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低頭整理著散落在地面的行李,問道:「能走嗎?」
莫山山的臉蛋兒比平時要清減幾些,於是清秀幾分,輕輕微澀一笑。
葉紅魚疲憊靠在牆壁上,蹙了蹙眉,明顯也還走不動。
身受重傷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人們艱於行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飢餓——三人空空如野的肚子到了此時竟是連咕咕叫聲都已經發不出來。
寧缺歎息道:「為什麼這麼餓?我們到底昏了多少天?」
莫山山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
寧缺手掌落到腹部輕輕摁下去,停頓片刻後說道:「四天了。」
莫山山瞇著眼睛,好把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不解問道:「這就能知道?」
一直沒有說話的葉紅魚忽然插話問道:「你經常餓?」
寧缺正在重新打開行李,聽著她的問話隨意應道:「說到境界我可能不如你和很多人,但要說忍饑挨餓的經驗,這個世界上可沒有誰會比我更多。」
葉紅魚輕蔑說道:「也不知道你這令人厭惡的自信勁頭從哪裡來的,說到受餓這種事情居然也敢大言不慚,那是你沒有經歷過我那樣的童年。」
被一個在他看來自幼錦衣玉食長大的道門嬌女質疑自己曾經的苦難,寧缺頓時大怒,教訓道:「你這種女人哪裡知道當年大旱時是什麼模樣。」
葉紅魚嘲諷一笑,準備繼續說些什麼。
莫山山歎息一聲,看著二人無奈說道:「這種事情也值得爭?」
……
……
回憶童年苦難沒有繼續進行下去,寧缺用鐵一般的事實證明了自己對飢餓的記憶和畏懼明顯要比葉紅魚強,因為他從行李裡成功翻出來了一些食物。
他的身旁總有一大堆像小山似的行李。
大黑馬在時都由大黑馬背著,大黑馬不在時便是他自己背著,無論攀爬險崛的天棄山脈,無論面對怎樣的危險,這些行李永遠不會被他拋棄,因為他很清楚儲備的重要性,行李裡有藥,有武器有自己研究出來的睡袋,當然不可能少了食物。
葉紅魚靠著牆壁,看著那傢伙像搬家一般從行李裡向外掏東西,眼眸裡現出一絲異色,而當她看到那個細長形狀的黑色箭匣時,眸中異色愈發濃郁起來。
便是那個匣子裡的箭把隆慶射成了廢人。
這些威力恐怖的箭在山門外也讓她吃了極大的苦頭。
她不知道世間哪個宗派居然能修箭,更記不起來何時出現過如此強大的箭。她一生癡於修道,震驚之餘難免有極大的困惑和求知慾,很想詢問寧缺,然而清楚這肯定是他壓箱底的保命本事,詢問的話怎樣也無法出口。
寧缺把一塊肉乾和一個小水袋遞到她面前,說道:「荒人的肉,比軍中的乾肉好,你兌著水吃但不要吃多了,慢慢嚼。」
說完這句話,他走到莫山山身旁坐了下去,把肉乾撕成絲,然後遞了過去。
莫山山微笑著搖了搖頭,試圖舉起虛弱無力的手臂自己進食。寧缺搖了搖頭,堅持把肉絲餵進她的嘴裡,然後舉起水袋小心餵她抿了幾口水。
葉紅魚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動靜,她正看著手中那塊硬梆梆的肉乾發呆。
她這一世經歷過很多苦難,見過很多慘事,按道理講應該沒有什麼無法克服的問題,然而看著肉乾,感受著指間傳來的觸感,她便聯想起先前那座白骨山裡的乾屍,想起了蓮生神座像乾屍一樣的手指還有冰冷乾燥的乾癟嘴唇……
她微微蹙眉,像盯著天書一樣盯著眼前的肉乾,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肉乾放進唇中,然後機械地咀嚼起來。
……
……
進食飲水稍事休息,三人的身體稍微恢復了些精力,便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卻又出現了新的問題,不知道是因為樊籠大陣破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先前進入這座魔殿的通道已經完全坍塌,以他們現在的體力根本無法強行破開道路。
寧缺看著把通道塞的死死的石山,思忖片刻後轉身向對面的石牆走去。
那面石牆上深深鍥著兩根鐵鏈。過往數十年間,正是這兩根鐵鏈把蓮生大師鎖死在此承受世間罕見的痛苦折磨,然而如今樊籠已破,蓮生已死,鐵鏈上只殘著些銹跡,那些符文裡的氣息早已散盡,變成了最普通的鐵鏈。
寧缺雙手握住鐵鏈,深深吸了一口氣,暗中將小腹深處的那些氣息調出,運足全身氣力一拉,轟隆一聲巨響,石牆倒了下來,露出後方一條幽深的通道。
葉紅魚和莫山山互相攙扶著走到他身後。葉紅魚看著那條幽深彷彿沒有盡頭的通道,微微皺眉問道:「你怎麼知道那面牆後是通道?」
「猜的。」
寧缺回答的很理所當然。實際上,能發現鐵鏈石牆後是通道,完全是先前腦海裡生出的一種隱約感覺,他不知道這種感覺由何而方,默默想著莫非是蓮生大師死之前傳到自己識海裡的那些信息起的作用?
「魔宗是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地方,更準確說,魔宗覆滅後便有一種禁製出現,只留下一道出口,我相信無數條這樣的通道,最終都會通向同一個地方。」
腦海裡那種感覺又莫名浮現出來,寧缺下意識裡說出這段話,然後微微一驚,看著面前通道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此時他終於明白,無論蓮生傳遞過來的那些信息碎片自己能否理解,在需要的時候就會湧現出來,告訴自己應該怎樣做。
一陣刺骨的寒意佔據寧缺的身體,他怔怔看著幽深的通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怎樣的境界才能夠留下這樣的手段?那些不可理解的信息碎片究竟是什麼?是蓮生對世界的印象還是……魔宗功法?這些會給自己帶來些什麼?
葉紅魚看著他的背影,有些震驚於他的博識。神殿裡應該都沒有人知曉魔宗還有這等奇異設置,偏生他卻知道。只是她很自然地認為是學識淵博無所不知的夫子告訴了寧缺這些魔宗秘密,完全沒有把這和已經死去的蓮生神座聯繫起來。
……
……
通道四面全部是由石塊砌成,看上去堅固無比,幽深無比,很是黑暗,在沒有光源的情況下,即便以三人的眼力也走的非常艱難。途中經歷了數處岔道,三人嘗試著隨便挑了一條,發現己等的運氣終於變得好了些,竟沒有走錯。
站在通道外的斷崖前,看著腳下深不見底的雲霧,寧缺苦澀一笑,心想這哪裡是運氣好,明明是冥冥中有個愛吃人的老幽魂正在給自己指路。
雲霧極深,不知下方究竟是什麼地方。
根據在通道裡行走的距離判斷,三人應該還是在天棄山脈裡。
寧缺把身上沉重的行李綁的更緊了些,指著崖畔一個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的絆索盤,說道:「如果不怕,那就該上去了。」
漫長的通道之後是漫長的絞索,長索下懸吊著的籃子不大,但容下三人還是綽綽有餘,聽著風聲在籃外呼嘯而過,看著觸手可及的雲霧加速向後方掠去,三人臉上的警惕神情漸漸放鬆起來。
雲霧前方隱隱有光線透出,寧缺微微張嘴,隱約猜到自己終於離開了那個吃人的魔宗山門,不禁露出開心的笑容。
莫山山安靜坐在他身旁,也看著他笑了起來。
葉紅魚用手指輕輕梳了一下被山風吹亂的髮絲,看著莫山山眼眸裡那股散漫卻又專注的光澤,看著只顧著高興根本沒注意到的寧缺,忍不住冷冷一笑。
「姦夫淫婦。」
她說話的聲音雖然極輕,但在這幽寂無人除了雲霧便只有他們自己的世界裡,卻是清晰無比,寧缺頓時羞怒無比,顧不得正在一起逃命,便想和她拚命。
莫山山微羞,卻沒有什麼惱意,看著葉紅魚非常認真地解釋道:「我是喜歡他的,卻知道他現在還不夠喜歡我,所以暫時還不能說我們是姦夫淫婦。」
葉紅魚微微一怔,完全沒有想到像書癡這樣的女子一旦陷入情網,也變成了濁世間一剽悍婦人,忍不住惋惜一歎,卻是完全說不出什麼話來。
至於寧缺,此時除了頂著寒冷的山風瞇眼,伸手去吊籃外試圖捉那些無形無狀的雲霧以偽裝自己還是個天真小孩子完全聽不懂兩個人的話,還能做什麼?
……
……
不知道當年的魔宗強者們用了什麼手段,竟在人跡罕至的天棄山脈裡設置了如此漫長的一條索道,當吊籃緩緩接觸地面時,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寧缺從吊籃裡跳出來,回頭望去。
二女站在他的身旁也同時望去。
山間雲霧漸散,清晰看到一道極細的黑線盡頭,是一座孤獨而驕傲的雪峰。
他們便是從那座雪峰間下來的。
相信他們再也不想回到那座雪峰裡去。
寧缺看著魔宗所在的世外雪峰,忍不住搖了搖頭,伸手進竹籃裡想要提出自己的行李,然而卻沒有想到,觸手處竟是一個柔軟毛順的小肉團。
他吃驚看著手中那隻小白狗,心想這個小東西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自己這些天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了,你可別是什麼魔宗長老變得。
請一定不要……是蓮生大師的鬼魂轉世。
……
……
(我很想把索道上那段整整寫一章,看風光聊過往,這才是正青春該做的事情,這才是日後牛人們打架之前值得回憶的時光,就像顏瑟和光明那樣,然而……那會被人說太拖戲了,只好忍痛含淚沒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