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戰一座京都(下)

「前輩,何必和這些小孩子一般見識?」

薛醒川看著金玉律面無表情說道。

這句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國教學院門間,頓時變得安靜一片。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薛醒川雖然面無表情,看似冷漠,但那聲前輩卻是說的平心靜氣,沒有任何猶豫——知道金玉律來歷的人不會覺得奇怪,當今大陸三十八神將裡資歷最老的費典,對著他也不能以資歷說事,薛醒川再是大周名將,稱對方一聲前輩理所當然——但國教學院門口的年輕人們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很是震驚。

金玉律笑了笑,說道:「有人要衝進來,我只好攔著。」

薛醒川轉身,看著那些渾身是血的年輕京都男子,微微皺眉,說道:「下手未免重了些。」

金玉律搖頭說道:「我從前是軍人,有守土之責,魔族敢越國境一步,我便要把他們打回去,無所不用其極,我現在是國教學院的門房,就有看大門的責任,有人想闖國教學院,我也要把他們打回去,不計後果。」

薛醒川沉默無語,他知道對方這句話的份量。

便在這時,一位青年副將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薛醒川微微挑眉,說道:「此事鬧的太大,不怎麼好看。」

金玉律指著場間又開始隱隱有騷動跡象、偶爾能聽到污言穢語的人群,說道:「您看我們能怎麼辦?他們已經在院外喧嘩了很長時間,朝廷不來維持秩序倒罷了,難道還要阻止我們維持秩序?」

薛醒川的眉頭皺的愈發厲害,今日國教學院接連出事,尤其是此時這事,完全就是些破事兒,如果不是宮裡傳話讓他來控制一下局面,避免影響太過惡劣,他哪裡會到場。

那名青年副將說道:「大人,還是先在旁邊看看,若有人再觸犯周律,再問罪也不遲。」

薛醒川聞言很是欣慰,心想果然不愧為自己看重,這個建議很是妥當。

他毫不遲疑,向百花巷近處的一處酒樓走去,竟真是做好了旁觀的準備。紅雲麟有些惘然地看了看四周,也跟了上去。那隊禁軍則是在國教學院門口列隊,擺明了兩不相幫,但誰也不要太過分的意思。

薛醒川很滿意這種局面,國教學院門裡門外的兩群人則是非常不滿意。

來鬧事的人們覺得己方已經有好些人被打至重傷,薛醒川和禁軍居然不捕拿兇手,不聞不問,這實在是太沒道理,唐三十六則覺得那些人還在院前喧嘩,你們居然不出面阻止,好沒道理。

反正怎麼都沒有道理。

薛醒川覺得自己被迫要來處理這件事情,更沒道理,所以他不想再講道理,反正禁軍在此,想必沒有人再敢衝擊國教學院,國教學院裡的人也不會太不給自己面子繼續傷人,自己能給一個交待便是。

需要他這樣的大人物給交待的地方,不過就是那兩座宮:皇宮和離宮。

只不過他想不到,國教學院裡那三名少年,可能會給他面子,但更在意給自己一個交待。

見著禁軍只是肅然列隊站在國教學院前,來鬧事的人們猜到,只要自己這些人不繼續往國教學院裡沖,朝廷便不會理會,有些膽子大的人,很快便開始繼續罵了起來。

在院門要比在藏書館裡聽的要清楚很多,聽著鄉下佬、癩蛤蟆之類的詞語,聽著那些人毫不講理一口咬死婚書是假的,陳長生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唐三十六更是霜色上面,握著劍柄的手越來越緊。

「你是不是聾了?這麼大的聲音都聽不到?」

唐三十六對著那名禁軍青年副將喊道。

那名青年副將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看他一眼,說道:「聽的很清楚,怎麼了?」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聽見他們在罵人,難道你們不阻止一下?」

青年副將沉默片刻,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道:「我為什麼要阻止?」

唐三十六神情愈冷,看著他說道:「那我說我干你妹,是不是也可以?」

聽著這話,那些禁軍大怒,紛紛向他望來,此時神將大人在酒樓裡暫歇,只要首領一聲令下,他們就要衝上去把這個口出惡語的少年打翻在地,好生收拾一番。

那名青年副將很詭異地沒有生氣,反而很認真地說道:「你確定要做那件事情?」

唐三十六想起那姑娘小時候粗蠻的樣子,打了個寒顫,強自鎮定說道:「我只是說說,這麼認真做什麼。」

「做又不敢做,說又不敢說,這時候被一千個人指著臉罵都不敢還嘴,真沒出息。」

青年副將看著他嘲諷說道:「趕緊躲回汶水,在老太爺面前哭鼻子去吧。」

唐三十六聞言大怒,指著院門外黑壓壓的人群說道:「一個人罵一千個,你當我傻啊。」

那名青年副將正色說道:「那我可沒別的辦法了,嘴是他們的,只是聲音傳到學院裡面,誰能管?」

陳長生覺得這兩人的對話有些問題,走到前面,低聲問道:「你們認識?」

「把現在這些人打發了再和你說。」唐三十六說道。

有人看著陳長生,覺得和傳聞裡的形容挺像,確實普通至極,而唐三十六衣著華麗、容顏英美,應該不是那人,竊竊私語之聲漸起,很快便確認了他是陳長生,如烈火烹油,喝罵之聲頓時高漲,直欲掀開京都的天空一般。

唐三十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左手悄悄比了個手勢。

清晨被打折的院門殘板,這時候擱在後方,軒轅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他按照唐三十六的吩咐,沿著院牆向西走了很長一段距離,然後搭著梯子翻了出去,又從百花巷那頭擠進了人群裡。

人群雖然很密集,但誰吃得住這名妖族少年的力氣,就在說話的這段時間裡,他便已經來到了距離院門約二十丈的地方,身邊都是群情激憤的年輕人,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樣。

他的手裡拿著一塊石頭。

當他看到唐三十六比劃的那個手式,知道就是此時,但還是猶豫,直到看到唐三十六寒冷至極的眼神,想著如果不照辦,日後在國教學院裡將面臨什麼,終於咬牙下了決心。

他舉起石頭,向著國教學院門口砸了過去,同時大聲喊道:「砸死這個混賬東西!」

充滿污言穢語的人群,安靜了極短暫的瞬間,所有人都聽清楚了這句話,也看到了那塊向國教學院門口飛去的石頭,甚至看清楚了石頭飛行的線路,有人準備喝彩,有人則是臉色變得蒼白。

事情,真的要鬧大了嗎?

……

……

啪!

隨著一聲悶響,那塊石頭重重地落在國教學院門前的石階上,摔成了數塊,然後震起,最後再次落下。

當時,那塊石頭距離陳長生的腳,只有數寸距離,濺起的殘塊,沒有砸中他的腿,只能說他運氣不錯。

唐三十六讚歎想著,不愧是妖族,對力量的掌握果然高人一等,居然能扔的這麼準。

人群裡的軒轅破則有些後怕想著,力氣怎麼用大了點?

無論如何,一塊石頭落了地。

國教學院門前這件事情,瞬間從罵戰變成了野戰。

「居然敢用遠程武器!」

唐三十六大怒罵著,從地上揀起一塊石頭,向著對面的人群砸了過去。

只聽得嗖的一聲破空厲響,接著便是哎喲一聲痛呼。

一名穿著文士服的男子捂著額頭,便向後倒下,指間汩汩溢著鮮血。

緊接著,唐三十六的第二塊石頭又到了,啪的一聲,一名京都男子的牙落了幾顆,滿口是血!

院外的人群此時終於醒過神來,驚慌地喊著醫生,有人憤怒地喊著反擊,又有人衝到禁軍前面,指著滿身是血的那兩名同伴指責著什麼,要求禁軍趕緊去捉拿兇徒,場面一片混亂。

終於有人開始反擊,他們在地上揀起什麼,便向國教學院門口扔去。

場面變成了混戰,站在國教學院院牆下列隊的禁軍們,自然沒辦法再出面阻止什麼。

早在人群揀石頭的時候,唐三十六已經帶著陳長生離開了院門,順著早已搭好的梯子爬到牆頭,示意陳長生從下面給他遞石頭,這片院牆下方種著梅花,鋪著淺淺一層石塊,應有盡有。

國教學院外面的情形則完全不一樣,百花巷向來打掃的極為乾淨,青石地板上哪這麼容易能拾到石塊?想要把青石板撬起來?那還不如回家去菜刀來的快捷。

有人看著國教學院殘破的院門,發現那裡有不少碎石,還有些木塊也可以將就著用,便想過去為同伴弄些彈藥,然而金玉律還好端端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哪裡有人進得去?

以有心對無主,以有備戰無備,這場混戰勝負之勢太過分明。

唐三十六守在牆頭,每擲出一塊石頭,便有一人倒下。

悶哼之聲連綿不絕,數十人接連被石頭擊中!

清晨時分,國教學院被天海家的馬車撞破院門,到現在滿城圍罵國教學院,他已經憋了很長時間,此時終於找到了發洩的渠道,哪裡有半點手軟,石塊帶風呼嘯而去,院牆下一片哀嚎痛呼之聲!

有人站的稍遠一些,以為他擲不中自己,瞪圓眼睛拚命大罵,哪裡想到,下一刻,便有石塊從國教學院牆頭破空而至,狠狠地砸到他的額頭上,直接把他打翻了過去!

……當唐三十六用真元之力附在石塊上打人的時候,他在想些什麼?

「好過癮!」

他站在牆頭,快意喊著,隨意揮臂,每塊石頭呼嘯而去,便有人倒下,真可謂揮灑自如。

青雲榜上的天才少年,用真元來對付這些來鬧事的普通民眾,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他如今已經進入坐照上境,可以說是年輕一代裡的巔峰強者,從他手裡飛出去的石頭,就算刻意不用真元,依然強若勁矢,巷子裡的那些人哪裡承受得住?

國教學院前的污言穢語,早已被痛呼取代,聲聲喝罵,也已經變成哭聲連天。

院牆之前,人群東奔西走,四處躲避,鮮血橫流,煙塵大起。

真可謂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

……

……

「過了!過了!」

那名禁軍青年副將,看著場間民眾慘狀,終於生出些不忍,轉身對著院牆上的唐三十六喊道。

說起來,唐三十六真是做事極不講究,別的地方不站,就站在禁軍隊列上方的牆頭,先前人群在四周終究還是拾到些石塊,但反擊的時候,至少有一半因為投鼠忌器,沒有把握好準頭。

唐三十六手下不停,問道:「哪裡過了?」

那名青年副將無奈說道:「你都把人砸成這樣了,還不為過?」

「你先前說過,嘴是他們的,只是聲音傳到學院裡,所以你沒辦法……現在這些石頭是我的,手也是我的,只不過不巧飛到了學院外面,有什麼區別?再說了,第一塊石頭可是他們扔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唐三十六向人群裡掃了眼,確認軒轅破早已經趁亂溜走,完全放下心來,繼續用石頭砸人。

巷子裡煙塵繼續,哭聲震天,人們互相攙扶著紛紛退走,場面極為淒慘,真如打了敗仗的軍隊一般。

人群已如鳥獸散,唐三十六卻有些未能盡性,瞇著眼睛,拿著一塊石片,瞄準拖在最後方的一人——他記得清楚,先前這人直接罵陳長生是吃軟飯的,只被一塊石頭砸破了頭,如何能夠?

因為那封婚書的緣故,這座京都城,對國教學院和陳長生展現了集體的非善意。

唐三十六把那些非善意和鬱悶,用這些石塊盡數砸了出去。

陳長生沒有做什麼,只是在院牆下面不停地遞石頭,要換作往常,他或者會認為這是胡鬧,是在浪費時間和生命,但今天他很開心,衣裳被梅枝劃破了都不知道。

原來生命有很多種過法,或者說玩法。

也許沒有意義,但真的很有意思。

而且,這樣真的很容易快樂起來。

……

……

《擇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