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一枝烏木簪

她向前走了一步,便來到了甘露台的最邊緣。

夜明珠和人間在她的腳下,星空與命運在她的頭頂。

她緩緩張開雙手,廣袖垂落,迎風而舞。

她如臨深淵,謹慎小意。

她如臨滄海,氣象壯闊。

一道高妙至極、強大至極的氣息,出現在甘露台上。

她廣袖微振,夜風驟然轉了方向,逆而前行,向著燎天劍而去。

縷縷青絲依著她的臉頰,向前飄去,微顯凌亂,更添美麗。

髮鬢微顫,插在其間的那枝烏木簪落了下來,卻沒有落下,而是飛向了夜空。

世人皆知,聖後娘娘有枝烏木簪,無論何時,都插在她的鬢間。

不是因為那枝簪很美,鳳首雕的栩栩如生,而是因為那不是一枝普通的簪子。

那就是百器榜第三,木劍小鳳!

……

……

一聲清麗至極、無比莊肅的鳳鳴,響徹整座京都。

烏木簪由甘露台直上夜空,隨星光而化,變成一隻雍容美麗卻無比狂暴的黑鳳凰!

這只黑鳳凰是如此的巨大,竟似要將所有星辰遮住,只見它探出一爪,直接向著燃燒的燎天劍抓了過去!

一道恐怖的聲音,在天地之間迴盪不休。

黑鳳凰的右爪直接握住了燎天劍化作的火龍!

燎天劍四周如龍鱗般的星光,驟然暗淡,然後伴著無數細碎的辟啪聲,紛紛碎裂!

但燎天劍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直接從那些星光鱗片裡穿了出來!

蘇離的劍……真正出鞘!

一道鋒銳至極的劍意,遍佈整個夜空,那些碎散的星光竟被切割的更加細碎,如雪花一般飄落!

數道黑羽飄濺而起!

一聲鳳鳴再次響起,只不過這一次更加霸道無雙!

黑鳳凰張開十數里長的雙翼!

燎天劍刺進它的黑羽裡,它的尖喙也狠狠地擊中燎天劍的劍首!

一道流光亮起,無數道流光亮起,流光溢彩,壯麗難言!

夜空被照亮,世界再次進入白晝,從皇宮到天道院,從朝堂到離宮,無數建築的保護陣法受到高空裡的氣息對撞激發,自行展開,無數道清光凝成的光圈,幾乎同時出現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裡。

這幅畫面真的太美麗了,美麗到炫目,令人無法直視,事實上也確實沒有幾個人能夠看到。

離宮四周的那些石柱裡釋放出古老的氣息,最深處的宮殿裡,教宗靜靜看著被天井切開的夜空,看著那把燃燒的巨劍與那只已經很久不見的黑鳳凰,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悠悠歎息。

天書陵裡的樹林裡釋放出更加古老的氣息,神道下端亭中的蒼老神將緩緩抬起頭來,盔甲裡的歷史的塵埃緩緩飄離,即便是心寂道孤的他,都被今夜的這場戰鬥震撼了心靈。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夜空裡的流光終於漸漸斂去。

高空裡如雷般的氣息對沖聲也漸漸消失,天地四周的雪雲緩緩匯至,重新遮住那些破碎的星光。

京都再次回到黑夜,世界重新變得安靜。

人們站在自家的窗邊,站在廢墟裡,站在洛水畔,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再次向夜空裡望去。

夜空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燃燒的巨劍,沒有黑色的鳳凰,一切異象都已經消失,彷彿先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那些壯觀瑰麗的畫面,似乎是想像出來的。

雪重新落下,在寒風裡緩緩飄舞。

陳長生伸出手掌,接過一片雪,發現雪的顏色竟不是白,而是灰色的。

京都裡的人們都發現了,這時候夜空裡落下的雪,竟然都是灰色的。

因為先前在夜空裡降臨京都的劍,本來就是一張信紙燒成的灰。

聖後看著右手裡的烏鳳小簪,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甘露台上的風將簪上粘著的一片灰雪拂走,露出木簪的本體。

木簪上殷紅的鳳首依然高貴美麗如前,但如果仔細望去,便能看見上面多了一道淺淺的劍痕。

烏鳳小簪上本來就有一道淺淺的刀痕,現在多了一道劍痕,也並不如何明顯。

只有她知道,這意味著蘇離已經無限接近當初在她木簪上留下刀痕的那個人。

今夜的這場戰鬥,是平手。

蘇離留下的一道劍意,居然能夠抵住她的烏鳳小簪,這讓她有些意外。

片刻後,她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不想走,卻不得不走,為情所困皆庸人,就算劍道再強,又能如何?」

她忽然有所感應,望向城南某處,眉尖微挑,寒聲道:「居然還敢留著,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

……

不想走的人有很多,比如那位老道姑。

她去國教學院裡去立威殺人,結果卻被蘇離的那道劍意直接擊退,狼狽不堪的借夜色遁走。

作為八方風雨,她如何能夠甘心?

所以她並沒有真正離開,藉著城南某座貴人家的陣法隱匿氣息。

然後,她看到了夜空裡的那場戰鬥——站在幽靜的園裡,看著漸漸斂去的流光,想著先前那把燃燒的巨劍和那只黑鳳凰,老道姑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天海的實力境界原來高到了這種程度,難道聖人們都隱藏著自己的真實水準,要比自己這些人高出一個層次?只是蘇離何時把境界提升到了這種程度?

看完了這場戰鬥,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距離天海和蘇離有一段很遠的距離,甚至極有可能此生都無法追上對方,這個事實讓她生出很多挫敗的情緒,然後變得越來越憤怒,憤怒到想要殺人。

她剛才沒有離開京都,就是想著要殺人,蘇離的那道劍意已經被烏鳳小簪碎掉,相信沒有人能夠想到,以她的身份地位和境界,居然會如此陰險的再次去往國教學院殺人,誰還能再阻止她?

一道怨毒的殺意在她的眼裡顯現,無窮數量的寒冷碧海如墨一般地翻騰。

她拿著已經快要全禿的拂塵,滿臉殺意向國教學院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她剛剛抬步的時候,一道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我一直認為命運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在你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明證,像你這等猥瑣下作的老婦,為何卻能得到星空的垂青,進入神聖領域?」

那個聲音很冷漠,很威嚴。

同時,一道冷漠威嚴的目光,從很遠的高處落下,落在老道姑的身上。

……

……

《擇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