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星空與姑娘(下)

陳長生點點頭,說道:「有,只是很久沒有見面了。」

羅布很感興趣,問道:「她喜歡你嗎?」

陳長生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聲。

羅布微微挑眉,說道:「有情人,為何不相見?」

很明顯,他不贊同陳長生的做法。

對他來說,最難便是有情人,既然有情,當然要長相廝守,不能片刻分離。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不便相見,而且……她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羅布沒有再說什麼,拎起指間的酒壺灌了一大口,喃喃說道:「互相喜歡……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陳長生沒有聽清楚,問道:「什麼?」

「沒什麼,酒話。」

羅布望著山澗盡頭的荒野,彷彿看到了那座終年雲霧不散的山峰,眉間現出一抹淡淡的憂愁。

從醒來的第一眼開始,陳長生眼中的羅布是瀟灑卻淡然的,是落拓卻不羈的,卻從未見過他般模樣。

那抹憂愁很淡,滿臉的鬍鬚卻都掩之不住,年輕的眉眼間為何有那麼多的滄桑?

他真的很想知道羅布的故事,想知道他經歷過些什麼。

「我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羅布很快便從那種情緒裡擺脫出來,把酒壺遞給陳長生,淡然說道:「因為我這一生太過順利,除了小時候遇到過一次麻煩,再沒有任何求之不得的事情。」

陳長生心想,那你為何如此憂愁。

「但世間有很多事情與你自身的努力沒有任何關係,比如男女之間的情事,比如生死之間的大事。無論你如何奮鬥成長,都不能確定戰勝對方,因為這兩種關係,需要的是回應。」

羅布指著滿天繁星說道:「你對星空說不想歸去,星空不回應你,你便會老去,然後死去,你對姑娘說,我喜歡你,然而就算你是最好最好的,可她偏偏就不喜歡,那麼你又能怎麼辦呢?」

星空和姑娘只會靜靜地看著你,可能會憐憫會同情,又何時改過主意?

會隨意更改顏色、形狀與規則的星空,那只能是雪老城裡的油畫。

會因為苦苦哀求或者努力而喜歡上你的姑娘,可能也是好姑娘,遺憾的是,卻不是他喜歡的姑娘。

你又能怎麼辦呢?

平淡的一句話,卻讓陳長生覺得很傷感。

或者是因為當年他也曾經無數次向星空祈求過生死的寬恕。

他有些笨拙地拍了拍羅布的肩膀,想要安慰一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滿天繁星在上。

姑娘在遙遠的南方。

感謝他此時什麼都沒有說。

……

……

這場夜談進行的很愉快,羅布回到自己書房的時候,也依然保持著這般良好的心情。

過往這些年,他在山門裡一直扮演著師長的角色,哪怕是面對著平輩的弟子,而且以他的見識學問,能夠讓他如此暢快談話的對象真的不多,除了二師弟和師妹。

他本來準備查出那個傢伙的身份,看在這夜酒話的份上罷了,不管是哪方勢力的人,隨他去吧。

略微有些遺憾的是,那個傢伙的酒量太糟糕了些,遠遠不如師妹。

是啊,誰能比得上師妹呢?

他看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書架,出神了很長時間,臉上出現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搖了搖頭,把思緒盡數驅散,開始繼續收拾書房,為離開做準備。

他沒有騙那個傢伙,他是真的準備離開,然後歸山。

這時,他看到了書桌上的暗記與離開時有了些變化,知道有人來過。

他從書桌暗匣裡取出一封信。

這是家裡送來的信。

信裡講述了最近發生的一些大事,非常翔實細緻,甚至要比最高密級的軍部文書還要更完整。

他的視線在信紙上緩緩移動,如劍般的雙眉漸漸挑起,彷彿要把臉上的鬍鬚盡數斬開一般。

他的目光也變得越來越寒冷。

原來那夜除了寧十衛和朱夜、天海沾衣,還有唐家的人。

這些人竟然都死了,竟是因為要去搶奪那些神秘的硃砂丹。

對大周朝廷大人物的作派,他早已經習慣,但依然覺得這做法很是無恥,唇角露出嘲諷的笑容。

自取其死,何辜之有?

他繼續看信。

然後,他看到了魔君的名字。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

最後,他看到了陳長生的名字。

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拿著信紙的手都僵硬了。

他抬頭望向窗外,不知是澗邊還是那間永遠燉著肉的小屋。

他想起那天山崖上的痕跡,想起昏迷不醒的那個傢伙,想起先前在澗邊的那場談話以及談話裡的某些細節……

他面色數變。

最開始的時候,有些微紅,卻不像是憤怒,緊接著,變得有些微白,卻不像是受驚。

就像一個飲多了酒的醉漢。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換成了微澀的苦笑,儘是滿滿的自嘲。

……

……

在星空下喝酒,喝酒的時候說說姑娘,這本來就是年輕男子最喜歡做的事情。

以前在國教學院的時候,唐三十六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陳長生不願意陪,今夜過後,才發現確實很愉快。

他想著過些天去汶水見唐三十六,是不是應該拎幾瓶好酒,也算是酬答唐老太爺的贈傘之情?

當然,酒中談話與喝酒本身一樣,主要看對象是誰。

陳長生覺得今夜的談話很愉快,甚至有些隱隱痛快,那是因為談話的對象是羅布。

這讓他想起當初在天書陵草屋裡與苟寒食、關飛白等人稟燭夜談的場景。

當然,與今夜最像的還是在那座雪廟裡與徐有容的對話。

那座雪廟在白草道旁。

白草道在日不落草原裡。

日不落草原是周園的一部分。

忽然間,陳長生驚醒過來,再沒有任何酒意。

前些天他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便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這時候他終於想了起來。

周園裡還有人。

他接過南客端過來的濃茶喝了口,請她盯著門處的動靜,然後取下了手腕上的那串石珠。

五顆石珠裡有一顆的顏色是黑色的。

他的神識落在了那顆黑色的石珠上。

下一刻,他便感到了微寒的風吹拂在臉上。

還是在周陵的最高處。

他放眼望去,草原早已恢復如初,青綠一片很是喜人。

忽然間,如雷般的吼聲在周陵四周響起,如潮水般的獸群向著這邊湧了過來。

那一年,他和那個姑娘看見的畫面也是這樣。

……

……

《擇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