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大河國某村池塘邊的榕樹下釣魚。
他的臉上纏著一條白布,遮住受傷的雙眼,看不到池塘裡魚兒吐的水泡,也看不到魚線的起伏,如果換作普通人,想必會煩燥鬱悶不堪,但他握著釣桿的手依然那般穩定,神情平靜,不急不燥。
細細的竹竿微微下垂,拉成如弓般的曲線,魚線向池塘水中伸進,驚得一隻水爬蟲急速避開,水底隱有擺尾響動。
中年男子右手微緊,提起竹竿,一尾並不肥大的鯉魚被提出水面,啪嗒啪嗒拚命掙扎著,他收竿伸手,把魚從鉤上摘了下來,隨手扔進身旁浸在池水中的魚簍裡,動作顯得熟練至極,想來最近時常做這些事。
一名穿著素色衣衫的婦人,走到他的身後,看著魚簍發出喜悅的讚歎,婦人容貌尋常只是清秀,一身衣著樸素簡單,卻透著乾淨,看眉眼似乎二十出頭,看眼眸裡的喜悅深處的落寞麻木,卻像是三十幾歲。
婦人和他說了幾句話,扶著他向樹後走去。
榕樹後是一個小院,籬笆微斜,茅草漸敗,看著有些破落,但院子裡和屋中卻被收拾的非常乾淨,就如那婦人給人的感覺。
「看來你真是喜歡釣魚,如果還有剩的魚,明兒我去鎮上換些酒麴子回來,聽說魚兒就喜歡吃那些東西。」
婦人說道。
中年男子說道:「倒不是喜歡釣魚,只不過這麼多天都看不見東西,不免有些著急,心境不安,想讓自己的心靜一靜。」
「宋大夫說了,如果藥沒問題,今天就應該好。」
婦人扶著他在椅上坐下,緊張地看著他的臉,想要伸手解開蒙在他眼睛上的白布,卻又因為擔心而不敢動手。
中年男子目不能視,卻彷彿能看到她的一舉一動,微笑安慰說道:「即便不能好,也是天數,解開吧。」
婦人的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責怪說道:「可不敢這麼說話,一定能好,你眼睛一定能看到的。」
……
……
微微顫抖的手指,在中年男子腦後解開白布的結,然後小心翼翼向前繞過耳畔,一層一層地剝離,直至最終全部解開。
天光從榕樹上方灑進小院漏進屋中,落在朝小樹的臉上,被白布裹了很多天的部位,因為久不見陽光,而顯得有些蒼白。
他眉頭蹙的很緊,眼睛閉的很緊,雖說他能安慰婦人一切都是天數,雖說他是世間第一流灑脫人,但此時依然緊張。
婦人站在他身前,低著頭緊張打量著他的眼睛,輕聲細語替他加油:「沒事,睜開看看,說不定你便能看到。」
中年男子眼簾微顫,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稍微下陷的眼窩裡,眼眸黯淡無神。
婦人有些失望,緊張的汗水打濕了衣裳,下意識裡把領口鬆了鬆,帶著最後的僥倖問道:「能看見嗎?」
便在這時,有風在院外的榕樹裡穿行而過,帶動著天光搖晃起來。
一抹天光落在中年男子黯淡無神的眼睛裡,彷彿再也不肯遠去,只肯停留其間,光澤漸亮,又有如釣竿輕顫,池塘水面起了波紋,生命氣息復生。
眼前畫面由模糊漸趨清晰。
他看見一個容顏清秀的婦人,看見她身上那件簡單的大河國襦裙,看見她緊張焦慮的神情,看見她頸間滑落的一顆晶瑩汗珠,看見那顆汗珠滑向她微敞衣領間的兩團白皙豐軟間。
中年男子靜靜看著她,說道:「能看見了。」
婦人很是喜悅,然後忽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胸前,微羞側身,有些慌亂地整理衣衫,避開了他的眼光。
中年男子微笑看著她,眼神是滿是感激。
這些天如果不是得到這位婦人悉心照顧,不惜頂著村民的異樣眼光尋醫買藥,他的眼睛根本不可能這麼快便醫好。
直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這位婦人究竟是誰,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在過往這些天的閒聊中,他只知道對方是位寡婦。
「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
中年男子很誠懇地說道。
婦人整理好衣襟,緩緩轉過身來,輕聲說道:「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中年男子說道:「我叫朝小樹,大唐朝的朝,村口有棵小樹的小樹。」
婦人看著他清俊卻成熟的眉眼,微感慌亂,又有些黯然,心想這個男子肯定是個很有故事的人,眼治好了大概便會走吧?
「這是剩下的藥錢。」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伸手在裙中取出一把碎銀子,遞到朝小樹的身前。
朝小樹想了想,接過碎銀子放回衣中,沒有多說什麼。
看到沒有把剩銀子留給自己表示感謝,婦人反而覺得有些高興,囑咐他好生休息,不要貪著看太長時間,便去燒水煮飯。
……
……
吃過晚飯,自眼睛受傷後第一次認認真真洗了個澡,朝小樹神清氣爽,然後穿上婦人有些羞愧遞過來的一件普通農服。
他走到院中,看著夜穹裡的黯淡流雲,看著那些雲旁邊的暈,知道眼睛雖然可以視物,但依然需要時間才能完全恢復。
想著當日自雲外襲來的驚天一劍,朝小樹微微瞇眼,然後笑著搖了搖頭,感慨想道,劍聖柳白果然不愧是世間第一強者。
敗在柳白的劍下,朝小樹很平靜甚至有些欣慰,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和隆慶那些年輕人不同,在長安城黑夜世界裡浸淫掙扎多年的朝小樹,雖然是真正的黑道君王,但他從來沒有什麼老子必須天下第一的執念,正因為如此,他從來不害怕失敗受挫,反而,只要失敗和受挫沒有讓他就此死去,他便能從每一次失敗和受挫中學習,然後進步。
正回思著與劍聖柳白的那一戰,忽然有水聲自屋中響起,水聲嘩嘩,偶爾叮咚,那是水從婦人光滑身子上淌落的聲音。
朝小樹沒有回頭望向屋內,雖然他知道屋內亮著燈,如果回頭,大概能夠看到窗紙上美麗的剪影,那誘人的畫面。
他只是微笑著靜靜傾聽,聽的有些入神。
婦人洗澡完,走到小院,走到他的身旁。
微濕微香的氣息,滲進朝小樹的鼻端。
有水自婦人濕漉漉的發間滴落。
婦人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微濕,微暖。
這種氣氛很濕,很暖。
婦人看著他的側臉,忽然把他的腰抱住,顫著聲音說道:「能不能把你的故事講給我聽?」
朝小樹低頭靜靜看著她,說道:「我的故事其實很乏味。」
婦人把頭埋在他的懷裡,低聲喃喃說道:「但那是外面的故事,我想聽聽,你走之後,我至少還有些故事。」
朝小樹抬起手,輕輕撫著她濕漉的發,感覺著懷裡的婦人身軀越來越熱。
婦人偷偷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緊緊抱著他,右手伸進他的衣間笨拙而顫抖地撫摸著,然後踮起腳尖,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唇。
「我就不守婦道了。」
她呢喃含混說道。
朝小樹輕輕啜著她的唇瓣,右手自她腰間緩緩上行,隔著微濕的薄薄衣衫撫住那團豐軟,說道:「那還要聽故事嗎?」
婦人羞的紅暈漸生,卻是倔強地不肯離開他的懷抱,癡癡地親著他,喃喃說道:「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不要聽故事,我要你給我一個故事。」
「我不會急著走。」
朝小樹輕輕推開她,在她額頭上親了口,微笑說道:「要不然還是先講故事?」
有夜風自將傾的籬笆間穿過,拂在微濕的薄衣上,寒意讓婦人清醒了些,才明白自己先前究竟做了怎樣羞恥的舉動,只覺臉頰燙到不行,然而唇間殘留的味道,胸前的溫暖卻讓她不捨離開。
「你不回家嗎?」
「不急。」
朝小樹回答道,長安城雖好,有朋友有陛下有老父,但他現在不想回,因為這裡很平靜,因為這裡有榕樹,有疼惜自己的婦人。
婦人輕聲說道:「但你家裡人會擔心。」
朝小樹說道:「我會給他們寫信。」
婦人鼓足勇氣投懷送抱,卻被拒絕,不免有些羞怯,絞著手指轉過身去,以整理床鋪為理由匆匆進了屋。
暗淡油燈光線映照出的婦人裙下的美麗風景。
朝小樹雙眼剛剛康復,看著那道風景,愈發覺得美麗。
……
……
當夜,朝小樹和婦人依舊分床而睡,至於究竟誰在輾轉,誰在反側,誰在後悔,那就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夜籬笆裡的蟲兒的叫聲,都要比平時顯得溫婉纏綿很多,屋中床板吱呀作響有如呻吟。
清晨時分,小院外驟然嘈雜,打破了此間的安寧與暖昧。
數十名村民手裡拿著鋼叉鋤頭之類的物事,在幾名白髮蒼蒼的老者帶領下,圍住了小院,然後極其粗暴地推翻了已然將斜的籬笆。
正在做早飯的婦人,擦掉額頭上的汗珠,緊張地看著這些族人,顫著聲音討好說道:「四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她說話的對象,是族人前方那名白髮蒼蒼的老人,老人是族長,在整個村子甚至是整個鎮上都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威。
族長沒有答她的話,冷漠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回答她的是一名壯漢和幾團稀爛的泥巴。
「不守婦道的賤人。」
那名壯漢惡狠狠說道。
幾團稀泥微臭的泥巴,被族人狠狠砸到她的身上,把她刻意穿著的那件乾淨的襦裙污的難看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