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沒有錯?」陰三轉身對玄陰老祖問道。
老祖摸了摸稀疏的頭髮,帶著些許追憶感慨說道:「本來就是鄰居,我又在地底藏了這麼多年,不會弄錯。」
說完這句話,他伸出有些粗短的手指在空中虛點數下。
無數光點飄出,變成一道極其繁複的立體圖,印進了陰鳳的眼裡。
陰三與井九的身體不同,生機更加濃郁,相應也更容易出事,比如被點燃。所以他沒辦法深入到地底的那條岩漿河流,老祖如果離開他身邊太久便會被青山劍陣發現,也沒辦法去,所以這件事情只能交給陰鳳處理。
陰鳳振翅而起,向著那條被柳詞一劍斬開的地縫裡飛去,很快便消失在視野裡。
陰三慢慢走到崖邊,向地縫深處望去,眼裡滿是孩子般的好奇與探究欲。
他還是像個少年,只是身體已經逐漸衰老、腐壞。
老祖看著他的背影,眼裡滿是擔心。
又過去了兩年時間,真人現在連飛行都已經無法做到,只能坐車,還能再撐幾年?
初子劍被送入朝歌城皇宮,真人已經很難再轉劍身,那他為何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來冷山?
火鯉的鱗片到底有什麼意義?
朝廷的神衛軍與風刀教一直都還在這裡清掃殘餘,更不要說白城就在山的那邊,萬一被曹園發現了怎麼辦?
老祖想著這兩年裡為真人準備的另外幾件東西,越發想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地底忽然傳來一陣震動,馬車發出咯吱的聲音,小石頭滾動起來。
老祖知道開始了。
……
……
地底深處並不黑暗,到處都是深紅或淺紅的光,甚至有些耀眼。
岩漿河流的安靜被打破了,炙熱恐怖的岩漿不停翻滾著,四處飛濺,落在崖壁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巨大的火鯉在岩漿河流裡高速游動,不時擺動尾巴,把岩漿當作武器射出去,顯得暴怒至極。
陰鳳在岩漿河流上方高速穿梭飛行,不時伸出利爪攻擊,就像是一道閃電,帶出無數道更細微的閃電。
作為與白鬼境界實力相仿的青山鎮守,它的利爪堪比破海境劍修的飛劍,無論是鋒利程度還是殺傷力都非常恐怖。
火鯉在岩漿裡時浮時沉,拚命地躲避著它的攻擊,身上已經多出數道清楚的白痕。
幸虧它的鱗片防禦力很強,才沒有受到真正的傷害。
作為中州派的預備神獸,除了被井九威脅過一次,它哪裡受到過如此粗暴無禮的對待,早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恨不得把對方拖到岩漿裡直接燒死,然後一口一口吃掉……可是這只怪鳥的速度實在太快,攻擊太過強大,它實在打不過啊。
一鳥一魚追逐著向著岩漿河流遠方而去,河面上不時生出如煙花般的岩漿濺流。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火鯉終於被逼到了岩漿河流的盡頭、那截隔斷人間與冥部的透明巨牆之前。
火鯉從岩漿裡浮了出來,只露出了頭,警惕而仇恨地看著陰鳳,隨時準備再潛下去,嚷嚷道:「我說你到底誰啊?上來就干,不要以為你跑得快,真把我逼急了,我運起神功,讓岩漿倒灌,直接把你變成燒雞!」
陰鳳也受了些灼傷,抬起右爪舔了舔,顯得很是邪惡,然後說道:「你可以試試。」
火鯉罵了句髒話,說道:「我真試了噢!」
陰鳳放下右爪,眼神冷酷說道:「就算你能讓岩漿灌滿整個地底,我也能挖洞先躲著,等你撐不住了,岩漿降下去的時候,我再飛出來撓你,不,到時候我就專門啄你眼睛!」
火鯉嚇了一跳,心想那不得疼死?可如果閉著眼睛游,撞到石頭還是會很疼啊,趕緊說道:「我就不出來了我!」
陰鳳說道:「有本事你就一千年不出來,我就在這兒跟你耗一千年,省省吧,你是魚,我是鳥,你天生就幹不過我。」
火鯉正準備辯論一下,並不是所有的魚都打不過鳥,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驚呼道:「天啦!你會說話啊!」
「怎麼了?」陰鳳覺得好生莫名其妙,心想不是已經說了這麼多句?
「我也會說話啊!」火鯉激動地連聲道:「你看,朝天大陸的神獸數量已經很少了,會說且願意說人話的就更少了,我們難得碰到,何必打生打死,有什麼事情可以聊啊!」
說話的時候,它的魚唇就像圓圈一樣不停張大縮小,看著有些憨喜。
陰鳳心想真人說的果然有道理,不過它還是習慣自己的行事風格,先把對方打服了再說,居高臨下說道:「我教訓一下你這個晚輩,有什麼問題?」
火鯉不服說道:「你是麒麟嗎?你是元龜嗎?既然都不是,那你肯定沒有我年紀大,裝什麼長輩。」
陰鳳微微一怔,心想如果按年齡算還真是如此,不禁有些羞惱,向前踏了一步。
火鯉趕緊向岩漿裡再沉下了些,連聲道:「哥,萬事好商量,都好商量,你要什麼你說,只要別讓我死就成。」
陰鳳說道:「你不是覺得是我的長輩?怎麼又叫哥了呢?」
火鯉認真解釋道:「達者為先,能者為師,這麼淺顯的道理,本大王還是懂的……你到底要啥啊?我這裡真沒啥寶貝。」
陰鳳說道:「莫擔心,不會壞了你性命,只是需要你兩片魚鱗而已。」
火鯉聽著這個要求頓時怒了,說道:「魚鱗是長在身上的,又不是裝在袋子裡的,怎麼給你!從身上撕下來難道不痛嗎!你會說人話,咋就沒點人性呢?難道我要從你身上拔幾根羽毛你也給?」
「我是鳥,你是魚,談人性做什麼?」陰鳳越發覺得這個傢伙莫名其妙,說道:「至於羽毛,我倒確實要生拔幾根出來,疼雖疼些,但能做成這件大事,怎麼都值得。」
火鯉發現自己好像是逃不出對方的毒爪了,可憐兮兮說道:「哥,您到底是什麼鳥啊?」
這句問話裡當然隱藏著極強的報復意願,只要知道對方是誰,它便能讓中州派替自己報仇。
陰鳳說道:「吾乃青山鎮守,你可以稱我妖雞。」
火鯉怔住了,心想這還怎麼報仇?不禁覺得好生煩悶與惱火,心想你們青山宗怎麼都這樣呢?
……
……
玄陰宗被毀,受到波及的還有十餘個大大小小的邪道宗派,混亂之下,有很多法器與功法遺落在這片荒原裡。
朝廷與風刀教雖然對冷山盯得非常嚴,仍然止不住有些膽大的漏網之魚和散修來這裡揀便宜。
在這種地方,馬車是非常顯眼的事物,就像篝火吸引修行者與飛蛾一般,引來了很多人的窺視。
那些人現在都變成了地面上的屍體,死的悄無聲息,連護身的法寶、魔器都來不及用。
他們哪裡能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玄陰老祖這位一代邪道宗師。
老祖揮了揮衣袖,那些屍體頓時燃燒起來,然後被無形的力量扔進了地縫裡。
陰鳳振動雙翼飛了出來,把如巨鏡般的兩片魚鱗扔到車前,看著老祖不滿說道:「你想再把我砸下去啊?」
它是青山鎮守,對玄陰老祖這個遁劍者當然沒有任何好感。
老祖笑了兩聲,沒有與它爭執。
陰鳳不再理它,轉身對陰三說道:「這條火鯉確實有些厲害,好在還沒有成年,不然我真不見得能打過它。」
陰三的視線落在它被灼傷的地方,說道:「辛苦了。」
陰鳳說道:「只希望真人莫忘了當年的承諾。」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陰鳳提起這件事,不是因為今天的辛苦,而是因為它為此事將要付出的代價太大。
陰三說道:「還是那句話,你們不能出去,我就不離開。」
陰鳳說道:「現在已經有了蒼龍的骨髓、飛鯨的軟骨、火鯉的鱗片,還差什麼?」
朝廷裡肯定還藏著不老林的人,弄到鎮魔獄的東西,對陰三來說不難。
飛鯨是西海劍派的神獸,屍體現在是青山的財產,自然有人雙手送給他。
火鯉的鱗片,得來也沒費太多功法,只是費了些口舌。
陰三說道:「我們還要去千里風廊摘些荷花。」
老祖終於明白了。
兩年來的那個疑問,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
哪怕是見多識廣的他,也被震撼的有些心神搖晃,聲音微顫問道:「真人……這是準備羽化?」
陰三嗯了一聲,神情很平靜。
老祖震驚說道:「羽化……不是傳說嗎?」
道門追求的最高境界便是羽化飛昇。
在普通人的認知裡羽化飛昇是一回事,事實上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道。
飛昇就是飛昇,羽化就是羽化。
自古以來,飛昇者雖不常見,但始終會有。
卻從來沒有人見過、甚至聽說過羽化。
羽化更像是一種傳說,甚至神話。
「等我成功了,傳說或者神話,自然就會變成真事。」
陰三淡然說道:「當年我曾經得到過一本老書,裡面有羽化的相關記載,細節不是很充分,這些年我嘗試著補充了一下,還沒有完全成功,不見得能行,但既然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也只能冒險試試。」
老祖冷靜下來,想著真人準備的那些材料裡最後才是荷花,頓時明白了更多的東西。
荷花就是蓮花,在禪宗裡像征著復活或者輪迴。
看來真人準備用佛法來填補羽化道法裡的殘缺或者說用佛法修正那門道法的錯漏。
不要說能不能成功,有人敢嘗試修行羽化道法,更是敢以佛立道,便已經是最了不起的事情。
老祖畏懼太平與景陽,但要說佩服其實還好,直到這一刻,他是真的服了。
他對著陰三很認真地行了一禮。
陰三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行禮。
這一刻沒有什麼正邪之分,也沒有什麼利用與算計,只是修道者對修道這件事情本身的尊敬。
老祖忽然想著傳說裡曾經提過的某些畫面,說道:「朱雀鳥已經絕脈,到哪裡去找雀羽?」
羽化自然需要羽毛。
朱雀鳥自天火中來,其精血裡蘊藏著極玄妙的復活神威。
陰鳳飛到車頂,說道:「當然用我的。」
……
……
(最近這幾天一直在思考這一卷的最後幾章,感覺特別飽實而愉快。這種愉快的寫作感覺,從西海之局,一直延續到現在,而且應該還能延續好幾天,真是幸福,這就是我追求的、喜歡的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