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壺中天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井九醒來,水月庵便有了春天

以青山與中州的關係,按照故事的常見發展,童顏應該走不了多遠,便會被趙臘月等青山弟子喊住,然後便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故事。但直到童顏的身影消失在塔林那邊,青鳥跟之而去,禪室前始終沒有聲音響起。

趙臘月的想法很簡單,如果需要幫助,童顏會開口。

卓如歲的想法也很簡單,中州派的事情與青山有什麼關係?

柳十歲的想法最簡單,他根本不信。

他對趙臘月說道:「我覺得這是一個陰謀。」

童顏是白真人的親傳弟子,前途無限,尤其是在洛淮南死後,更是下代掌門的不二人選。

當然,如果白早要做掌門的話,他就是掌門夫君的不二人選。

無論怎麼看,他都沒有偷走青天鑒,叛出師門的道理。

柳十歲覺得不對勁,是因為他有過類似的經驗。

他也曾經被逐出青山多年,而那就是一個局。

「不重要,因為與我們沒有關係。」

趙臘月說道:「現在重要的是他什麼時候才會醒。」

禪室裡,神皇依然站在佛像前,閉著眼睛,漸漸要把自己也站成了一尊佛像。

柳十歲望向井九,說道:「我覺得他快醒了。」

床榻角落裡響起一聲貓叫。

十餘日來,這是白貓第一次發出聲音。

它贊同柳十歲的判斷。

柳十歲看都沒看它一眼。

趙臘月也沒有理它,坐到蒲團上,繼續等待。

卓如歲走到榻前,望向井九的臉,腹誹道睡著了也這麼好看,然後給出自己的權威判斷:「確實要醒了。」

神皇睜開眼睛,望向佛像的右手。

那裡本來應該握著一根金剛杵,現在則是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感覺到,井九有醒來的跡象。

趙臘月對卓如歲說道:「你把白鬼大人抱回青山。」

卓如歲愣住了,心想這是要做啥呢?

在趙臘月看來,井九帶著白鬼大人出山,是防著太平祖師這樣的高人來殺自己,既然它始終不肯出手,那留在井九身邊便沒有任何意義。而且她不想井九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白鬼想起那天發生的事,從而覺得不愉快。

床榻角落裡再次響起一聲貓叫,有些委屈。

卓如歲走到榻前,把它抱了起來。

白貓抓著他的肩,回頭望向趙臘月,又叫了一聲。

趙臘月坐在蒲團上,看著井九的臉,沒有理會。

卓如歲忽然倒吸一口冷氣,低頭望向刺進自己肩裡的鋒利貓爪,心想這關我屁事呢?

……

……

卓如歲抱著白貓離開後的第九天,井九醒了過來。

一切都是那麼的簡單,彷彿他真的只是睡了一覺,沒有任何凶險。

他看著趙臘月與柳十歲的神情,知道他們在擔心自己,說道:「我不可能醒不過來。」

柳十歲心想那是當然,趙臘月卻說道:「那可未必。」

神皇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尊佛像也在看著井九,沉靜的眼眸裡帶著悲憫。

井九說道:「我做了一個夢。」

這句話很令人吃驚。

修道者不應該做夢,因為他們道心不移,神魂穩定,睡眠時就算不是空明境界,也應該無思無覺。

井九做夢,難道是他的神魂被那道仙識影響的太過厲害?

「在那個夢裡,我看到了燃燒的星雲,如流星雨般的飛劍。」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講述夢裡別的內容。

在那個漫長卻又短暫的夢裡,除了這些記憶深刻的畫面,還有一些人。

不是現實世界裡的人,而是青天鑒幻境裡的人。

在夢裡,他看到張大學士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在南方的原野裡,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吶喊著什麼,就像是七十歲的老翁生出來了一個兒子。

他還看到了海上的一艘大船,船甲板上覆著厚厚的冰霜,一對男女正在相擁著取暖。他認得那名男子是曾經服侍了自己好些年的太監,他不認識那位女子,卻知道她就應該是那位寫出更無一個是男兒的青樓名妓。

在夢裡他還看到了很多人,最後他看到了皇城外匯聚起來的楚國百姓,對著皇宮跪拜不止,表達著對他的懷念,請求他的歸來,然後他就醒了。

井九望向自己的左手。

仙菉在裡面非常平靜。

那道仙識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最精純的仙氣。

柳十歲高興說道:「恭喜公子。」

神皇微微一笑,轉身向禪室外走去。

國務繁忙,他在果成寺裡停留了十餘日,早就應該離去。

鹿國公終於再次現身,來到榻前給井九叩頭行禮,然後壓低聲音說道:「您若有時間,還是去朝歌城看看吧,陛下壓力有些大……」

井九望向禪室外。

神皇站在那座小石塔前,不知在想什麼。

……

……

井九讓神皇帶了封信去水月庵,然後開始思考禪子的事情。

幾年前來到果成寺,知道禪子去了白城,他並不如何在意,但現在果成寺發生了這麼多大事,尤其是太平的消息也應該傳了過去,禪子依然沒有回來,那就表明雪原邊確實出了真正的大事。

他讓趙臘月請來講經堂的長老,才知道雪原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

「刀聖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雪國女王的後代長大成人後,雙方會先戰上一場,就像獸群裡的領袖一樣。」

講經堂長老臉上的皺紋很深,滿是憂慮說道:「七年前雪原裡便有了動靜,刀聖傳書,禪子便趕了過去。」

井九說道:「母子相殘,與我們何干?」

講經堂長老說道:「不管是何方輸贏都無所謂,如果敗者當時便死的話。問題在於,如果輸者沒有死,而是被驅逐出雪原怎麼辦?」

井九問道:「女王的孩子何時成年?」

講經堂長老說道:「這種事情以前從未有過,誰也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有可能數百年,也有可能就是現在……」

井九心想難怪果成寺遇著這樣的大事,禪子都不敢離開白城。

雪國在朝天大陸的最北方,如果被逐出雪國,便意味著來到人間。

不管是雪國女王還是她的那個孩子,無論是誰來到人間,都意味著人族的大災難。

既然無法判斷那位輸家何時來到人間,那麼曹園與禪子便只能一直在白城盯著。

講經堂長老離開後,井九擺了一盤棋。

柳十歲與小荷回菜園給他熬藥。

禪室裡只有他與趙臘月兩個人。

趙臘月看著棋盤,心想這是在做什麼呢?

棋盤上的黑白棋子並不是天下大勢,也與雪原無關。

雪國女王與她的孩子可能有一位來到人間,即便是他也感到了極大的壓力,但現在他的境界太低,管不了這些事。

這局棋是他在復盤與師兄之間的這一局。

重生以來,這是他與師兄第一次正面交手。

師兄用了兩位遁劍者以及留在果成寺裡的前緣故人。

他用的也是前緣舊事,比如神皇與青山劍陣。

兩個人都犯了錯。

井九沒有算到他留在果成寺裡的故人是渡海僧。

陰三沒有算到他居然敢把趙臘月當成最後的殺著。

看著棋盤上散亂落著的棋子,井九沉默了很長時間,起身走到禪室外,看著那座小石塔,又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的身體還很虛弱,站在寒冷的冬風裡,衣袂輕飄,看著有些令人擔心。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扶住他的左臂。

井九的右臂變形嚴重,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復原。

「我以為你真醒不過來了。」

趙臘月的聲音很平靜,心情卻絕非如此。

井九看了她一眼,才注意到她的頭髮不知何時剪短了,凌亂的厲害。

趙臘月說道:「我覺得自己還是更適合短髮。」

井九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用受傷的右手摸了摸她的頭,表示自己很欣慰。

趙臘月接著說道:「只是有些可惜。」

井九說道:「短髮也需要打理,等我手好,再來給你梳。」

趙臘月說道:「那就好。」

柳十歲與小荷端著藥壺回到禪室。

井九知道那些名貴的藥物對自己的傷勢沒有任何好處,但不想拂了二人的好意,主要是解釋起來更麻煩,端過藥壺一飲而盡。

小荷很是吃驚,險些喊出聲來,不是因為藥汁太燙,而是按照果成寺裡高僧的方子,這可是三天的藥量,您怎麼就一口喝了呢?

柳十歲深知公子的性情,知道他是嫌麻煩,不以為意,但因為某些原因,自己卻有些尷尬。

給自己講經的那位前輩是太平師祖,他卻沒有對公子提過這件事情,而且公子的身份……

想著這些事情,他心神微亂,咳嗽了起來。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真氣衝突的問題更嚴重了?」

柳十歲不敢撒謊,說道:「是。」

小荷很是擔心。

井九說道:「去一茅齋,這個問題總要解決掉,至於你的擔心,只要你不主動生事,布秋霄也不敢如何。」

柳十歲說過嚴書生以及管城筆的事情,當時他想著實在不行,便讓十歲重回青山,看看黑狗的想法有沒有改變。但經過果成寺這次的事情,他已經改變了想法,那條黑狗終究是師兄的狗,十歲還是與它少接觸為好。

柳十歲知道他的想法變化,不由怔住了,半晌後小心翼翼問道:「這算是……逐出山門?」

被逐出青山這種事情,他已經有過兩次經驗。

放眼歷史,也只有太平真人與他有過這種成就。

如果還要再被逐出青山一次,他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任何事情不要多想。」

井九看著他乾淨明亮的眼睛,想著當年的往事,心情有些複雜。

他不希望柳十歲成為第二個師兄,所以不想十歲與黑狗接觸過多,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十歲與年輕時的師兄真的很像,都是那樣的執著。

果成寺的陣法忽然生出感應。

寒冷的冬風穿行在松林與塔林之間,帶起些微細塵。

一頂青簾小轎從天空裡落了下來。

趙臘月與柳十歲都見過這個青簾小轎,知道是水月庵太上長老的轎子,不禁有些吃驚,心想對方來果成寺做什麼?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讓他們感到吃驚。

「我在神末峰等你。」

井九對趙臘月說了一句話,走到青簾小轎前,掀開布簾。

簾內沒有人,空空蕩蕩。

他坐了進去。

青簾小轎破風而起,向著東北方向而去。

水月庵就在那處。

看著消失在陰雲裡的青簾小轎,趙臘月沉默不語。

當初井九煉化仙菉的時候,她便覺得有些問題,因為他顯得很著急。

這時候他剛剛醒來,身體虛弱至極,卻立刻便要離開果成寺去水月庵,還是那般著急。

你究竟在急什麼?竟是一刻也不願停留?

還有就是為什麼是你在神末峰等我,而不是我在神末峰等你?難道你會比我先回去?

……

……

水月庵也在東海畔,離果成寺不遠。

沒用多長時間,坐在青簾小轎裡的井九便聞到了海風的腥味,片刻後又聞到了桂花的香味。

青簾小轎落在水月庵深處。

他掀開布簾走了出來。

水月庵主正在等他。

這位庵主長相清秀,在與以美貌著稱的水月庵裡,並不如何起眼。

她眼神平靜而清和,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普通的鄰家少女。

水月庵是梅會大派之一,在修行界裡的地位極高,如果有人真以為這位庵主就是個普通少女,那就是找死。

井九單手行禮。

庵主看著他嚴重變形的手臂,說道:「辛苦了。」

井九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庵主沒有再說什麼,帶著他沿著湖邊向靜室走去。

她清楚師姐這些年熬的如何辛苦,對青山宗與井九自然沒有什麼好感。(統一設定,庵主是三月的師妹……)

湖畔的樹比最開始的時候少了很多,井九不知道與自己的建議有沒有關係。

他不喜歡桂花的香氣,但桂樹枝斜於湖面之上的畫面確實有些美麗。

靜室的牆上開著一個圓洞。

如果從室裡往外看,湖景便成會成為扇面,如果從室外往裡看,便能看見圓融的禪意。

井九隻能看見沉睡中的過冬。

靜室的門在那邊,他直接從圓窗裡走了進去。

下一刻,靜室裡散放出無數道金光,奪了所有的湖光山色。

水月庵進入了春天。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