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斬不斷

洛水遠處的大船上響起連連驚呼。

人們眼睜睜地看著陳長生伸出左手,用一種他們怎樣都想不明白的方式輕而易舉地破了大光明劍,然後看著徐有容竟似乎提前猜到了他的手段,借他破劍的方法反而破了他的劍勢,再看著陳長生明明已經控制住了齋劍,齋劍卻依然刺進了他的身體,最後人們終於看到了徐有容向著陳長生伸出了那根看似輕描淡寫、實則雷霆萬鈞的手指。

「靈犀指!」司原道人動容道。

陳長生要輸了嗎?他可會死在這一指下?茅秋雨神情劇變,雙袖蕩起無數波浪,便準備向橋上掠去。唐三十六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莫雨和陳留王等人亦是如此。分出勝負,居然還要分出生死嗎?

一切發生的太快。

沒人能想到陳長生和徐有容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由極動而極靜再轉為極動,這說明他們都已經進入了自己的節奏,而且可怕的是他們的節奏很相似,這意味著很難有人打破他們的節奏,哪怕是境界實力要遠比他們更強的那些大人物也不能。

一片安靜。

奈何橋上的光明漸漸飄逝,彷彿光陰。

落雪依然稀疏,遮不住身影,也沒能填滿橋中間的那條線。

線的那邊還是雪,這邊還是雨,徐有容已經過了那條線,站在陳長生的身前。

她右手的食指抵著他的眉心,但並沒有完全抵住。

她的指腹與他的眉心之間,還有一把短劍的距離。

因為那把短劍就在其間。

不知道什麼時候,陳長生舉起了無垢劍,擋住了徐有容的手指。

身無綵鳳,心有靈犀,更何況身是綵鳳?

徐有容的靈犀指快若閃電,卻沒有他的劍快。這只能說明,他早就已經提前算到了她最後會用靈犀一指。

齋劍在他的左肩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傷口,傷口的邊緣還雜著些星屑似的事物,但劍柄已經被他握在了手中。

徐有容緩緩收回手指。

一滴金紅色的血珠,從她的指腹間緩緩溢出,然後滴落在橋面上,雨雪驟然蒸發,生起淡淡的霧氣。

無垢劍擋住了靈犀指,卻沒能完全消彌這一根纖細手指上的威力,陳長生的眉心也流了一滴血,彷彿多出了一顆紅痣。

石橋上一片靜寂。

遠處洛水船上的人們發現戰局並不如想像的那般慘烈,也暫時平靜下來。

隔著淡淡的霧氣,陳長生和徐有容對視著,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都受了傷,看起來是陳長生的傷更重一些,但現在兩把劍都在他的手裡。那麼究竟是誰勝了?

很明顯,陳長生和徐有容對最後的勝負已經不再關心,看著對方,心裡生出無數的疑問。

「為什麼我隔空奪回齋劍的控制權,讓它在最後那一刻向右偏離七寸,最終齋劍卻還是刺中了我的左肩,難道說,你的大光明劍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刺傷我的要害,最後也只想刺進我的左肩?」

「為什麼你最後那記無垢劍堪稱慧渺無雙,有很大的機會能夠與自己的靈犀指一起落下,至不濟也能搏個同生共死,卻偏偏在那一刻發生了些許凝滯,最後卻又玄妙難言地出現在你的眉前,擋住了我的手指?」

七天時間,十七張星圖,三百張紙,無數次推演計算,二人修道生涯裡的所有經驗與智慧,都放在了這場戰鬥裡,他們已經把所有的細節都算到了極致處,然而最終卻發現,等待自己的還是意外。

那是因為他們能算劍路、能算天時地理、卻無法算透人心,算不到對方在想什麼。

陳長生算了七天七夜,卻沒有算到……徐有容居然能夠提前算到他最後會以劍意撼齋劍,從而破她的大光明劍,繼而借勢而前,最最關鍵之處在於,他沒有算到徐有容從開始到最後都留著手,對他沒有一絲殺意,甚至連傷他的心思都不強,所以他把撼動齋劍的距離算錯了——齋劍刺傷了他的左肩,實際上是被他自己所傷。

這場奈何橋之戰,陳長生只想求個平局,卻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輸。同樣,徐有容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想,因為她知道他是誰,但他不知道她是她,那麼他沒有任何道理回護她。

她以為他想贏,那麼最後必然會操控齋劍,來破她的大光明劍——在周陵前,她看過類似的畫面,知道他有這個能力——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當他試圖搶奪齋劍的時候,她會借勢掌控所有的局面,最後當場洛河兩岸無數人面前宣佈,此戰是和局。然而,她卻沒想到陳長生沒有搶奪齋劍反攻的意思,只是在防守。包括最後無垢劍的走勢,也是如此。

總之,他們想起了一處去,卻沒有想到一處。

無數次的推演與計算彼此相遇之後,便變成了想不到。

徐有容沒有想到的更多,因為她確認他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位初見姑娘,所以她錯的更多。

錯就錯在,她還是沒有完全認識清楚這個叫陳長生的少年。

他似乎比她在周園裡認識的那個人,比她想像中的那個人似乎還要更加好。

這很好。

她輸的很甘心。

「我輸了。」

如果一定要分出生死,這場對戰當然還可以繼續,她的傷比陳長生要輕,還有很多手段沒有施出,但這不是生死戰,這是論劍,現在兩把劍都在陳長生的手裡,所以她認為自己輸了。

沒有任何相讓,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陳長生沒有辦法平靜,因為他還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而當他聽到徐有容的聲音後,更加無法平靜。

這個聲音很悅耳,是清澗裡的水,是秋楓上的露。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一般。

他望向徐有容,目光卻依然被那層白紗隔絕在外。

但他依然盯著白紗在看著,看的越來越認真,越來越緊張。

縱使風雪再起,殘留的劍意嗤嗤微響,都斬不斷他的視線。

他的身體忽然變得有些僵硬,聲音也有些發緊:「你……你……再說一遍?」

……

……

《擇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