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深處的秋天更冷些,站在山巒間的那個男子卻像是不覺得冷,皮衣到處漏著風,露出精壯的身體。
他的身軀裡似乎蘊藏著無數力量,隨意揮手投足,便能摧山破城,但他此時如石像般不敢動彈,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他的背上有座很小的坐輦,輦上坐著位嬌小的少女,他怕她被顛的不舒服。
他是魔宗行走唐,坐輦裡的少女看著只有十二三歲,撐著下巴很是無聊,是他多年不見的老師,當代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
當然她同時也是書院後山的三師姐,叫做余簾。
長安城與觀主一戰,余簾跳上青天然後落入雪街,縱使一身魔功已臻化境,亦是受了極重的傷,堅若金剛的腳踝盡數碎成齏粉,如今能夠復原離開輪椅已是極為不易,只是行走依然不便,所以來到荒原後,她便坐在小輦裡讓唐背著四處行走。
她看著雄壯天棄山前的寬闊荒原,看著那道若隱若現的峽口,說道:「如此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好,真是令我有些失望。」
寒風吹拂,她身後的雙馬尾輕輕擺盪,顯得很可愛,她的眉眼清稚,顯得很可愛,但她沒有表情,自有宗師氣度,顯得很可怕。
唐說道:「冬深時金帳王庭要打賀蘭城,這消息已經傳遍荒原,部落就算想去支援,但東荒上還有數萬左帳精騎,很難過去。」
余簾說道:「把那些蠻子的騎兵殺光,自然便能過去。」
唐很不理解,問道:「怎麼殺得光?」
余簾用很尋常的語氣說道:「你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以你現在的境界修為,一天殺兩百名蠻騎,算不算難事?」
唐想了想,說道:「應該不算難事。」
余簾說道:「一天殺兩百騎,那麼只需要一百天,你便能殺兩萬騎,就算左帳王庭現在還有四萬精騎,也就被你殺廢了。」
唐默然無語,心想對方怎麼可能就停在那裡讓你殺?而且怎麼會每天安排兩百騎給你殺,如果萬騎齊出怎麼辦?戰鬥終究不是簡單的算術題,老師多年不見,現如今的思維方式,真的很難令人理解。
「沒有什麼難理解的。」
余簾說道:「隆慶那個廢物不在東荒,左帳王庭便沒有了主心骨,你依我的意思隨意殺上數天,便知道那些蠻騎連廢物都不如。」
唐覺得沒必要繼續和老師討論這個問題,說道:「我想去桃山。」
余簾說道:「你這時候去也來不及了。」
唐沉默片刻後問道:「那老師為何來荒原,而不去桃山?」
余簾似有些畏寒,在輦上抱起雙膝,說道:「我傷還沒好,去桃山又有什麼意義?其實在現在這種局面下,誰去桃山都沒有意義。」
「不知現在的桃山到底是什麼情況。」
「肯定會很熱鬧便是。」
「會有誰去呢?」
「觀主是何等樣的人物?只要他沒有死,便會有想法,他的想法便是道門的不甘,想來南海一脈應該已經到了。」
「南海大神官的傳人?」
「不錯,而我想柳白也應該已經到了。」
「他為什麼要去參加光明祭?」
「因為她要在光明祭上離開,他捨不得她離開?」
「柳白有如此勇氣?」
「舉世無敵,誰不寂寞,寂寞的厲害了,難免會想些不該想的事情。」
「為何柳白能舉世無敵?」
「因為他借了道劍給朝小樹,而師兄在朝小樹的識海裡留了些信息,那些信息來自長安城,來自書院對人間的看法。」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柳白為什麼同意借劍。」
在荒原上,唐是何等樣威猛的人物,此時背著余簾,卻異常沉默安靜老實,稟持著弟子的本分,做著提問的角色。
余簾說道:「因為他欣賞朝小樹,上次他沒有殺,這次也不會殺。」
繼續問道:「也許不是因為欣賞。」
余簾說道:「不要忘記,他修的是劍。」
唐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劍者直也,如果因為唐國勢盛或書院之名,柳白便不敢殺朝小樹,那他如何能夠成為世間最強的劍聖?
唐說道:「柳白能勝過酒徒嗎?」
余簾說道:「柳的眼裡已經沒有酒徒,當然酒徒一定會死,即便這一次不死,但他終究會死在書院的手中。」
唐沉默片刻後問道:「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變化嗎?」
余簾揮著嫩嫩的手,打著秋風,隨意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化。」
像山般沉穩的唐,聽著這句話忽然微微顫了顫。
余簾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說道:「雖然我讓大家等著我說的變化,但我真的沒有做任何安排,因為人算怎麼可能比得過天算?」
唐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他最疼愛的妹妹,此時應該正在桃山為了那個該死的胖子而戰鬥,如果一切盡在天算中,那她如何能夠成功,然後離開?
「您的意思是柳白可能不會出手?」
「我和君陌都認為他會出劍,卻不知道他何時出劍,當然只要他出劍,光明神殿裡的那位便會有麻煩,也可以說這就是變化。」
「夫子都不能勝過她,何況柳白?」
「柳白自己也應該很清楚勝不了她,但他的劍依然去了,說明他覺得書院的想法很有趣,他想參與到這樣有趣的事情中來。」
「何處有趣?」
余簾說道:「我們告訴他,只要他出劍,她便會有麻煩。能讓昊天覺得麻煩,對柳白這樣的人來說,大概是不多的趣味了。」
唐皺眉問道:「什麼樣的麻煩?」
余簾說道:「即便她是昊天,想要鎮壓人間的最強者,依然要付出些代價,這意味著她應該會虛弱,可能會多愁,然後善感。」
唐不解,說道:「弟子不明白。」
「只要她開始多愁,開始善感,寧缺便有可能勝過她。」
余簾微笑說道:「先前我說,今日誰去桃山都沒有意義,這句話裡並不包括小師弟,他是有意義的,而且他現在正在桃山之上。」
唐依然想不明白,夫子都勝不了她,寧缺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