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白真人在果成寺裡曾經說過的那樣,這方天地並非絕對的自然。
比如大海上的三個大漩渦,從自然法則來看便極難解釋。
無數的海水從漩渦裡瀉落,經由天地通道去往異大陸以及遙遠北方的冰原底部?
哪怕用最樸素的眼光來看都有問題。
所謂的天地通道真是天地自然生成的嗎?
這些問題不需要現在解答,現在井九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怎麼堵住大海入冥的通道。
太平真人用血魔教的通天殺陣強行改變了天地通道,白真人又用十方伏妖塔的真身對這座通天殺陣進行了補強,直接把海水入冥的通道變成了一個極大的洞口。就算是巨人這時候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往冥間瀉落的海水太多,不管他往裡面怎麼填東西,都會被沖走。修行者把山門大陣搬到大漩渦裡也無法抵抗天地的偉力。除非能想到某種辦法把海水瀉落的速度減緩,才能在此基礎上再作補救。這就像是大河決堤,想要堵住那個決口,你首先得想辦法讓洪水的速度慢下來。
井九準備怎麼做?
一道劍光照亮了由無盡海水形成的巨大瀑布。
那些海水裡面混著從海底與遠處裹來的血與沙,瀑布看著極為渾濁,依然被這道劍光照亮甚至穿透。
那道劍光在滿天海水之間快速飛行,很難確定具體的方位,也沒有什麼規律,時而深入海底的泥沙,留下無數個小孔,時而進入大漩渦的底部,甚至抵達了冥界的天空,甚至有時候就像是同時出現在幾個地方。
海水裡生出無數道氣泡,看著就像是一道道白線。
那些白線弱不著力,卻散發著極其精純而凝結的劍意。
隨著劍光的穿行,那些劍意越來越密,氣泡消散之後依然停留在天海之間,停留在人間與冥界之間。
瀉落的海水遇著那些劍意自然分開,變成透明的海水塊,彼此撞擊、摩擦,泛起更多的泡沫,下落之勢稍有減緩。
但依然遠遠不足以達到填海的基礎。
海底被泥沙覆蓋著的堅硬石塊被那道劍光削碎,隨著海水跌落大漩渦,就如羽毛一般,根本無法有片刻停留。
於是那道劍光越來越快,數息之間便能繞著大漩渦無數圈,在海面與冥界天空之間來回十餘次。
那些劍意構成的無形線條越來越密,漸漸要變成一張網,網眼也變得越來越小,劍意之間的吸力終於能夠兜住一些海水。
然而隨著海水下落的速度變慢,那張劍意織成的網承受的重量也越來越大,那道劍光想要維持現在的高速也變得更加困難。
巨人站在大漩渦外,看著那道彷彿牽引著無數重量的劍光,憨厚的臉上寫滿了擔心。
擦的一聲輕響,那道劍光在大漩渦畔的崖畔掠過,帶落一些碎石,飛行痕跡明顯有些失控。
巨人再也控制不住,喊了一聲阿加。
如雷鳴般的呼喊聲壓過了大海瀑布的聲音。
那是在勸井九放棄。
……
……
一天一夜時間,井九做了太多事情。
與太平真人的隱峰之戰,以洗劍溪為鞭困住白刃仙人,又與手執仙菉的白真人做了最終一戰。
從冥界到人間,到處都能看到那道劍光。
他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受了很重的傷。
在這樣的狀況下,他還想用自己的劍意把整個大海都擋住,真的會出事。
就算他的劍元再充沛,還有連三月給他的仙氣,只怕也都會消耗一空。
到時候他會怎麼樣?
……
……
那道劍光沒有停下。
井九就像是沒有聽到巨人朋友的呼喊,繼續沉默地前行。
在天壽山陵墓裡被白真人與蕭皇帝偷襲後,他的劍光便有些不穩。這時候他承載著整個大海的重量,更是飛的歪歪扭扭,不時便會撞到某些地方,看著就像是喝醉酒一般,給人一種踉踉蹌蹌的感覺。
但不管多難看,他還是在繼續飛,繼續布著自己的劍陣,想要擋住落入冥界的大海。
巨人看著那道越來越慢、越來越不穩的劍光,眼裡的憂色越來越重,而且還有很多不解。
——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啊!
那根粗大的古樹在他的兩手之間不停換著。
好幾次他都險些拿起古樹向那道劍光砸去,想要阻止井九,最終還是沒有動。
海水被刺穿了不知幾十萬次,崖底不知道被切落多少萬塊碎石,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直至夕陽西下,海水被照的紅暖一片,就像是血一般的時候,那道劍光終於停了下來。
井九站在暮色最深處的一朵雲上,向著海面望去。
他的臉色極其蒼白,不管是紙還是白城的雪都無法形容,只不過被落日照著,不怎麼容易看出來。
大漩渦裡的海面已經平靜了很多,依然有很多海大在不停向冥界瀉落,但已經不像先前那般狂暴。
那道由無形劍意織成的網,兜住了難以想像數量的海水。
如果這時候有人從冥界往天上看,或者能夠看到一顆無比巨大的、蔚藍色的水球。
這是一幕神奇的畫面。
這是一件神奇的事。
巨人看著雲上的井九,眼裡滿是佩服的神情。
這並不是結束,想要完全堵住這條大海入冥的通道,還需要做很多事情。
而現在他就要先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把這個無形的巨大劍網想辦法繫在天地之間。
不然海水便會帶著劍網一道衝進冥界。
無形的巨大劍網是由劍意織成的,劍意便是線。
那根線的末端是一道極細的劍意,這時候正纏繞在他的右手尾指之上。
也就是說現在這道劍網裡的無數海水的重量,都是被他提著的。
如此沉重的事物,他不可能一直提著,等到朝天大陸的人們趕過來。
事實上,他已經撐不了多長時間。
那道極細的劍意已經深深陷進了他的右手尾指,甚至破開了皮膚與血肉,把指骨都割裂了一部分。
能與萬物一劍爭鋒的只有它的劍意。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沒有辦法把這道劍意繫在海底的岩石上。
那些岩石遇著他的劍意便會被切碎。
他這時候需要尋找到一根稍微粗些的線,把這張巨大劍網與天地連在一起。
問題是有什麼樣的線能夠承受得住萬物一劍的劍意?
……
……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世間萬物,都有因果。
當然,你也可以說這都是巧合。
井九剛好知道有這樣一種線,能夠承受得住萬物一劍的劍意,而且極其堅韌。
而且他不需要離開大海,便能找到這根線。
暮色越來越濃,真真如血。
他伸出左手食指落在腰間。
指尖落處,鮮血溢出,肌膚切開,血肉亦分,露出了玉般的白骨。
那些白骨裡隱隱有些異物,好像是什麼線。
井九用指尖把那些白色的線挑了出來,然後與左手尾指上的那道劍意相連。
……
……
一百多年前,連三月在西海底偷襲西海劍神。
那時候的她還沒有回復原本的境界與實力,反而落入西海劍神算中,被一劍重傷。
井九帶著她從海底逃離,也中了西海劍神全力一劍,傷勢甚至更重,整個人都險些斷成了兩截。
在那個滿是樹影星光的沙灘上,他用宇宙鋒為針,用連三月的天蠶絲為線,把椎骨與內臟都縫了起來。
到今天那些天蠶絲在他的身體裡已經存在了一百多年。
這便是深入骨髓的因果。
那些天蠶絲與他的劍意共生百年,當然不會被劍意所損,而且蘊養百年,堅韌程度更是難以想像。
轟的一聲巨響,被海水泡了無數年的那根古樹被巨人用盡力量插入了堅硬的海底。
劍光繞樹而動。
井九把天蠶絲在那根古樹上繞了無數圈,現在只需要最後打個結。
他打了一朵桃花。
水月庵前有一棵桃樹。
很多年前,連三月沉睡不醒的時候,他去探望。
在棵桃樹上摘了一朵花,然後放在了她的臉旁。
後來在朝歌城,連三月把那朵桃花插在了自己的鬢角,很好看。
今天,這朵天蠶絲結成的桃花在海水裡輕輕飄著,也很好看。
井九看著那朵桃花,沉默了會兒。
然後他昏了過去,在海水裡無力地飄著。
一道陰影遮住暮光,破開海水。
巨人準備用手把他從海底撈起來。
一道血色的劍光出現。
趙臘月把他抱在了懷裡。
破損嚴重的弗思劍緩緩沉到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