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去接她

寧缺進了皇宮便沒有再出來,即便是朝小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所以當他收到來自書院的邀請後,以為可以知道答安。

在山道雲霧畔,一個模樣清俊可愛的小書僮在等著,見他們到來,禮貌地行禮,然後說道:「朝先生,請這邊請。」

走進雲霧再出來時,便到了書院後山的崖坪之上,朝小樹看著如畫般的美景,心生感慨,當年如果不是陛下需要他,他肯定會報考書院,說不定有機會成為二層樓的學生,現在便是此間的一人。

第一次來到書院後山的唐人都會有些緊張,朝小樹稍好些,隨他一同前來的陳七則是很難控制自已的情緒,再也沒有平日智珠在握的感覺。

聽著瀑布入潭的聲響,小書僮把二人帶到小院,君陌正在院中等他們,三人見過禮後,君陌把一封卷宗遞給他們,說道:「書院做了份計劃,我們自已看不出來什麼問題,所以需要你們的眼光。」

朝小樹接過卷宗打開。陳七在旁有些不解,心想書院諸位先生都是絕頂聰慧之人,哪裡還需要自己這些人來評價。

君陌知道他的想法,說道:「書院殺人倒是殺過不少,但往往都是遇著便殺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陳七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頓時感覺肩上的壓力有些沉重,難免也有些驕傲,心想難怪朝二哥會帶著自已隨行。

朝二哥看完卷宗,遞給陳七,然後望向君陌神情凝重說道:「寧缺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也和這個計劃有關?」

君陌說道:「他要做的事情,沒有寫在卷宗上面,但卻是最關鍵的一點。」

陳七看著卷宗,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做為魚龍幫的智囊,對陰謀詭計並不陌生,他這輩子也設過很多局,比如當年春風亭雨夜那場局便出自他的謀劃,然而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已居然有機會參與到這樣一項計劃中來,要知道那兩個目標對以往的他來說和神仙都沒有任何區別。

這份卷宗上的計劃,初步構思出自書院四師兄范悅和寧缺,然後由大師兄親自擬定,如果單從理論邏輯上進行推敲,看不出任何問題,但此事干係實在是太過重大,書院又缺乏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才會借重魚龍幫。

陳七緊緊握著卷宗,看了很長時間,強行壓抑著興奮與緊張,大腦快速地運轉,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才抬起頭來。

「這個局布的非常好,只是需要進行一些細節方面的修飾,給我一夜的時間,我便可以補全,相信那兩個人就算真是神仙,也看不出來。」

他看著君陌說道:「只是有個最關鍵的問題,到哪裡去找合適的執行者?敢動手的必然非凡,普通人沒有那個膽量。」

君陌說道:「聽聞觀主進長安那天,有千萬人熱血沸騰,護在小師弟身前,我想要找到這樣一個人並不困難。實在不行,便讓書院新收的兩個弟子去,他們都還沒有正式開始修行,正好符合條件。」

「那天我也在朱雀大道上。」陳七搖頭說道:「當時的普通人憑的是一時之勇,現在則是謀定而後動,完全是兩種概念。」

朝小樹一直沒有怎麼說話,忽然開口說道:「還有一種方法。」

此言一出,君陌和陳七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陳七毫不猶豫做出了最堅決的反對,君陌則是靜靜地看著他。

朝小樹微笑說道:「此生沒有能夠進入書院學習,自然是極大的遺憾,但這些年在市井裡廝混也還是有些好處,扮人便能像人,扮鬼我便是鬼。」

……

……

「你那馬現在還愛喝大碴子粥嗎?」

楊二喜把盛著臘豬蹄的盆子,推到桌子對面,示意寧缺和王景略不要客氣,然後又提起酒壺把二人身前的酒碗斟滿。

寧缺想起前些天看到的那些餿粥,笑著說道:「不知道它現在還愛不愛喝,但那頭憨貨倒是沒有忘記這件事情。」

楊二喜啃了口豬蹄,灌下半碗酒,摸著肚子發出一聲滿意的歎息,然後看著他提醒道:「現在局勢不好,路上還是小心些。」

寧缺說道:「東疆都已經太平了,南邊應該也沒什麼事兒。」

楊二喜嗤笑一聲,說道:「東疆的太平是老子們打出來的,南邊清河郡裡那些混帳東西就沒挨過揍,哪裡可能那麼老實?」

寧缺微微挑眉,說道:「記得大前年你說早就退伍了。」

楊二喜拍著油乎乎的胸膛,得意說道:「沒瞧出來吧?我去做了義勇軍,刷漆我是縣裡最好的,打仗可也不賴。」

寧缺看著這個唐國鄉間隨處可見的農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王景略進院之後,一直在埋頭吃肉喝酒。他不明白寧缺怎麼會認識這樣一個農夫,還要在這裡停留,直到聽到這句話……

他抬起頭來,雙手捧起酒碗送到楊二喜身前,正色說道:「佩服。」

楊二喜端起酒碗,和他隨意碰了碰,便把剩的半碗酒乾了,說道:「和那些死了的傢伙比起來,我有什麼好佩服的。」

寧缺這才注意到他眉間多了一道傷痕。

楊二喜指著那處,笑著說道:「我運氣真的極好,被那些蠻子砍過幾刀,都沒傷著要害,臉上這口子也藏在眉毛裡,居然沒破相。」

寧缺沒有多說什麼,端起酒碗再敬。

楊二喜提起酒壺,發現酒已經空了,朝著窗外喊道:「再去村頭打壺酒回來,對了,把臘豬蹄再砍一個。」

「在東疆的時候,就想吃家裡的臘豬蹄。」

楊二喜看著寧缺和王景略,感慨萬分說道:「你說咱們去拚命做什麼?還不是為了家裡的老婆孩子,為了有口香噴噴的肉吃。」

便在這時,院子裡傳來他妻子的埋怨聲:「天天就只曉得吃酒吃肉,見著人便請,也不怕把家裡的錢都吃光了。」

這聲音不高不低,不會讓院子外的人聽見,但絕對會讓坐在桌旁吃肉的兩個人聽見,王景略有些不安,寧缺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

楊二喜覺得好生窘迫,一怒拍桌,喊道:「叨逼叨逼什麼呢?老子回家了想吃塊肉喝碗酒都不成?你是不是不想我回來?」

院子裡頓時安靜,然後響起女人的哭泣聲。

楊二喜愈發覺得丟臉,吼道:「哭哭哭,就只曉得哭!不在家你哭,回來了你還哭!老子在東疆玩命,立的是軍功,換了二百兩銀子,還不能吃幾頓肉了?還有,晚上你要再敢把老爹碗裡的肉挑給兒子,仔細我揍你!」

女人的哭聲停了,她開始剁豬蹄,一面剁一面罵那個沒良心的。

寧缺看著他小心翼翼問道:「真揍啊?」

楊二喜說道:「女人嘛,不揍哪裡聽話?」

寧缺問道:「不怕她去縣衙告你?」

楊二喜神情有些尷尬,說道:「氣勢,這是氣勢懂不懂?」

寧缺想著此番南去西陵的目的,覺得學到了一些什麼。

酒足飯飽,便要告別。

楊二喜把他們送到磨坊前,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想來不是普通人,也不知道你們要去做什麼事,如果要去殺人替我多殺幾個。」

如果不是喝了太多酒,楊二喜絕對不會說出這句話。

寧缺微笑問道:「怎麼看出來的?」

楊二喜說道:「咱們就大前年見過一面,如果不是記得你那頭喝光我一盆大碴子粥的黑馬,我早忘了你這個人,普通人咋養得起那樣式的馬?」

寧缺問道:「又怎麼看出來我們是要去殺人?」

楊二喜問道:「你們是唐人。」

寧缺說道:「然後?」

楊二喜理所當然說道:「這時候咱唐人去清河,不去殺人難道還能做啥?」

便在這時,一對姐弟從道路那邊跑了過來。

楊二喜蹲下身子把姐弟抱了起來,看著寧缺炫耀說道:「我女兒,我崽兒,咋樣?不錯吧?學堂裡前幾名。」

寧缺說道:「我沒孩子,你在這兒得意什麼。」

楊二喜說道:「你娶了媳婦兒沒?」

寧缺點頭說道:「娶了,你見過的。」

楊二喜說道:「就是那個愛喝酒的小姑娘?」

寧缺笑著說道:「現在她應該不愛喝了。」

楊二喜說道:「都三年了,咋還沒動靜呢?」

寧缺說道:「我可沒問題,估計她有些問題。」

楊二喜不悅說道:「我就不愛聽這種話,大老爺們,咋把什麼事兒都往女人身上推,有問題就想辦法解決問題,少埋怨。」

寧缺認真說道:「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楊二喜懷裡的女兒,看著這兩個陌生人,好奇問道:「爹,他們是誰?」

「爹的朋友,長安來的。」

楊二喜得意說道,意思是爹確實有長安城的朋友,以前可沒騙你。

女兒看著寧缺,眼睛骨碌碌轉著,問道:「你要去哪兒?」

寧缺說道:「我要去南邊。」

女兒好奇問道:「你去南邊做什麼呢?」

寧缺笑著說道:「去接媳婦兒。」

女兒高興說道:「新娘子漂亮嗎?」

寧缺想了想說道:「真談不上漂亮。」

女兒認真說道:「就算不漂亮,你也不能不要她啊。」

寧缺看著她認真說道:「當然。」

……

……

(寧缺開始這段偉大的接媳婦之旅了,最後對話大家如果有印象,就還記得上卷裡的那一章,楊二喜和他兒女的那段對話,是將夜裡,我自已最喜歡的,我每每寫到楊二喜一家的時候,我就止不住的高興,我骨子裡果然還是喜歡鄉土文學的,從映秀十年事開始,一直到現在,十年時間了,哦嗚。)

《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