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舊盔,滿身灰塵,坐守書陵數百載。
陳長生遠遠看著那座涼亭,看著亭下那位傳奇神將,沉默不語。
偶爾有山風起,帶來瀑布裡的水星,飄進涼亭裡,落在那身破舊的盔甲上,沒有辦法洗去甲上的灰塵,大概反而會讓那身盔甲銹蝕的更快些,盔甲裡的人沒有動,坐在石上,低著頭、拄著劍,似乎睡著了一般。
數百年來,大陸第一神將汗青一直擔任著天書陵的守陵人,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極大的榮耀,然而無論風雨還是飄雪,日夜枯守陵前,直至把自己也守成了天書陵的一部分,這又是何等樣孤寂的人生?
看著這幕畫面,陳長生很自然地想起金玉律。國教學院的院門破後,金玉律在竹椅上一坐,便是院門,只不過與涼亭下的這位傳奇神將相比,坐姿大不相同,然後他想起數百年前那場大戰,心想金玉律或者與此人還真的認識。
他沒有離開,也沒有上前,隔著十餘道淺淺的水渠,靜靜看著涼亭下,沉默了很長時間,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偶生感慨、心頭飄過複雜的情緒,也不會持續太長時間,更多的還是敬畏與震撼。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對著涼亭恭敬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繼續在天書陵四周的風景裡行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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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宮裡的風景,其實要比天書陵的風景更加美麗,只是那種美麗總有一種與世隔絕的虛假感,或者是因為那些湛藍的天空與潔白的雲層太過完美的關係,看的時間稍長些,便很容易發膩,讓人有種想要遠離的衝動。
落落站在大殿最上方的欄畔,看著遠處那些如絲如綢的雲絮,漂亮的小臉上神情微厭,說道:「我為什麼不能去天書陵?」
陳長生和唐三十六去了天書陵,金玉律離開皇宮後便來到學宮裡看她,聽著這話,苦惱說道:「殿下,您當然可以進天書陵,只要您願意,隨時都可以進天書陵,但不是現在,因為您……大朝試不是沒成績嗎?」
「那折袖為什麼能進?」落落轉過身來問道。
「斡夫折袖只是一隻孤魂野鬼。」金玉律看著她,神情嚴肅說道:「周朝首重軍功,所以從娘娘到摘星學院,所有人都對他不錯,但他畢竟……是只孤魂野鬼,人類不會對他太過警惕,也不會太過重視。」
「希望先生能幫到這個可憐的孩子。」落落微憐說道。她比折袖的年齡要更小些,但她是妖族的公主殿下,在她眼裡,所有妖族的少年少女都是孩子,而且折袖的身世血脈很讓她同情,她是真的希望陳長生能夠幫助折袖。
金玉律歎息說道:「斡夫折袖的問題比殿下您的問題棘手太多,如果不是不好解決,您的母親或者早就已經派人把他帶回白帝城,怎麼會讓他在雪原裡流浪這麼多年,靠著獵殺那些落單的魔族生活。」
落落知道金玉律說的是實情,輕輕歎了口氣,轉而問道:「天書陵不便進,那周園呢?」
只有通幽境才能進入周園,但她相信自己能夠在一個月之內破境,哪怕不去天書陵觀碑。
「就算殿下您真的破境成功,陛下也不會同意您進周園的。」
金玉律說道:「甚至就算陛下默許,京都裡的這兩位聖人也不會讓您去冒險。」
……
……
教樞處前的石階上,教士和官員們不停地忙碌著,或上或下,看上去就像是四處覓食的螞蟻。此時天色微暗,斜陽的光輝照耀在石階上,把他們的影子拉的極長,石階上又像是燃起了火,人們在其間穿行著。
建築最深處那個到處都是梅花的房間裡,主教大人梅裡砂睜開眼睛,有些疲憊問道:「那孩子在做什麼?」
辛教士在一旁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說道:「他……在到處逛,似乎在看風景。」
「看風景?」
梅裡砂大人望向窗外燃燒的晚霞,渾濁的眼神被艷光洗的清澈了些許,神情微異問道:「難道從清晨到現在,他就做了這麼一件事?」
「是的。」辛教士有些緊張,低聲應道:「他已經繞著天書陵逛了整整一圈。」
梅裡砂微微皺眉,房間裡無比安靜,氣氛瞬間變得格外壓抑。
就在辛教士以為會迎來一場怒火的時候,卻聽到了一道笑聲。
老人家的笑聲有些沙啞,但聽得出來,是真正愉悅開心地笑,沒有別的什麼情緒。
「在天書陵裡,不看天書只看風景?」
梅裡砂扶著椅扶手,緩慢地站起身來,然後在辛教士的攙扶下,走到窗邊,望向南方那座彷彿在暮色裡燃燒的青丘,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沉默了很長時間,緩聲說道:「我很好奇,他究竟想做些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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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偏殿裡,莫雨擱下剛剛批完的奏章,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看著殿前將要落下的太陽,想起今天是大朝試考生進天書陵觀碑的第一天,望向身旁的女官問道:「情況如何?」
女官將那些年輕考生們從離開皇宮到進入天書陵的過程匯報了一遍,詳略得宜,重要的事情沒有任何遺漏。
莫雨卻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被遺漏了,微微蹙眉問道:「陳長生做了些什麼?看到第幾座碑了?」
那名女官沒有想到莫雨姑娘居然會關心單獨一名考生,微怔之後,趕緊去找到記錄呈了上去。
莫雨翻開記錄隨便掃了一眼,神情驟變,細眉微挑,霜意上面,說道:「這個傢伙,他究竟想做什麼!在這等緊要關頭,居然還要浪費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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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情報,在正午的時候,便已經被送進了天海家。
國教六巨頭裡,留在京都的三位聖堂大主教,坐在離宮正殿裡,看著天書陵處傳回來的消息,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今天,整座京都城都在關注著陳長生在天書陵裡的動靜,因為他是今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因為他如此年輕便已經通幽,更因為教宗大人已經兩次通過某種方法表達了對這名少年的善意與愛護,人們很想知道他在天書陵觀碑悟道,會不會再次帶來什麼震驚。
陳長生做到了,他再次震驚了京都。
整整一天時間,他什麼都沒有做。觀碑悟道?他一座石碑都沒有看,他甚至都沒有真正走進天書陵裡,他只是圍著天書陵逛了一圈,看了很多風景,發了很多呆,就像是一名真正的遊客,還是最有閒的那種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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