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沒有明白歌頓的話,不過半個小時後,他就明白和兄弟姐妹的見面,真的很有意思。而更深一層的意義,則是在幾年後才明白,而且體會得無比深刻。
會面時刻,李察坐在高背椅中,身體僵硬得像座雕像,雙眼微微向天,視線的焦點落在房門上方的壁畫上,一動不動。
這是內堡中的小會客廳,位於晚餐廳相對的另外一翼建築群裡,只供家族內部使用。這裡的裝飾富麗而奢華,和整個城堡的陰暗森冷截然不同。會客廳中溫暖而明亮,固定設置的照明魔法提供了白晝般的亮度,為數眾多的蠟燭承載在一個個華麗的大型懸空燭台中,除了視覺效果外還增添了恰到好處的暖意。在李察左右的長沙發上,分別坐著他的兄弟姐妹。具體點說,是兩個弟弟和六個姐妹。李察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如此數量的兄弟姐妹,這還只是同父異母的。如果是擁有阿克蒙德血脈的表兄弟姐妹,想必數量會更加的龐大。
兄弟坐在李察的左邊,姐妹們坐在右邊,李察就在正中間,承受著火辣目光的注視,活像個等待解剖的珍稀魔獸。和仿如雕像般的李察不同,兄弟姐妹們卻要囂張放肆得多。
兩個男孩的年紀都比李察要小些,可是望過來的目光有著赤裸裸的好奇、蔑視和敵意,什麼都有,唯獨沒有親情。他們的注視更讓李察頸後的絨毛都立了起來,只有當李察感覺到殺意時,才會如此。而六個姐妹大小不一,最大的已經用鼓脹的胸部宣示自己少女的身份,而小的或許還不到五歲。她們望過來的目光又要複雜了許多,有好奇,更多的是審視和猶豫。最大的兩個少女更是湊在一起,低聲的議論著什麼,時時向李察看上一眼,偶爾爆出有些放肆且充滿曖昧意味的笑。她們的目光中有著更多的赤祼祼的東西,李察現在還不明白那是什麼,只是肯定和兄妹無關。不過不久後李察就知道了,那種目光,是女人看著想要和他上床的男人的眼神。
李察一言不發,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兄弟姐妹們也沒有和他交談的意思,只是不斷用火辣的視線盯著他,有的尖銳森冷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個窟窿來,也有的熱力四射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見面的時間並不長,只有十分鐘。李察卻覺得像是過了一整天,還是非常漫長的一天。等管家帶他離開會客廳時,他才發現自己裡面的亞麻襯衫早就全部濕透了。
後來李察才知道,和兄弟姐妹見面的這十分鐘實際上是一種儀式,代表著他被認可擁有這支阿克蒙德的血脈,從此成為阿克蒙德家族的一員。而這種儀式,也為阿克蒙德的成員們提供了相互認知,以及相互選擇的機會。
第二天中午,李察就在一小隊騎兵的簇擁下離開了黑玫瑰古堡,向著西方行進。在那天的晚餐後直到離開亞山,李察都再沒有見到歌頓。和父親的見面,似乎比想像中的更要簡單,也更加冷漠。李察本就對見面沒有期待,但是在離開亞山時,卻不知為何卻有隱隱的失落。眾多的兄弟姐妹讓他明白,他不過是父親一個普通的孩子而已。
可是李察卻悄悄的握緊了拳頭,指甲甚至刺破了手心。兩幅畫面在他眼前重疊,一幅是為數眾多兄弟姐妹,另一幅則是燃燒著的熊熊火焰。
他忽然覺得,媽媽死得如此不值。
隊伍一路向西,護送李察的還是莫德雷德。這次的旅途,騎士的話少了很多,往往一整天也說不上幾句閒話。
沉默的旅途整整持續了二十天,比來的時候還要漫長。途中穿過了黑暗森林,橫渡大陸次長的羅曼河,沿著蒼白山脈又走了十天,再穿過十幾位貴族的領地,並路過一個大公國,才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傳奇大魔導師蘇海倫的領地,魔法塔深藍。
空間是有力量的,巨大的空間總會給人以實質的壓力。
當真正站在深藍的面前,李察才知道一座五百多米高的魔法塔究竟有多麼恢宏。這並不是一座單體建築,整個深藍色為主色調的建築群落背靠著恆冬山脈延伸到浮冰海灣的一條支脈,主建築為典型的哥特式風格,飛扶壁上裝飾著繁複精美的雕刻,搶眼的尖塔、尖形拱門林立挺拔,五光十色的元素雲和奧術能量在尖頂上繚繞運行,整座魔法塔似乎正向天空飛騰昇華。
很快,李察就見到了蘇海倫,這是一個集傳奇法師,神聖同盟守護者,屠龍者於一身的女人,也是歌頓為他選擇的導師。
只是當李察真正站在蘇海倫面前的時候,才發覺原來人家根本就沒答應過要教導他,這次旅行完全是歌頓的一廂情願。
李察此刻站在蘇海倫的魔法大廳內,這是一個夢幻般的空間。四壁和地面不知道是由什麼材質製成的,以深青藍為基色,晶瑩潤澤,如玉如晶,一眼望去似乎可以看到很深處,又像什麼都沒有看透。地面和四壁上不時有各色的光帶盤旋來去,它們毫無規律,就像一群嬉戲的游魚,靈動得如有生命。
在大廳一端的高台上,放著由一整塊天然水晶雕刻而成的寶座,蘇海倫就坐在寶座上,踏腳的水平位置就接近莫德雷德的下巴,超過了李察的頭頂,這是實實在在的高高在上。但以她傳奇般的身份,卻不會有任何人覺得有何失禮之處。蘇海倫金色的長髮隨意挽著,宮庭風格的低胸長裙露出整個肩膀和大片雪白的胸部。她的肌膚白嫩得讓人難以置信,任何部位看了都讓人有狠咬一口的衝動。當然最希望下嘴的地方首選飽滿的胸部,其次就是臉蛋。她的外貌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七八歲,小臉沉靜莊嚴,充滿了古典的美感,坐在矗立的水晶寶座上,宛若初臨的女神。
初見她的人,都完全無法將如此年輕美麗的女人和傳奇法師聯繫在一起。可是哪怕是最年輕的魔法師也知道,深藍建成都超過一百年了。
而她交錯放於膝前的雙手,每根手指上都套著長長的指套,它們以魔法精金打製,上面鑲滿了各色寶石和花紋。其實那些花紋都是一個個微刻的魔法陣,寶石全部鑲嵌在陣點上,俱是各類只在傳說中存在的珍稀魔法寶石。在懂行的人眼中,這些指套每一根都是無比強大的魔導器,或許已接近於神器。可是蘇海倫居然把十根手指都套滿了!而她的耳環、項鏈甚至是束髮的絲繩,也都是和指套類似的魔導裝備!
水晶王座無比耀眼,即使是李察這個啥都不懂的孩子都能看出它的珍貴,可其實這座魔法大廳價值卻是百倍於水晶王座。魔法師用來鑲嵌法杖的深淵水晶,在這裡卻被用來鋪地砌牆!
站在魔法大廳,李察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感知能力大幅擴展,而有絲絲能量開始遵循著某些奇異的通道進入自己的身體。當細絲一樣的力量進入身體後,逐漸被李察吸收,就在這時,李察的意識中忽然出現玻璃破碎的聲音,好像有什麼屏障在這一刻被打碎,讓他被束縛著的感知徹底發散出去。
於是下一刻,李察觸摸到了一片魔力海洋!
這是一片深色的大海,無光,海底暗流湧動,隨時可以無聲無息的將一頭巨鯨吞沒,而李察如果落入這片大海中,會被瞬間吞噬,連一點漣漪都不會出現。可是此時此刻,李察就站在海面上!
瞬間的感知錯亂立刻讓李察臉色蒼白,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可是這感覺卻又如此真實,讓他也無從判斷。
而此時莫德雷德正和蘇海倫一本正經地討論著李察的學費問題。
「大人說,請您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悉心教導少爺。」
「過去的情分?嗯,我想起來了,你們家的那位侯爵還欠著我好多材料沒有付帳呢!」
「本金部分已經付完了吧?」
「利息呢?」
和一個傳奇法師討論數字是極不明智的,莫德雷德立刻轉移話題,拋出第二張牌:「李察少爺具有超卓的魔法天賦。」
「哼,每年想跟著我學魔法的天才都有好幾十打!連神眷者我都得拒絕三四個。」
莫德雷德一臉嚴肅的拋出了底牌:「少爺身上流淌著阿克蒙德的血脈,其純淨程度和大人相去無幾,至少在這一代的阿克蒙德中,還無人能比。」
本來寧定莊嚴的傳奇法師雙眼驟亮,居然讓整個魔法大廳都為之閃爍了一下,有如看到了珠寶的巨龍。她的語氣依然從容不迫,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那只是裝裝樣子而已:「那麼我能夠做什麼呢?」
「您可以隨意蹂躪!」這話怎麼都不像是嚴肅古板嗜血的莫德雷德能夠說出來的。事實上,這是侯爵的原話。不過莫德雷德出口的時候依然是那副肅穆表情,或許他的內心也和外表有稍許的差異。
就在這時,李察的異樣也為蘇海倫和莫德雷德所察覺。
蘇海倫若有所思,緩緩的說:「小傢伙居然能夠和我這座魔法大廳的法力池建立感應,倒是挺不容易的。嗯,跟著我學習魔法,也勉強算是合格了。」
「那是!」莫德雷德含笑說。可是他心裡想的卻是,這可是通體用深淵水晶打造的魔法大廳!魔力的強度連他這種純武力的騎士都能感覺到,有什麼不容易的?這種借口,未免太牽強了些。
「不過,這還不夠。」蘇海倫又說,「歌頓那小傢伙手裡的兩個位面都不錯,我要十年的收益,隨便哪個都可以。」
「位面時間?」
「不,諾蘭德時間。」
莫德雷德的嘴角稍稍抽動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這已經稍稍逾越了歌頓交待的底線,但勉強可以接受。在整個世界體系中,諾蘭德即使不是惟一的主位面,也是相當高階的主位面之一。按照世界空間法則,諾蘭德的時間流速往往會慢於次級位面的時間。諾蘭德的十年,在其它位面或許就是上百年的時間。原本侯爵交待的底線就已經豐厚得不可思議,這可是歌頓的一半收益,必然會影響他今後的擴張計劃。要知道,歌頓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進駐帝國首都,傳奇之城浮世德。想要在那種地方立足,無論多麼充裕的物質準備都不過分。
直到這時,莫德雷德才想起蘇海倫悄然流傳於同盟頂級大人物間的一個前綴稱號,「吸血的……」
而她的另一句格言則廣為人知:「我不一定是最強的,但一定會是最富有的。」
不過,蘇海倫接下來說:「在下一次永恆龍殿的祈禱儀式上,我會給小歌頓提供些幫助。」
莫德雷德心頭一鬆,這就和侯爵交待的底線一致了。但是他隨即浮上一種奇異的感覺,如此重大的一件事,卻根本沒有經過多少試探和討價還價的拉鋸過程,雙方就迅速在底線上成交了。
還真是默契啊!
最重要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莫德雷德即刻離去。在離開時,他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李察一眼,目光複雜。
當把某個位面一百多年的總收益堆放在一起時,不管是什麼外形,任何人看到都會目光複雜的。
蘇海倫輕輕揮了揮手,大廳中侍立著的十八名十二級以上的法師立刻悄悄退了出去,只剩下蘇海倫和依然在苦苦抵禦魔力沖刷的李察。雖然汗水早已濕透衣裳,李察卻依然支撐著沒有倒下,自小鍛煉出來的韌性在這一刻終於顯現效果。
水晶王座上的傳奇法師輕輕彈了下手指,兩片指套碰撞,發出丁的一聲。隱藏於地下的法力池中的魔力潮汐緩緩平息,李察腦海中層出不窮的幻像也隨之消除。當整個魔力潮汐的焦點都集中在小李察身上,他就是個魔法白癡,也能表現出『超卓』的魔法天賦來。這是小小的手段,莫德雷德肯定看得出來,而蘇海倫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其它更加高明隱晦的手段和借口不是沒有,只是她實在是懶得去用而已。
理由再拙劣,也算是一個理由。莫德雷德就算看穿了蘇海倫的手腕,也不敢說出來。這才是關鍵。
李察平復了呼吸,緩緩抬頭,迎上蘇海倫的目光。他微微一怔,蘇海倫雖然高高在上,那凜然的氣勢也遠比他所見過的最凶悍的魔獸要強大危險的得多,可是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白嫩豐滿得讓人很想咬一口的絕色小女人,就是他今後的老師了?
「你的父親,已經把你今後的幾年時間『賣』給了我。」這個『賣』字,傳奇法師說得很含糊,諒沒有七級以上聆聽技能的李察也聽不清楚,就是聽清了也暫時不會明白是什麼意思。剛才大魔導師和殺人狂之間討價還價的時候,少年正苦苦忍受著魔力潮汐的沖刷,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一切。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學生了。我所有的命令,你都要一字不差地完全執行,不管那是什麼。」蘇海倫的聲音威嚴而清冷。
「是。」李察回答。在路上,他已經學習過魔法學徒的責任和義務。
蘇海倫再次彈了彈指甲,兩名高階法師走進來,把李察帶了下去。從蘇海倫認可他學生的身份後,李察就表現出了足夠的敬意和作為學徒應有的謙卑態度,沒有再抬頭直視傳奇法師,因為那是很失禮的。所以李察也就沒有看到,傳奇法師還帶著一絲稚氣的美麗冰冷的儀態背後,放射出來的那種異樣目光。
這種目光,和阿拉斯加極地熊看到最愛的美食大馬哈魚時很類似,都是十分的口水,垂誕三尺。
好不容易魔法大廳才只剩下了蘇海倫自己。如果再過一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傳奇法師美麗的小臉上浮現出再也不加掩飾的愉悅,刷的一聲打開了一幅魔法卷軸。卷軸上投射出的影像構成一幅立體的魔法地圖,密密麻麻的魔法符號標識著數以百計的位面座標。
蘇海倫興致勃勃的掃視著位面地圖上十幾個巨龍的標記,決定去洗劫幾處龍巢,以慶祝今天的靚麗心情。
「今晚要幹些什麼?是搶條龍呢,還是搶條龍呢,還是搶好幾條龍呢!?」美麗的傳奇法師以自己的方式苦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