著。

羅格盯著這座雕像,越看越覺得熟悉,他的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

教皇咳嗽了一聲,道:「走吧,還有很多東西要看呢!」

羅格默默地跟著教皇走向了下一座殿堂,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腳步也變得躊躇。

他竟然有些怕了。

果然,第二座殿堂中也是一座巨大的雕像,同樣的栩栩如生。這是一頭試圖振翼高飛的雙頭巨龍,然而四根長槍無情地交錯穿過了它的身體,將它牢牢地釘在地上。

羅格的心已經變得有些麻木,只是跟著教皇穿過一座又一座殿堂,每一座殿堂中都有著一個雕像。他已經數不清是經過九個還是十個殿堂時,教皇又領著他踏進了一座新殿堂。

羅格立刻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這一座雕像與眾不同,那被縛在石柱上的曼妙女子臉上凝固的不是痛苦,而是幸福。

那曾經深深地刺痛過他的幸福啊!

雕像上還有一個背生雙翼的惡魔,從背後抱著那女子。惡魔的面目雖然猙獰、利爪雖然鋒利,可是他的動作卻給人一種溫柔到了極至的感覺。

一路以來,羅格怕的就是這一刻。

剎那間,多少當年往事都湧上心頭。不知不覺時,他已淚落滿襟。

不知過了多久,教皇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走吧,還有一個地方沒看呢。」

羅格聞言,當即默默地跟著教皇離去。終於,他們進入了最後一座殿堂。確切點說,這是兩座殿堂。兩座殿堂遙遙相對,就像一對共命運的雙生子。

羅格隨著教皇的動作,緩緩向左方轉去,望向了那座雕像。

時間似已凝固……

羅格一臉木然,呆呆地看著最後一座雕像。

他機械地,幾乎是下意識地慢慢走向雕像,顫抖著伸手向前,似乎是想要觸摸她的臉龐,她的黑髮,以及她那虛虛點地的赤足。

然而指尖在堪堪觸摸到她之前頹然落下,羅格再也挪不動自己的腳步,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跪倒在雕像面前。

她的婉約、她的美麗、她那漠視生死的驕傲與從容,都未有分毫的改變。惟一的改變,就是她已不再是叱吒死亡世界的第八君王,也不再是獨居神之國度的女神,此刻的她,與當日那週身黑焰的埃麗西斯一樣,都已化成了一尊墮落天使雕像!

在看到她的剎那,羅格已然明白了一切前因後果。

他忽然感覺到喘不過氣來,彷彿一隻無形的巨手用力攥住了他的心臟,聽覺、視覺、嗅覺都成為一片空白,卻還能清晰地分辨出一縷名為失去的痛慢慢自心底滋生、蔓延。

那剎那間的痛,痛徹心肺。

教皇緩緩地道:「她還未完全化成雕像,所以你還有選擇的機會。你看,那無形的天界烈火正在熔煉著她的靈魂,這個過程是何等痛苦,我想你一定十分清楚。我可以暫時降低天界的火焰,但這並不是長遠之計啊!」

羅格凝神望去,這才看到那座浮於空中的雕像周圍,果然有無形的烈焰正在熊熊燃燒。火焰中透著濃郁的威嚴和神聖。這氣息他非常熟悉,那正是天界的聖焰,足以熔解靈魂的火焰。

羅格凝望著她那平靜得宛如沉睡般的面容,良久良久,終於轉過身來,走到教皇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以頭觸地,平靜地道:「只要能將她從雕像中釋放,我願皈依至高神的光輝,吾之身,吾之魂,從此盡歸於吾主!永世不違!」

教皇沉重地歎息一聲,慢慢地彎下腰,將羅格扶了起來,道:「你需要做的,就是收割這個位面強大存在的靈魂,並將它投入到天界的聖焰中去。每投下一個靈魂,天界的火焰就會暫時降低一些。若你能夠收割到足夠強大的靈魂,那麼這個靈魂就將取代她的位置,從此在雕像中接受聖焰的熔煉。」

羅格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大步就向殿外走去。

「等一下!」教皇叫住了羅格,劇烈咳嗽了幾聲,才伸手一指,喘息著道:「把她也帶上吧!」

羅格眉頭一皺,向著教皇手指處望去,剎時再一次呆住!

教皇手指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夢幻般的女孩。她一襲黑色長裙,黑色剪水長髮垂落如鏡,懷中抱著一把巨大的死神鐮刀,銀色的雙瞳盯著羅格,卻儘是怯意。

「這……這……」羅格已然完全說不出話來。

教皇緩緩地道:「她就是奧黛雷赫的本體了,而且也擁有奧黛雷赫的大部分靈魂,惟有她的神格和絕大多數意識仍然困鎖在雕像之中。這樣她將不會感受到聖焰焚身的痛苦,她的力量也能夠幫得上你。只是因為她的意識仍然在煉獄天使雕像中,所以此刻的她就像一個初生的小女孩兒一樣,需要你的指引,和時時刻刻的照顧。」

羅格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大步向她走去。那夢幻般的女孩眼中閃過一陣驚慌之色,小嘴中吐出一聲驚呼,然後竟突然舉起手中的死神鐮刀,如雷轟電閃般向羅格當頭斬落!

她雖然精緻美麗得似乎能夠被稍微大些的風給吹得粉碎,可是這一斬之威,直可以讓天地風雲為之變色!

羅格不閃不避,悶哼一聲,死神鐮刀已重重地劈中了他,那巨大的刀鋒,足足有半米長沒入了他的背部!

然而她也被羅格一把攬在懷中。

羅格輕輕撫摸著她那如鏡的黑髮,低低地道:「風月,不怕。我已經在這裡了。」

她那夢幻般美麗的小臉靠在羅格的肩上,初時顯得極為驚慌,後來逐漸平靜下來。到得最後,她終於閉上了銀色的眼,右手鬆開了一直緊握著的死神鐮刀,轉而輕輕地抱住了他。

第一日 光與暗

羅格那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中不住迴盪著,一如他此刻凌亂不堪的心境。

教皇獨自留在最盡頭的雙子大殿裡,讓羅格自行去安排一切。於是羅格緩步行過十座大殿,再次瞻仰了十座各不相同的煉獄天使雕像。就算以胖子此刻的眼力和見識,也完全看不清楚在這些雕像中究竟蘊藏了怎樣的秘密。

一切的探測結果都顯示,這些都只是普普通通、全無異常力量的雕像,雖然製成雕像的材料仍是未知,但在親眼目睹了埃麗西斯與奧菲羅克的煉化過程之後,羅格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個結果。這只能說明,他的能力還不足以看破這些雕像中蘊藏著的秘密。

十座殿堂,十尊雕像,十個不同的淒美故事。一路行來,羅格仿如看過了十場史詩般的戰鬥,千萬年時光凝於一瞬的沉重,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在羅格心底,那難以承受的沉重和悲哀之中還有著一抹亮色。那就是懷抱著死神鐮刀,飄於空中,默默跟在他身後的小小女孩兒。她微微低垂著頭,一隻小手緊緊地抓著羅格的衣襟,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羅格緩步走入了最外的大殿,微微一怔。大殿中央,正立著一個俊美無倫的男子,那雙藏有萬億星辰的眼睛正淡淡定定地望著他。他背後伸展出了六隻若有若無的藍色羽翼,羽翼每一下扇動,都會從中浮出無數時明時暗的星辰,在升騰的淡藍色光霧中,緩緩上浮。那栗色的秀美短髮也在這如夢如幻的星霧中不住飄揚。

羅格望著那雙毀滅了數百位高階法師的星眸,又無言地看著那六片天藍色的羽翼,終於無比苦澀地笑了一笑。

安德雷奧利微微一笑,一步就跨越了整座大殿,站到了羅格面前。

「我是安德雷奧利,吾主乃偉大的主神迪斯馬森。」他的聲音清亮中透著柔潤,聽起來極為悅耳。讓羅格有些驚訝的是,他是在說,而不是像一些強大存在喜愛的那樣用精神波動來進行溝通。

「羅格。」胖子終於道。

羅格不相信這個當日在戰場上盯著他不放,使得他根本無路可逃的六翼天使會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因此只是極簡單地回了一句。

似乎是被安德雷奧利那幻麗的羽翼所吸引,小女孩忽然從羅格背後飄了出來,小手向那天藍色的羽翼抓了下去。她的動作迅若雷轟電閃,白嫩的小手上纏繞著絲絲銀色的電芒。與她那稚嫩的樣子完全不同,小女孩這隨手一抓,已足以讓聖域強者退避三舍。

羅格忙伸手一抄,將她一把抱回懷中。她這一抓,自然也就落了個空。不過風月看起來仍不死心,死神鐮刀剎那間從右手換到左手,然後一刀向安德雷奧利的羽翼勾去。

羅格苦笑一下,只得奪下她的死神鐮刀,反手將風月放到了身後,順手把鐮刀也還給了她。

對於風月這樣無禮的舉動,安德雷奧利完全不以為意,只是微笑著道:「沒關係的,看起來這個動作已經成為她的習慣了。」

可是羅格笑不出來。

既然撕裂天使羽翼已經成為了風月的本能,那麼又是在經歷過多少次殘酷的戰鬥後,她才最終形成了這樣的本能?

安德雷奧利舉步走近羅格,輕輕地握住了胖子的手。安德雷奧利的手柔膩晶瑩、其冷如冰。與此同時,他上身前傾,俯在羅格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胖子嘴角立刻微微抽動了一下。

此時的安德雷奧利全身上下都開始透出湛藍色的光輝,身體漸漸變成透明。他繼續向前走去,若一陣風般拂過了羅格和風月,而後化成一縷星霧,就此消失。

羅格的眉頭微微皺起。在剛剛的一瞬,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傳遍了他的全身,似乎是已化成無形星霧的安德雷奧利從他身體當中穿過了一樣。

羅格慢慢抬起了右手,手上還殘留著安德雷奧利那冰膩的感覺。只是此刻羅格的手心中多了一塊散發著淡淡輝光的藍色寶石。透過寶石那晶瑩剔透的表面,可以看到有許多星辰正在裡面緩緩旋轉。

胖子想了一會,然後一抬手,將寶石吞下肚去,領著風月推開了大殿的黑晶石巨門。

奧古斯都還等在大門外。見羅格身後多了一個小女孩兒,他一點驚訝的表示也沒有,只是道:「陛下已經為你準備了住處,今晚你先休息一下。從明天起,你就可以為傳播至高神的光輝而努力了。跟我來吧!」

羅格默然不語,隨著奧古斯都一路遠去。

※※※

夜已深了。

清冷的月色透過高高的落地窗,溫柔地落在羅格身上。胖子換上了一身黑色睡衣,仰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美麗的夜色,正在沉思。他早已不需要睡眠,只不過現在小風月睡得正熟,所以胖子也只能呆在床上。

小女孩伏在胖子身上,如絲似緞的黑髮披散下來,一雙小手緊緊地抓著胖子的睡衣,睡得安寧而溫暖。在這個時候,她終於鬆開了決不肯有片刻離手的死神鐮刀。

羅格從窗外收回了目光,落在了風月身上。他輕輕佻起風月的一縷黑髮,看著它若無聲垂瀑般自指尖滑落。羅格有些疑惑,在風月那稚嫩的身體中,蘊含著極為恐怖的力量。也許是因為失去了神格和意識的原因,她顯然還不大會運用這些力量。不過就算如此,風月也應該不需睡眠才對,為何現在會變得如此貪睡?

不過看到她睡得如此沉靜,羅格的心底慢慢湧上一線喜悅。

在這寧靜喜樂的一刻,羅格終於感覺到從那沉重如山的壓抑中找到了存在的意義。在他前方,那茫茫無盡的黑暗中,忽然躍出了一線光明。

光明升而居於上,黑暗則沉落於下。

雖然羅格仍行走於黑暗的世界中,但當他抬起頭時,已經能夠看到光明。

在清冷的月光下,房間中的時光似乎就此凝固。

一縷縷微風輕輕拂上了羅格的臉。它們雖然微弱,但其中卻蘊含著銳利之極的殺氣,若一根根利針,狠狠地戳著羅格的神經。

胖子猛然坐了起來,這才發現房間中已經灑滿晨光。他禁不住吃了一驚,昨夜他竟然也睡著了,而且還會醒得這麼遲!

房間中迴旋著一縷縷帶著殺意的風,風拂過處,都會留下淡淡的劃痕。這些風,都起自死神鐮刀的刀鋒。

風月早已起來,她飄立於空中,不住飛速舞動著死神鐮刀,在舞動到最迅疾之時,就將死神鐮刀向前方用力一擲。一離開風月的小手,死神鐮刀的飛旋就會驟然凝止,然後開始變得模糊,甚至有部分刀鋒完全消失。不過死神鐮刀很快又變得清晰起來,向下掉落,此時風月伸手一抓,又凌空將死神鐮刀抓了回來。

羅格看了一會,終於明白她是想將死神鐮刀放置在平行空間中。於是他站了起來,接住再一次掉落的死神鐮刀,向小風月溫和地道:「你的順序不對。要先穩定住那個空間,然後才能將鐮刀放進去。」

說罷,羅格一揮手,死神鐮刀就此消失。風月秀眉緊皺,想了半天,忽然一伸手,凌空抓出了死神鐮刀,再用力一擲,又將它擲回了虛空,這才露出了一絲微笑。

羅格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風月的小臉。他忽然咦了一聲,湊近了風月,盯著她看個不停。

胖子忽然發覺,小風月和昨晚相比,似乎有些變了。可是他看來看去,始終找不出她究竟是哪裡有所變化。他反反覆覆地看了又看,而小風月就那樣靜靜地凝立著,任胖子看個不停。

羅格忽然明白風月的變化在哪裡了。風月原本就秀麗無儔,現在的她和初見時相比,少了一點點稚嫩,而多了一些清麗與成熟。

就在一夜之間,她竟然長大了少許!

胖子突然對世界的神奇有了新的認識,禁不住搖頭歎息。只是胖子隱隱有些擔憂,一旦在風月本體中形成了獨立的意識,將來會不會與存於煉獄天使雕像中的意識起什麼衝突?但不管怎樣,風月能夠快速成長起來總是好事。

羅格走向了門口,邊走邊道:「走了,風月,我們去討些東西來。」

風月應聲飄飛過來,又是一把緊緊抓住了羅格的衣袖。

房門外立著兩個高大英俊的年輕武士,見羅格從房間中出來,向他微微行了一禮。羅格上下打量了一下兩名武士,頃刻間就從他們身上嗅到了天界的味道。不過看起來他們力量並不強大,應該是最低階的轉生天使。

「我要見教皇。」羅格淡淡地道。

片刻之後,教皇有氣無力的聲音在宏偉華麗的祈禱大殿中響起:「羅格啊,今後的道路,你都想好了嗎?」

羅格笑了笑,道:「不就只有一條路嗎?那還有什麼好想的。但您總不能讓我就這樣去收割強大存在的靈魂,以此來傳播至高神的光輝吧?有些必要的東西,您總該給我的。」

教皇抬起了頭,充滿了歲月氣息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微笑:「那麼說說看,你都想要些什麼?」

「人、錢、物、權!一樣都不能少!」羅格乾脆利落地道。

教皇笑了笑,道:「錢嘛,你想用多少就會有多少。至於物,光明教會幾百年積蓄,幾件神器總還是拿得出來的。人也好辦,教會聖堂中還有些人才,我就把聖堂交給你主持好了。最後是權,你想要多大的權力呢?要知道,權力越大,你的責任也就越大啊!」

不等羅格回答,教皇竟然將手中執著的權杖放在了羅格手中!

教皇慢吞吞地道:「拿上它吧!從現在起,只要不違背至高神的信仰,那麼你的決定就相當於我的決定。」

羅格每聽一句,臉上的驚訝之色就濃了一分,他本來只是獅子大開口,可沒想到教皇不但全部答應下來,而且給他的還要遠遠超過他所能想到的一切!

自由動用金錢、取用神器也就罷了,可是統率整個聖堂意味著什麼?執掌教皇的權杖又意味著什麼?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此刻胖子的權柄,和真正的教皇已然相去無幾!

不過胖子隨即恢復過來,接過了教皇的權杖,淡定地道:「別讓風月受苦,我很快就會帶著強者靈魂回來的!聖堂在哪,我現在就想去看看。」

「羅格啊,你要有耐心。」教皇從懷中取出一張精緻的皮紙,遞給了羅格,緩緩地道:「我雖然賦予了你權力,但這上面列著的人,你一個也不能傷害。而且我再提醒你一次,權力是一把雙刃劍,它很有可能會傷及你自己。你需要記得,從現在開始,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她的命運。你去吧,奧古斯都會帶你到聖堂去的。」

羅格掃了一眼手中的名單,冷笑了一下,用力一捏,掌心中升騰的火焰頃刻間將名單化為灰燼,然後他冷冷地道:「我會好好處理一切的。」

※※※

光明大神殿所在的獨立空間實際上非常的遼闊。在大神殿後方百公里外,坐落著一座險峻而雄奇的高山。數百年來培育出無數強悍武者與高階法師的神秘聖堂就建於此山之中。

聖堂的雄偉與壯闊遠遠超出了羅格的想像。這是一組以象牙白為主色調的龐大建築群,以其覆蓋了半座山峰的絕對規模來說,聖堂甚至比人族國家的一座中等城市還要大!

聖堂的主殿高達數十米,一排需要數人才能合抱的月白石石柱上雕滿了諸神的神跡。當奧古斯都、羅格和風月落在大殿正門時,數名見習聖堂跑了過來,謙恭地向奧古斯都躬身行禮。他們都還十分年輕,其中一個少女甚至還偷偷地瞟了一眼羅格和他身後的風月,明亮的大眼睛中充滿了好奇。

片刻功夫,數個身影從聖堂主殿中飛出,落在了奧古斯都面前,謙恭地半跪著。奧古斯都向羅格一指,對為首的一位老人道:「奉教皇諭令,從今天起,羅格大人就為聖堂之主。聖堂一切事務,皆須奉羅格大人指示而行。」

那老人顯得大吃一驚,看了一眼胖子,向奧古斯都道:「羅格?他,他不是神聖教會的教皇,最臭名昭著的異教徒,從深淵中爬出來的魔鬼嗎?」

奧古斯都面無表情,冷冷地道:「羅格大人已經皈依了至高神。此諭令由教皇親自所下,並賜予羅格大人聖輝權杖為證,你們無須置疑。」

「是,奧古斯都大人。」那老人道。

奧古斯都淡淡地向羅格道:「聖堂之中有通向十一座大神殿的傳送門,你可以由此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就不進去了,你好自為之吧!」

言罷,血天使雙翼一展,緩緩升空而去。

羅格閃電般伸手,一把握住了風月向血天使雙翼抓去的小手,一直目送著血天使的身影消失在天的盡頭,這才轉過身來望向那數位聖堂的管理者,微笑著道:「都起來吧!諸位請放心,從現在起,聖堂將在我的手中走出一條和以往完全不同的道路。」

說罷,羅格昂首走進了聖堂大殿。在經過聖堂諸主管身邊時,他一把將風月拉到了身前,讓她伸向為首老者的小手抓了個空。

大殿宏偉華麗,兩邊各立著一排裝飾用的盔甲,四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與魔法裝備。大殿的盡頭則是一座神壇。

羅格毫不理會大殿中那些聖堂或者見習聖堂驚訝的目光,手執著教皇的聖輝權杖,直接走到了神壇前。胖子看了看神壇上方漂浮著的代表天界諸神的符號,見那符號代表的既非至高神,也非迪斯馬森,於是揮手招來一張椅子放在了神壇上,自己坐了上去。

此刻大殿中有數十位聖堂,他們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著羅格。

羅格哼了一聲,用聖輝權杖向三個年輕聖堂一指,道:「你,你,還有你,去把所有的聖堂都給我叫到這裡來!讓他們認識一下聖堂的新主人。」

胖子又見跟進來的幾位聖堂管理者中有一個年輕的女法師,她看上去二十多歲,容貌十分典雅秀麗,於是就以權杖向她一指,色瞇瞇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女法師一臉的愕然,儘管極為不願,仍只能勉強道:「我叫蘿伊。」

羅格點了點頭,道:「很好。蘿伊,看你長得不錯,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現在你來說說,聖堂裡都有多少人?詳細點!」

她臉色蒼白,可是一想到教會和聖堂嚴格之極的等級制度,仍不得不道:「目前聖堂的初訓營中有九千一百名孩子在受訓,見習聖堂有兩千四百人,正式的聖堂武士、戰鬥法師共三百人,專攻軍略的聖堂有七十人……」

羅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這些湊數的傢伙就用不著說了,你就說說聖堂裡現在有多少聖域、多少大魔導那一級的就行了!」

她向身邊的老者望了一眼,道:「這件事,您需要問辛達大師。」

羅格的目光轉向了那老者,見他躊躇不答,目光漸漸地變得凌厲起來。

辛達兩道白眉幾乎攪到了一起,但最後也只能無奈地道:「羅格大人,按人族的標準,那麼聖堂中目前有五位聖域以及三位能夠施放出八級魔法的戰鬥法師。他們大多數是聖堂的教官。」

羅格雙眼掃過了大殿。此時陸陸續續有聖堂接到通知,湧入大殿,當他們看到高高坐在神壇上的羅格時,剎那間驚愕、迷惑甚至還有恐懼都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這些正式的聖堂成員大都參加過當日決戰,他們依然對羅格那變幻莫測、冷酷無情的屠殺手段心有餘悸。就算有幾個沒去參戰的,也都憑魔法畫像認得出羅格這個光明教會頭號大敵。

怎麼轉眼之間,他竟然搖身一變,就此成為聖堂之主了?

世事如此神奇。

這些聖堂忽然覺得,就算是天界主神與深淵惡魔親如兄弟般擁抱著走來,他們也不會感覺到有多麼驚奇了。

羅格的目光又落回到辛達身上,冷冷一笑,道:「辛達大師,依您所說,聖堂中應該有八位偉大的強者,可我怎麼在大殿中只看到您一個呢?其他的強者都在哪裡?」

「強者不是短時間內可以修煉成的。他們此刻都在各自的區域苦修。」辛達道。他看著張狂坐在神壇上的胖子,眉毛又顫抖了幾下,終於忍不住道:「羅格大人,你現在這樣是對諸神的褻瀆!神壇並不是你應該坐的位置,而且聖堂向來是一個神聖的地方,你不應該讓身後那個擁有惡魔力量的女孩來玷污她!儘管聖輝權杖在你的手中,但你的所作所為不配聖堂之主的神聖稱謂!我會去向教皇陛下求證此事的!」

羅格呵呵笑了兩聲,回過頭來望著身後飄立著的小風月,拍了拍她抓著自己衣襟的雪白小手,笑道:「風月啊,你看,有人說你是惡魔呢!聽話,呆在這裡別動啊……」

聽著羅格那溫柔之極的語氣,辛達忽然感覺到一陣不安。可還沒等他有所防備,羅格已經出現在他面前,那只鑲嵌著多顆碩大紅寶石的聖輝權杖在他眼前閃過。

辛達只覺得眼前一黑,耳中嗡的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一股鮮血飆在了羅格臉上,使他的笑容看起來無比的猙獰。

此刻大殿中足足聚集了數百名聖堂,見羅格驟下殺手,他們忍不住哄的一聲,一齊向前湧來。

羅格高舉染血的聖輝權杖,環視一周,冷冷地道:「你們不要忘了,我是聖堂之主!都給我站在原地別動!誰敢上前一步,老子格殺勿論!」

聖堂規典極嚴,不光遠遠嚴於各大帝國的軍律,甚至於比神聖騎士團的規章還要嚴格。而身為聖堂之主,羅格對於普通聖堂成員擁有生殺大權。此刻在光明教會之中,他的權柄實際上已僅次於神聖騎士團團長,血天使奧古斯都。

被羅格一喝,所有的聖堂立刻想起了違逆聖堂之主的後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聖堂不同於光明教會其它機構,這裡沒有寬容,只有服從。

辛達此刻呻吟一聲,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然而羅格的權杖再一次呼嘯著落下,又一朵血花濺上了胖子充滿了笑意的臉。

羅格伸左足在地上一踏,辛達立刻痛苦之極地大叫一聲,然而他的慘叫旋即被再一次落下的權杖打斷。

「老子是皈依了至高神,而且也是主神迪斯馬森的虔誠信徒,可是天界其它的主神關我什麼事?!就連那些低階的神明也節制不了我,何況你們這些小小的低階天使?!嗯?」

羅格笑著,喘息著,每一句話都似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他手中的權杖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鮮紅的軌跡,呼嘯而落,每一下都會濺出一小團血花。辛達不住地抽搐著,背後不知何時伸展出一雙隱隱約約的光翼。但這雙光翼被羅格牢牢踏在腳下,因此他也就動彈不得,只能苦苦忍受權杖的痛擊。

「你又是什麼?一個他媽的不知道是八階還是九階的小小天使,連翅膀也長不全的東西,也配對我坐的地方說三道四?也他媽的敢說我帶的人是惡魔?」

羅格腳下忽然炸起一團光焰,辛達的光翼竟然被他生生踏毀!緊接著聖輝權杖再次揮落,隨著卡嚓一聲脆響,辛達的脊椎骨已經斷了。

「住手!」

有兩位聖堂看上去與辛達關係深厚,按捺不住,衝了上來。一個撲向了羅格,另一個則抽出一把匕首,衝向了風月。看他的樣子是想把這個漂亮得有若籠上一層輕煙的小女孩兒挾持作人質,以迫使羅格就範。

小風月靜靜地看著衝來的聖堂,一雙白嫩的小手間似乎閃過一陣淡淡的黑氣,然後雙眼慢慢低垂,似是睡著了一樣。

衝過來的聖堂忽然大叫一聲,身體中央出現了一道斜斜的血線,然後上半身與下半身緩緩分離。另一位撲向羅格的聖堂也一頭栽倒,背後突然噴出一道薄薄的血浪,若一幅飄揚的紅綢。

聖堂大殿中一片寂靜,數百位聖堂面色慘白。

羅格提著聖輝權杖,緩緩向神壇上走去。權杖上此刻已染滿了鮮血,還在不住地滴落,在羅格身後畫出一道血的軌跡。

胖子走上神壇,從容坐下,小風月則飄近了一點,悄悄抓住他的衣服。胖子掃視全場,將所有聖堂的表情都收於眼底,忽然哈哈一笑。在這死寂的大殿中,胖子突如其來的笑聲恰似一聲驚雷,將許多聖堂都嚇得退了一步。

胖子將滴血的聖輝權杖在面前一揮,溫和地笑著,柔聲道:「現在誰還對我聖堂之主的身份有異議啊?」

胖子側耳傾聽了片刻,沒聽到任何反對之聲。

於是他又呵呵地笑了起來,道:「這麼說大家都認可我的身份了?這就好。我現在說說聖堂今後的規矩,很簡單,我就是規則,我的決定就是最終的決定!我知道你們當中還有十幾個降臨或者是轉生的天使,你們肯定看我這個惡魔不順眼,其實我也一樣看你們不順眼。今後你們要做的就是討我的歡心,若你們讓我心情爽了,我也就是打打罵罵;若是讓我覺得不爽,那就不是撕撕翅膀那麼簡單了。你說是嗎,琴?」

琴驟聞呼喚,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不過她定力顯然過人,勉強笑道:「是的,羅格大人。」

羅格向她招了招手,道:「過來,你帶我到聖堂各處看看。還有,去告訴那些尊敬的強者們,讓他們都來見我。跟我出去多打幾仗,比什麼苦修都有用!」

見琴順從地走到身邊,羅格隨手將手中的聖輝權杖放在了她手裡,當先向殿後行去。琴看著這沾滿了粘稠鮮血的權杖,臉色越來越蒼白,喉間一陣湧動,差點嘔吐出來。

※※※

聖堂非常遼闊。

羅格足足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把聖堂最重要的地方走馬觀花般看了個遍。琴一路為他講解著聖堂各處設施的用途,並且有意無意地講起聖堂向來遵循的傳統和道德。但胖子只是信步前行,不置可否,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琴只覺得時間過得說不出的緩慢,她越來越覺得身體正變得虛弱無力,冷汗已經浸透了重衣。

她畏懼的並不是羅格,而是飄浮在羅格身後的小女孩。這名叫風月的小女孩總是在望著她,在那銀色目光的注視下,琴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快,喉嚨也開始發乾。

最要命的是,她的背在不斷地發癢,似乎有一雙羽翼就要裂衣而出!

琴深深慶幸自己的法力並不高深,連無形的光翼都無法形成。可是背後莫名其妙的異樣感覺又讓她陷入深深的恐懼之中。

匆匆巡視過聖堂後,秘境已經是明月高懸。羅格並不打算休息,他令琴將聖堂中所有主要人物都召集到作戰大殿,開始佈置接手聖堂以來的第一個行動。

或許是因為羅格展現出的血腥恐怖的統治手法,這一次受到召集的人都準時到達,七位強者一個也不少。

作戰大殿的中央,有一個方圓十米的魔法地圖,幾乎囊括了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羅格見聖堂十餘位最核心的人物都已經到齊,於是伸手向魔法地圖上一指,所指的地方正是幽暗森林北部,道:「這裡藏著一個非常強大的存在,叫什麼火焰暴君唐克巴卡拉。這傢伙最近則受了重創,正躲在地下深處休眠。依我看,他現在的力量連巔峰時期的一半都不到。這種大便宜此時不撿,那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我給你們三天時間把通向這裡的魔法陣建好,三天後我們就出發。」

此時聖堂中負責軍略的一名老者皺眉道:「羅格大人,這個地方可是位於阿斯羅菲克帝國境內。我們的傳送魔法陣只能是單向的,到時候我們怎麼回來呢?」

「怎麼回來?」羅格冷冷一笑,道:「當然是殺回來!」

說罷,羅格讓眾聖堂自行研究行動方案,向琴招了招手,帶著她向聖堂的空間大殿行去。

空間大殿由十餘座小殿堂組成,其中有十一座殿堂中建有傳送門。這些傳送門雖然方便,但其中也蘊含著極大的風險。在傳送的瞬間,被傳送者要在空間風暴中停留極短暫的時間。空間風暴的力量是何等狂猛,就算是聖域強者,也不敢說一定能夠承受得起。因此聖堂成員非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動用傳送門的。

見羅格和小風月毫不遲疑地踏進了傳送門,琴苦笑一下,閉上了雙眼,認命地跟了進去。

這一次她的運氣不錯,毫髮無傷地從傳送門的另一端走了出來。

「我要離開一會,你在這裡等著吧。」吩咐完,羅格即帶著小風月走出大殿,沖天而起,轉眼間就消失在天際。

琴追出大殿,但羅格的身影早已消失,只得罷了追趕的念頭。她四下望望,認出這裡是靠近德羅帝國邊境的一座大神殿。

在雲層之上,羅格全速向奧希妮亞飛去,他心裡頗為煩亂不安。羅格也說不清這陣煩躁感覺出自哪裡,似乎在奧希妮亞的方向又發生了什麼會讓他難過的事情,又或者是什麼存在正在呼喚著他。

德羅帝國的領土上處處都是戰亂留下的傷痕。聖輝同盟的大軍已經逼近了奧希妮亞,而在德羅帝都之北,因時時有深入穿插到戰線之後的同盟輕騎騷擾,也經常可以看到被燒燬的村莊和小鎮。

高空中,羅格雙目已盡轉成銀色。他已經清晰地感覺到,他要找的東西就在奧希妮亞北部不遠的地方。

他忽然穿出雲層,若一顆隕石般向地面墜去。在他的下方,有一個濃煙未熄的村莊,看上去剛被燒燬不久。然而奇異的是,在這片廢墟中有一小塊地方充滿了勃勃的生機,甚至於在尚冒著淡淡青煙的焦土上,已經冒出了許多嫩綠的新芽。

羅格緩緩地落在這片洋溢著濃郁生機的奇異土地上。在他的前方,有一座已經完全燒燬了的農舍,裡面坐著一個小女孩,正睜著一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

無論是她的氣息,還是那雙藍中透著點綠意的雙眼,都明白無誤地告訴羅格,這正是他的女兒。

只不過這個理應還未到百日的小女嬰,此刻卻變成了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

看著面前那寧定的小女孩,羅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感覺得到,這就是玫給他生的女兒,可是對於一個小小女嬰究竟是以何種方式成長,羅格完全無法理解。這絕不僅僅是生長得太快而已。

羅格四下望望,這是一個被毀棄的小鎮,熊熊烈火熄滅的時間並不長。街道、牆角和室內,隨處可見被燒焦的屍體。焦黑已經成為了小鎮的主色調,除了他腳下所踏的這一小塊土地外,整個小鎮中看不到一點綠意。

玫呢?既然女兒已經在這裡了,那麼她在哪裡?

羅格感應不到一點玫的氣息,於是目光又落回到小女孩身上。儘管知道面前就是自己的血脈,自己的女兒,可是羅格這一步,始終是邁不出去。他心裡甚至還有了些恐懼,有一點殺機,想要將這個奇異的小女孩直接毀滅。

就在此時,小女孩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露出甜而純真的笑容,向著羅格伸出兩隻小手。

羅格忽如從一場大夢中醒來,大步向前,一把將小女孩緊緊抱在了懷裡。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他的女兒啊!

小女孩雙手緊緊地抓住羅格的衣襟,小臉也埋進了羅格的胸口,因此羅格並沒有看見她的小臉上露出了一點奇異的微笑。

羅格再看了看周圍,沒有發現其它值得注意之處,於是領著風月沖天而起,瞬間就消失在雲層上方。

在大神殿中,琴·蘿伊並沒有等多久,就看見羅格從天而降。看到坐在羅格肩頭的小女孩,琴微覺驚訝。但她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跟著羅格走進了傳送大殿。

看著羅格毫不遲疑地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踏進了傳送門,琴臉色微變,她實在無法想像,那麼柔弱幼小的女孩在空間風暴中會發生點什麼。雖然她知道風月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可至少羅格肩上的那小女孩看起來沒什麼特殊之處。

而且琴忽然發現,在羅格視線的死角處,兩個小女孩正極度冰冷地對視著,那銀色與碧綠目光的交匯處,似有一團無形的風暴。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琴看著變幻著絢麗色彩的空間門,一咬牙,硬著頭皮衝了進去。

這一次她的運氣仍然不錯。

※※※

當他們回到聖堂時,秘境又已是明月高掛。

月色如昨夜一樣的清冷,事實上,秘境的一切都是運行得如此有規律,到什麼時候,就會發生什麼事情,甚至於連風的大小和流向都不會有什麼變化。日復一日,秘境就這樣不斷重複著自己。

羅格半躺在寬大之極的大床上,靜靜地透過高高的落地窗,遙望著遠方散發著柔和光輝的光明大神殿。

風月依然和昨夜一樣,伏在他的胸膛上沉睡。她兩隻小手牢牢地抓住羅格的睡衣,分毫也不肯放鬆。此刻的風月,猶如一個小女孩捍衛自己最喜歡的玩具般,捍衛著自己的領地。她的敵人此刻蜷縮在羅格的臂彎下,一雙小手緊緊地抱著羅格的手臂,也睡得正沉。

兩個小女孩似乎是在比著睡覺一樣,動都不動一下。羅格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她們正在非常「努力」地睡得更加深沉。看著小風月,羅格微微一笑。當他的目光落在奈菲身上時,又變得十分複雜。

奈菲,這是他今天剛剛給自己女兒取的名字。不知道是過於繁忙還是有意無意地迴避,羅格一直沒有給自己的女兒取個名字。

羅格並不知道自己這個聖堂之主能當多少時間,因此行事也就全無顧忌。他在離去前就選定了整個聖堂位置最好、能夠遙遙望見那宏偉得不可思議的光明大神殿的房間。這裡原本是會議室和供奉一些二流神明的殿堂,結果羅格一聲令下,就改造成了自己的臥室。

聖堂中人人都有非凡本領,短短一天功夫,改造工作就已經完成。

羅格又下令從見習聖堂中選取美麗的少女,充作這座寢殿的侍女。因為數量距離羅格的要求實在差得太遠,無奈的聖堂管理者只得從訓練營挑選了一批十五歲以上的少女,這才達到了羅格的要求。

胖子回來見了,自然是心花怒放,狠狠誇獎了管理者一番,說道自己心情不錯,直到出征火焰暴君之前,應該都不會再隨意宰殺降臨天使了。

按胖子的本意,還要讓這批少女學習歌舞。在這些精通武技的少女面前,想必什麼樣的高難度動作都不會難得住她們。

只不過胖子還無從享受這份艷福。

在藍月升上天空的一瞬,小風月立刻困得無以復加,幾乎是強逼著羅格去睡覺。胖子無奈之下,只得換了衣服,以身體充當小風月的大床。奈菲幾乎和風月在同一時刻顯出了倦意,看她的樣子本來也想爬上羅格的胸膛,可是胖子的身體都被小風月給蠻橫地霸佔了,她只得退而求其次,縮到了羅格的臂彎之下。

羅格微笑著,笑得幸福而又苦澀。無論是風月還是奈菲,身上都有太多太多他完全無法明瞭的東西。儘管羅格的魔力成長得依舊緩慢,可是讀過希洛之書後,他對於精神力的掌控開始突飛猛進,對於自身力量的控制也愈加的精妙。羅格甚至於有一種感覺,他正在揭開掩在萬事萬物之上的一層面紗,就要窺探到表象之下的本源。

不過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會發現自己的無知。至少他連自己女兒身上發生的詭異變化都弄不清楚。但不論奈菲如何神秘,那總是他的女兒,而且小風月也需要他的呵護和照顧。

這,就是他目前存在的意義。羅格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等來了天明。

※※※

當晨光亮起的剎那,小風月和奈菲同時睜開了眼睛,她們互相瞪了一眼,立刻都扭過頭去,再也不看對方。

羅格一把一個,將兩個小傢伙從自己身上拎了下來,這才得以從床上爬起來。

胖子咦了一聲,猛然發現小風月又長高了一點點,出脫得更加清麗了,而奈菲看上去也長大了不少。胖子低低呻吟一聲,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身處夢中。

羅格召進來數個侍女,換好了衣服,又將琴叫了進來,命她在此照看小風月和奈菲,然後自己就走出聖堂,向前方的光明大神殿飛去。

羅格並不擔心小風月。目前這個位面裡比聖堂更加安全的地方,恐怕就只有光明大神殿了。何況風月雖然是個十歲小女孩的樣子,但她的力量依舊恐怖。聖堂中那些降臨或者是轉生的天使如果想打她主意的話,那完全就是自尋死路。

胖子今天要辦的事,就是來找教皇,好能看看光明教會用去幾百年時光積蓄的那「幾件」神器。

火焰暴君唐克巴卡拉雖然力量大損,然而此刻絕對力量仍然不弱,在被逼上絕路之後,這種強橫存在往往都有點保命或者是拚命的手段。羅格可不想成為火焰暴君的出氣對象,為防萬一,他要盡可能地提高自己的實力。神器對於此刻的胖子來說,仍是提升實力的最快途徑。當然,胖子可以指揮一大堆聖堂擋在自己前面,但在唐克巴卡拉這種強橫存在面前,稍有些常識的人都會知道,呆在後方並不能保證安全。

守衛光明大神殿的騎士見到了羅格,都恭謹地行禮,但他們周全的禮數並不能掩飾內心深處的敵意。其實羅格也是一樣。他一眼就已看出,這數名騎士都是降臨的低階天使。而只要一想到風月形成撕天使翅膀本能的原因,羅格就有將這些降臨天使的雙翼激出來,然後一把撕去的衝動。

胖子快步走進光明大神殿,完全不去看這些騎士,免得自己一個怒火上湧,真的幹點什麼出來。

片刻之後,羅格已經忘記了這些不愉快。他終於知道,教皇口中所言,光明教會幾百年積累下來的幾件神器是什麼意思。

在奧古斯都的引領下,羅格從一間間連在一起的殿堂中緩緩穿行而過。這些殿堂中,光明教會收集的許多強大魔法裝備被分門別類地陳列著。這些裝備絕大多數不是神器,但均是難得一見的強力魔法裝備。這裡有些殿堂中足足放置了數十件裝備,而有些殿堂則只有寥寥數件,甚至於有一整間殿堂只用來擺放一枚戒指。

這枚戒指通體以火紅色的殛金打就,上面鑲以數顆殷紅的火鑽。整枚戒指通體都籠罩於淡淡的紅色光霧之中。

僅僅看了一眼,羅格就知道這枚戒指絕非凡品。他拿起來反覆把玩,片刻之後終於發現了這枚戒指的特殊之處,那就是極高的火焰抗性。胖子的魔法抗力本就遠超旁人,若再戴上這樣一枚戒指,立刻會達到火免疫的效果。

既然要去對付的是火焰暴君,羅格當然立刻將戒指據為己有。一路行去,羅格又選了一套軟甲和一桿冰槍。隨後,奧古斯都領著他走入了陳列魔法劍的大殿。

羅格的目光在殿中數十把長劍上掃過,興致頗缺。劍可不是他常用的兵器,何況胖子武技一般,一把好劍在手,也就是胡揮亂砍而已。只是當他目光掠過一把擺在顯著位置的細劍時,忽然怔了一下。胖子大步走了過去,從架上取下了這把細劍,緩緩地抽劍出鞘。

在細劍劍刃躍出劍鞘的一刻,七種魔法光輝一齊映入了羅格的眼簾。

他以指尖輕輕撫摸著細劍的劍鋒,心底暗暗地歎了一口氣。他沒有問這把細劍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因為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問了。

羅格默默地將細劍掛在腰間。奧古斯都見羅格選了這把細劍,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胖子忽然問道:「奧古斯都大人,既然這把劍已經出現在這裡,那麼碧落星空呢?」

奧古斯都道:「碧落星空被普羅西斯先生要走了。」

羅格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跟著奧古斯都向著下一間殿堂走去。他已經無心選擇,只是胡亂撿了幾件有火焰防護屬性的裝備,就匆匆了事。

回到聖堂之後,羅格直奔自己的房間。推開房門時,房間內的情景令他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

風月和奈菲各佔一邊,正在互相瞪視著。此刻的風月看上去十歲左右的樣子,又是飄浮於空中,比奈菲高出何止一頭?不過全無力量的小奈菲靠在牆上,倒也能直立而不倒。

琴則坐於房間一角,面色蒼白地看著兩個小女孩。她身體微微顫抖,看上去有如立在兩頭兇猛魔獸身邊的一頭小小羔羊。當她看到羅格進門時,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掙扎著站起,向羅格行了一禮。這麼稍大一點的動作,也讓她微微晃了一下,差點摔倒,看來她已經接近於虛脫。

望著琴遍佈汗珠的額頭,以及疲憊的眼神,羅格微微一笑。琴性格溫順,毫不張揚,與其他聖堂不同,不過她畢竟也是一位降臨的天使。在風月那雙銀眸面前,聖堂中任何降臨天使都不敢呆得稍久。而琴獨自在風月面前一呆就是將近一天,現在居然還能走路,已經可以說是極不容易了。胖子心底不由得對她高看了一線。

不過琴能夠支撐得這麼久,真正的原因卻不是他想像的那樣。

羅格將琴叫了過來,道:「外間放著一些魔法裝備,你去給參加行動的人發下去。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前往幽暗森林,讓那些佈置魔法陣的法師們快點幹活!如果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魔法陣還沒有好的話,那我的心情會非常的糟糕。去吧!」

說罷,羅格在琴的屁股上一拍,這才放她離去。此刻只要能夠從房間中脫身,琴就已經要感謝諸神了,哪還顧得上為羅格的小小輕薄生氣?此前羅格也有佔過她的便宜,可是不知為何,琴感覺到羅格並非是聖堂們所認為的那樣殘暴而好色。在胖子近乎於有些變態的笑容後面,琴感受到的只有一顆冰冷之極的心。胖子的臉在笑,但他的眼睛從沒有笑過。

※※※

又是一夜過去。

幽暗森林的上空永遠籠罩著一片濃密的陰雲,常年不散的厚重霧氣中含有劇毒。而在幽暗森林以北,則是一大片為火山和熔岩統治的世界。在這片土地上,遊走著深紅獵人、火元素巨人、各式各樣的小惡魔。而烈火羽蛇在林立的錐巖中來回飛行,尋找著獵物。

忽然之間,這一片世界內遊蕩著的魔獸以及其它的恐怖生物都停止了移動,警覺地望向了天空。

千米的高空中亮起了一點聖光,然後一個巨大的魔法陣緩緩在空中浮現,不斷有裹在神聖光輝中的聖堂從傳送魔法陣中出現。他們訓練有素,一踏出魔法陣,立刻就分佔各個不同的方位,將仍在運作中的傳送魔法陣保護起來。

聖堂身上濃郁的神聖氣息是這片世界的原住者們最討厭的氣息。於是或低沉、或高亢的吼聲此起彼伏,魔獸與怪物們成群結隊地從棲身之處蜂擁而出。凡是能飛的都衝上了天空,那些無力飛行的也立在地面咆哮。

當羅格帶著風月和奈菲從魔法陣中踏出時,所見正是幾十位聖堂在空中結成戰陣,與成百上千烈焰羽蛇之類的魔物戰鬥的情景。這些魔物戰鬥力驚人,但還不是聖域強者們的對手。除去聖域強者和大魔導師外,此次羅格帶來的其他聖堂都是在聖域邊緣徘徊的強者,他們精於配合,在被加持了飛行術後,空戰力也很不錯。

聖堂們是死是活可不是羅格關心的範圍,他只是盯著下方的火山世界。

就在羅格的正下方,有一道長達百公里的巨大裂口。這道裂口陡峭而突兀,似乎有全能的神以巨斧生生在大地上劈出了這一道巨大的傷口。

裂谷底部流淌著緩緩翻湧的熔岩。羅格的目光穿越了數百米深的岩漿,看到在裂谷的最深處,正躺著火焰暴君唐克巴卡拉的身軀。似乎是感覺到了危機的來臨,此時火焰暴君正緩緩從熔岩深處坐起。

胖子冷冷一笑。此刻看來,火焰暴君正在強行從休眠中甦醒,它的力量還不到原先的三分之一。這種力量在數十名已經武裝到牙齒的聖堂面前,恐怕只有敗亡一途。惟一的麻煩就是裂口中那數百米深的岩漿,這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然屏障。

胖子一伸手,身邊一位聖堂立刻遞過冰槍。他隨後又將坐在肩膀上的奈菲抱了下來,交到了風月的手中。儘管奈菲身上充滿了詭異,但她沒有武力,所以羅格不放心將她一個人放在聖堂裡。

就在此時,遠方忽然響起一聲悠長的龍吟,一頭紅龍沖天而起,向眾聖堂撲來。羅格眉頭一皺,提起冰槍,招來兩位聖域強者,迎著紅龍飛去。他要在火焰暴君恢復活動能力之前,先行清理掉這意外的攪局者。

但胖子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異狀。此刻小風月黛眉緊皺,雙手提著奈菲,伸得筆直,以盡可能地使她離自己遠一點。

《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