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對行禮。
即將開始的戰鬥,將是最後一場對戰,也是決定大朝試首榜首名的戰鬥,與之前的對戰相比,氣氛自然有些不一樣。
二樓的窗開著,那些大人物們來到了窗畔,那些負責考試的離宮教士也來到了欄邊,不是要看熱鬧,而是對參加這場對戰的兩名考生表示尊重。
陳長生和苟寒食對二樓的人們再次行禮。
便在這時,樓間傳來吱呀一聲輕響,然後便見著那些離宮教士紛紛行禮避讓,那些大人物們神情微變,向聲音響處迎了過去。
國教舊派的領袖人物——教樞處主教梅裡砂親自到場。
因為年齡與資歷,更因為這半年來與教宗之間的對峙,主教大人在國教內部地位愈隆,陳留王和薛醒川先行請安,徐世績行禮,便是那兩位與他分屬不同派別的聖堂大主教也欠身問禮。
主教大人看著莫雨點了點頭。
莫雨知道這位老人家親自到場的意思,臉色變得越發寒冷,卻沒有說話。
……
……
二樓有些熱鬧,大人物們紛紛見禮,然後重新安排座次,又要泡茶拿果子,一時間,苟寒食和陳長生二人這兩個主角都有些被遺忘的感覺。
一時不會便打,他們兩個人也說起話來。
苟寒食說道:「你給了很多人意外。」
陳長生說道:「我的簽運不錯。」
這是老實話,不是謙虛,更不是以謙虛為掩飾的得瑟。
苟寒食靜靜看著他,說道:「以你的能力,你在京都這大半年時間實在是太過安靜,你不應該這麼沉默,你有資格活的更自在一些。」
陳長生說道:「我沒想到是你勸我。」
苟寒食微笑說道:「都是喜歡讀書的人,確實不怎麼愛出門,只不過這句話是師兄當年勸我的,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轉送給你。」
他的師兄自然是秋山君。
陳長生想了想,沒有接話,而是回答苟寒食最開始的那個建議,說道:「我必須謹小慎微地活著,所以習慣了謹小慎微的活著。」
苟寒食不贊同說道:「嚴謹與謹小慎微是兩個詞。」
陳長生搖頭,對此很堅持,說道:「就是謹小慎微。」
苟寒食沉默片刻,有些不解問道:「為什麼呢?」
「這是人們所不瞭解的事,也是我無法解釋的事。」陳長生說道。
苟寒食說道:「謹小慎微地活著,絕對不包括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陳長生看了眼二樓,說道:「當日你也在場,知道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苟寒食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不是你說的,那是不是你要做的?」
陳長生沉默不語,承認了這一點。
苟寒食說道:「所以我才會覺得這很矛盾。」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這是人們所不瞭解的事,也是我無法解釋的事,但這並不矛盾,因為沒有人喜歡謹小慎微的活著。」
便在這時,二樓傳來離宮教士的問話聲。
還是那句在今天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話。
「你們……準備好了嗎?」
……
……
在戰鬥開始之前,陳長生向苟寒食說了聲抱歉。
「我一定要拿首榜首名,為了這個目的,我願意做任何事情,折袖……收了國教學院的錢,我和他做了一場交易,他答應我盡可能地戰勝你、至少是消耗你,如果遇到我,他則會直接棄權。」
苟寒食有些吃驚,沉默了會兒,說道:「難怪他那麼拚命。」
說完這句話,他咳了起來,眉頭微皺,顯得有些痛苦,然後他看著陳長生問道:「你不是一個在意虛名的人,為什麼對大朝試如此看重?」
陳長生說道:「我說過,很多事情不能解釋。」
苟寒食沒有再說什麼。
陳長生的話卻沒有說完,他看著苟寒食腰畔那把劍,有些猶豫說道:「劍法總訣,能換取些什麼嗎?」
離山劍法總訣,能換取很多東西,尤其對於離山劍宗的弟子們來說,不要說大朝試首榜首名,就算是更重要的東西,他們也願意捨棄。
苟寒食知道離山劍法總訣以前在白帝城,現在在國教學院,怎麼也沒有想到,陳長生居然會有這樣的提議。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搖頭說道:「我是離山弟子,所以不能接受,既然是我離山的劍法,將來我們這些做弟子的一定會憑借自己的力量請回離山,而不能用來做交易。」
聽著他拒絕了落落的提議,陳長生沒有失望,反而放鬆了些。
「那就來吧。」
陳長生右手拿起落雨鞭,真元微運,鞭首微起,於風中輕擺。
這是今年大朝試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戰鬥。
開始的很平靜,也很突然。
苟寒食抽劍出鞘,隨意振臂,劍在空中輕輕顫抖,發出嗡鳴。
他向陳長生走去,腳步平穩而緩慢,卻有一種無法避開的感覺。
苟寒食出劍,劍意寧和而去,洗塵樓裡,沒有響起劍嘯,樓外遠處的碧空下方卻響起一道極清亮的聲音,彷彿有人在那裡引吭而歌。
漁歌互答,聲入耳時曲已至。
劍來的太快,而且太過平和,甚至隱隱帶著一抹劍遇對手的喜悅,面對著這看似尋常的一劍,陳長生竟生出避無可避的感覺,無論耶識步還是速度,都已經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生效。
他將真元數盡灌注到落雨鞭裡,以鞭為劍,橫擋在身前。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落雨鞭劇烈地顫抖起來。
落雨鞭上顯現出一道金色的光澤,生出一道雄渾的力量,強硬的把苟寒食的劍意擋住,然而卻無法阻止他的劍意順著鞭柄侵入陳長生的手腕。
他的手隨之顫抖,接著便是小臂,清晰的痛楚順勢而上,直至肩部,他再也無法握住鞭柄,伴著破空聲起,落雨鞭嗚嗚脫手而去。
便在這時,苟寒食的第二劍隨之而至。隨著這一劍的現世,洗塵樓外的遠處天空下再次響起歌聲,晚霞驟然漫天。
落雨鞭飛走了,陳長生還有汶水劍。他握著劍柄,向外一拉,只聽得珵的一聲鳴嘯,汶水劍離鞘而出,明亮的劍身反耀著樓外的晚霞,同時生出更多的晚霞,把洗塵樓的所有窗戶與門都塗成了紅暖的顏色。
汶水三式裡的晚雲收。
兩抹晚霞在洗塵樓間相遇,黑色的簷片變成了黃金。
一道精純至極的氣息,順著晚霞裡的那道劍意,破開了陳長生的防守,襲向他的胸腹,如果不是最後那一瞬間,汶水劍驟然鳴嘯,憑借劍身本身的強大氣息,替他擋住了絕大部分攻勢,他必然身受重傷。
汶水劍拯救了他,卻也被苟寒食的劍震向了高空,呼嘯盤旋著,遠遠地飛出了洗塵樓,不知落到了何處。
陳長生毫不猶豫向後急掠,想要動用耶識步,同時右手已經握住了短劍的劍柄,左手握住了袖中落下的一個小東西。
果不其然,苟寒食的第三劍再次到來。
連續三劍,中間竟是沒有任何間隔,沒有給陳長生留下任何喘息的機會,歌聲自天邊來,晚霞自空中生,然後有漁舟自晚霞裡出。
漁歌三唱,便是三劍。
這便是苟寒食用的劍法,也是他最強大的劍法。
他第一劍便擊落了陳長生的落雨鞭,第二劍擊飛了汶水劍,第三劍如夕陽的光輝一般耀目而至,陳長生能如何應對?
三劍之間連貫自如,完美至極,他根本連動用耶識步的可能都沒有。
洗塵樓內響起啪的一聲輕響。
苟寒食的劍前,已經沒有陳長生的身影。
陳長生出現在他身後二十餘丈外的牆邊,因為這看似歡娛安寧、實則驚心動魄的漁歌三劍而身體蒼白,甚至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
一道白煙從他緊握成拳的左手指縫裡緩緩溢出。
苟寒食收劍靜立,看著他微異問道:「千里鈕?」
是的,陳長生用來避開漁歌三劍最後一劍的方法,正是千里鈕。也只有千里鈕,才能幫助他避開苟寒食蓄勢已久,志在必得的這三劍。
他和落落等人在林畔思考如何打這一場的時候,苟寒食又怎麼可能不想?
洗塵樓內一片死寂,片刻後,二樓裡響起壓抑不住的驚歎聲。
為了避開一劍,陳長生居然捨得動用無比珍貴、對修道者而言有若性命的千里鈕,這讓所有人都感到了震驚,同時再次確認落落殿下對這位少年老師是何等樣的尊敬愛護,但最讓樓內眾人震驚的,還是苟寒食的那三劍。
那三劍看似普通,沒有風雨相伴,晚霞也自寧靜,然而不愧是苟寒食最強的三道劍,竟給人一種不想抵抗的感覺。
如果陳長生不是有落雨鞭、汶水劍以及千里鈕,他必然已經輸了。
苟寒食真的很強。
人們有些驚訝,就算是上一輪打折袖,苟寒食也沒有一上來便動用這樣的密劍,為何此時對上陳長生,他卻是毫不留手?
陳長生看著落在地面上的落雨鞭,想著不知落到何處的汶水劍,相著在掌心化為虛無的千里鈕,沉默不語,知道自己距離苟寒食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要比折袖和對方的差距大很多很多。
如果苟寒食還有第四劍,他怎麼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