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很厚實,不知深幾許,每朵雪花或者雪屑,都是一縷星輝,蘊藏著很多能量,一片雪原,方圓數百丈,不知有多少萬朵雪花與雪屑,不知藏著多少能量,一朝被神識點燃,瞬間迸射出無數光與熱。當初在地底空間黑龍的身前,陳長生跳過洗髓,直接坐照,險些瞬間被那些光與熱點燃,如果不是龍血澆注,或者他早就已經死了,在此前與莊換羽的戰鬥裡,他再次點燃了一片雪原,雖然浴過龍血的身體較諸以前要強韌無數倍,但依然難以承受,如果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秋雨,或者他也死了。
一片雪原迸發出來的光與熱便是如此恐怖,令他無法承受,更何況是同時點燃十片雪原,他根本承受不住,完全是拚命的做法。
他必須要戰勝苟寒食拿到首榜首名,如此才能進入凌煙閣去發現逆天改命的秘密,正如他說過的那樣,他必須拚命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瞬息之間,他的身體變得無比滾燙,體溫高的難以想像,落在身上雨水迅速被蒸發,淅淅瀝瀝的雨,竟無法讓他的身體有絲毫濕意,相反,他開始不停地出汗,汗出如漿,在湧出身體表面後又迅速被蒸發。
他整個人都被包裹在白色的蒸汽裡,有雨也有汗,味道很是怪異,同時,隔著霧汽看到的他的臉有些變形,也很怪異。
只是片刻功法,他的衣裳便濕了十餘遍,又干了十餘道,衣裳的布料再如何結實,也無法承受這種來回的折騰,當洗塵樓上空落下的雨絲驟然變粗,雨勢變大之後,衣裳頓時被沖裂,變成十餘道布條掛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看著有些滑稽,但在二層樓上的那些人們看來,卻格外觸目驚心。
是的,洗塵樓上空落下的雨變得非常暴烈,彷彿是知道他正處於生死邊緣,雨水拚命地落下,嘩嘩聲響裡,彷彿有人戳開了天湖的底部。而且那些雨水非常冰冷,彷彿是秋末雪前的最後一場雨。
縱然如此,寒冷的暴雨淋在他的身上,也無法阻止他的體溫上升,道道白色的蒸汽裡,他的眉眼間滿是痛苦的神情。
洗塵樓外的蟬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淒厲。
樓內樓外彷彿兩個世界,兩個季節。
陳長生的肌肉無比酸痛,彷彿撕裂一般,皮膚變得極為敏感,每滴雨珠,都讓他有被剝破揎草的痛感,他的人竟似真的燃燒起來一般,雖然看不到有形的火焰,身周的空氣已經有些輕微的變形,畫面很是詭異。
如此恐怖數量的星輝燃燒,如此難以承受的痛苦,卻不能讓他閉上雙眼,他緊緊盯著苟寒食的眼睛,被布帶繫在劍柄上的右手蒼白無比,腳步開始緩慢而堅定地移動,試圖繼續尋找勝利的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痛昏過去,又什麼時候可能直接被燒死,他必須忍著痛楚,趁著真元前所未有的強大的時候,戰勝對手。
苟寒食看著他帶著白霧緩緩而來,眼中的神情無比的凝重,輕振右臂,長劍破空而起,寧柔卻格外堅定地斬向陳長生。
暴雨之中身影驟疾,陳長生用恐怖的速度與耶識步,躲避著那道中正平和卻強大的劍意,手裡的短劍借雨勢而出,向苟寒食落下。
極短暫的時間裡,兩個人便對了十六記劍招。
苟寒食的離山劍法自然精妙強大,陳長生的應對卻也是無比精彩,時而將落山棍化作劍法,又有無數各宗派學院的劍法被他信手拈來,加上他對離山劍法本就極為熟悉,竟是險之又險地擋住了這番攻勢。
戰局緊張,二樓觀戰的人們沉默不語,內心卻已經掀起無數波瀾,尤其是對陳長生再多讚歎,看著這輪對劍,紛紛想著莊換羽輸的著實不冤。
在這場對戰裡,陳長生展現了自己堪稱可怕的戰鬥意志,也展現了無比優秀的學習能力,要知道在最開始的時候,面對莊換羽他在劍道方面也殊無信心,此時與劍法公認極強的苟寒食戰了這段時間,他的劍法竟越來越犀利,真正地把修行書籍上的知識轉換成了戰鬥力。
可惜的是,國教學院有門檻,離宮有門檻,洗塵樓也有門檻,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門檻,攔著了無數人,苟寒食的身前也有一道門檻,陳長生再如何優秀,意志再如何堅強,也不可能邁過去,畢竟他正式開始修行不到一年時間,如果以洗髓成功開始算起,更是不足數月。
一聲清響,洗塵樓內暴雨驟停。
暴雨之所以停止,是因為陳長生的體溫已經回復如初。
很幸運的是,他沒有死去,造成這種幸運的卻是一種不幸運——他體內的真元已經在戰鬥中消耗殆盡。
洗塵樓內一片死寂。
苟寒食靜立原地,右袖微垂,面色微白。
陳長生站在對面,破爛的衣裳如絲如縷,赤裸的身上不停地淌著血。
這場戰鬥終於來到了最後,他失去所有勝利的可能,然而出乎很多人意料,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沒有生出太多沮喪的情緒,更沒有什麼悲憤不甘痛苦的想法,他非常平靜。
因為他已經盡了力。
為了活下去,他已經拼了命。
如果這樣還不能成功,只能說明天道或者說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他沒有接受,嘗試挑戰,然後失敗,如此而已。
十片雪原之後,他又連續點燃了兩次雪原,最後那次把所有的雪原都點燃了,他真的是不要命地在努力,只是沒有成功。
他有資格平靜,甚至可以驕傲。
他低頭看了眼右手,短劍被布條綁在手裡。
這場對戰從始到終,他與苟寒食的劍一直沒有真正相遇過,一方面是苟寒食有所忌憚,另一方面也說明他的實力確實還差很多。
應該可以平靜的,為什麼還是有些不甘心?
陳長生看著手裡的劍,默默地想著。
然後他抬起頭來,舉劍向苟寒食走去。
他知道,這會是最後一次舉劍了。
確實如此。
苟寒食振臂,他倒掠而回,向石壁而去。
在空中飄行,他覺得有些疲憊,有些安樂,因為終於可以不用想了,終於可以不用不甘心了,然後他覺得碧藍的天空有些刺眼。
他閉上了眼睛。
卻沒有天黑。
他看到了那些燃燒殆盡、彷彿焦土的雪原。
看到了原野間殘留的涓涓細水。
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那裡的天空裡,懸著一座湖。
今天他才看清楚,那座湖裡,竟然有座山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