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感覺到強烈的警惕不安,如果不是境界高深,竟是險些炸成一朵蒲公英。
它仰頭看著南忘,一臉無辜,表示井九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他好像去過水月庵。」
南忘看著對面的神末峰,自言自語道。
阿大喵了一聲,心想那時候我不在他身邊。
南忘細眉微挑,訓斥道:「你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回去後給我盯緊些!」
說完這句話,她直接把它扔到了天上。
青山九峰裡,適越峰與昔來峰隔的最近,只有一道石樑的距離。
神末峰最孤,哪怕是最近的清容峰也隔著數里。
也只有南忘這樣的破海上境強者,才能把一隻貓扔出這麼遠。
阿大化作一道白影,貫穿雲海與夜空,畫了一道弧線,落在了神末峰頂。
轟的一聲響,石屑到處亂飛。
正在崖畔發呆的顧清、元曲與平詠佳,還有正在吸收天地靈氣的寒蟬都嚇了一跳,趕緊起身來看。
崖面上出現了一個坑。
阿大從坑裡爬了出來,搖頭晃腦抖掉石屑,又像吐貓毛一樣呸了好幾聲,回首望向清容峰,眼裡滿是惱意。
幸虧神末峰的禁制沒開,不然它今天真要掉一身毛,疼好些天。
名字再如何鄉土,看著再如何無害,似乎在神末峰沒有任何地位,它終究是青山鎮守白鬼大人,是年輕弟子心裡的老祖宗,顧清三人自然不便看著它如此狼狽,趕緊散開,回到道殿裡。
井九走到它身後,問道:「還好嗎?」
阿大再回首,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好個屁,沒看到我這樣了?
井九有些意外,心想眼神幽怨也就罷了,為何會有恨意。
阿大憤怒地喵了一聲。
「要弄白如鏡,你也不提前打個招呼,直接就掐下去了,不疼啊?還有!最後如果不是我用威壓震住他的心神,你打得過他嗎?你要打得過他,一直把我抱著做什麼?就為了裝嗎?我呸!」
井九心想自己現在剛剛破海,在先前那種關鍵時刻,當然還是要把你抱著比較安全。
阿大的憤怒依然未消:「你裝就裝吧,結果裝完就不管我死活了?居然讓那個酒鬼把我抱了過去!」
井九說道:「她打不過你。」
「這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嗎?我要真把她的臉撓花了,元騎鯨會是啥態度!你會是啥態度?」
阿大更加憤怒,在神識裡瘋狂地吼著:「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男人!」
……
……
說元騎鯨,元騎鯨就真的到了。
這次來的不是三尺劍,而是他本人。
阿大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終是沒敢做什麼,撈起一直在裝死的寒蟬,轉身向洞府裡走去,去找臘月。
元騎鯨神情漠然,心情卻有些略怪,問道:「阿大這是怎麼了?」
井九不方便說南忘的事情,轉而問道:「一夜你都等不及?」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不說明白,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這說的自然是柳詞遺詔的事情。
白如鏡逼元騎鯨宣讀遺詔的時候,就可以看清楚,他已經猜到了遺詔的內容,而且不想執行。
井九走到崖邊坐下,雙腿下意識的蕩了蕩,發現腳底離雲海比平時更遠。
元騎鯨走到他身後看了一眼,說道:「你腿沒他長。」
井九說道:「今夜的雲太低。」
元騎鯨說道:「你真想當掌門?」
井九說道:「你就這麼不想讓我當掌門?」
星光落在元騎鯨的臉上,臉色如雪。
他沒有受傷,是在生氣。
三百年前我就想讓你當掌門,結果當時是誰不幹,還讓柳詞當了?
「你是當掌門的料嗎?」
元騎鯨寒聲說道:「柳詞真是胡鬧!」
不管是修行天賦、智慧、推演計算能力、陰謀水準,井九都很優秀,甚至可以說完美,是青山掌門的完美人選。
問題是元騎鯨知道他有病。
懶病。
柳詞也很清楚這點,為何會在遺詔裡寫下井九的名字。
在元騎鯨看來,道理很簡單,就是為了防著自己。
不管是方景天還是廣元真人,也不用理會天光峰一脈的意見,如果元騎鯨真想當青山掌門,誰能壓得住他?
就連太平真人回山都沒用,放眼朝天大陸,只有一個人能讓元騎鯨主動退讓。
柳詞看著溫和而低調,真是智慧無雙的人物,用一個方法便解決了青山繼承可能出現的所有問題。
井九看著雲海的盡頭,說道:「你以為我想?」
元騎鯨說道:「不想就不要做,幾百年來你不一直這樣?」
井九依然看著遠方,眼神有些複雜,說道:「你不知道這幾年我與他的對話。」
元騎鯨心想你居然也會和人聊天?
「他最常問我的話總是那麼幾句話,你來做掌門?掌門你來做?要不然你來?你來?」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來就我來。」
風過青山。
說來就來。
峰頂安靜了很長時間。
元騎鯨神情木然說道:「激將法對你無用,你終究還是為了承天劍。」
雖然是劍鞘,但青山眾人習慣了稱之為承天劍。
井九心想不管你怎麼說,掌門可以不做,劍鞘反正是不會拿出來的。
元騎鯨踏空而起,準備離開,說道:「既然做就好好做。」
井九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走。
元騎鯨不急著走,問道:「大典什麼時候辦?」
繼任青山掌門這種大事自然要大辦,必然會是修行界裡最盛大的一次典禮。
井九說道:「我又不是適越峰的弟子。」
崖下傳來猿猴們小心翼翼的應和聲。
「不是要你耍猴給人看。」
元騎鯨強行壓抑住怒氣,說道:「雲夢山今天開禁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種時候,青山不能低調。」
井九想了想,說道:「那你安排。」
元騎鯨說道:「什麼都要我安排,那還要你這個掌門做什麼?」
井九還是不說話,反正承天劍你別想拿走。
……
……
晨光初現,朝陽未升,神末峰的三名弟子便已經醒了。
他們站在崖畔,看著眼前的雲海,自然生出壯闊情懷,卻又覺得有些緊張。
太陽漸漸從群峰之中升起,雲海生起微波,峰頂漸漸明亮,卻始終無人前來。
神末峰就像以前的數十年、數百年那樣安靜,甚至有些孤清。
元曲與平詠佳對視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修道之人清靜無為,掌門又不是皇帝,哪裡可能出現上朝那樣的場景。
顧清有些奇怪,也沒有多想,搖了搖頭,取出鐵壺開始準備煮茶。
做了掌門的弟子,似乎與以前並無不同,輕鬆之餘,難免也有些淡淡的悵然。就在這個時候,崖下的猿猴們忽然叫了起來。顧清側耳靜聽片刻,說道:「山下有人求見掌門。」
元曲望向山下,視線被雲海所阻,也聽不到那裡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那裡有道熱氣,又似乎聽到了嗡嗡的蜂鳴。
三人來到山下,發現竟是來了很多諸峰的長老。
平詠佳有些擔心,問道:「這是要給師父下馬威嗎?」
……
……
青山掌門不是皇帝,沒有什麼國家大事需要處理,也沒有太多朝堂上的勾心鬥角,諸峰長老此時前來,是真的有事情需要新掌門處理。
柳詞真人離開青山後,宗門的事情都是由元騎鯨在處理,但總有些需要掌門才能定奪的事務,即便修行宗派的事情再少,三年時間也累積了不少數量。
顧清上前與各峰的師伯們行禮,詢問何事。
他現在是掌門首徒,又是太子之師,各峰長老們自然不會把他視作普通弟子,不敢怠慢,揖手回禮,說出自己的來意,請他稟報掌門大人。
神末峰以前沒有類似的經驗,而且顧清想著師父肯定不願意處理這些事務,只怕會……頓時覺得壓力巨大。
元曲說道:「請各位師伯上峰再說。」
平詠佳在旁小聲提醒道:「師父可不喜歡太吵。」
顧清心想這話有道理,便請了諸峰長老去了山間那個小木屋。
這間小木屋是三十年前他與猴子們一起修築的,他曾經在這裡住過幾年,小荷也住過一段時間,現在被用來接待上峰的客人們,感覺竟有些像神末峰的門房。
諸峰長老發現自己竟是被安排在了這種地方,不禁有些惱火,心想難道以後來稟事也都要走山路到這裡等著?這間小木屋裡連椅子都不夠,怎麼坐?
顧清看出這些師伯們的心情不怎麼好,喊猴群搬了些樹墩過來,又讓元曲與平詠佳在這裡好生陪著,便去了峰頂。
……
……
顧清是個謹慎而細緻的人,把各位長老稟的事情記得很清楚,一字不差講給了井九。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心想這些事情只怕會讓他心煩。
井九還好。
他早就想到做掌門便會有這一天,對顧清說道:「這種事以後不要稟我,你自己處理。」
顧清雖然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但當這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難怪師父會把自己從朝歌城裡帶回來——與代行青山掌門之權相比,教景辛怎樣做皇帝確實算不得大事。
但這些都是掌門才能決定的事情,您就這麼隨便交給了我,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他感覺到極大的壓力,難得地幽怨了一句:「我又不是姓何的秉筆太監。」
井九說道:「我也不是趙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