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容和陳長生是刻意這樣說這樣做的。
這不代表他們真的很平靜,像表現出來的這般不在意,而是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冷靜下來。
徐有容的臉上帶著滿足而平靜的微笑,在死之前終於看到了這座傳說中的陵墓,接近了周園真正的秘密,當然值得高興。
陳長生看了數眼黃紙傘,確認沒有任何動靜,那道劍意在他們看到這座陵墓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那道劍意已經完成了指路的工作?劍池就在這座陵墓近旁?陵墓四周是一望無垠的白色草原,對面的十餘里外,隱約可以看到幾座舊廟,那不是祀廟,應該是配廟,沒有湖也沒有潭,劍池會在哪裡?
陳長生沒有思考太長時間,背著徐有容便向陵墓走去,不多時便來到了那條彷彿天道一般的石製長道之前。
踏上石道,有灰塵在鞋底濺起,不知為何,他漸漸加快了速度,到最後竟跑了起來。
徐有容抱著他的脖子,微笑想著,畢竟是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再如何冷靜從容都只是假象,也對,雪山宗承奉的是玄霜巨龍的血脈,而玄霜巨龍是龍族裡出了名的喜歡金銀財寶,而這座陵墓肯定有無數寶藏,他的腳步如何能不匆匆?
陳長生的傷勢漸癒,雖說依然疲憊,但速度很快,沒用多長時間,便背著徐有容奔到了這條數千丈的神道盡頭,來到了這座巨大的陵墓中腹。看著面前那扇高約十餘丈的沉重石門,他深吸一口氣,雙掌向前推去,卻發現出乎意料的輕鬆。
悄然無聲,陵墓的門便被推開,越來越寬的縫隙裡,噴出些細微的塵礫。
陳長生抽出短劍,橫在身前,走進了陵墓裡,很是警惕。
徐有容靠在他的肩頭,同樣亦是神情凝重,手指不停屈伸,默默地計算推演。
這座陵墓,可以說是東土大陸最神秘的地方,裡面埋葬著那位曾經讓整個世界都恐懼的男人。
現在他們自然已經知道,那片神秘的日不落草原只是這座陵墓的陵園。
連陵園都如此遼闊危險,更何況是陵墓主體。
誰也不知道這座陵墓裡有什麼。
剛剛走進石門,不過數步距離,忽然間,遠方的黑暗裡忽然亮起一抹光明,彷彿沒有星星的夜裡,有人在原野裡點燃燒了一堆篝火。
陳長生盯著遠方,時刻準備著戰鬥或者轉身逃走。
下一刻,陵墓深處亮起第二抹光明,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光明依次出現,向著他們而來,變成兩條明亮的光線。
最終,光明來到他們的身前,原來是鑲嵌在甬道牆壁上的夜明珠亮了。
那些夜明珠通體渾圓,晶瑩透明,每一顆都有碗般大小。
這些夜明珠比不上落落給他的那顆完美,但絕對不比甘露台上的那些夜明珠小,而且這條甬道很長,通往陵墓深處,牆壁上的夜明珠至少有數千顆,真的難以想像,當年周獨夫替自己修建陵墓的時候,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多顆幾乎完全一樣的夜明珠。
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照耀下,他背著徐有容向陵墓深處走去。
這條通往陵墓深處的甬道,應該便是皇帝規制陵墓裡的冥道,意為通往幽冥。當然,在國教典籍裡,這條甬道一般都被稱為明道,意為通往星辰海洋裡的無限光明神國。就像陵墓外那條長達數千丈的跨空石道,被稱為神道,是相同的意思。
在漫長的甬道裡行走,只能聽到腳步聲的回音,縱使有夜明珠照亮前程,還是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陳長生忽然感覺到心臟處隱隱傳來一道寒意,分出一道神識自觀而入,發現幽府外的那片寒湖裡,黑龍似乎有醒來的徵兆,不由微微一怔,唇角露出笑容,心想真不愧是傳說中最喜歡珠寶晶石的玄霜巨龍,即便沉睡之中,也感知到了這些夜明珠的存在。
徐有容看著他臉上忽然露出微笑,很是不解,又覺得有些詭異,輕聲問了問。
陳長生不知如何解釋,只好又笑了笑,看著有些傻。
出乎他們二人預料,這條甬道沒有任何機關,也沒有遇到那些守陵的凶獸,就這樣走到了陵墓的最深處,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明道的盡頭又是一扇石門。
陳長生的手掌放上去的時候,很自然地想起了當初青籐宴時自己被莫雨困在桐宮裡,走到黑龍潭底,推開那扇石門時的畫面。當時他抱著必死的念頭推開那扇石門,沒曾想到,在石門後遇到了黑龍,而這次相遇在其後已經數次挽救了他的性命。
推開這扇石門,又會遇見什麼?
伴著極輕微的磨擦聲,石門緩緩被推開。
這扇石門已經數百年沒有開啟過。
門後是一個數百年都沒有人來探訪過的世界。
數十丈高的石柱,撐著穹頂。
空間顯得無比巨大。
陵墓的深處,原來不是墓室,而是一座宮殿。
在宮殿的最深處,有一座黑色石棺。
陳長生背著徐有容走到那座黑色的石棺之前,才發現這座黑色石棺無比巨大,就像一座黑石山。
站在黑色石棺前,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很是渺小。
這座石棺是由黑曜石製成的,表面暗啞無光,透著股幽然的意味,看不到任何縫隙和拼湊的痕跡,竟極有可能是由一整塊黑曜石製成。
陳長生默然想著,難道這真的是一座黑石山?
黑曜石棺的表面沒有任何花紋,也沒有任何表明棺中人身份的文字,唯如此更加顯得肅穆。
此時正靜靜躺在黑曜石棺裡的那個男人,不需要任何花紋來為自己增添光彩,不需要任何記述來替自己歌功頌德。
那個男人少年的時候,曾經被稱為洛水第一強者。
後來,他在洛陽城外大敗太宗皇帝,於是被稱為中原第一強者。
後來,他遠赴南方,連敗長生宗及槐院無數高手,碾平了南溪齋的山門,撕掉了當代聖女的面紗,從那之後,他被稱為人類第一強者。
後來,他於無數魔族強者環峙之中,重傷魔君,飄然遠去,於是,他被稱為大陸第一強者。
這裡的大陸第一強者,甚至沒有時間的限制,不局限在當時那個年代,而是往前看五百年,往後看五百年,他都是最強,沒有之一。
所以他又有一個稱號,千年第一強者。
環顧宇內無敵手,可能是那種寂寞的心情,讓他就此消失,只留下一段無法複製的傳奇。
最後,世人稱他為,星空下第一強者。
他用一整座黑曜石山來做棺木,用一片日不落的草原以為陵園,用一個世界來作自己的封土,哪裡還需要樹立墓碑,在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他是周獨夫。
他只能是周獨夫。
……
……
站在黑曜石巨棺之前,陳長生沉默了會兒,簡單行了一禮,便背著徐有容繼續前行,沒有作更長時間停留。
徐有容有些無法理解他的平靜,問道:「你應該知道這座黑石棺裡的人是誰。」
陳長生像背書一般說道:「星空下第一強者,不敗的傳奇,大周太宗皇帝陛下的結義兄長。」
「如果只是強大,並不足以讓他被世人記住這麼長時間。」
徐有容說道:「人類能夠戰勝魔族,其實有個最重要的原因,一直被史書和人們刻意地忘記,那就是周獨夫擊敗並且重傷了魔君。」
陳長生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了步伐,說道:「我知道這件事情,也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所以,他除了是傳奇,更是一位英雄。」徐有容說道:「我所遇見過的年輕修行者,絕大多數都視他為偶像,狂熱地崇拜他,如果讓他們能夠來到周獨夫的棺木前,肯定會認真跪拜,哪裡會像你這般淡然。」
「如果是別的時辰,我大概也會那樣。」陳長生說道:「但現在我們沒有時間去撫古追昔,而且他畢竟已經死了。」
徐有容問道:「所以?」
陳長生說道:「再如何英雄,再偉大的傳奇,只要死了便不能再醒來,沒辦法告訴我們怎麼活下去。我們現在的處境很糟糕,在這種時候還只想著悼念前輩,那麼我們很快就會成為被悼念的對象,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很快被人忘記。」
說完這些話,他們已經來到陵殿後方的石階,面前有一排門。門前的地面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看不到任何痕跡,就連風的痕跡都沒有,看起來,這座陵墓確實從來沒有打開過,更沒有人進來過,他們是第一批來客。
就像這座陵墓的陵門一樣,這些石室的門也沒有鎖。
走進第一間石室,一陣帶著腐壞味道的濁風撲面而至,他屏著呼吸,瞇著眼睛,借由身後漏過來的光線,望向室內。只見石室內有很多朽壞的木架,至少數百件法器凌亂地散在各處,從形狀上看,那些法器必定不凡,只是因為閒置時間太久的緣故,法器上的氣息已然消散,和破銅爛鐵沒有什麼分別。
忽然間,徐有容輕聲驚呼了起來。
陳長生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只見最角落的那堆爛木頭裡,隱約有個什麼東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