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此廟此園可靜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此廟此園可靜心

趙臘月看著那座普通的小石塔,心想誰能知道這裡面竟然葬著前代的神皇陛下?

井九說道:「他自幼便喜歡過簡單的生活,如果不是沒辦法,也不會在朝歌城當了那麼多年皇帝。」

趙臘月抬頭望向他,問道:「你找的朋友就是他?」

在神末峰的時候,井九說過他那位朋友已經死了。

井九說道:「雖然不是很準確,但在我心裡他一直更像朋友。」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他緊握的左手上,說道:「他能怎麼幫助你?」

「我來這裡的次數很少,但每次來的時候,都最為平靜。」

井九看著那座石塔,眼神平靜,不知情淺還是情深。

煉化仙菉最大的難關不是那些威力無窮的仙氣,而是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識。

真正的仙識無法被人間的道法手段消滅,會像春雨潤夜、燭火光梁般慢慢浸染道心。

道心與禪心都是心,心靜如水才能抵抗這種浸染。

這座小石塔、塔林裡的落日、落日照耀下的古寺、寺裡的晨鐘暮鼓、松濤裡的頌經聲可以幫助他靜心,然後引領那道仙識進入寂滅的所在。

這就是井九來果成寺的原因。

白貓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打量著安靜的庭院,有些困惑與緊張。

它抬頭在空中嗅了嗅,不知道聞到什麼味道,漸漸平靜,從井九身上爬了下來。

它沒有跳回趙臘月懷裡,而是慢慢走到小石塔前的蒲團上,把自己盤成了一個圓,閉上眼睛,再次進入香甜的夢鄉。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煉化仙菉是無法做到的事情,現在有了些信心。」

井九說道:「你現在境界如何?」

趙臘月說道:「游野中境不遠。」

井九說道:「過速並非好事,接下來先穩一穩,靜一靜,在果成寺裡聽幾年經。」

在他想來,小臘月的境界快要追到自己,自然要算過速。

如果是別的事情,趙臘月絕對會聽他的,這件事情卻不然,倔強地抿著嘴,不肯出聲。

當年進入青山宗前,她便把景陽師叔祖視為偶像與追趕的目標,遺憾於不能與這樣的絕世天才身處同一個時代,現在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怎能放過。

井九知道小姑娘心裡在想什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道:「禪宗經文有些意思,十歲已經學了,你也先把這一課補上,對你有好處。」

也許是因為他平靜的聲音顯得很有說服力,也許是他的手很溫暖,趙臘月終於同意,然後問道:「哪天去看柳十歲?」

井九有些不解,自己前不久才在雲夢山與十歲見過,該交待的都交待了,還要去看他作什麼?

看著他的神情,趙臘月終於確認他還是那個不理世事、不能世務的傢伙,看著言語與身上的煙火氣都多了些,其實都是假象,有些沒好氣說道:「他家就在果成寺,我們來了當然應該去看看。」

人情世故這些東西再不重要,柳十歲可是被你送到果成寺來的,這都不去看看,那傢伙知道後得傷心成什麼樣?

井九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不知道他住哪裡。」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知道。」

神末峰與柳十歲負責聯繫的人是顧清,往菜園裡送東西的還是顧清,她離開神末峰之前,告訴她菜園地址以及提醒她提醒井九不要忘記去看看的還是顧清。

換句話說,沒有顧清,她也可能會忘記這件事情,哪有資格指點井九,不過這件事情她當然不會對井九說。

……

……

趙臘月與井九同時到訪,自然驚動了果成寺的大人物,井九不願處理這些事務,他想趙臘月也不願意,便把這些事情全部委託給了大常僧。

大常僧當年是朝歌城裡的太常寺副卿,服侍了一輩子神皇,又在果成寺裡住了三百年,處理這些問題自然極為輕鬆。

每年朝歌城都會有國公前來,代表神皇還願,都會住在寺裡,有相應的木牌方便進出。

井九與趙臘月拿著兩塊木牌,便出了果成寺,來到了側門外的那道山崖下。

冬天的陽光不怎麼暖,菜園裡也沒有太多青菜,看著有些荒蕪。

站在崖上看著菜園,井九覺得這地方真不如何,連那幾叢竹子生得都不如何精神,真不知道柳十歲為何不願意去一茅齋。

……

……

冬日無法暖身,但可以暖心,柳十歲坐在門前的長凳上看經書,小荷在旁邊給他繡鞋面。

看著井九與趙臘月走了進來,柳十歲有些驚喜,更多的是不解。他很清楚,公子這麼懶,絕對不會專門來果成寺看自己,更何況前些天他們才見過,還在幻境裡的皇宮裡相處了那麼多年。

小荷則是吃了一驚,手指被針刺破也沒察覺,趕緊起身向井九行禮,然後對趙臘月行禮。按照神末峰的位序,趙臘月是峰主,當然應該排在首位,應該先對她行禮,但小荷看著井九便害怕,哪裡想得到這些。

接風洗塵可以不喝酒,但家裡來戚了,總要吃頓飯。

滿桌好菜,豐盛至極。

井九不吃飯,隨便夾了筷跳水泡菜裡的青筍,覺得還是有些酸,便放下了筷子。

小荷看著他的動作,不禁有些幽怨,直到趙臘月吃了一整條燜燉大魚,心情才好了些。

吃完飯後,小荷出去給他們換新茶,井九忽然問道:「你為何不願意去一茅齋?」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柳十歲低著頭不說話。

井九想著趙臘月在小石塔前不肯答應自己的模樣,不禁有些無奈,心想怎麼都這麼倔呢?

趙臘月起身出屋,帶著小荷去遠處,以免打擾這對主僕的談話。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

井九做出了承諾。

對他來說這是極少見的行為。

柳十歲起身,從牆角某個隱秘的暗道裡取出一個匣子。

匣子裡有一把扇子還有一枝筆。

井九看著那把扇子,說道:「普通。」

然後他看了看那枝筆,神情微凝,說道:「不錯。」

能被他點評一句不錯,必是朝天大陸極其厲害的法寶。

屋裡忽然響起嗡嗡的聲音。

冬天沒有蚊子,這是誰在叫?

柳十歲忽然滿臉無奈地舉起手來,因為這並非他的意志。

他手腕上的那根銀色劍鐲高速振動,聲音更是來自此處。

銀色劍鐲嗡嗡叫著,就像劉阿大喵喵叫般,都是在提醒井九看看我,看看我。

井九想著中州派的青天鑒,對它很不滿意,說道:「閉嘴。」

柳十歲的手慢慢放下,不二劍不敢再發出聲音,屋裡充斥著幽怨的氣氛。

井九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說道:「講。」

「幾年前有國公來果成寺替陛下還願,我結識了一位官員,暗中打聽一下,才知道嚴先生原來是一茅齋的叛徒,聽說當年叛出書齋的時候,暗中偷走了管城筆,一直被齋裡的書生追殺,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沒這麼簡單,我不知道嚴先生是不是好人,但我敢肯定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不然也不會為了救我而死……」

柳十歲把當年的事情講了一遍,想著最後嚴先生化灰而逝的畫面,默默流下淚來。

「當年冥皇便是被這枝筆所困,繼而被仙菉鎮壓。如果讓一茅齋的書生們知道這筆在你處,確實有些麻煩,」

井九就像是沒看到他的淚水,說道:「……所以你不要讓他們知道就好。」

柳十歲用袖子擦掉淚水,說道:「可是我怕去了一茅齋,會忍不住查嚴先生當年的事情,到時候肯定會給公子你惹麻煩……現在誰都知道公子與我的關係,就算讓你把我逐出師門也沒有意義。」

井九歎了口氣,說道:「你也知道啊?」

柳十歲說道:「是啊,所以我才一直不肯去一茅齋。」

井九說道:「但你體內的真氣問題總要解決,自己考慮,實在不行,還是回劍獄求那隻狗。」

柳十歲說道:「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合適,怎麼說屍狗大人也算我的長輩,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井九說道:「這你就錯了,說到見死不救,除了蒼龍便要算那條狗做的最多,因為它們就是做這個的。」

柳十歲怔了怔,說道:「公子,你現在話好像比以前多了很多。」

井九起身走到屋外,對正在看著無聊雪景的趙臘月說道:「走。」

他與趙臘月走到菜園外,準備沿山道回寺,卻發現柳十歲跟在身後,很是自然。

「嗯?」井九嗯了一聲。

「公子你既然要在果成寺長住,怎麼能少了人服侍?」

想起青山往事,柳十歲的心情好了很多,笑著說道:「說起來離開南松亭後,好些年沒做過這些事了。」

井九想了想,說道:「也好。」

菜園裡的門關上了。

吱呀一聲。

很是幽怨。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