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峰私人會所,是南京大小圈子公認魏端公最少帶人去光顧卻是最花心血的一個地方,那裡不像北京幾個大俱樂部或者杭州江南會這些會所舉辦會員制,石青峰就像一個既不賣笑也不賣唱的花旦,矜持到不近人情。
只有魏端公看得上眼的人,才有資格踏入石青峰,而來過一次,以後再來就都不需要掏腰包,喝茶,玩石,聊天,都由魏公公替你埋單,所以在南京,去過一次石青峰比有一張觀瀾湖高爾夫會員卡甚至是飛機駕駛證都要拉風的事情,只不過這些對從未踏足過上流社會的陳二狗來說意義都不大,他下車後只是心懷敬畏地站在門口,這是一座白牆灰瓦的蘇州院落,正門彩繪有兩尊一人高的門神,金剛怒目,極為扎眼,陳二狗進山都要過陰拜個山頭,這輩子最信這個,所以他下意識扯了扯本來就一直沒習慣的領帶。
接待陳二狗和王家兄弟的男人是石青峰會所檯面上的負責人,叫宋代,四十五歲左右的樣子,身材挺拔,不苟言笑,九千歲魏端公**來的人,大多是這個脾氣,其實宋代今天已經算好的,要不是因為陳二狗是心目中大主母方婕指定為郭割虜的替代者,這種蝦兵蟹將級別的愣頭青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出面,宋代身邊站著石青峰的二號人物,王儲,名字挺有氣勢,卻是個能對著路邊乞丐都可以卑躬屈膝一臉諂媚的人物,是魏端公手下最另類的角色,正是他按照方婕的意思給陳二狗打的電話,此刻他那張本來就挺有喜感的臉龐堆滿了謙卑笑容,站在石青峰大門外,跟一條看門狗沒啥兩樣,在外人看來,他跟宋代一個人唱紅臉一個人唱白臉,絕配,這個王儲見著了陳二狗。就是笑,也不忙不迭搬出阿諛奉承,一個馬屁都不放,就那麼跟深情凝視國家領導人一般死死笑望著陳二狗,只不過陳二狗正忙著打量那兩扇大門上氣勢恢宏的門神,王儲的媚笑和眼神算是白費力氣了。
抬腳走進石青峰私人會所。陳二狗不管心中如何震撼,臉上都滴水不漏,因為宋代也好,王儲也罷,都不是孫大爺曹蒹葭那樣神仙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個扛著一個麻袋就進了上海的小農民,今天地他穿著一身走到哪裡都不算寒磣的行頭,肚子裡再沒貨,背後再沒有靠山。他也得不動聲色。
院中主樓為透明玻璃牆體,紅燈籠成排高掛,凝重厚實的胡桃細長方木林立。配上大紅色純正布制沙,紅與黑運用到了極致,主樓四周被12個廂房以及3道玻璃封閉的長廊團團簇擁,院中有一口大天井,四面環水,籐椅,青竹,紅鯉魚,古典而幽靜。
陳二狗的第一想法就是。有機會就在這裡請曹蒹葭吃上一頓欠了很久的飯,只是曹家女人地背影一閃而逝,手中還握著那枚她送的硬幣,陳二狗心中便泛起一股亂麻糾纏斬不斷理還亂的微澀,擠出一個笑容,聽著身旁王儲熱情的介紹,問道:「能不能幫我聯繫一下陳圓殊,就說我這裡等她,有東西要當面交給她。」
走在最前面的宋代挑了一下眉頭。似乎有點驚訝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陌生年輕人怎麼跟陳家大小姐攀上了交情,王儲倒沒流露出任何異樣,只是忙著點頭道:「沒問題,我這就去給您辦。」
宋代沒有直接帶陳二狗進入主樓,而是先帶他進了一道長廊,兩排大紅簾子垂地,漆黑柱子,十數盞燈籠泛著猩紅光線,從明亮清淨的天井突然來到這麼一個幽暗環境。陳二狗本能地停下腳步。望著走廊那一端盡頭,長廊很長。其實走下來也許就是6o步的樣子,但給人的感覺卻沒那麼簡單,尤其對一不小心一個踉蹌闖入了原本屬於魏公公那個世界地圈子,這一道長廊,彷彿就是他的人生,以前是一片漆黑,不知道長短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左還是右,但現在就突然一幅長卷片般在他腳下鋪開。
他進入魏家,本來只巴望著能做好一名司機的本分,覺得用一兩年時間贏得魏家三位女人地信任,再用兩到三年時間奠定基礎,最後用四五年時間完成一個上位的過程,最後的結果就是7年到8年後大抵就可以帶著某個像小夭那樣的媳婦風風光光回張家寨,指不定還能帶上一兩個該叫卻還不會喊他一聲爹的小孩子,可當他走下奧迪a6,來到這家石青峰,身後跟著肯替他賣命的小爺王虎剩以及甘心當馬前卒使喚的王解放,陳二狗覺得也許用不了那麼長時間來完成一個稱為「原始積累」的經濟學術語。
王解放腦子裡只覺得帶妞來這種地方風花雪月挺有檔次情調,剩下的就再沒啥感觸了,王虎剩稍微有心有肺一些,望著如今已經被一身名牌西裝包裹地陳二狗背影,微微提了提手中裝有唐三彩天王像的箱子,覺得手裡這玩意真有畫龍點睛的意思,也不枉費他跑深圳重新拾起破敗陰德的勾當,繼而王虎剩心中湧起一股豪情,他是在陳二狗最落魄的時候跟他結交,那個時候誰想到這位東北外來民工能站在石青峰私人會所,而且身份還是這家會所未來的一把手?
這一次,宋代沒有走在最前面,而是讓陳二狗先走,這個誤打誤撞才有了今天的東北青年走得極慢,步子極小,宋代記得很清楚,81步,這個年輕人走了8步,這個時候一直雲淡風輕對什麼事情都不上心的他才開始正兒八經打量陳二狗,一個過不了幾天就被全南京記住的名字,陳浮生。
因為魏端公每次走這條走廊。都是81步。不多也不少。
巧合還是緣分。善緣還是孽緣。在南京少數幾人之一能跟魏端公論佛談道地宋代覺得都不重要。重要地是魏爺走了。注定支撐不起這一座將傾大廈地郭割虜也逃亡了。頂上來地陳姓青年雖然看起來不對他地眼。但畢竟有一個不錯地兆頭。
「以後再走這走廊。從這一頭開始。」陳二狗轉身望了望原先地起點。笑了笑。說了句讓王虎剩和王解放都一頭霧水地話。
宋代瞇起了眼睛。第一次露出笑臉。雖然比不笑還要讓人來得不自在。笑裡藏刀算不上。但起碼頗有綿裡藏針地意味。疑問聲調地哦了一聲。道:「怎麼說?」
「這一路走得步步下降。我想當官地。做生意地。誰都不樂意。如果倒過來。就成了步步高陞。大家都開心。」陳二狗率先走出走廊。回到天井。王虎剩和王解放還留在裡面研究他一語道破地天機。可橫看豎看哪裡能瞧出那麼一點微小坡度。尤其王虎剩驚訝陳二狗還能從幾十步路程中感受到這微妙變化。
只不過最匪夷所思地當屬宋代。石青峰私人會所不辦vp。但被魏端公帶來地人也非鳳毛麟角。加上來過一次地人還有一個舉薦名額。所以石青峰創建7年以來也接待過政要不倒翁、商界執牛耳者、黑道巨擘共計215人。可說出這條走廊玄機地卻只有寥寥三四人。加上陳二狗。也絕對不過一隻手。
這個時候王儲趕到,跟陳二狗說陳家大小姐4o分鐘就能趕到。宋代趁機喊人上茶,陳二狗選擇就在天井的大圓桌休憩,他知道主樓內的裝修肯定更加令人大開眼界,但他喜歡一尾尾紅鯉魚在青竹倒影中游曳的情景,這是他小時候頭腦中能想像南方小橋流水的極致了,而且石青峰對他來說就是一頓大餐,他不敢一口氣吃完,得一口一口下嘴,因為怕自己囫圇吞棗。第二次再吃就沒了起初的味道,就像現在他一直覺得自己應該稍遲些把沐小夭「吃掉」,但這件事情上遺憾歸遺憾,一點都不後悔。
陳二狗裝模作樣喝茶的時候,宋代跟王儲來到了主樓二樓某處,一個能俯瞰樓下天井樓下卻望不到樓上的廂房角度,宋代瞥了眼那個喝茶就是一個樣子、行家一看就知道一點不講究茶道地年輕人,道:「你輸了,你說一年內都不會有人說出那條走廊的機關。今天就被破了。」
「他?」
王儲雖然人前馬後一臉奴才模樣。怎麼看都跟穿了黃袍還是太監的小人物命,但這時候一收斂笑臉。還真有點讓人認不出來。
「怎麼,我還能騙你。」
宋代苦笑道:「皇城根下那位老人是頭一個,浙江老佛爺澹台浮萍是第二個,還有兩個人我都沒能碰上,兩個人都讓魏爺吃了點虧地猛人,前者你也不熟,因為是魏爺親自還是單獨招待的,其中的過程魏爺寥寥幾句話就帶過了,語焉不詳,神神秘秘,期間到底生了什麼,估計以後也沒機會知道了,後面的那個還好,起碼知道名字叫李誇父,是京城出了名的紅三代,大紈褲,這不讓冬蟲那孩子都跑北京去了,現在又出了個陳浮生,說到底,前四個人沒一個讓魏爺有好果子吃。」
「一個人重病了,該用砒霜就得用,不下重手苦手,救不了。」
王儲抽了根煙,那張因為諂媚笑容太多了而導致眼角魚尾紋格外嚴重的臉龐竟然有種滄桑感,狠狠吸了一口,煙灰一大截,卻不彈掉,「你那點心思我也清楚,魏爺走了,方姐那一邊因為白面上身份放在桌面上給南京所有人盯著,肯定不好輕易接手石青峰在內的一些場子,你一方面覺得石青峰沒了魏爺就跟失了魂一樣,心疼,怕就這麼倒下去。另一方面也多少尋思著如果來個不成氣候的人物,你就給他架空了,自己盤下這石青峰,畢竟這小小一千來個平米的地兒卻花了你足足7年地心血,不捨得讓一個外人糟踐。現在來了個不知深淺的毛頭青年,看上去沒啥城府,偏偏有兩三分魏爺當年打天下的氣焰,所以你覺得難辦了是不是?」
「你不是外人,我不跟你打馬虎眼,你說的也就是我想的。」宋代笑了笑。
「要聽我的意見嗎?」王儲抽完最後一口煙,這才彈掉一大截煙灰。
「你說說看。」宋代洗耳恭聽。
「再等個一年時間,是驢子是馬得拉出來遛一遛,給年輕人一點時間,方姐行這一步棋也是形勢所逼。九成是死馬當活馬醫,但她的脾氣你也知道,既然做了,就不會有半點猶豫,我也好,你也罷。加上其餘六七個檯面下場子的負責人,這個時候都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誰第一個下口,說不定就會被方姐扇一兩個大耳光,東西沒吃上,反而落得一頓打,不值得,你呢。就耐心等著,等瞧出他是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了,等他黔驢技窮了。你再出手,到時候估計方姐也不好為難,大家都要好下台。」王儲緩緩道,說得不急不躁,不溫不火,像一壺茶。
「我都毛躁成這樣了,估計其餘一些人肯定要忍不住跳出來做出頭鳥了。」宋代輕笑道,跟王儲一番談心,聽他一席話。心裡舒坦不少。
說到底,他跟王儲都沒覺得這個姓陳地青年能讓一棵倒下地大樹起死回生,方姐的一記苦手,在宋代看來無非就是顏面上好看一些,沒法子在臨近收官的階段再屠一條大龍,翻盤,不可能了。
「我好奇的是這人怎麼搞起來像跟陳家大小姐關係不淺,這點值得深挖一下,據說只有郭割虜清楚他的底細。你看能不能從陳圓殊那邊作為切入口。」王儲摸了摸下巴。
宋代點點頭。
「你猜猜看那個梳一個漢奸頭看起來比我還猥褻的男人箱子裡裝了什麼?」王儲笑道,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形象並不高大。
「錢?」宋代試探性道,可隨即覺得這未免太俗了,一來陳家大小姐何曾缺過錢,用這種方式討好她實在是落了最下乘地愚蠢法子,二來那個年輕人也不像能一擲千金的大金主,魏家司機地確身份敏感特殊,但他終究還沒真達到郭割拚搏了多年後地位置。
「拭目以待吧。」王儲點燃第二根煙,安靜等待陳圓殊的到來。說起來他還對陳家大小姐極有好感。一直琢磨著什麼時候哪個牛人能把她拿下了,他那個時候才死了心隨便找個黃花閨女娶了算了。
陳圓殊在市區開車極慢。以至於誰都知道南京有輛龜地瑪莎拉蒂,這一次雖然依舊沒有,但相對平時來說快了不少,她來過石青峰幾次,所以停車後不需要服務生帶路,在大天井看到陳二狗以及王虎剩,雖然猜測到此行的結果,但還是有些久違的激動,她的到來讓王家兄弟就跟瞧見了沙僧等來了觀音一般,王虎剩是最喜歡大**漂亮臉蛋地娘們,而王解放則鍾情這類風情萬種熟女,陳圓殊無疑是他這輩子見著最有氣質的成熟女人,兩個人不是陳二狗那種一壺茶几條魚幾叢青竹就能對付一整個下午的狠人,所以陳圓殊一到場,兩個人就同時精神一振。
「陳姐。」陳二狗笑著起身迎接。
「怎麼想起我來了。」
陳圓殊笑得嫵媚,配上石青峰地景色,就跟千樹萬樹梨花中出現了一朵嫣紅桃花,霎時間就讓整幅畫面靈動起來,她坐在陳二狗身邊,故意不去在意王虎剩那對放在平時就該挖出來餵狗的眼珠,瞭解了這位小爺的大致底細後,雖然見面的時候還是難以忍受他自肺腑的猥瑣,但陳圓殊心底還是有幾分佩服,她也知道混王虎剩那碗飯,就等於把腦袋繫在褲腰帶上討生計,能在盜墓一線打拼廝混最後還可以不缺胳膊不少腿地瞄女人,遠比躲在幕後靠倒賣文物賺得一屋鈔票萬貫家財的暴戶來得艱難不易。「我在南京除了跟魏爺熟點,再就是陳姐了,一有好事,不想您我想誰去。」陳二狗笑道,笑得跟傻大個富貴有兩三分神似,憨就一個字。
「耍嘴皮功夫有長進了。」
陳圓殊呵呵笑道,既然選在了石青峰,她也大致猜出從事山水華門消失了兩個多月的陳二狗是踩上了魏家的大船,說實話一進石青峰見到陳二狗的背影,她還真不敢認,她進過陳二狗地小窩還站過一段時間,所以第一眼的視覺衝擊比方婕這些魏家女人更加震撼,她當時的感慨就是金子終究會光的。
也許是聽了一聲陳姐,覺著舒坦,陳圓殊坐下後下意識幫陳二狗理了理襯衫袖子,順了順被陳二狗扯送了的領帶,這些東西對陳二狗來說都是陌生玩意,穿戴著渾身不自在,是硬撐著才勉強適應,陳圓殊這麼一弄,陳二狗立即有點侷促不安。
陳圓殊抬頭一看膚色比從前稍黑了點的陳二狗,越看越覺得順眼,一點都不像那麼山西煤老闆或者唐山暴戶,打趣道:「還臉紅了?放心,陳姐我沒老牛吃嫩草的癖好。」
興許說出嘴後才覺得這個玩笑稍稍有點過頭,陳圓殊內心也有點後悔,但是陳二狗一句話卻讓她愣了幾秒種後笑得花枝招展,差點沒笑出眼淚。
某人扭扭捏捏說了句,語氣看似內斂,可話卻糙得很,粗野中不失挑逗,「可問題是我喜歡小牛吃熟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