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的速度確實很快,拳頭確實很直。
按道理來說,他的拳頭肯定會落空,無法擊中以曼妙縱雲身法飄起的霍光。
他的拳頭確實也落空了,落在了空中,發出一聲嗡鳴,彷彿一座古鐘被調響。
毫不承力的空氣,似乎都被這一拳擊破。
然而他的拳沒有就此停下,而是繼續前行。
被擊破的空氣裡,彷彿出現了一條通道,那條通道無法用肉眼看見,給人的感覺卻是真實存在。
昭文殿裡的大人物們,看著光鏡上的畫面,也感覺到了那條通道的存在。
那條通道是陳長生用拳頭擊穿的,卻不是直的,而是一條弧線,前端微微上翹。
這根無形的線,很平滑,很好看,有一種自然天成之美。
筆直的拳頭,如何能夠在空中擊出一條彎曲的通道?
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的拳意,在最後散發的那一刻,改變了方向。
世間有哪種拳法可以做到這一點?
霍光向天空飄掠。
陳長生的拳頭沿著那根無形的曲線,向著天空而去。
……
……
「燎天一劍!」
昭文殿裡響起薛醒川的驚呼聲。
確實沒有拳法可以做到在最後時刻改變拳意的走向。
昭文殿裡的大人物們都是見多識廣之輩,非常肯定絕對沒有。
但有劍法可以做到,在劍招的最後改變劍意的走向。
先前昭文殿裡的大人物們在心中默默數過,世間大概只有三種法門可以做到這一點,其中便有這種劍法。
離山劍法裡的燎天劍!
昭文殿裡接連響起座椅與地面的摩擦聲。
大人物們震驚起身,看著光鏡上那個正在握拳轟天的少年,驚駭莫名。
國教學院的學生,怎麼可能學會離山劍訣裡的不傳秘劍?
……
……
傳聞裡,離山劍法裡的燎天劍,是那位傳奇的離山小師叔自創的秘劍,向不示人,直到數百年前,他雲遊四海回到離山,才在當代掌門的苦苦請求下,把這記劍招記錄進了離山劍法總訣裡。
這記劍招很出名,但卻極少有人學習,因為這劍招學起來太難,對神識的凝練程度要求太高。
這一代的離山劍宗弟子,據說只有秋山君和苟寒食學會了這一招。
現在,這一記劍招出現在陳長生的手中。
他沒有用劍,用的是拳頭。
燎天的一劍,自然變成了轟天的一拳。
在他的拳頭與碧藍的天空之間,是霍光。
於是他的拳頭在轟破碧藍天空之前,首先要落在霍光的身上。
轟的一聲悶響。
那是拳頭與身體接觸發出的聲音。
陳長生的拳頭,轟在了霍光的胸腹之間。
簡潔,準確,有力。
轟的第二聲悶響。
那是身體與空氣撞擊發出的聲音。
霍光的身體,驟然間離地而起,向著天空飛去,片刻後,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影。
……
……
洗塵樓外,考生們聚在石階前,等待著這場對戰的結果。
便在這時,他們聽到了連接兩聲轟鳴。
因為洗塵樓裡的隔音陣法,他們先前一直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更不像唐三十六和梁半湖戰時那樣,能夠在碧藍的天空裡看到劍意的投影,對參加這場對戰的霍光以及陳長生,不免有些看低。
直到這兩記雷聲般的轟鳴陡然響起,彷彿在他們的耳邊炸開。
考生們震驚無比,隨著轟鳴之聲的嗖嗖破空聲,視線上移,看到了那個向天空飛去的人影。
場間一片死寂,很多考生張著嘴,卻沒有人說話。
他們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影飛到極高的地方,然後重新落下。
片刻後,地面傳來輕微的震動。
考生們低頭望向腳下,然後抬頭望向洗塵樓,震撼的無法言語,覺得心都隨之震動起來。
那道震動,應該便是那個人落到地面吧?
大多數考生都沒有看清楚,那個被擊飛到天空裡的人影是誰,但不知道為什麼,但所有人下意識裡都認為,不會是陳長生。
……
……
洗塵樓內。
陳長生右腳在前,左腳在後,像把弓。
他右臂微彎,舉拳向天,像火把。
霍光被擊飛。
他收拳,然後收回右腳,站直身體,向天空望去。
他的視線上移,然後下落,隨著那道人影回到樓內。
一聲悶響,煙塵微作,地面微微顫動。
煙塵漸斂,霍光倒在地上,不停噴著血,不知道骨頭斷了多少根。
從他離開地面那刻開始,二樓的考官們便衝了下來,做好了搶救的準備。
青曜十三司的女教士,不停地揮灑著清光,替他止血,確保生命無虞,然後才會把他轉移到離宮。
躺在覆著黃沙的地面上,看著碧藍的天空,霍光的神情很痛苦,眼神裡滿是不甘與憤怒,最多卻還是惘然。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輸掉這場對戰。
要知道在進入京都之前,他就已經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對手是誰。
如果陳長生連武試都過不了,自然不能參加對戰,如果他連對戰首輪都無法通過,自然也不會遇到他,他所知道的就是,只要陳長生進入了第二輪,那麼自己便會是他的對手,自己將會成為他無法逾越的一座大山,從而歷史在這一刻得到糾正,南北合流再次回復正軌……
然而,現在他躺在地上,受的傷太重,無法動彈,便是連轉頸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他想對陳長生說些什麼,但他無法看陳長生,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那片碧藍的天空。
學宮裡的天空比外面的天空要低很多,剛才他甚至以為自己會摸到那片天空。
就像他進入洗塵樓前以為自己能夠很輕鬆地戰勝陳長生一樣。
可事實上,天空是無法觸及的。
他也沒能戰勝陳長生。
為什麼?
……
……
陳長生能夠想到霍光、以及霍光身後那些大人物們此時的心情是多麼複雜,有多少感想,但他沒有想。因為別人的感想與他無關,他人的砒霜不管是不是他的蜜糖,都和他沒關係,他從來不會把時間消耗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
他沒有看躺在地上的霍光,向著那位主持對戰的離宮教士行禮,然後向洗塵樓外走去。
那位離宮教士來自教樞處,看著少年的背影,讚賞地點了點頭。
從進入洗塵樓到離開,陳長生一句話都沒有說。
對戰開始之前,霍光說不會用言語羞辱他,因為那樣無聊而且無趣,只會簡單的戰勝他。
陳長生用事實告訴對方,說話本身就是無聊且無趣的事情,我是來戰鬥的,不是來聊天的,更何況我們不熟,甚至不認識。
同樣是在對戰開始前,霍光居高臨下地對他說,如果不拔劍,就再也沒有拔劍的機會。
陳長生用事實證明,真正需要拔劍的人,其實是霍光自己。
……
……
昭文殿內,再次回復安靜。
人們用了很長時間,才壓制住心頭的震驚。
莫雨看著光鏡裡空蕩蕩的黃沙地面,唇角微微牽動,似乎想要笑,但終究還是保持住了冷漠的模樣。
薛醒川望向主教大人梅裡砂,對於陳長生展現出來的水準,他有很多困惑。
人們這時候才發現,主教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閉上了眼睛,彷彿再次開始入睡。
只是他臉上的皺紋,變得舒展了很多。
本有些刺眼的老人斑,也變得淡了很多。
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