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觀主無量

如觀主這種層次,雖不能掐指便知未來,但心意微動便知吉凶,普通意義上的偷襲沒有意義,除非寧缺手中還握著鐵弓。

余簾沒有隱藏蹤跡,就這樣從風雪中走了出來。

「在這座城裡,無法與昊天溝通。」

她看著觀主說道,然後把雙手伸到空中——二十三年蟬大成,一雙小手稚嫩幼美,在風雪中就像是兩片稍大些的雪花。

隨著這個動作,滿天雪花驟然一靜,然而繼續下落,只是不再輕揚微飄,每片雪花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破風而舞。

片片雪花高速震動,發出低沉而密集的聲音,就像是無數只蟬在同時振翅。街道旁的屋簷上有片黃葉,被風捲起至雪空之中,瞬間被撕成碎絮。

「沒想到你已經通了天魔境,成了魔宗百年來第一個破五境之人,要知道蓮生都無法破除心劫,至死不敢踏出那一步。」

「林霧,你果然不凡。」

觀主抬頭望向天空,看著自天而降的億萬朵雪花,想著那人,臉上露出佩服的神情——任何能把二十三年蟬收為弟子的人都值得佩服。

「好在我用了一生的時間,才讓這座城終於有了一道縫隙。」

他感慨說道,然後向空中伸出手掌。

他的掌心向天,彷彿是要承接那些紛紛落下的雪花。

然而落下的不是雪花,而是一道磅礡的力量。

厚實的雪雲覆蓋著長安城。

那道磅礡的力量來自天穹,來自雲層後方的太陽。

非人間的力量降臨人間,驚神陣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反應,數十道極為雄渾蒼勁的氣息,自長安城街巷之間生出,灌入雪雲之中。

然而驚神陣受損,朱雀大街上的天地氣息流轉有些凝滯緩慢。

那道磅礡的力量落在了長安城上。

天穹裡厚實的雪雲瞬間被撕開一道筆直的裂縫。

雪雲裂縫的下方,便是筆直的長街。

此時站在朱雀大街上向天空望去,便能看到一幕神奇的畫面,覆蓋蒼穹的雪雲中間出現了一道裂縫,縫中是湛藍的青天。

清麗的陽光從青天灑落,照耀在長街上,把街道上的建築與雪花照耀的清晰無比,甚至還塗抹上了一層聖潔的金光。

滿天雪花都變成了金色,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雲層間滲落的陽光和那道磅礡的力量,便要落到觀主的身上。

這就是五境之上的力量。

這就是真正的道門神術:天啟。

……

……

余簾站在風雪裡,黑色的馬尾辮輕輕搖擺。

她覺得雪花有些微寒。

她也已經逾過五境那道門檻,她見過熊初墨使用天啟神術。

但她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如此輕描淡寫地施出五境以上的手段,彷彿信手拈來一片雪花那麼簡單。

她看著雪街對面那個猶自感慨的道門第一人,忽然低頭。

她看著鞋前的積雪,開始用自已的目光寫字。

她寫的非常專注。

夫子讓她寫字寫了很多年,寫的便是自已的世界。

雪地上出現第一道筆畫,她自已的世界便出現在雪街之上。

滿天雪花狂舞而起,邊緣與空氣高速摩擦。

蟬鳴之聲愈發高亢。

億萬片雪花變成了透明的翼,振而疾飛,瞬間覆蓋了朱雀大道的上空。

從雲層裂縫裡灑落的清光,落在這些如翼般的雪花上,開始向著四周折射,長安城的空中彷彿多了無數片金葉子。

一道極淡卻極強大的氣息,隨著雪花的飛舞,籠罩了整條雪街,在昊天的世界裡,割據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沒有一片雪花落下,沒有一絲陽光落下。

雪花也不再融化。

雪街回復寒冷清幽。

清影籠罩著觀主的身體。

……

……

觀主靜靜看著那個風雪中的小姑娘。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她的真實境界,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舉起右手遙遙指向雪街那頭的她,四指漸屈。

然而他的食指還沒有來得及點出,風雪中忽然傳來一道極暴烈的呼嘯聲。

那是某種圓形物事與空氣高速摩擦所產生的聲音。

有一物自長安城北呼嘯而至,高速旋轉,破風震雪,勢不可擋。

萬雁塔在城北,破空而來的是一串佛珠。

黃楊大師的佛珠。

佛珠在風雪中高速旋轉,隱隱可見上面還有血跡,應該是大師的心血。

很多年前,黃楊在西荒深處開悟,起因便是同伴的血,滾燙的血。

所以染著他心血的這串佛珠也很燙。

燙到燃燒起來。

一道極慈悲卻又極暴烈的火性,隨著佛珠的旋轉,向著週遭的風雪不停噴吐,所接觸到的一切事物,都被燃燒起來。

雪花觸著佛珠,沒有融化成水,而是直接變成虛無。

黃楊大師是佛宗大德,世間有數的強者,而且這串佛珠上染著他的心血,焚心以火,對於道門強者最脆弱的道心威脅極大。

朱雀大道上空出現一道火線,風雪驟懼。

呼嘯破空,然後驟靜。

燃燒的佛珠,套在了觀主的手腕上。

余簾抬頭,清稚的眼眸深處有雪花飄落,她身上的院服輕飄。

雪街上的天地氣息發生了一絲顫動,某人也即將出現。

此時觀主被蟬翼世界隔絕了與昊天的聯繫,又被黃楊大師的燃燒佛珠羈絆,再沒有辦法通過離開這條雪街,哪怕他眼中無距。

這就是書院的安排。

下一刻便是真正的攻擊。

然而觀主的神情依舊寧靜。

他望向自已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佛珠正在燃燒,卻連他的青色道衣都沒有點燃。

他的目光落下,便是心念一動。

無數劫前,來自遠古的那道寂滅寒意,隨著他的目光落在燃燒的佛珠上。

佛珠上的火焰驟然熄滅,彷彿變成了枯死的木球。

此為寂滅。

五境之上。

……

……

須臾之間,雪街上便出現了兩種五境之上的境界。

二者都來自觀主。

但他依然在雪街上,在滿天風雪之中,在余簾的世界裡,無法離開。

數百丈的雪地上,出現一對腳印。

雪花落在棉襖上,然後消失。

是棉襖在風雪中消失。

大師兄出手了。

觀主雙眉微挑,右手如蒼松迎風而回,握住腕間那串佛珠,在原地消失。

半道雪街,是一個小世界。

棉襖與青色道衣,在風雪中時隱時現,到處出現,倏爾在北街的雪井邊緣,再現時則在南方的店舖旁。

觀主和大師兄,便在這半條雪街上追逐。

以無距境界追逐。

在如此小的範圍內,以超過思維的速度移動,只是片刻時間,其間的凶險,卻比此前六日二人在山河間追逐加起來還要恐怖!

風雪再起,余簾垂在腰間的烏黑馬尾辮再次擺盪起來。

她的神情平靜而專注,清亮的眼眸深處雪花漸密。

天魔境被她催動到了極致。

無數片雪花在朱雀大道上空飛舞,每一片雪花便是一隻蟬,滿天雪花滿天蟬,無數道恐怖的殺意縱橫於雪街之上。

這半條雪街是她的世界。

觀主的身法再快,也無法快過世界本身的規則。

一片雪花在戶部清水司副衙門前緩緩落下。

那裡本來什麼都沒有。

但當那片雪花落下時,卻響起了撕裂的聲音。

觀主被滿天風雪逼出了身形。

他的青色道衣前襟上,多了一道鋒利的裂口。

……

……

萬雁塔頂。

黃楊大師盤膝而坐,合什呤誦著經文,身前滴滴鮮血如濁淚。

石塔下,數十名寺中僧人跪坐在雪地裡,同樣不停呤誦著經文。

……

……

觀主右手腕上那串佛珠不再燃燒。

卻也沒有落下。

佛珠變得殷紅無比,就像石榴子般好看。

風雪中隱隱有經聲傳來。

佛珠正在不停縮小。

……

……

衙前石階上覆著白雪。

大師兄出現在雪階下,當頭一棍擊向觀主的頭頂。

觀主神情微肅,嗆啷一聲拔劍斬之。

大師兄的雙腳陷進雪地裡。

一道鮮血從唇角滲出。

但他不退,揮棍再擊。

觀主舉劍再斬。

看似簡單的動作,實際上非常不簡單。

此時的劍與棍,都在無距的境界裡揮舞,已經超出了速度的概念,只是極短的剎那時間,劍與棍便不知相遇了多少次。

大師兄的棉襖上全部是血,棍上多了無數道淺淺的劍痕。

觀主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雪街那頭,余簾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滿天雪花,向觀主的身體落下。

觀主揮袖,蟬鳴驟啞,風雪驟辟,亂成一團。

沒有一片雪能落到他的身上。

觀主橫劍而退,然後舉掌向天。

無數道磅礡的力量,自天而降,從雲層裡的裂縫裡落下,就像是雷電一般,落在滿天雪花中,落在透明的世界屏障上。

雪街震動不安,簷上的積雪簌簌落下,有如瀑布。

余簾悶哼一聲,停下腳步。

觀主隨意一擲,把道劍擲入風雪之中。

然後下一刻,他出現在大師兄身前,格住那根木棍。

他只用了一根拇指。

木棍震動不安,天地氣息大亂。

大師兄退回雪街那頭,撫胸咳嗽,痛苦不堪。

觀主重新望向自已的右手腕。

那串殷紅的佛珠,還在不停縮小,將要鍥進血肉裡。

他眉頭微蹙,似有些不喜。

風雪驟寧。

觀主的身軀彷彿瞬間變大了無數倍。

事實上,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風雪裡。

但卻有一道宏大如海,無邊無量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佛珠驟然崩斷。

數十顆佛珠,嗤嗤破空而去。

清水司衙門的門上出現數個渾圓的洞口。

不遠處有道圍牆垮塌,煙塵微起。

那些佛珠溫度很高,雖然沒有燃燒,觸著木頭這類的物事,便有火勢生起。

風雪依舊,火勢漸熄。

……

……

萬雁塔頂。

黃楊大師痛苦地撫著胸口,手掌間全是鮮血。

他看著南方那條雪街,聲音微顫道:「居然是無量!」

佛宗絕學:無量。

亦五境之上。

《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