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山道行來,刻在岸壁上的石刻字符令週遭環境化為千針萬葉瀑布瘋海,對寧缺身體與精神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在與這種模擬自然的對抗中,他表現的越強硬,相對應,那些石刻字符所展現出來的威力越恐怖,走至此時他雖然尚未倒下,身體也已經是虛弱到了極點。
他抬起手臂,擦掉唇角的血跡,往橋那邊走去,踏過小橋,身周那些無影無蹤卻無處不在的壓力驟然消失,知道終於過了第一關,下意識回頭望向漫漫山道,心有餘悸歎息了聲。
橋頭山道旁坐著兩名年輕的修行者,他們的臉色很黯淡,甚至顯得有些絕望,哪怕是聽到寧缺的腳步聲,也沒有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彷彿對他們來說,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寧缺走到他們身前,看著他們的神情,忽然認真說道:「該放棄就放棄,不算丟臉。」
走過謝承運身前時,他沒有停下腳步,沒有與這位集書院萬千寵愛與一身的才子交談。
謝承運的目光從山道上的那雙腳上移,望向繼續向前的那個背影,眼眸裡浮現出淡淡迷惘之色,他覺得這個背影有些眼熟,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寧缺知道橋後的山道依然有古怪,不然包括謝承運在內的那三名登山者,會如此絕望黯然坐在橋頭,靠在樹上,但他並沒有停下腳步觀察或是做別的事情,而是直接走了上去。
山道彎曲難以看見盡頭,他微低著頭就這樣沉默走著,順著這條把春日花林分成兩半的青石道緩慢行走,走過好幾個彎,路過好幾片湖,穿過好幾畦花田,在翻過一處有些陡峭的石崖後,斜斜向上的山道忽然向下斜傾而去,又穿過好幾畦花田,路過好幾片湖,走過好幾個彎。
然後他抬頭望去,看見那座木橋,橋頭的樹以及那三個情緒低落的登山者。
……
……
彎彎山道前行,明明向著上山的方向,最後卻折回了原地,有些像傳說中的樹林冥牆,橋頭的山林裡涼風漸起,暮色趨涼,有一股陰森莫名的味道。
寧缺的臉上沒有絲毫震驚神情,更沒有什麼驚怖,他只是看著橋頭的樹和樹下的人發了會兒呆,然後轉過身去,望著那條已經走過一條的山道默默閉上了眼睛。
先前看到橋頭畫面之後,他便想到了某種可能:這條山道會把人帶回來。
道理很簡單,就算山道前方是萬丈深淵或是噬魂的惡獸,包括謝承運在內的三名登山者,有可能會爬不上去,但沒道理三個人都恰好在橋頭放棄了登山的努力,而且他們臉上的神情不像是受到某種折磨衝擊之後的悲壯,更像是一種惘然迷路的徒勞。
問題是橋後的山道為什麼會把人帶回原地?這是寧缺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他閉著眼睛,沉默站在橋後山道下方,探出袖外的雙手輕輕感受著風中的氣息。
……
……
看似向前的山道,卻只能把人帶回原地,如果無法破除其中的秘密,那麼登山者只能徒勞地一遍一遍走上山道,然後絕望地一遍一遍走回原地。
橋頭那三名情緒低沉的登山者,便在這樣枯燥絕望的循環中最終放棄,此時他們看到寧缺這個同行者,看到他站在山道前沉思,想著他稍後會像自己先前一樣再次嘗試走上山道,然後片刻後又會神情惘然地走回來,他們的臉上不由浮現出同情的神情,又有些譏諷。
謝承運的臉上沒有同情憐憫,也沒有譏諷,寧缺沒有被這條神奇的山道震驚,但當他看清楚從山道上走回來的寧缺容顏時,頓時震驚的無法言語。
在書院入院試之後,在不停登樓的日子裡,謝承運一直把寧缺當作自己最強勁的對手,然而在那場期考之後,他才確認自己高看了這個邊城來的軍卒少年,在此後的時光裡,寧缺被書院諸生排擠冷落,他雖沒有再去落井下石,但確實已經遺忘了這個曾經的對手。
書院二層樓開啟,他的目標是隆慶皇子,甚至也想過考試過程中會出現很多別的強勁對手,但他就是沒有想起寧缺,因為他認為自己已經戰勝了對方,那麼何必再投注以更多的關注?曾經倒在自己面前的手下敗將,有什麼資格讓自己分心?
直到今日在橋頭,他看到山道上的背影,看到山道上走下來的寧缺,心臟陡然一緊,才知道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戰勝過對方,甚至可能自己從來沒有看清楚過這個同窗。
橋那頭的山道,會給登山者帶來怎樣的痛苦,謝承運親身經歷過,此時此刻的他自然能想到,能夠挺過那段山道的人,又怎麼可能因為一場賭約,就稱病棄考?一個令他感到更悲傷的推論出現在心中,這半年在書院裡,寧缺沒有做過任何辯解,沒有嘗試向自己再次發出挑戰,也許不是因為他心虛,而是因為他的眼中根本沒有自己。
謝承運看著山道下方低頭沉思的寧缺,扶著樹艱難地站起身來,看著他猶豫片刻後說道:「山道是假的,元氣在自然流動,根本無法找到通道,你過不去的。」
寧缺睜開眼睛,沒有回頭,沒有回答,只是盯著面前這條山道看。
這一年裡他在舊書樓看了太多修行類的書籍,說到眼界之寬廣,無論是謝承運還是別的人,很難和他相提並論,剛才在這條神秘的山道上走了一圈,他就判斷出來,山道上被人布了陣法,而這種陣法與山崖道石堅密結合在一起,因為和諧所以強大。
只可惜陣法與符道一樣,都是修行世界裡最繁複難學的法門,就算陳皮皮的瞭解也不多,寧缺只是看了些書,知曉一些陣法基礎知識,連皮毛都沒有學到,自然更談不上破陣。
寧缺想了想,懸在袖外的雙手攏至胸前,指尖互搭做了個意橋,催動念力經由雪山氣海輸出,感知著山道裡的天地元氣波動,然後緩緩走了上去。
……
……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道上再次出現寧缺的身影。
他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走到橋頭後,繼續回頭盯著那條斜斜向上的山道發呆。
先前這一次走山道,他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感知山道裡的天地元氣波動,試圖尋找到陣法之外的一條通道,然而他發現,山道裡的陣法果然很神奇,當登山者試圖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氣,去感知陣法通道時,這些被登山者調動的天地元氣,一旦接觸到陣法,便會催生陣法自動發生一些極細微的變化,這些看似細微的變化,對登山者而言就如同一道道懸崖。
更神奇的是,登山者念力越強,能操控的天地元氣越豐沛,一旦觸及陣法,掩蓋真實山道的天地元氣產生的波動便會越狂暴,直接把登山者剛剛摸到的那些通道摧毀。
這也就是說,想要走過橋後山道的人念力越強大,能操控的天地元氣越豐沛,便越容易發現隱藏在陣法裡的真實山道,然而同時也會越快速地摧動陣法改變,把真實山道再次掩蓋。
如果登山者想要通過這段被陣法掩蓋的山道,只有三種方法:一,你身形速度夠快,當你剛剛發現真實山道後,便化身為電,搶在陣法被觸動改變之前飛過去。二,你的境界足夠高,不需要調動天地元氣去觸摸感知,只需要用意念隨意一看,便能看破陣法,看到山道間的元氣流動,然後尋找到那條道路。三,你的念力足夠強大,可以操控天地元氣準確地感到陣法裡的那些通道,但同時你還要保證這些天地元氣不能讓陣法所感知,從而發生變化。
比陣法觸發速度更快的修行者肯定有,比如那些傳說中進入無距境界的聖人,但那個人肯定不是寧缺。境界足夠高能一眼看破陣法的修行者肯定有,比如此時已經進入山腰霧中的隆慶皇子,但那個人肯定依然不是寧缺。
對於寧缺來說,對於橋頭這幾名惘然絕望的修行者來說,事實上他們只可能選擇第三種方法,但如果仔細分析,就可以知道這第三種方法,基本上不可能做到。
他們就像是一個不能視物的盲人,山道上構成陣法的元氣波動,就像是一道由比奶油更加柔軟的物質構成的迷宮,盲人只能用手去摸那些奶油牆,必須摸的極為仔細用心,才能找到這片奶油迷宮的通道,而同時不能讓奶油牆有絲毫變形,因為一旦變形,迷宮又會變了。
要做到這一切,需要那個盲人有一雙世間最溫柔的手,這雙溫柔的手可以輕捉林風而風不知,可以脫光床上女子羅裳而女子不醒,可以拂過硯中墨汗而不沾一點黑。
對於修行者來說,這雙溫柔的手就是他們念力所調動的天地元氣。
他們必須保證調動的天地元氣足夠精確,足夠溫柔,能控制細針去繡花,能讓花朵粘住蜜蜂,能讓蜜蜂在針尖上跳舞,如此方能嘗試做到他們想做到的事情。
然而人世間有哪個修行者會無聊到這種地步,冥想培養出來無比強大的念力,卻要強行把調動的天地元氣變得微弱溫柔,然後又花上無數功夫去練這對修行毫無益處的繡花功夫?
「在山道上佈陣的人肯定是個老變態。」
寧缺看著眼前的彎彎山道,在心中對書院裡那位陣法大家做了一個自認為最準確的評判,然後他把手伸進懷裡,摸到那疊極薄微涼的物事,默然想道:「不過我好像也很變態。」
……
……
正如先前在橋那邊山道上,他眼睛微濕望天時的感歎那樣,這些年的艱難苦厄,到今天彷彿都變成了昊天老爺賜予他的禮物,正常的修行者絕對沒有辦法用第三種方法通過山道,但寧缺卻似乎可以用一用,雖然不見得能過,但至少保有了那種美妙的可能性。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無論吃飯睡覺還是發呆還是寫字,只要有時間的時候,寧缺就會不斷冥想,而雪山氣海諸竅不通的他,這些冥想得來的念力一直積蓄在識海之中,年月漸增不知蓄成了怎樣一片浩浩大湖,直至去年終於一舉通竅,變成了他最大的倚靠。
擁有如此強大的念力,只有白癡才會刻意把自己能夠調動的天地元氣變得微弱溫柔,寧缺也不想,但他與別的普通修行者都不一樣,他本來就不能夠修行,只是被連番奇遇逆天改命,而最終體內氣海雪山也只勉強通了十竅,他能夠感知的天地元氣實在是少的可憐。
因為少,所以溫柔。
至於調控天地元氣去做繡花功夫,這種看上去很變態很無聊的舉動,事實上正是寧缺這半年來在臨四十七巷夜夜所做的事情,他能夠操控的天地元氣太少,他知道在戰鬥中想要憑借這些取勝極難,所以他愈發想要把操控做的更細緻一些。
夜夜燭火之下,在桑桑好奇的目光注視之下,終於踏入修行世界的少年不停冥想培念,感知房內天地元氣,控樹葉,控木盆,控燭台,控筆黑,控紙硯,控馬桶,無所不控。
時至今日,始終停滯在不惑境界的他,還沒能找到自己的本命物,他依然沒有辦法像那些劍師般控制飛劍嗖嗖嗖嗖亂飛,隔空殺人於無形。
但他能控制著庭院裡樹下的數百片落葉一片一片飛到灶台邊堆成一座小山,他能控制木盆像個胖娃娃般從床的那頭艱難挪到床的這頭,惹來桑桑一片興奮掌聲,他能控制著毛筆緩慢落入硯台再提起在紙上像初學蒙童那樣笨拙的寫字。
寧缺像當年在岷山裡學習殺獸殺人那般沉默刻苦修練,像無數萬次揮刀那般練飛控制天地元氣,滿庭院亂飛的落葉,滿屋裡淌流的洗腳水,滿書桌滿白牆亂灑的墨汁,那些馬桶傾倒的惡臭,還有桑桑收拾殘局時的汗水,都是他的證明。
這種方法很苦,苦修便是這個意思,這種方法很笨拙,勤能補拙便是這樣意思,這種方法很變態,一般人根本無法想到更無法做到。
所以才會連上天都被感動了。
……
……
謝承運扶著樹,看著山道下的寧缺,苦澀說道:「寧缺,我不知道你一直隱藏自己實力是為什麼,也許你瞧不起我,但我能看出來,你和我一樣,都只是在不惑境界。」
「只有洞玄境才能掌握天地元氣波動的規律,你想走過這條山道,除非發生奇跡。」
「進書院之前,簡大家曾經對我說過,書院就是一個創造奇跡的地方。」
寧缺從懷裡取出薄薄的一層銀箔,用手掌揉撕成無數碎片,然後向身前灑去。山風從橋下的澗谷刮起,在山道間呼嘯而過,吹的那些輕薄彷彿無重量的銀箔碎片向四周飄去,紛紛揚揚猶如無數萬片銀色的樹葉,然後悄然無聲落在山道上。
「我活下來就是奇跡,所以我活著的每一天,我都會讓它變成奇跡。」
說完這句話,寧缺看著識海裡那條清晰的銀光大道,邁步而上。
走上山道時似乎很意氣干雲,然後緊接著他的動作便變得怪異笨拙起來。
他低下身子,動作極緩慢地扶著樹蹲下,然後小心翼翼向前挪了兩步。
然後他把右手探進崖壁,身體艱難地向後一轉,又向前走了一步。
……
……
書院裡的人們,看著暮色中的斜斜山道,忽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呼:「看到了,那是寧缺!」
有人嘲諷說道:「他這是在幹嘛?一會兒抬腿。一會兒趴到地上,鑽狗洞嗎?」
鍾大俊輕搖折扇,冷笑說道:「鑽狗洞逃跑這種事情,他確實很擅長。」
寧缺最後一個登山,結果居然撐了這麼長時間,已經出乎了絕大多數人的意料,尤其是那些自認為熟知他的書院同窗們,更是震驚之餘,難免有些羨慕隱恨。
常征明眉頭微蹙,看著山道上艱難前行,動作顯得異常可笑的寧缺,忽然想起去年自己在書院裡與對方的談話,喃喃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
「不過一莽夫罷了。」鍾大俊啪的一聲收回折扇,恨恨說道。
司徒依蘭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冷冷環視表情複雜的同窗們,嘲諷說道:「他已經超過了術科六子,名正言順的書院第一人,難道到現在你們還不服氣?」
書院諸生沉默無語。
……
……
斜斜山道上,寧缺的念力散出體外,調動稀薄的天地元氣,感知著那些散落在山道上的銀箔碎片,然後借由那些銀箔最溫柔地尋找著陣法的通道。
寧缺一直沒能確定自己的本命物,但毫無疑問,這個世界上除了桑桑以外,最能與他的念力共鳴的物事,暫時還是銀子。因為兌換金子需要官府公證的緣故,他還沒有試過金子。
在那些銀箔的幫助下,他艱難笨拙甚至顯得有些滑稽的蹲下起身斜爬,在清靜的山道上艱難地前行,然而至少他沒有再次被這條山道帶回橋頭。
謝承運站在橋頭扶著樹神情惘然看著山道,怎麼也想不明白,寧缺究竟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就這樣超過了自己,走上了那條自己怎麼走也走不通的山道。
看著山道上漸行漸遠的滑稽身影,他難以自抑地想起這半年裡,與無彩在湖畔漫步時,偶爾能在草甸那裡看到的那個蕭索孤單身影,那個被書院遺忘了整整半年的身影,他想起了那次期考後自己的驕傲,以及那個消失在掩雨走廊裡的身影。
他緊緊抓著右胸口,看著山道盡頭的寧缺,痛苦不甘喊道:「寧缺,你沒辦法超過隆慶皇子,他已經進霧很久了。」
寧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轉彎處。
謝承運怔怔望著那處。
一個聲音在彎道那邊響起。
「我至少超過你了。」
謝承運捂著胸口跌坐樹下,一口血吐了出來。
……
……
山頂雲霧間。
「二師兄,寧缺快進霧了。」
「柴門過了嗎?」
「沒有。」
「柴門的字他不好過,非洞玄上境不能記,這個事情沒辦法靠運氣。」
「寧缺在舊書樓看了一年書了,還記不住?」
「石刻之字較紙上筆墨為深,深一度便多一世界,他能在舊書樓記書,不見得能記石。」
「啊……二師兄,柴門那兒有後門沒有?」
「皮皮。」
「是,二師兄,我知道錯了。」
「隆慶皇子在霧裡走了多少級?」
「他已經走過四千一百零二級石階。」
「沒有休息?」
「沒有。」
「居然這麼快就走到了十二歲,看來西陵那些老道士果然有些門道。」
……
……
寧缺走過了那些彎彎的山道,從腳下拾起一片飛的最遠的薄薄銀箔,然後抬頭望去,只見前方山道隱隱沒入山腰間的濃霧之間,不見盡頭。
而在雲霧之前,有一道柴門。
他走到柴門之前,只見上面有一塊木牌,木牌上寫著三個字。
「君子不……」
寧缺微微蹙眉,看著木牌上的空白處,又看了一眼木牌下方擱著的粉石,猜到是讓自己填空。
第四個字是什麼?
在離柴門不遠處的道旁,他看到了一塊石頭,石上有四個深刻的大字。
「君子不器。」
「這麼簡單?」
他詫異地搖了搖頭,然後回頭向柴門走去,然而當他拿起粉石想要寫下第四個字時,卻愕然發現自己忘了那個字是什麼。
提筆忘言。
捏著粉石的手指微僵,他走回那塊刻著字的石頭前,靜靜看著那些字跡,在第一時間猜到這柴門這關的考核是什麼,這個世界上大概再難找到比他更熟悉這種情況的人了。
入書院整整一年,他一直在與舊書樓二層裡那些觀之忘形的書籍戰鬥。
「看我偉大的永字八法。」
寧缺從道旁擇了些枯枝,依著石上那個器字擺好,然後緩緩閉上眼睛,面無表情開始在識海中分解記憶。忽然間他睜開眼睛,臉上露出白癡般的傻笑。
「你真是個白癡啊。」
充滿自責意味說完這句話,他的右手伸向了那塊石頭。
……
……
山頂霧中。
「二師兄,寧缺過了柴門。」
「怎麼可能?那個白癡的永字八法,就想解開柴門勒石?」
「他沒用那個方式。」
「那他怎麼記住的那個字?」
「他先是試圖直接把那塊石頭挖出來。」
「白癡,勒石與大山連為一體,怎麼挖?」
「寧缺發現挖不出來……他直接把手掌按在石頭上,把字印到了手掌上。」
「什麼?」
「然後他走到柴門前,對著自己掌心上的印跡照抄了一遍。」
「……」
山霧間一片沉默,然後有人感慨說道:「這種法子實在是……別出心裁。」
「二師兄當年你走山道的時候也是這麼幹的?」
「什麼別出心裁?這叫投機取巧!我看上去會有這麼無恥嗎?」
「寧缺會不會是書院史上第一個用這個法子開柴門的人?」
二師兄的聲音沉默很久後再次響起。
「不是。」
「那是誰?」
「大師兄。」
「大師兄十三歲開悟,三十不惑,然後直接洞玄知命,其中十七年都不夠境界開柴門。」
「那十七年間,大師兄每次上山下山,路過柴門時,用的都是這個法子。」
……
……
拾起粉石,攤開左手,看著掌心印著的那些紅道,寧缺開始一絲不苟在柴門木牌上落筆,雖說石上字跡印在掌面上變成了反的,但對於精通書道的他來說,這全然不是問題。
工工整整的一個「器」字,被一筆不亂地寫在了木牌上,就在字體右下方那個小口被粉石畫攏的瞬間,寫著君子不器四字的木牌瞬間冒起一縷青煙。
寧缺向後退了一步,看到木牌上面那四個字又變成了三個字,最後的那個器字消失不見。
吱呀一聲,柴門緩緩在他身前開啟。
柴門後方的山道筆直升向山腰濃霧之中,比前面的山道要變得陡峭很多,全部由一級一級的石階組成,這要爬到山頂上,不知道要走多少級石階。
寧缺本應直接向柴門後方走去,但他難以壓抑心頭的好奇,回頭望向那塊道旁的勒石,只見石上的字刻果然也變了,不再是君子不器四字,而變成了君子不惑。
「不知道隆慶皇子看到的是哪四個字。」
他好奇想著,走過柴門,拾階而入,身影消失在山腰的濃霧裡。
……
……
書院內一片安靜,鴉雀無聲,人亦無聲。
一名書院學生面色微微蒼白,看著山間,喃喃念道:「運氣,這一定是運氣。」
鍾大俊緊緊握著折扇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傻傻地說道:「這個傢伙……這個傢伙到底隱藏了多少事情……這也太陰險了些。」
沒有人理會他們,包括司徒依蘭在內。
書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座大山,投向雲霧繚繞的山間。
雖然他們都已經看不到那個書院學生的身影,但他們依然看著那邊。
那個書院學生是第二個走入山霧的人。
有些人甚至開始忍不住猜想,也許那個傢伙真能比隆慶皇子先登上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