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眼空宇宙一劍鋒

卓如歲很是激動,喊的聲音很大,甚至尾音都破了,聽著有些可笑。

他說的這句話更是荒唐可笑。

誰都知道井九左手握著仙菉,無法鬆開,只能背在身後,被他這麼一說卻像是真的讓麒麟一隻手般。

而且游野境界的劍修已經不怎麼需要劍訣輔助,一隻手與兩隻手有什麼區別?

麒麟沒有理會這個瘋瘋癲癲、卻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青山弟子,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就在這裡?」

趙臘月忽然開口說道:「活了幾萬年,連力量都還無法控制,你的歲數活到誰的身上了?」

她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出平時絕對不會說的尖酸刻薄話,是因為她這時候真的很緊張。

她不知道這方靜園對井九到底意味著什麼,但她相信井九在這裡應該更有好處。

「反正沒有活到你家那條狗身上。」

麒麟漠然說了一句話,沒有再理這個瘋瘋癲癲、卻始終看著遠處一座大殿的青山弟子,問道:「開始?」

說話的時候,他始終盯著井九的眼睛——他與白真人都在懷疑井九的來歷,如果對方真是景陽再世,那麼如何重視都不為過,哪怕對方現在只不過是游野中境,只需要彈指便能殺死。

井九沒有說話,手腕微動,黑鐵劍的劍尖向上微翹。

這個動作很是隨意從容,隱藏著極度的自信,而在麒麟看來,自然是極度的挑釁。

麒麟神情漠然,右手輕彈,一道如煙塵般的直線,向著井九的面門襲去。

這道煙塵看似極細,卻給人一種極其恐怖的感覺,彷彿重如大山。

看著這幕畫面,趙臘月神情微變,知道自己是斷然接不住的。

最關鍵的是,就算她想憑弗思劍硬抗,也來不及出劍。

麒麟看似隨意的動作,實則快若閃電,靜園裡的人們甚至都沒有看到他何時抬手,何時屈指,又是何時彈出。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固。

他確實把自己的境界壓制在了元嬰期,神通依然可怕。

他擁有難以想像的力量,自然擁有無人能及的速度。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井九都沒有可能避開麒麟的這一指,即便他的幽冥仙劍再玄妙難測。

但他擋住了。

麒麟盯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他也在看著麒麟。

他看的不是麒麟的手,不是麒麟的肩,也不是麒麟衣袂被風帶起的痕跡,而是麒麟的眼睛。

麒麟眼神微動,他就動了,而且提前算到了那一指落下的地方。

寬大而醜陋的黑鐵劍破空而回,就像是一面盔甲般,擋在了他的身前,遮住他的眼睛,也就遮住了天。

連天空都能遮住,自然沒有任何事物能夠穿過去。

那道輕煙準確地落在黑鐵劍上。

黑鐵劍表面的燒融污垢彷彿變得有彈性一般,微微下陷,然後迅速彈回。

如實質般的力量繼續向著劍身裡而去,傳遞至四處,最後再次回到空氣裡,震出十餘道無形的氣浪。

最終這一切以聲音的形式呈現出來。

啪的一聲輕響,然後在極短的時間裡變成了恐怖的轟鳴!

轟!就像一道天雷在地面炸開。

就算是天下所有禪寺的鐘聲同時敲響,也無法掩過去!

氣浪捲起靜園裡的所有事物,煙塵大作。

卓如歲臉色蒼白。

奚一雲再次吐出一口鮮血。

白千軍悶哼一聲,向外退了兩步。

這還是渡海僧與大常僧出手隔絕之後的結果。

那道如輕煙般的一指,究竟蘊藏著多少神威?

……

……

彈指一劍。

聲動九天。

果成寺裡的所有僧人都聽到了,紛紛走到殿外,疑惑地望向後院方向。

寺外準備過年的村民們也都聽得清清楚楚,愕然想著這是哪個村子裡發的轟天雷,居然有這般響動。

菜園裡,柳十歲聽著那聲巨響,有些擔心,他自然聽得出來那並非是轟天雷。

小荷看著他的神情,輕聲說道:「要不……你還是去看看?」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拿起筷子繼續吃飯,說道:「公子不讓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聽他的。」

小荷有些不理解,問道:「你就不怕他出事?」

柳十歲夾了筷泡菜牛肉絲攪進米飯裡,用力地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說道:「公子不會有事。」

……

……

井九有事。

煙塵落盡,他已經不在原地,而是退「進」了雨廊裡……

他的身體把雨廊撞出了數尺深的豁口,就像是深深鍥進去一般。

十餘道淡渺卻又清楚的劍意,隨著他的髮絲與衣袂飄動散發出來,先天無形劍體已然顯形。

麒麟只是隨意一指,便逼得他暴發出了全部的劍意。

是的,麒麟確實只動用了元嬰期的修為,但他的本體實在是……太強大了。

就像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就是朝天大陸最頂端的存在,除了雪國那位。

但真正令靜園裡的人們震驚的並非是麒麟的強大,因為那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而是……井九居然沒有倒下。

井九從雨廊裡走了出來,木屑從衣服上散落,鮮血順著唇角溢出。

他抬起握著仙菉的左手,擦掉唇角的血水,然後燒灼成青煙,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沒有人注意到,那道青煙裡有幾縷順著他左手的指縫鑽了進去。

看著這幕畫面,奚一雲的震驚無語,白千軍更是駭然——井九居然能夠接住麒麟一擊!

麒麟微微瞇眼,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靜園裡響起一聲斷喝。

「第一擊!」

喊話的人還是卓如歲,依然喊的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他不是想沖淡一下場間的緊張氣氛,而是想要打斷一下節奏,給井九爭取一些回復的時間。

直至此時,他依然沒有抬起頭來,看著井九垂在身邊的黑鐵劍,心想這劍應該斷了吧?

整座青山都知道,井九繼承的是當年適越峰莫師叔的劍。

這把鐵劍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除了有些寬大。

隨著井九的境界越來越高,越來越多人有些替他可惜,覺得這把鐵劍配不上他,卓如歲也一直是這樣想的。

喀的一聲輕響,黑鐵劍的表面上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漸漸擴大。

看著這幕畫面,卓如歲很是無奈,心想自己早就說過,你這把劍不行,除了沾了些毒,還能有什麼用?

「如此破銅爛鐵,也敢指著老夫?」麒麟盯著井九的眼睛說道。

井九沒有說話,再次舉起手裡的鐵劍。

啪的一聲,重物墜地。

不是鐵劍斷了,而是鐵劍上面一塊銹垢剝落了下來,像石頭般砸落在地上,裂成了幾塊。

稍後,鐵劍會不會也像這塊銹垢一般裂成碎片?

井九受傷不輕,卻沒有任何懼意,依然用劍平指著麒麟,隨著手腕振動,劍首微微起伏。

白千軍看出了別的意味,憤怒至極,心想你這是在釣魚嗎?居然敢對吾派鎮山神獸做這樣的動作,何其無禮!

隨著鐵劍起伏,那些黑色、厚重而難看的陳年銹垢又剝落了些,露出了一些明亮的地方。

忽然風起,井九身影驟虛,來到靜園外的天空裡,然後如燭火搖晃般閃動,便落在了數里外的那座山上。

這等身法詭異莫測,速度奇快,即便是中州派的天地遁法修至極處也不過如此。

靜園裡的人們自然不知道幽冥仙劍的存在,心想難道傳說中先天無形劍體居然還有這等神通?

奚一雲神情微凜,想起青天鑒幻境裡井九曾經展現過的仙幻身法。

白千軍的臉色更是難看至極,在幻境裡的不周山上,他與數十名秦國強者便是被這種狀態下的井九殺的血流成河,如何能夠忘記?他沒想到井九居然在現實世界裡也能施展出這等鬼魅莫測的劍法,而且竟似乎更加強大。

麒麟的眼神更加寒冷,那代表著憤怒與殺意。

他這時候更加確定,當初逃出鎮魔獄的那道身影就是此人,就是此人害死了蒼龍!

狂風呼嘯間,他從原地消失,瞬間來到那座山的上空,凌空一掌向著井九轟落。

即便是一盞暗燈,在狂風裡也很難熄滅。

井九飄飄搖搖,忽東忽西,不知如何便脫離了掌風的範圍,來到了極高的天空裡。

麒麟神通恐怖,一掌擊空,竟還能把掌力收了回來,握碎成無數勁箭,向著天空裡灑去!

便在這時,果成寺外的村子裡有人家點燃了鞭炮。

辟辟啪啪,無數爆竹聲響起,掩住了把那些勁箭炸開的聲音。

靜園裡的人們抬頭望去,只能看到滿天流星與穿行其間一道劍光,只有渡海僧隱約能夠看到井九的身影,可以想像他這時候到底有多快。

卓如歲依然沒有抬頭,盯著石板間一株瑟瑟發抖的野草,臉色有些蒼白,在心裡默默念著這時候可以了嗎?到底什麼時候看?是不是看它?

風停雲靜,滿天流星化於無形,井九的身影再次出現,落在地面,白衣如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麒麟也回到了靜園裡。

說好的是三擊,所以他從開始便只出了一掌,沒有追擊。

先前麒麟凌空一掌化作滿天流星,可以算作一擊,但想著它的地位與輩份,其實已經算有些過分。

卓如歲還是不放心,看著地面喊道:「二……呃?」

他忽然覺得自己眼花了。

井九的腳似乎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一瞬間。

然後靜園陷入了一片死寂。

……

……

當卓如歲低著頭的時候,靜園裡響起一道劍光,然後發出擦的一聲輕響。

井九回到原地,臉色蒼白,明顯已經受了重傷。

但沒有人看他。

所有人都在看著麒麟。

麒麟的眉角出現一道極淺的傷口,一滴很小的血珠正在慢慢滲出來。

他盯著井九的眼睛,緩慢地一字一句說道:「你居然敢傷我……」

井九說道:「接你三記,沒說不能反擊。」

麒麟確實沒有想到,井九居然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反擊、還敢想著反擊,沒有什麼準備,而且沒想到他的身法竟然還能更快,所以才會被他的劍斬中。

這都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他根本沒想過井九的劍能夠傷到自己。

靜園裡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看著麒麟眉上那滴將落未落的血珠,震驚的無法言語。

一個修行不到三十年的年輕人,不過游野中境修為,居然能夠傷到麒麟?

這怎麼可能!

卓如歲聽著場間的對話,同樣震驚至極。

就算麒麟把自己壓制在元嬰期,但天生神體如何能破,你用的到底是什麼劍?

——自己的劍是絕對不行的,只怕青山九峰也不是所有主劍都可以,難道你用的是弗思劍?

趙臘月看著井九的背影,左手捏了一個劍訣,壓制住劍丸裡有些不安的弗思劍。

渡海僧知曉更多內情,看著井九,心想難道你用的是傳說中最鋒利的不二劍?

菜園裡的柳十歲,看著手腕上嗡嗡作響、顯得十分興奮的手鐲,心想果成寺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井九沒有再說話,再次舉起手裡的黑鐵劍,對準了麒麟。

隨著他的動作,黑鐵劍上的銹垢簌簌落下,漸漸露出明亮至極的劍身。

渡海僧看著那道劍,感受著其間傳來的鋒利、寂滅卻又無比暴烈的複雜氣息,震驚問道:「這是什麼劍?」

井九的眼神變得有些空寂,聲音更加清冷,就像這把劍一樣。

「宇宙鋒。」

……

……

(大家有興趣可以再去看看第四卷的卷首,那首叫做壺中天的詞。)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