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青山有很多條道路,但對他們這些依附青山的家族、商家來說,只要不答應青山宗的要求,那就只有一條死路。
他又不可能答應青山宗的要求,那樣的話,景園裡的人也會賜他一死——如果只是顧清或者還能體諒一下他的苦衷,但他曾經服侍過趙臘月,知道那位少女般的峰主是怎樣可怕的人物。
現在就看神末峰能不能幫他撐過這一關。
顧清知道明日要確定的份額,事實上便是青山宗那些外家的資源分配。
他必須替寶樹居把場面撐住,因為那些外家裡有一家姓顧。
……
……
很多家族通過向青山裡運送各種資源,掙取了難以想像數量的財富,過往數百年裡,地位最高、掙錢最多的是方家。樂浪郡的元家負責海中珍物,與蓬萊關係極好,但從不涉足天南陸上的生意,柳家則是根本沒有聽說過。
這些年最風光的家族要算是顧家,顧家現在承受的壓力自然也最大。
青山的外家不是外人,而且來的不是閒雜人等,各家族長盡數到齊,地位最差的也要是位三代供奉,所以彼此都相識,只是現在的氣氛如此緊張,安靜的樓廳裡,聽不到任何寒暄的聲音,只有偶爾響起幾聲極輕微的議論聲。
「那位是澄鄉的馬士襄?馬家不是早就廢了嗎?」
「人沒有死絕,就談不上廢……馬華仙師畢竟是兩忘峰的智囊,地位不低,你沒看那邊簡家的人都重新出山了?簡仙師已經出了劍獄,據說頗受行雲峰主看重。」
「三千年濁水易道,這人世間的事,還真是說不準。」
「顧家風光了這些年,也算是夠了,只是想著竟然要被馬家和簡家頂掉,還是有些不舒服。」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馬家與簡家都是青山外家裡最不起眼的那種存在,現在眼看著要得到一筆極大的好處,自然有很多家族不服。只是想著最近半年青山裡的局勢,那些家族即便也有青山仙師,也不願意此時站出來說些什麼。
帷幔輕動,兩忘峰尤思落帶著數名同門走了進來。
各家族的族長與供奉趕緊起身,恭謹行禮。
尤思落微笑示意各位族長不必多禮,各自歸座,自己也往台上走去。
在寶樹居一樓平日拍賣的平台上,立著一扇屏風,屏風後有桌椅,便是今天特意為青山仙師準備的主位。
馬華沒有過去,依然站在樓間,望向側手方某個包房,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顧家族長躬著身子,保持著行禮的姿式,不要說歸座,便是連直身都不敢,看著極為可憐。
簡如雲面無表情看著此人,沒有說話讓他起身,似乎準備讓他就這樣一直彎著腰。
顧家族長想著這些日子的風雨飄搖,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搖搖欲墜。
看著此人,簡如雲眼底的神色越來越冷。
這幾年裡,簡家與馬家受到顧家的打壓,雖然談不上家破人亡,卻也是慘淡至極。
馬華笑著說道:「該死的人,你回去之後就安排他們自己死一死,難道還想髒了我們的手?」
聽到這句話,尤思落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但是沒有說什麼。
顧家族長的頭更加低了,說道:「這些天,家裡諸事不順,已經走了七個人……聽聞仙師與寒少爺向來關係極好,還請仙師垂憐。」
馬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這些都是師長的意思,顧寒師兄與我也不好說什麼,我勸你們也是為了你們好,自己死乾淨了,總比讓師長生氣來得強。」
顧家族長的頭快低到地了,但這次沒有說話,因為這種事情沒法應,也沒法硬抗。放在凡間,顧家是極了不起的望族,家裡養著好些位供奉,有散修還有從青山退出來的執事,但依然沒有與馬華談判的資格。
馬華現在只是兩忘峰的一名普通弟子,但他代表了青山裡某些大人物的意志。
「不知道是哪位師長的脾氣這麼不好。」
樓廳角落裡傳來一道平靜而溫和的聲音。
聽到這道聲音,顧家族長的身體慢慢地直了起來,神情也鬆快了些許。
馬華望向那邊的陰暗角落,似笑非笑,沒有說話。
顧清從陰影裡走了出來,看著他繼續問道:「白如鏡長老?他兩隻手臂被斬,今生修行再無望,火氣大些倒也正常。」
馬華算到顧清肯定會出現,並不意外,微笑說道:「你這兩句話算不算是目無師長?」
顧清平靜說道:「目無師長是死罪,但我是景陽真人的親傳弟子,現在的青山誰有資格做我的師長?」
馬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說道:「他就是個劍妖,你就算想騙自己,別人也不會接受。」
「你們難道又要辯論一場?很煩的好不啊,這麼一點小破事,能不能快點?」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誰都聽得出來是誰的聲音,只是不知為何,今日有些口齒不清。
人們的視線望向聲音起處,發現正是台上。
那架屏風不知何時撤了,露出了後面的桌椅。
桌上擱著好些菜,卓如歲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著筷子正在不停地吃著,嘴裡一邊嚼著,還沒有忘記說話。
局勢至此明瞭,離開青山的神末峰一脈,與代表現在青山的兩忘峰,就這樣對上了。
尤思落知道小師弟的性情,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上台。
簡如雲面無表情看著卓如歲說道:「卓師弟,你確定要與那個劍妖狼狽為奸?」
「我說過,不要辯論,哪這麼麻煩,打一架好了。」
卓如歲用左手抓起濕毛巾擦了擦嘴,發現溫度剛好,向寶樹居東家投予一個讚賞的表情,然後望向簡如雲說道:「你以前在兩忘峰排名第幾來著?」
簡如雲說道:「第四。」
「那你不是我的對手,換一個。」卓如歲望向尤思落,說道:「師兄你排行第二,要不然你來?」
尤思落沒好氣道:「大師兄打得過你嗎?」
卓如歲說道:「我出關之前,他是打得過的,出關之後,他就打不過了。」
尤思落說道:「那兩忘峰還有誰能打得過你?」
卓如歲放下手裡的濕毛巾,拿起筷子說道:「既然沒人打得過我,你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準備請我吃飯嗎?」
他是柳詞真人的關門弟子,在青山年輕一代裡境界最高、實力最強,真可謂是打遍九峰無敵手。
如果要用打架來判斷今日的勝負,那自然不可能有別的結果。
「南山師兄讓你跟著那人去景園,是讓你看著那邊的情形,可不是讓你與宗門作對,與兩忘峰作對。」
馬華看著卓如歲認真說道,沒有避著顧清的意思,那便是故意讓顧清聽到。
從卓如歲在台上出現開始,這場所謂的事關青山份額的拍賣會便結束了,包括方家在內的各大家族代表紛紛離開了寶樹居,不敢窺視青山仙師們的爭鬥。
「你們好像都忘記了一件事,我從來都不是兩忘峰的人。」
卓如歲一邊夾著菜,一邊說道:「所以不要拿你們兩忘峰那套仁義道德規矩來弄我,也不要試著在我面前耍這些心機手段,不妨告訴你,顧清這個人看著老實,實際上比你聰明多了。
馬華的臉色微沉,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卓如歲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管得著嗎?」
馬華說道:「總有師長能管你。」
卓如歲說道:「我是青山弟子,但青山現在沒有掌門,我是天光峰的人,天光峰沒有峰主,誰來管我?」
簡如雲面無表情說道:「既然你是青山弟子,青山門規便能管你。」
卓如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劍獄的日子很難熬?可惜我與上德峰關係好,想進去體驗一下都很難。」
說完這句話,他便收回了視線,繼續在桌上尋找自己最愛吃的泡椒魚肚裡的青花椒。
話語至此,自然沒什麼再好說。
簡如雲看著台上就像在自己家裡一般的卓如歲,眼底生起一抹怨念極深的野火。他自從親弟死後,性情大變,不理會尤思落的眼神,右手捏出一個劍訣,便施出蒼鳥劍法裡最強的一勢,向著台上斬了過去!
明亮的劍光在樓廳裡時隱時現,如鳥兒穿梭於雲中,倏乎來到台前。這一劍的痕跡極難捉摸,自然極難攔截,但劍意之決然,卻不因靈動而稍失,若一劍斬實,便是破海境強者也要身受重傷。
卓如歲頭也未抬,右手裡的筷子離開那盤泡椒魚肚,帶著些許湯汁,斜斜指向空中某處。
擦的一聲輕響,台前出現一道亮麗的火花,那是兩道飛劍相遇的痕跡。
簡如雲沉哼一聲,便要驅使飛劍再次斬落。
卓如歲哪裡會給他機會,筷尖在空中亂點一氣,吞舟劍化作一道灰色的劍影,瞬間殺至簡如雲的身前。
簡如雲雙手虛抱成意劍,以最快的速度召回飛劍,擋在了面前。
轟的一聲巨響。
兩劍相遇。
簡如雲斜斜向後飛出,雙腳在地面拖出一道極深的溝壑,重重地撞到了牆壁上。
寶樹居的牆壁上沒有窗子,還有防禦陣法,極為堅固,饒是如此,也是劇烈地搖晃起來,竟似有坍塌的徵兆。
簡如雲的情形很慘,臉色蒼白如紙,胸前儘是噴出的精血,停在身前的飛劍微微顫動,劍身上出現一道極大豁口。
青山劍修,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飛劍。
飛劍受到如此重創,他的劍丸想必也已經出現了裂口,想要恢復至少需要十餘年時間的苦修。
吞舟劍停在簡如雲的身前,隔著數尺的距離,微垂著頭,就像是一條沒有睡醒的魚,很沒精神。
但誰都感受到了吞舟劍散發出來的殺機,隨時可以再次發出雷霆一擊,把簡如雲斬於劍下。
寶樹居裡一片安靜。
包括馬華在內的那幾名兩忘峰弟子,都知道卓如歲很強,但沒有想到他居然強到了這種程度。
對著兩忘峰排名第四的簡如雲,他竟是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便輕鬆勝之。
尤思落知道卓師弟甚至還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先前那一劍,他便可以直接斬斷簡如雲的飛劍。
簡如雲盯著卓如歲,眼裡滿是怨毒,說道:「你殺了我好了,我看你準備怎麼向青山列祖列宗交待。」
「我最討厭拿祖宗出來說話,青山弟子用劍說話。」
卓如歲抬起頭來,拿著筷子指著他以及那幾名兩忘峰弟子說道:「如果劍不如人,就要學會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