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禮,你有沒有想過,為何我會在這裡?」
陰三的聲音就像他的笑容一樣溫和可親,而且乾淨至極。
顧清說道:「當年青山伐西海,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忽然被破,師伯坐在少明島上喝茶……現在想來,應該是您奪了天近人的神魂。」
陰三看著他欣賞說道:「難怪那傢伙會把你當作下一代的掌門培養,確實不錯,我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顧清說道:「前些天信已經送出,應該不會有問題。」
按照童顏的計劃,青山大會上,朝廷、果成寺、水月庵以及一茅齋這四家,會與阿飄一道向方景天施壓。
陰三要顧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決這個問題。
顧清說道:「我能影響朝歌城,能以陛下的名義說服那三家宗派,但我影響不了神末峰。」
不管他是帝師還是監國,在神末峰上依然只是個普通弟子,趙臘月當然不會聽他的。
「你應該知道趙臘月在雪原裡受了重傷,差點死去。」
陰三想著當年那個從果成寺裡追殺自己至絕壁前的小姑娘,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歎息。
顧清沉默了會兒,問道:「師伯還有什麼吩咐?」
前些天在酒樓裡,陰三提出的條件是要他幫著做三件事,現在已經做了一件,還有兩件。
陰三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紙條遞了過去。
顧清拆開紙條看了兩眼,搖頭說道:「不行。」
陰三看著他微笑說道:「與青山掌門相比,這兩件只是極小的事,為何反而不行?」
顧清說道:「雖然是小事,但節奏不對,我如果接受了,便再也無法擺脫你,只會越陷越深,我無法想像日後會對元曲他們生出惡意。」
陰三說道:「現在我越發明白那個傢伙為何會選你。」
顧清折好紙條,遞回到他的身前。
「那等今天青山大會結束之後,我們再來說。」
陰三抬起左手伸向那張紙條。
就在他的手指剛剛接觸到紙條邊緣的時候,庵裡忽然響起一陣嘩啦的聲音。
那不是水聲,而是像監獄裡鐵鏈被拖拉的聲音。
如血般的劍光生出,在煙霧裡折射散開,顯得極其詭異。
顧清手腕上的劍鐲,變成了劍索模樣。
一頭繫著他的右手,一頭縛住了陰三的左手。
「弗思?」陰三神情微異,抬起頭來時卻已經恢復了平靜,看著顧清說道:「我是個很警惕的人,但你伸出來的是右手……如果你想縛住我,難道不應該是伸左手?」
到了他這種境界,左右區別不大,但再如何離塵絕世,終究也無法完全斬斷最初時的那些習慣,右手自然比左手更重要。
顧清的左手已經舉到了肩頭,握住了被粗布縛住的宇宙鋒劍柄,說道:「我的習慣手是右手,如果伸左手,擔心師伯您會起疑心。」
不管是劍鐲、劍索還是飛劍形態,終究都是弗思劍。
那張紙條綻裂開來,化作無數碎紙,像紙鶴般飛入紅色的煙霧裡。
裹著宇宙鋒的粗布也碎了,變成無數片蝴蝶,到處飛舞。
清寂而寒冷的劍意,籠罩庵堂。
緊接著,無數道劍意從庵堂外傳來,凝成一座無形的陣法。
那些劍意來自顧清在梅林裡,在湖畔行走時留下的腳印。
承天劍陣。
……
……
陰三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不是自嘲,而是覺得很有趣。
世間萬物都在掌控之中,那便會無趣,只有他都沒想到的事情,才讓他感覺到有趣。
他沒想到今天會在朝歌城裡看到弗思劍。
趙臘月身受重傷,離死亡只有一步,這時候應該已經回了青山,誰想到她居然會把弗思劍送到了這裡。
真正讓他感覺到意外的,還是顧清的選擇。
「你就不怕身敗名裂嗎?」他看著顧清微笑問道。
「我都要死了,還怕什麼呢?」顧清看著他認真問道:「師伯,你說一個注定要死的人會怕什麼?」
陰三微笑說道:「如果你真的什麼都不怕,今天來的就不會是你一個人,這說明你哪怕死,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與那只狐妖太后私通。」
顧清說道:「是的,哪怕死我也不想她受到傷害,但如果我真的死了,自然管不了那麼多。」
陰三感慨說道:「沒想到他的徒弟居然真的不怕死,而且還不止一個,真是想不明白,他這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呢?」
說來確實有些奇怪,井九作為世間最怕死的那個人,卻收了一些不怕死的傳人。
柳十歲從小不怕死,趙臘月如果怕死,又怎麼能走出那片茫茫雪原?現在,又多了一個顧清。
「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你今天肯定會失敗。」陰三笑著說道:「用青山的劍陣來殺我,這真的很有趣,又很無趣。」
他是青山宗真正的老祖宗,精通九峰真劍,更準確地說,九峰真劍裡的好幾種本就是他傳下來的。
很多人不知道,他最擅長是神末峰的九死劍訣,這是井九都承認的事實。
除此之外,他做了那麼多年的青山掌門,承天劍法的造詣自然也極高。
至於到底有多高……大概就像天光峰那麼高。
想用承天劍陣把他困死在舊梅園裡,怎麼看都是很荒唐的事情,但顧清的神情依然平靜,說道:「師伯如果可以離開,那你走啊。」
陰三的笑容漸漸斂沒,說道:「你以為憑這道劍索便能留下我?」
那根劍索隨意地搭在案几上,連著他們兩個人的手。
趙臘月把弗思劍送到朝歌城,是猜到了顧清想要做什麼,卻沒想到顧清臨時改變了主意。
一道劍索當然很難鎖死太平真人,哪怕是弗思劍的劍索,如果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他甚至可以斷臂而走。
當然,他還有一種更好的選擇。
那就是殺死顧清,或者斬斷顧清的手臂。
一枝秀氣的骨笛出現在陰三的手裡,在劍光與紅衣的映照下,骨笛上的那根血線愈發清楚,散發著極淡的殺意。
風入笛孔便成聲,笛聲裡生出一道無形的小劍,刺向顧清的眉心。
……
……
平詠佳坐在皇宮廣場的正中央,如果再胖些再高些,那就真的很像一尊佛像。
無數道劍意從他的身體裡飄了出來,在地面上切割著,在空氣裡放肆著,然後飄向天地各處。
這幕畫面,看著就像被石頭驚了的水面。
忽然,天地間的那些劍意彷彿尋找到了某個目標,無聲而去。
下一刻,清冷如水的初子劍從他的身前消失。
……
……
那些劍意離開皇城之後,便消散於天地之間,但只是隱去了痕跡,並沒有真的化作虛無,如春風般拂過朝歌城的大街小巷,卻連一絲柳絮都沒有帶動。
柳十歲來到舊梅園,站在湖的那邊,感受著那座舊庵四周的陣意,微黑的臉上滿是凝重的神情。
就在他準備過橋加入戰局的時候,忽然有陣微風拂動了他的衣衫,灌入了他的衣袖,落在那根劍鐲上。
不二劍發出輕微的嗡鳴,即便再不願意,也自行變回那道銀色的小飛劍,隨風而去,瞬間便破開顧清布下的承天劍陣,進入了庵堂。
……
……
噹的一聲清響。
宇宙鋒寬大的劍面落在顧清身前,劍尖深入地板,擋住了那道無形的小劍。
一口鮮血從他的唇間噴出。
濃稠的血水順著宇宙鋒光滑的表面淌落,在地板上形成一道筆直的線。
他雙手握住宇宙鋒,就像塊鐵板一樣,向著陰三的頭頂拍落。
幾乎同時,初子劍與不二劍破窗而入,帶著清冷的劍光刺向陰三。
弗思劍鎖住了陰三的手腕,其餘三道絕世名劍作了殺著。
四劍之間自然形成某種感應與聯繫,組成了一道極其可怕的劍陣。
正是百年前仙人白刃遭遇過的誅仙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