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講究氣勢,女人講究風韻,這兩樣東西對張家寨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新鮮東西,陳二狗進了城,每受一次市井小民的白眼,每感受一次富家子弟的跋扈氣焰,就越稀罕這兩樣東西,就像魏端公哪怕是坐老到掉渣的吉利轎車,一下車依然會比顧炬那幫紈褲有上位者風範,而陳圓殊哪怕換上一身休閒服飾,不穿戴一件名牌,依舊要比sd酒吧的准老闆娘雁子令人敬畏三分,所以陳二狗逗著狗,卻一直在觀摩魏端公和陳圓殊的談吐言行,一個眼神在臉上逗留幾秒鐘,一個微笑嘴角上揚多少弧度,怎樣才能翹著二郎腿卻不讓人覺得輕佻,受益匪淺,大量細節,陳二狗一點一滴記錄在腦海,他倒沒想能現學現用,怕鬧東施效顰的笑話,可不想被視作沐猴而冠的小丑,陳二狗半蹲在地上撫摸著陝西細犬的腦袋,喃喃道:「等咱錢包鼓了,有些文化了,也得有點高人風範。」
魏端公陪著陳圓殊去了書房,陳二狗瞥了眼那輛跑車皇后瑪莎拉蒂,又瞧了瞧土鱉的吉利老轎車,心想這個魏爺跟尋常有錢人著實不太一樣。其實陳二狗進了這棟別墅後就一直揣測魏端公在南京大致是個什麼位面的人物,小梅在sd的時候總是自嘲他不過是北京不入流的圈子邊緣公子哥,曹蒹葭告訴陳二狗一個社會人物名片上名頭越多就越是紙老虎,名片上稱呼越少越簡單越不花哨反而值得重視,所以陳二狗一直認為小梅肯定是個入流的二世祖三世祖,而名片上只印有「羊鼎先生下走狗魏阿瞞」的魏端公,在南京八成是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角色。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陳圓殊從別墅出來,看到陳二狗還點了一點頭,然後無比優雅地坐進連陳二狗都能看出價格咂舌的跑車,雖然這輛車長得很古典漂亮,極具個性。但陳圓殊開車卻極慢,讓人覺得浪費那輛跑車,如果不是她極有味道,對車來說就真是暴殄天物了,起碼陳二狗眼睛看到的事實是如此,魏端公點了一根煙站到陳二狗身邊。每一口抽煙都很猛,一張臉籠罩在煙霧中,道:「是不是覺得她開車謹慎過了頭?那是因為你沒看到她在高路上跟人飆車的情形,一些專門靠賭車吃飯的蘇滬油子如今在路上碰到她,都會一個個主動躲開,傳聞十來年前一個京城裡下放到蘇南鍍金撈資本的紅色子弟揚言要一個月內拿下她,陳圓殊也爽快,開著一輛剛私貨扣下來的克萊斯勒就去找到那個父輩都還在一線上地大少,就說了一句。從南京到上海,你先到,晚上在金茂大廈你訂個房間。我讓你玩,我先到,你明天就給我滾出南京。」
「結果呢?」陳二狗好奇道。「結果就是那個姥爺是前國副級、父親至今還是是中央委員的北京大少第二天就灰溜溜回北方了,那次陳圓殊給我們南京長了不少臉,不過陳家為此也付出了一點不大不小的代價,總的來說她是個東南沿海三教九流都吃得開的女人,這種女人聰明的地方就在於哪怕見到了乞丐,也不會跟一般沒腦子地娘們那樣使勁得瑟,狡兔三窟。大抵就是講這種人,放到檯面上的東西,永遠不會留下半點詬病,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接觸到的,都是光鮮的,明艷的,就像對你,雖然是第一次,但她就敢把悍馬當做見面禮。你放心,即使鬥狗輸了,她也會心甘情願把車送給你,她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是看我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在做人情,做投資,說到賺錢,她可是兩家大型國際風投公司掌有實權的高管。她看人看事。都是很準地,哪天她要是把車送給你。你就老老實實心安理得收下,收下了,潛台詞你就是她陳圓殊圈子外圍的一號角色了,指不定會讓你做些事情,你能做到什麼程度,就看你的造化了。」
魏端公一根煙抽盡,迅點燃第二根,擺了擺手算是拒絕了陳二狗地感激,道:「你還在上升階段,覺得機遇這東西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可錯過一個,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能賺錢的事情都要去沾一下,漂亮的女人也都去碰一下,其實機遇這東西,就是機會和風險的共合體,我能活到今天,也是運氣,這其中的辛酸苦辣,我不想說,說了你也未必能體會。都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讓你給陳圓殊養狗不是沒來由的,我魏端公是個什麼樣的人,等你爬再高點混再好點,以後自然而然明白,我呢,差不多是日薄西山了,老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該享的福該玩地女人都夠了,該遭的罪說不定哪一天就來了,誰都說不好,所以今天就跟你談點肺腑之言,你是外人,一直沒讓你上我的船,所以說起話來我沒有忌諱,很多東西哪怕是對著我救過命的郭割虜,也不能說的。」
「魏爺您說,我一個字一個字聽。」陳二狗輕聲道。
「不管是小人物還是富貴子孫,要成功,都得眼睛看遠一點,度量放大一點,腦子多想一點,然後懷六分惡毒,三分炎涼,還得給自己給子孫剩一分善心。要想眼睛看得遠,就得多看書,多看上位者的為人處事,多鑽圈子,肚量胸襟這東西,我這種打拼了幾十年的老骨頭就知道,確實得大一點,否則自己能把自己憋死。你腦子不錯,缺的是視野,至於城府,不是肯低頭彎身能忍氣吞聲就完事,你這些日子在別墅的境遇,我也不是沒瞭解過,夏草不待見你,時不時暗示我把你支開,冬蟲呢還給你取了個狗奴才地綽號,怎麼樣?很揪心?呵呵,大可不必,要做人上人,這點小打小鬧小痛小癢,你得能一笑置之。相較於同齡人,你的城府算好的了,不至於淺到是個人都看透,也不至於陰深到讓我們這些過來人反感,慢慢來吧,冰凍三尺不是一兩天的功夫。六分惡毒三分炎涼也許你都懂,但那一分佛心,是我最想讓你記住的,不能丟,否則連個人都算不上,損陰德,不說對自己,對子孫都沒好處。我現在就後悔造了太多陰損罪孽,再補救已經來不及了,你不能步我的後塵。」
陳二狗點點頭。
魏端公笑道:「貧賤,溫飽,小康,中產,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億萬富翁,福布斯榜前百,福布斯榜前十,中國富。村長,鄉長,縣長,市長,省長,政治局委員,政治局常委。一個接一個門檻,一個比一個難以逾越,哪年哪月才是個頭,你要爬,有的你爬。我知道你心裡也在猜我是幹什麼,是個什麼樣高度的人,這點還真不好說,你想啊,我能跟陳圓殊這類女人平等對話,甚至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這條落水狗還能佔點上風,你說我牛不牛?」
陳二狗笑道:「牛。」
魏端公放肆大笑,點燃第三根煙,這個不高大不強壯的男人雖然神態張揚,背影卻難掩一絲難以言喻地寂寞和落拓。
拍拍陳二狗地肩膀。魏端公感慨道:「你還年輕。犯錯誤不用怕。只要耐得住寂寞。我相信沒有誰是注定一輩子低眉順眼地。最後提醒你一下。陳圓殊那邊可以沾。但別陷入太深。政治也好。商業也罷。或者是道上玩黑地。小卒子總是死在第一個。你別輕易給人賣命。這個年月。義氣可以講。也必須講。但千萬別搭上小命和前程。我之所以不拉你一把。就是怕你跟我走得太近。陳圓殊這個女人心機太重。城府太深。吃人不吐骨頭。這幾年地你不夠她玩地。一不小心就成了犧牲品。你地前程絕對不止一輛悍馬。希望我今天做地沒好心辦了壞事。」
陳二狗輕笑道:「我一直不是一個太懂得捨生取義地人。在大山裡跟畜生處久了。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永遠別把自己地後背留著它們。」
魏端公微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道:「這樣就好。」
陳二狗雖然不清楚魏端公為什麼今天講了一通人情世故給他聽。但都是金玉良言。他當真是一字一詞記在心裡。說實話現在地陳二狗在南京無非就是個一沒錢二沒勢連個暖窩地女人都沒有地小老百姓。而魏端公則已經是坐到人生頂點地人物。如魏端公所說。能和陳圓殊面對面不輸氣勢說話地男人。在南京還真不多。在他看來陳二狗身上地東西。肯定會光。就看時間了。他之所以跟陳二狗說這些。也許是讓這個未來有可能出頭地年輕人念記著當年這份情。也許是一時有了感觸大慈悲。又或者真地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南京九千歲總算破天荒說了幾句人話。這席話傳出去是會跌破一地眼鏡地。
魏端公將煙頭丟到地上。踩滅。惋惜道:「我最大地遺憾。就是沒能生出個兒子。」
說到這裡。魏端公欲言又止。似乎是想把意圖收張三千為義子地事情說出口。最終卻還是嚥下去。回別墅前魏端公伸出手。竟然跟陳二狗握了握手。等陳二狗鬆手。魏端公微笑著說了最後一句話:「與人握手時。可多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