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孫要見的、要推倒的那座山,自然是離山。
整個大陸都知道,蘇離就是離山。
在以往,這座山峰高不可攀,即便是王破、肖張、梁王孫這樣在逍遙榜高高在上的強者,也無法向他發起正面挑戰,但現在,蘇離受了重傷,這座山峰已然搖搖欲墜。
梁王孫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資格和能力把這座山峰摧毀,所以在收到消息後,他毫不猶豫地乘著大輦離開了王府,來到了這間客棧之前。
只不過現在這座山峰之前,還站著一名少年。
他想要推倒這座山,首先便要過少年的這一關。
「你就是陳長生?」
梁王孫看著客棧石階前那名少年,平靜問道。
陳長生沒有回答這句話,因為他這時候很緊張。除了在天書陵門口遠遠看過王破一眼,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逍遙榜中人,這些人才是人類世界真正的中堅力量,野花盛開的年代,便是從梁王孫等名字出現開始。
當然,從西涼鎮到京都後,他已經見過很多真正的大人物,但那些大人物太過高高在上,無論是教宗還是蘇離,哪怕關係已經稱得上親密,他也無法有實感。但黑蓮花輦上的這位年輕王爺不同,因為以陳長生現在的境界與名聲,早已經超越了青雲榜的範疇,進入了點金榜,換句話說,他和逍遙榜已經很近。唯接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壓力,或者說差距。
梁王孫的眉微微挑起,陳長生的沉默讓他有些意外,不知為何,他沒有動怒,而是再次平靜問道:「你就是陳長生?」
陳長生這一次真的醒過神來,才知道對方是在問自己。
對方是來殺蘇離的,敢殺蘇離的人,首先卻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換作別的少年,或者會生出一些驕傲與得意,但他沒有,因為他沒有身為名人的自覺。事實上,無論是青籐宴、大朝試、天書陵觀碑,以及隨後接任國教學院院長,種種事宜,已經讓他成為這個大陸最出名的人物,即便是梁王孫這樣的人物也要先對他說幾句話,哪怕是不鹹不淡的場面話。
客棧前的長街一片安靜,煙塵漸斂,除了散在四處的教士,隱隱約約還能看到很多身影,那些人應該便是王府的死士,隨時準備向客棧發起進攻,但暫時沒有動,因為所有人都在等著陳長生的回答。
西寧鎮的少年道士現在已經有與梁王孫這樣的人物進行平等交流的資格。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陳長生什麼都沒有說,直接轉身走進客棧,關上大門,然後化作一道青煙跑到二樓。
梁王孫正襟危坐於黑蓮花間,眉挑得更高了些,似笑非笑。
推開緊閉的屋門,陳長生來到蘇離的椅前,說道:「我們跑吧。」
蘇離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已經買定離手,想認輸也來不及了。」
陳長生低著頭,沒有說話,胸口微微起伏。
他想帶著蘇離逃跑,自然說明他已經推翻了自己最開始的想法。
他認輸了,因為實力差距在這裡,不得不認。
因為只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自己絕對沒有任何可能戰勝梁王孫。
比頭髮絲更細的一絲可能都沒有。
……
……
客棧外,長街寂靜如前。
梁王孫居高臨下看著潯陽城的主教大人,問道:「國教會管這件事情?」
華介夫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說道:「無關的人的死活,我不會管,但陳院長的安危,我們是必然要管的。」
先前陳長生對這位主教大人說可以當作不知道自己來到潯陽城,然而整座潯陽城都知道他在這裡,國教中人又如何能夠不管他?
「我不明白這位年輕的陳院長為何要管這件事情,但……我不管。」
梁王孫從袖子裡取出一塊雪白的手絹輕輕擦拭衣上沾著的塵埃,說道:「王府的大輦既然動了,這件事情總要個結局。」
華介夫看著他神情凝重說道:「教宗大人在京都等著陳院長的歸去。」
梁王孫的動作微微頓住,沉默片刻後說道:「那你們就把他送回去。如果他不肯走,說不得我也只好把他一道殺了。」
華介夫搖了搖頭,說道:「那樣的話,梁王府會絕後的。」
主教大人這句話說的很平實,沒有半點威脅的意味。因為這是客觀的事實,如果陳長生死在潯陽城,國教會做出什麼反應,誰都能想到。
但唯因平實,所以強硬。
梁王孫再次沉默,把變得微灰的手絹扔到輦下,有些意興索然說道:「絕後?十幾年前那件事情之後,你覺得我梁王府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我今日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了蘇離,難道不怕離山殺我全家?所以這對我沒用。」
華介夫覺得春風驟寒。十幾年前,那場國教學院血案之後最恐怖的殺戮被聖人們強行掩去了真相,所以他並不是很清楚那件大事的所有細節,但他很清楚梁王府付出了多麼慘痛的代價。
他看著輦上的年輕王爺,勸道:「何至於如此絕決。」
黑蓮輦很高大,梁王孫坐在其間,便似坐在樓上,恰好與客棧的二層樓平齊。
他看著客棧二層樓那扇緊閉的窗戶,歎道:「誰讓那四個字喊的這麼絕。」
潯陽城變成一座寂靜的死城,一場殺戮近在眼前,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陳長生推開窗戶,對著明媚的春光喊了四個字。
蘇離在此。
這四個字把陳長生和蘇離逼進了死地。
其實何嘗不是把那些想殺蘇離的人逼進了絕境。
國教沒辦法對蘇離動手了。
大周軍方沒辦法動手了。
想暗中殺死蘇離的人,比如梁王孫,只能這樣來明殺了。
世間有很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說,更不能讓人看見,不然不好交待。
無論是向南人,還是向史書。
比如殺蘇離。
這只能是一場隱藏在歷史陰影裡的血腥事,就像當年落柳原之盟,就像當年百草園之變,就像當年周獨夫消失的真相。
陳長生卻只用了四個字,便把這件事情變成了天下皆知的一場盛事。
「盛宴已經開始,如何能夠提前離席?」
客棧幽暗的房間裡,蘇離坐在椅上,看著身前低著頭的少年微笑說道:「我教了你行軍佈陣,教了你慧劍如意,你學的很好,甚至超過了我對你最高的期望,居然能把萬千變化盡數化到先前那聲喊裡……現在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到底能護我到何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