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盡頭白帝城,八百里紅河為封土……還能是誰?
妖族唯一的公主殿下,居然出現在這裡!
殿內的人們神情震撼至極,伴著簌簌的衣衫磨擦聲,盡數起身準備行禮。
「家母,大西洲長公主殿下。」
落落看著殿內眾人,繼續說道:「家父白行夜。」
隨著這兩個名字響起,大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緊張,沉默的彷彿死寂一般。
這兩個名字代表著無上的權威與力量,這兩個名字都在五聖人的行列裡。
白帝城裡這對夫婦,都是與聖後娘娘、教宗大人平級的人物。
南方使團的人們沉默無語,待他們看著落落身後的陳長生,臉色更是變得異常難看。
人們先前便注意到落落與陳長生之間的關係與眾不同。
果不其然,落落看著南方使團眾人說道:「家師陳長生。」
說完這句話,她回頭看了陳長生一眼。
家父、家母、家師。
她是這樣說的,便等若說,她把這三者放在相同的位置上。
和京都裡有些人事先的想法不一樣,落落進入國教學院並不是為了有趣的經歷,而是真的要學習,她把陳長生視作家人和尊敬的長輩。
殿內的人們震愕無語,苟寒食的神情也變得更加凝重。
這個叫陳長生的少年究竟是什麼人,居然能與白帝夫婦相提並論!
「請問,我家先生有什麼地方比不上秋山君?」
落落看著南方使團眾人問道。
南方使團眾人無言以對,因為沒法回答。
秋山君再如何天才,單從身份地位上來論,又如何及得上帝女之師?
落落又望向散席裡先前那個大發謬論的寒酸年輕學子,挑眉問道:「為了對抗魔族,人類需要團結,南北需要合流,所以徐有容必須嫁給秋山君?就因為所謂大義,便要一個女子嫁給她不想嫁的人?」
那名年輕學子聲音微顫說道:「難道不應該嗎?」
「當然不應該!」
落落看著那人嘲諷說道:「那是我家師娘,你居然要她嫁給別的男人,我真的很懷疑你是不是魔族的奸細。」
那名年輕學子滿臉漲的通紅,很是憤怒,卻不敢說什麼。
落落望向殿內眾人,說道:「大義名份?本殿下就是大義,我家先生天然便有大義在手,你們居然想用大義來威脅他,真是笑話!」
那名年輕學子想要解釋些什麼,但仔細一想,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頓時汗出如漿。
殿內也沒有任何人敢反對落落的這句話。
因為要對抗魔族,人類需要團結,南方合流的進程應該加快,所以先前這名年輕學子才會說,徐有容應該嫁給秋山君。
但誰都知道,妖族與人類的聯盟,才是對抗魔族的根本!
如果說對抗魔族是大義,那麼維護妖族與人類之間的良好關係便是最大的大義!
按照這名年輕學子和某些無恥者的邏輯來看,既然落落肯定會代表妖族支持陳長生與徐有容之間的婚約,那麼任何試圖阻止這場婚約的人,都是在試圖激怒妖族,都是想要破壞兩族之間的聯盟,那不是魔族的奸細又是什麼!
難道為了人類南北合流的進程,便要得罪人類最堅定和最強大的盟友?荒唐!
沒有人會這樣選擇。不要說此時殿內的人們,即便是教宗大人、南方教派的聖女,離山掌門,甚至是聖後娘娘,都不會承擔這種責任。
大義?終究不過是利益,或者說權勢,仔細想來,真的有些可笑。
那名年輕學子渾身被汗水打濕,直至此時,才看到自己隱藏在衣冠與大義名份下那些不得見人的心思。
他的臉依然通紅一片,只不過現在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羞恥。
殿內鴉雀無聲,很多人如這名年輕學子一般羞愧,不知如何言語。
苟寒食看著落落,神情很是複雜。
「但凡要些臉,這時候便應該離開,還在這裡拚命掙扎有什麼意思?」
唐三十六看著他嘲弄說道:「死心吧,你家大師兄秋山君娶不著老婆了……難不成,你現在還敢當眾殺了陳長生不成?」
離山劍宗的弟子們都站著,聽著這話,憤怒至極,紛紛握住劍柄,然後望向苟寒食。
苟寒食靜靜看著他,眼睛漸漸變得明亮起來,不顯鋒利,卻更堅定。
秋山家家主從陳長生拿出那封婚書後,便一直沉默,直至此時,再也無法忍了,盯著唐三十六寒聲說道:「汶水先生可好?」
唐三十六神情微變,道:「想拿我家老爺子壓我?要臉嗎你?」
秋山家是南方真正的千世大族,最在意的便是顏面,他作為汶水唐家的子弟,當然明白這一點,卻是毫不客氣。
今夜青籐宴多番變故,其實有數次機會,雙方可以暫時緩解對峙之勢,尋找到各自的台階離開,但因為某些原因或者說對局勢的錯判,南方使團在這幾次時機前都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以至現在進入如此尷尬的局面。
當前局面如此尷尬,除了上述原因,也要歸功於唐三十六和落落連番的嘲弄與譏諷。
落落對小松宮長老等人奚落喝斥,是因為那些人對陳長生奚落喝斥在前,她最看不得這種事情,而且她的身份地位在這裡,怎麼做怎麼有理。
唐三十六對小松宮和秋山家主這樣的人物喝來罵去,卻完全是因為他的性情。
無論按輩份還是別的方面,他都不應該有這樣的表現,這樣會顯得太荒唐,太浪蕩,太不羈。
不羈的不見得都是浪子,更可能是紈褲或者敗類。
在很多人眼裡,唐三十六的表現都很粗俗,很放肆,很令人不喜,很混賬,完全不像世家子弟,更不像天道院的天才少年。
但他偏偏就這樣做了,因為他不喜歡這些人。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那就要罵。
這就是他的性情。
他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真正的少年,看著春風不喜,看著秋風不悲,看著冬雪不歎,看著夏蟬不煩,他看著喜歡的才喜,看著厭憎的便煩,看著不公平的便歎,看到夕陽下的壯烈背影才會悲。
他喜歡獨處,喜歡睡覺,就是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他有些輕微自戀,非常驕傲自信,活的無比自在,人世間的蠅營狗苟和他沒有關係,看見不高興的便要罵,看見喜歡的便要去親近。
他就是這樣的少年,本性如此,就算他不是青雲榜上的天才,只是個在牆角根曬太陽的少年乞丐,看著乘輦經過的漂亮郡主少女,也會吹兩聲口哨,看著欺男霸女的富家少爺,也會偷偷踹兩記黑腳,才不會管會不會被侍衛揍出滿頭的青包。
所以他在京都裡沒有什麼朋友,除了陳長生,所以他在天道院裡得罪了很多同窗,包括莊換羽,所以他很早便放話,如果遇著那個喜歡殘害普通人的宗祀所的小怪物,就一定要把他廢了,所以才會有後來他參加不了青籐宴前兩夜的故事。
唐三十六就是這樣的人,喜歡就是真喜歡,不喜歡就是真不喜歡,所以喜歡他的人會非常喜歡他,比如汶川家族裡的老爺子,比如天道院的莊副院長,不喜歡他的人是真不喜歡,比如此時南方使團裡那些憤怒的年輕人們。
他不在乎。
但有人在乎。
「放肆!還不趕緊向前輩道歉!」
一道聲音從天道院的座席裡傳出來。
這時候殿內所有人都站著的,所以看不清楚是誰,直到片刻後,人們才知道,說話的人竟是莊換羽。
人們有些驚訝,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訓斥唐三十六,更不明白,為什麼說話的人是他。
即便唐三十六的言談有些粗俗可鄙,對離山劍宗與秋山家的前輩不夠尊敬,但要教訓天道院的學生,自有院長茅秋雨,場間還有莊副院長,怎麼也輪不到莊換羽出面,雖然他是青雲榜排第十的天才,但畢竟只是個學生。
更何況在當前局勢下,茅秋雨院長都一直保持著沉默,莊換羽又憑什麼訓斥唐三十六?
茅秋雨轉身看了莊換羽一眼,神情平靜。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莊換羽的身上。
莊換羽神情微變,他也不知道先前自己為何會脫口而出那句話。
但話已出口,如何還能收得回來,他緊緊抿著嘴,面色有些鐵青,卻依然盯著唐三十六。
他以為自己顯得鐵面無私,卻不知在旁人眼中,已經很是失態。
莊換羽忽然失態的原因很複雜——今夜青籐宴來了無數大人物,便是他只能靜坐席間,不敢放言,但誰能想到,平日裡不被他放在眼裡的唐三十六,卻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放肆的厲害,這讓他下意識裡生出很多厭惡。
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落落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天道院裡的傳說,落回到現實裡,原來依然還是傳說。
他曾經想像過無數次與那位師妹的將來,在今夜驟然粉碎。
原來那位師妹……便是傳說中的落落殿下!
那麼無論他怎樣奮鬥,哪怕成為超越秋山君的天才,也不可能與她在一起了。
深深的失望與絕望,變成了憤怒——但那抹情愫,一直隱藏在他心底,從未告人,那麼,今夜的失望與憤怒,自然也無處發洩。
便在這時,他看到了唐三十六,那是他平日裡可以隨意訓話的師弟。
於是,便有了那樣一句話。
殿內變得異常安靜。
所有人都看著唐三十六。
先前離山劍宗的關飛白曾經喝斥過唐三十六放肆,唐三十六回了他一句放你媽的肆。
這時候莊換羽喝斥他放肆,他又會怎麼回?
南方使團有些人的臉上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心想你們周人內部出現了問題,該怎麼解決?
苟寒食看了莊換羽一眼,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關飛白看著莊換羽微微皺眉,有些不喜。
唐三十六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望著天道院的座席方向,那些同窗沒有一人回應他的眼光,茅秋雨歎息一聲,準備說些什麼,莊副院長臉色有些蒼白,看著他搖了搖頭,欲言又止,似乎很是為難。
他沉默片刻後微澀一笑,說道:「真沒勁。」
「確實挺沒勁。」
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完全不像你平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