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波動雖然很微弱,但非常清晰,絕對就是真元的波動!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折袖的那條經脈已經連上了,雖然還不能說完全修復,但至少可以讓真元在裡面慢慢流動,而只要真元開始流動,經脈的自行修復過程將會無數倍地加速,哪裡還需要三年,說不定連三十天都不需要,那條經脈就能回復如初!
「這是怎麼回事?」陳長生吃驚地想著,望向折袖。
眼神對上,他知道折袖自己對經脈的恢復已經有所察覺。與治療無關與靈藥也無關,比預先估計的時間要少無數倍,那麼只能說這是折袖自己做到的,問題是他怎麼做到的?
「痛苦。」折袖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可以激發生命力,越大的痛苦越能激發出越多的生命力,只要你能夠清醒地承受那種痛苦。」
陳長生很震驚,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
……
深夜時分,國教學院裡的燈光漸漸熄滅,別園裡的星光變得更加明亮。陳長生站在窗前,看著銀色的湖面,沉默不語。如果放在平時,他這時候早就已經睡了,但今天沒有,折袖展現出來的狠厲意志讓他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他在窗前盤膝坐下,開始冥想,然後進入了劍鞘。與以往不同,這一次他沒有分出一縷神識進入劍鞘,而是把所有的神識都送進了劍鞘裡,他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事情,他將承受很大的痛苦,而且如果神識被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震碎,他非常有可能會受重傷。
可是他已經不想再等了,他必須進入周園去看一看。
劍鞘名為藏鋒,裡面的無數的鋒銳劍意,構在一起變成了一片凶險的海洋。以往他的一縷神識過這片劍海的時候,便會引發狂風暴雨與驚濤駭浪,更不要說他今天是把所有的神識都送了進來,劍意海洋有所感應,頓時狂暴地怒吼起來。
很痛苦,真的很痛苦,他的神識不停地撞破如山般的巨浪,或沉進冰冷的海底,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終於再次成功地抵達了劍海彼岸,看到了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
這看似很簡單,實際上凶險到了極點。如果不是他的神識今夜剛剛被那滴茶水洗過,較諸以往更加靈動、具有生命力,或者早就在半途便會被這片汪洋直接吞噬。
縱是如此,途中他有幾次都因為痛楚而險些放棄,只是在準備放棄前,他想起了折袖,想起了當初在周陵頂端舉著萬劍之傘撐著墜落天空時的畫面,硬是咬著牙撐了過來。
今夜抵達劍海彼岸的是他所有的神識。
於是便可以理解為,他來到了劍海的彼岸,站在了那座黑色石碑之前。
當他的目光落到黑色石碑的虛影上,神識也隨之落下。
上一次的時候,他的神識已經能夠深處黑色石碑虛影裡,只是無法穿過,所以只是隱約看到了後方的一些畫面。這時候也是如此,他看到了有些昏暗的暮峪山崖,看到了已經變成廢墟的畔山林語,看到了那些彷彿瘡痕一般的乾涸的小湖,也看到了那片草原。
草原上看似毫無生氣,青色的葦叢與白色的霜草像是很大的色斑,被地裂形成的溝壑切割開來。
就在他以為妖獸都已經逃離草原,不知去了何處的時候,忽然發現西北方的一大片黑點,心念微動,便來到了那處的天空裡。
草原上,至少數萬隻妖獸正在向著遠處那座陵墓緩慢地前進。
它們低著頭,喘著粗氣,嘴角流涎,身上的傷口泛著腐爛的氣息,看著就像隨時都會死去。
忽然間,黑色的獸潮停了下來,一個如小山般的身影緩慢地站起身來,正是那巨大的倒山獠,向天空望去。
數萬隻妖獸隨著它的視線望向天空,都感覺到那裡彷彿有什麼在注視著自己,然而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妖獸們的眼睛裡流露出絕望的情緒,發出痛苦地低聲嗚咽,如果神明真的在天空上俯視著自己,為何不來拯救我們,為什麼會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們走進絕境?
妖獸沒有因為絕望而發瘋,因為發瘋的那些妖獸在過去的這些日子裡都已經自相殘殺而死,現在剩下的妖獸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已經放棄了生存的希望,只想回到世代生存的地方,然後與陵墓裡的主人一道陷入長眠。
……
……
陳長生把視線收了回來,望向黑色石碑的表面。
黑色石碑的虛影和黑色石碑沒有任何差異,只不過沒有實體,是真實的完全投影。
他看著碑面上那些繁複難解的線條,思考著如何通過的問題。
這些線條如果落在普通人的眼中,那就是天書,怎麼看都看不懂,更不可能從中分析出什麼規律,因為這座黑色石碑本來就是天書碑。
陳長生看過很多座天書碑,對碑面的那些線條非常熟悉,他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看。
視線落在線條之間,隨之而動,他彷彿回到了天書裡的碑廬前,在樹下坐了無數個日夜。
那些線條是星辰運動的軌跡,是一切命運變化的源頭或者說表徵,他彷彿回到了天涼郡北的荒野中,正在溪畔抬著頭仰望星空。
那是蘇離傳他慧劍後的第一天。
他很清楚自己的計算推演能力並不足以掌握慧劍,所以他用的是別的方法。
他用的是解天書碑的方法在施展慧劍,即便是蘇離,大概也想不到他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
那麼現在,他要把這一切反過來,他要用慧劍解開天書碑,不是當初在天書陵裡觀碑悟道時的理解,而是要破解。
他要在黑色石碑表面的這些線條裡找到通道,要通過星辰的軌跡找到神國,要在虛無縹緲的命運裡看到真實,然後以劍破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又過了多長時間,他睜開了眼睛,一劍刺向黑色石碑的表面。
他的神識此時在劍鞘裡,他的身體在劍鞘外。
他的劍在劍鞘裡,卻不在劍鞘中。
但當他出劍的時候,無垢劍應念而至,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無垢劍破空而去,落在了黑色石碑上,明明刺的是數道線條的交匯處,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劍鋒及碑時,卻落在了一片空白處。
啪的一聲輕響,彷彿是池塘上的一個氣泡被頑皮的小青蛙踩破。
轟的一聲,他身後的劍意海洋掀起一場滔天巨浪。
他眼前的黑色石碑表面急劇地淡化,然後變成一片純淨的白色。
那就是光明。
也是天空。
他收回望向天空的視線,低頭望向四周的草原,看到了遠處那三道山脈,看到了荒野間的淒草。
有寒風呼嘯而至,拂起衣袂。
這裡就是周園。
他站在周園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也是距離地面最遠的地方。
他正站在周陵的頂上。
……
……
國教學院裡的清晨,早已不像以前那般清靜,別園這邊稍微好些,折袖躺在床上養病,唐三十六雖說比以前勤奮了很多,也不可能五時便會起床。軒轅破從湖那邊的灶房裡繞了過來,來到小樓前,對著樓上某個窗戶喊道:「陳長生,下來吃飯。」
先前在湖那邊他看得很清楚,陳長生就在窗前,於是他知道原來已經五時,國教學院從來不需要計時的用具,陳長生就是。
那個窗戶裡沒有人回話。
軒轅破揮舞著手裡那只肥大的藍龍蝦,喊道:「這個加油辣子,配白面饅頭很好吃的,我專門給你留了一隻,你趕緊下來,不然讓唐三十六聽著了,又得來和咱們搶。」
還是沒有人回答。
軒轅破有些訥悶,彭彭彭彭跑上樓去,推開陳長生的房門,說道:「刷牙也用不了這麼長時間啊。」
沒有人回答,因為房間裡沒有人,窗戶是開著的,晨風拂了進來,掀起床單的一角。
……
……
陳長生看著右手裡的無垢劍,確認劍是真的。
然後他確認自己是真的。
那麼這意味著,他是真的進入了周園,或者換句話說,他重新找到了周園。
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現在看來,便應該是通往周通的道路,而那座黑色石碑的本體,則應該便是周園的鑰匙。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離開周園的時候,天空正在崩裂墜落。
在人類發現的小世界中,周園最穩定也是最大,但畢竟是空間碎片,自然沒有本源的世界那麼堅固。所以無論他還是漢秋城外的朱洛及梅裡砂,都以為周園肯定毀滅了。誰能想到,周園還依然存在著,竟然重新建立了規則,艱難卻真的重新穩定了下來。
……只是,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距離他離開周園其實沒有多長時間,肯定沒有半年,但周園已經變得非常不同。
這個世界變得荒蕪了很多,破敗了很多,可能是那次天翻地覆的災難,地面上到處都是裂縫,草海裡的水變得很是渾濁,遠處的山崖間到處都是崩坍後的跡象,山泉乾涸,很多小湖也已經乾涸,大地看著瘡痍一片,青色的樹林滿是灰塵,看著很是淒涼。
草海裡再也聽不到那些昆蟲的鳴叫,草根都已經快要壞死,自然也看不到魚群,視線及處,只有幾隻魚翻著肚皮,有氣無力地吐著泡泡。
就連天空裡的那輪太陽,或者說光暈,現在都變得有些昏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