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大風歌 第六十二章 讓我給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打不過我

是的,那枝隱有仙意的筆,便是一茅齋鎮齋四寶之管城筆。

那方明顯不凡的硯台,便是一茅齋鎮齋四寶之龍尾硯。

那個看著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便是一茅齋最新的聖人柳十歲。

他還是天生道種、前青山宗兩忘峰天才弟子、西王孫的書辦、不老林高層、果成寺俗家長老、血魔教唯一傳人。

當然,他還有個最重要的身份,那就是井九的童子。

「原來你就是多寶書生柳十歲。」歡喜僧撣掉身上的泥土,面無表情說道:「今日一見,果然寶貝很多。」

柳十歲有那麼多的身份,他卻偏偏要說多寶書生,表明他這時候真的有些羞惱——多寶書生怎麼聽都有些低級,甚至會讓人聯想到淫賊。

柳十歲還是像幾百年前那樣沉穩老實,沒有受到言語刺激,說道:「是的,我就是柳十歲,我也去過很多地方,你會的神通我都會,我會的有些你卻不會,而且你的法寶也沒有我多。」

他的語氣很平實,就是平鋪直敘,沒有半點炫耀的感覺,卻形成了更強烈的嘲諷效果。

歡喜僧沉默了會兒,用手指彈出一顆念珠。

那顆念珠來到大氣層邊緣,驟然碎裂,散發出無數清光,如瀑布般淌落,把整座霧山市都籠罩了起來。

如果從遠方望過來,大概能聯想到古鐘落地的畫面。

那念珠必然是禪宗極高階的法寶,柳十歲依然沉默,手裡拿出一個小黑旗,對著天空揮動起來。

小黑旗裡散發出無盡寒意,隱有鬼泣,竟是一道鬼幡。

鬼泣聲聲與清光裡的佛唱相抵而消,滿是濁氣的幡布破風而起,便要把歡喜僧捲進去。

那道鬼幡裡的陰森意味濃烈至極,不知道有多少幽魂被生祭,然後拘在其間。

歡喜僧指尖微動,捏碎一顆念珠,化作一把金剛杵,擋住那道鬼幡。

又是毫無新意的一聲巨大轟鳴,他被震退到滿地亂石之間,臉色略顯蒼白,眼神更加冷漠。

「血魔教的萬魂幡!」他看著天空裡踏著蓮雲而來的柳十歲,說道:「不管你是寺中後輩,還是齋中書生,又或者是景陽的弟子,居然敢拘生魂敢煉,比我要做的事情更加邪惡,怎有臉以正道居之?」

柳十歲說道:「我煉化此幡沒有用生魂,只是在冥河裡泡了三百年。」

他的聲音依然平穩,語氣裡沒有任何情緒,卻還是讓人覺得這是一種嘲弄。

冥河裡不知有多少魂火殘餘,沒有智識也不是生命,哪怕只是碎片,也足以讓這道萬魂幡擁有極大威力。更可怕的是,這道幡的根基似乎是件更高階的法寶,如此說來,便是赤松真人當年的那道萬魂幡也不及此幡。

萬魂幡如卷天的簾一般,遮天蔽日而至,捲住那道金剛杵,只是片刻便讓其表面出現了淡淡銹痕,就連黑玉為基的下段也出現了好些血般的痕跡,眼看著便要污其本質、廢其寶意。

歡喜僧收回了金剛杵,終於取出最強大的法寶——大涅盤。

大涅盤散發出無數道平靜卻又肅然的佛光,將那些隨幡而至的黑煙盡數滅殺。

誰曾料到,柳十歲竟是毫不在意萬魂幡損失的陰氣,繼續揮動向前,就這樣砸了下來。

難道他是想用萬魂幡施展青山劍道,又或者是南趨一脈的鬼劍道?

歡喜僧這般想著,卻是絲毫不懼,直接用大涅盤對了上去。

黑煙盡數消散,黑幡無法再進一步,那個看似尋常的金屬盤裡有三千世界,有六道輪迴,又怎會被萬魂所制。

但就在下一刻,霧山市的天空裡第四次響起轟隆的巨響!

那聲音極其響亮卻不乾脆。

不似雷鳴,更像鐘鳴,而且是一口破鐘。

近處的一些廢棄農場與交通設施,頓時被震塌。

狂風呼嘯,積雪漸殘,沙石亂滾。

「居然不是青山劍道……」

歡喜僧用微微顫抖的右手擦掉唇角的金色血跡,神情有些微惘,如果柳十歲是用青山劍道馭使萬鬼幡,他不會在意,因為他也懂青山劍道,可是先前那刻大涅盤上傳來的天地般的偉力明顯不是這麼回事。

他望向大涅盤,神情微變——如果說萬物一劍無堅不摧,那麼大涅盤便像青天鑒一樣,是朝天大陸最強大的防守型天階法寶。但這時候大涅盤的右側下方出現了一個小坑——不是很顯眼,終究是個坑。

他抬頭望向柳十歲,有些不解說道:「那是什麼?」

柳十歲收回萬魂幡,伸手從裡面取出一個黑色的方形玉璽,介紹道:「是冥皇之璽。」

歡喜僧看著他手裡的冥皇之璽,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言語,輕輕歎了口氣,帶著些自嘲的意味。

換作一般的故事裡,處在他這樣的境況,少不得要問一句「你到底還有多少個寶貝」,然後可能柳十歲又摸出一個鈴鐺,拿出一個戒尺……何必呢。

念珠在指間輕輕一動,歡喜僧便平靜下來,說道:「大涅盤裡有世界,有萬物,你終究是破不了的。」

是的,就算柳十歲有萬魂幡、有龍尾硯、有管城筆,也無法破掉大涅盤的防禦。

至於冥皇之璽倒確實把大涅盤砸出了一個小坑,連帶震傷了歡喜僧的金身,可如果真想把大涅盤砸破……只怕目的達到之前,冥皇之璽便會崩落一個大角,到時候用什麼鑲?他那個脾氣極大的小師妹能答應嗎?

「我還有一件法寶,想要試試。」柳十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像前面那般沉穩平靜,有些不自信的感覺。

歡喜僧覺得有些怪異,心想既然如此,為何你要用那法寶來做最後一擊?但既然是最後一擊,肯定也就是最強一擊,他伸出右手對準天空,手指之間平空出生一面光鏡,無數佛家真言在其間流淌,緩慢轉動。

大涅盤也緩緩轉動起來。

徐徐清風起。

彷彿穿過果成寺塔林、松海的那些風。

說完這句話,他收好萬魂幡與冥皇之璽,盤膝坐在空中,閉上眼睛,開始調息靜神。

如此陣勢,可以想見隨後出手的法寶,必然帶著極大威勢。

嗡鳴聲響徹霧山市郊外,彷彿有什麼事物在高速振動。

天地間的清風忽然消失。

地面的殘雪變得非常明亮。

那是因為一道飛劍出現在天地間。

那道飛劍非常纖細短小,通體銀色,表面光滑至極,也明亮至極。

歡喜僧神情微凜,才發現自己被柳十歲的各種法寶震撼心神,竟忘了這把劍!

當他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那把銀色小劍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

遠方的雲層激盪而碎,地面的殘雪明亮如在燃燒,那道飛劍隱然生翼,帶著難以想像的凌厲劍意與難以形容的靈氣,紮在了大涅盤的表面,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劍竟是活的!

滿天劍鳴裡,竟隱約能夠聽到一聲——俺來也!

……

……

很多年前,碧湖峰主雷破天偷了雷魂木送給劍獄裡的太平真人,是因為太平真人答應給他兩把劍。後來雷破天被關進劍獄就瘋了,只知道在井底不停地喊:沒有一,那二呢?

一就是萬物一。

二就是不二。

這道銀色小飛劍便是不二劍。

不二劍是青山九峰主劍裡的一把,是兩忘峰的主劍,但很多年前便被景陽真人從兩忘峰裡帶走了。

它看著普通小巧,但層階非常高,只在萬物一劍之下,略勝初子劍,遠超其餘主劍,包括弗思劍。

不二劍跟了景陽真人無數年,甚至還跟著飛昇去黑暗的宇宙裡看了一眼,然後便被扔給了柳十歲。

數百年來,不二劍化作劍鐲,老實地呆在柳十歲的手腕上,跟著他沾過種菜的糞水、泡菜罈子的壇沿水、用來寫字的臭墨水,偶爾振動嗡鳴過幾次,除了卓如歲在西海布青山劍陣時展露過一次鋒芒,卻從來沒有真的化作飛劍戰鬥過。

今天它的劍光終於照亮了天地,要開始第一次戰鬥,面對的就是歡喜僧這種人物,大涅盤這種法寶。

從這一點來說倒與劉阿大的命運有些相似。

柳十歲的不自信,其實是不信任它,擔心它看著這樣的陣勢,看著大涅盤便會轉身逃跑。

畢竟幾百年前,井九對它的評價就很糟糕,而這幾百年來,它的表現也不怎麼好。

時間終究改變了很多。

少年成人,劍靈漸生。

那把銀色的小飛劍竟比柳十歲還自信,沒有半點退卻,刺向了大涅盤。

大涅盤非常堅固,但真正最強大的屏障並非自身,而是那些金屬小方格裡的世界。

只有穿過那些世界,才能接觸到大涅盤的本體。

不二劍是朝天大陸除了井九右手之外最鋒利的劍,但能穿過那些世界萬物形成的屏障嗎?

伴著那道明亮的劍光,地面的殘雪驟然而起,崖石也隨之轉向,以相對尖銳的一面對準了歡喜僧。

霧山市郊的天地間充斥著凌厲的劍意,逃往遠方的那些戰艦與飛船上的軍人們,通過遠程監控系統望向這邊,只是看到那些明亮,便覺得眼睛有些發酸,下一刻那些監控設備便被毀了。

這樣森然而密集的劍意,這樣的天地異象,與當初井九與西來在大原城那一戰的場景有些相似,甚至有些像雪姬牽著井九的手飛向天空裡那九個黑太陽時的模樣。

「第五個了。」

曾舉扶著一塊緩緩轉動的石頭,看著刺在大涅盤上的不二劍,感受著天地間的劍意,感慨說道。

青山祖師、李將軍、井九、西來,以及這時候的柳十歲,都在青山劍道走到了最後一步。

萬物一。

……

……

萬物皆為劍,破世間萬物。

秀氣而鋒利的劍尖,在極短暫的時間裡,不知穿過了多少個世界,看到了多少個天空,終於落在了大涅盤的真實表面。

伴著一聲清楚至極的聲音,不二劍刺進了大涅盤,雖然不深,甚至用肉眼都難以看到,但終究是破了。

歡喜僧的眉心生出一道極小的裂口,金光燦然裡隱現一抹血色。

劍光再次照亮殘雪,不二劍飛回柳十歲身邊,微微顫動,稍顯暗淡,應是先前那一記讓它有些脫力。

歡喜僧靜靜看著柳十歲,任由那滴血水從金痕裡流出,說道:「這樣不夠。」

話音方落,柳十歲身形驟虛,彷彿鬼魂一般飄到他的身前,右手拿著一把劍再次穿過無窮世界,落在了大涅盤上。

落處極為準確,就是不二劍刺破的那個小口。

兩劍相加,那個小口子變得更深。

歡喜僧的金身深處發出一聲斷裂的脆響。

大涅盤疾速折回。

歡喜僧倒在了大涅盤上,單手撐著冰冷的金屬盤面,竟似是下半身無法行動。

一道金色的鮮血從他的僧衣後方滲了出來。

那裡是椎骨的位置,對飛昇者來說,亦是仙氣轉送的關鍵處,如果遭受重傷,還真有可能像普通人一樣變癱。

歡喜僧臉色蒼白,看著柳十歲手裡的劍,想要問什麼,卻噴出一大口血來。

畫中硃砂般的血,落在亂石間,點起熊熊火焰,然後瞬間消失。

他想問的是,你用萬物一劍道馭使不二劍破了大涅盤的三千世界,那這又是什麼劍?

那把劍看似尋常,實則清冷如水,而且已至極致——就像是特定條件下,極嚴寒環境也無法結冰的清水。

「初子劍。」柳十歲介紹道。

《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