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一台戲,更何況是四個,陳圓殊的月牙湖公寓今天格外熱鬧,站在落地窗前不停打電話的陳圓殊,在古色古香書房捧一本《左傳》的曹蒹葭,在大廳裡聽太原蓮花落的陳象爻,加上陪著陳象爻聽戲的周驚蟄,四個女人,都與陳二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相互間未曾對話,但看在王虎剩眼中,總有點玄機重重的意味,稍不留神,就會濺射出火花,把最無辜的他打入18層地獄。
所以這位小爺很識趣地躲在角落欣賞陳圓殊搜羅來的一架子古玩,架子分四層,分別擺放瓷器、宣爐、玉觀音和殷墟甲骨,王虎剩的榜眼某種程度上來說要比王玄策的狀元和陳慶之的探花要來得純粹,尋墓探**,辨土認物,眼睛最毒,一架子古董收藏驚鴻一瞥,就找出了幾樣贗品,再拿近了把玩,就將2o多樣物件看透個八**九,如果都是陳圓殊親手挑選,那他斷定這個**跟臉蛋一樣吸引男人的女人眼光稱得上半個行家,在他們這個圈子用幾十年時間收藏一大屋子贗品的井底之蛙不少見,加上造假技術層出不窮,販賣贗品的傢伙越來越精於表演善於下套,王虎剩敢說沒一個牛人可以不繳點學費就在這一行混出門道,最後身材矮小的王虎剩踮起腳跟拿起一塊甲骨,一敲,就知道是牛骨,看字體,起筆圓,收筆尖,肥瘦遒勁,應該是太甲盤庚那個年代。
陳慶之最喜歡研究甲骨,手頭也有幾片龜板。閒暇時也曾說過他太原老陳家巔峰時間曾經收藏4oo多塊甲骨,後來十有五六歸公被故宮在內的博物館陳列收藏,十有二三流入民間或者讓李家連帶著字畫玉石一併擄走,就在王虎剩思量著是不是悄無聲息摸走幾塊給陳慶之換兩手祖傳的拳法手藝。在他看來陳圓殊這類打從娘胎裡出來都沒缺過錢地娘們也不會在乎少幾塊幾千年歷史的老骨頭。
就在王虎剩準備放口袋裡塞的緊要關頭,突然陳圓殊在他背後輕笑道:「小爺。對甲骨文感興趣?」
做賊心虛的王虎剩臉色僵硬,將東西放回原處,轉身諂笑道:「哪裡哪裡,就是太久沒摸好東西。手癢。」
「如果小爺喜歡,儘管拿去,這架子東西都是我托朋友胡亂收藏,也不顧真假,只要我覺得好看漂亮,有古樸韻味。就買下來,反正我對這個也不講究投資潛力和升值保值,就是給自己看,真假可以其次。」
「有境界。千金難買心頭好,說地就是陳家大小姐您啊。」王虎剩溜鬚拍馬道,興許是因為他見著了**豐腴到某個驚艷地步的妞都會侷促不安,也有可能是尷尬於順手牽羊被抓住,王虎剩地爪子猛梳頭。殊不知那個中分漢奸頭怎麼打理也就是那般耀眼璀璨。實在很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小爺,我雖然是個生意人。但在家裡一向是實誠做派,你要不想要。我也懶得硬塞給你。你要想要,就儘管拿走。」陳圓殊微笑道,不會熱情到矯情,也不會冷淡到冷漠,看著舒服甚至還有嫵媚天成的誘惑,但也至於讓人心生輕薄,這就是陳圓殊在商場打磨十幾年修煉出來的道行。
「那我真不客氣了?」王虎剩學著陳富貴和陳二狗兩兄弟一脈相傳的憨笑,但因為那張臉那個型怎麼都無法讓人瞧出憨厚,只有一股撲面而來地猥瑣奸詐。他自己彷彿渾然不知,一對小眼睛瞇起來幾乎就沒有縫,強忍住跑到陳圓殊後頭去欣賞她背部曲線的衝動,心中感慨這女人真是尤物,3o來歲的樣子,就這身材這韻味,在床上幾番風雨後還不得把爺們搾得皮包骨頭。
猛嚥口水的王虎剩當真不客氣,踮起腳跟就拎了兩片甲骨,一塊就是早就垂涎的牛骨,還有一塊是鹿頭骨,就在陳圓殊以為他就此結束的時候撓了撓令她忍俊不禁地型,一點沒心眼的意思笑道:「要不再給我個袋子?那麼多,我口袋放不下去。」
陳圓殊呆立當場,似乎不太適應王虎剩的過於實誠,但她既然肯二話不說送陳二狗一輛悍馬,真不是小氣的女人,沒給王虎剩任何臉色看地就拿來幾隻環保袋和十幾條綢緞絲巾,裹上後幫忙小心翼翼裝進去,王虎剩雖然笑得沒心沒肺像個白癡,但心裡卻是唏噓,這娘們能勾上二狗,果然不是沒有道理。
陳圓殊隨後跟大廳裡地陳象爻和周驚蟄聊了會。最後才去書房。「拜會」曹蒹葭。
曹蒹葭站在書架前翻閱左丘明地《春秋傳》。陳圓殊也沒有出聲打擾。只是站在一個不具備攻擊性但也不疏遠地距離。隨手抽出一本《八寶山紀實》。安靜打量這個陳二狗從未提起卻誰都知道她在他心中地位非同尋常地女人。漂亮?陳圓殊輕輕搖頭。有些女人可以強大到讓人忽略其容貌。這就像她爺爺那一輩人中地上位者。久居上位。浸淫官場。宦海沉浮四十年以上。就會有一股不怒而威地氣勢。那跟身材高矮胖瘦都無關。陳圓殊好奇地是這種女人怎麼會比她之前就跟陳浮生有不淺地交集。按照陳圓殊地思維方式。她如果青睞倚重陳浮生。那一定不會吝嗇製造機遇和給予協助。但這場南京地下世界大洗牌中陳圓殊卻沒有看到這個女人地身影。她好像就一直如同現在這個姿勢。局中地局外人。陳圓殊想不通其中地玄機。是家族勢力根基不在南京。天高皇帝遠礙於鞭長莫及幫不上陳浮生?還是靜觀其變磨練一窮二白三多災多難地陳浮生?
「陳姐。你清不清楚南京二手房地行情?」曹蒹葭把《春秋左氏》放下後詢問了一個陳圓殊打死都預料不到地問題。
陳圓殊有點措手不及。這問題挺庸俗。她怎麼都無法跟曹蒹葭聯繫在一起。不過看曹蒹葭不像開玩笑。陳圓殊也沒敢放鬆警惕。對於曹蒹葭。她在沒有摸清底細之前決定還是敬而遠之。回答道:「我對這個不太熟悉。不過我有朋友做這一行。我幫你問問。」
「最好在玄武湖那一塊。房子老一點小一點都沒關係。但價格最好在7o萬以內。」曹蒹葭微笑道。
陳圓殊越來越搞不清楚這個女人葫蘆裡賣什麼藥。不過也不好追究細問。便應承下來。起初她以為這個姓曹地女人想要趁魏公公喬八指空缺後在南京大規模炒房。沒料到卻只是想要一套普普通通地二手房。在陳圓殊地世界中。未必個個男女都是一擲千金揮霍無度。也有不少家產上億卻一點不講究吃穿地商場精英。但似乎還真沒誰對7o萬以下地二手房感興趣。難道說這個姓曹地女人只是氣質然。並沒有雄厚地家底?
陳圓殊是商人,自然而然就會用商人的方式考慮問題。
「陳姐,夏河和錢子項是怎麼樣的兩個人,我是指性格。」曹蒹葭輕聲問道。
「夏河是上海浦東會的核心,白手起家。是浦東國際投資地創建者。能算大人物中的小人,投機鑽營。攀附勾結,走的是路子純粹的邪門歪道。這些年做了太多天怒人怨的齷齪勾當,吃十顆槍子都不夠。錢子項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胸襟大氣,大局觀很好,江蘇跟上海近,太近,政壇也不算穩當,這2o多年錢子項雖然政績平平,但能一次都不站錯隊伍,不簡單,跟夏河是截然不同地兩個角色,根基也遠不是夏河所能媲美。」陳圓殊詳細解釋。
曹蒹葭釋然地點點頭。
「郭割虜就那麼死了?」陳圓殊帶著幾分惆悵感慨疑惑道,差不多她在商界風生水起的時候,郭割虜也已經雞犬升天地陪著魏公公在南京如日中天,結果這兩個男人說死就死,還真乾脆,今天她只是按照陳二狗的要求送牌照做了手腳的兩輛車,再就是把王虎剩和幾個女人接過來,這種事情沒有出陳圓殊的能力範圍和準則底線,所以陳圓殊沒有絲毫猶豫,方才一聽到郭割虜已經身亡的消息,嚇了一大跳,殺人,不是打人一拳扇人一耳光的小事情,尤其是對像還是郭割虜,陳圓殊在苦苦思考怎樣才能解開這個死局。
「郭割虜,夏河,方婕,錢子項。過四關,不知道要斬幾將。」
曹蒹葭輕聲歎息,瞥了眼皺眉沉思的陳圓殊,道:「不過明天就可以知道答案。」
「你不擔心浮生?」陳圓殊忍不住問道。
曹蒹葭沒有回答。
錢子項沒有想到陳浮生一個人就敢進他地大房子。
陳二狗也沒想到錢老爺子一個人就敢在書房接見了敢跟喬六一夥人玩刀地自己。
錢子項的書房恢宏磅礡,巨幅潑墨畫,與人一般高地青花瓷瓶,清一色的一等沉香木桌椅書櫃,湖筆徽墨歙硯,陳二狗再不懂高雅品位,也瞧得出那些東西地值錢,身在其中,望著站在書桌後面執筆作畫的錢子項,陳二狗穩了穩心神,剛想開口,錢子項已經輕描淡寫拋出一句,「給你5分鐘,把要講的都講完,講完了就可以離開,我12點睡覺,這個習慣鐵打不動保持了幾十年,沒理由因為你破戒。你離開後也別怕我對你使陰招下黑刀子,那些殺人放火的事情,也只有魏端公郭割虜一類的貨色肯幹,一群鑽體制漏洞撿剩飯混吃等死的人。」
陳二狗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是這麼個突兀的開場白,似乎聽話裡意思,這個錢老爺子對魏端公也不感冒,口氣賊大,不過繼而一想綜合陳圓殊和周驚蟄對他的高度評價,陳二狗也沒不服氣,畢竟人家老頭子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有資本說狂話,對此微微弓著身子時不時偷偷打量四周的陳二狗談不上反感,一聽只有5分鐘。也不迂迴廢話,清了清嗓子,道:「錢老爺子,我從陳圓殊和方姨那裡都知道您要我離開南京。因為我不知天高地厚折了您的面子,您要趕我走。我沒有怨言,但郭割虜欺人太甚,說要我一隻手一條腿,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幹掉他。夏河要動我地女人周驚蟄,我乾脆破罐子破摔,進瑪斯蘭德把他拖到一處地方一抹脖子解決,今天來這裡,就是跟您告個罪。」
這話七分真三分假,陳二狗在路上琢磨了半天遣詞造句。才搗鼓出這番東西,郭割虜當然沒欺人太甚地要砍他一手一腳,周驚蟄暫時也絕對不是他的女人,這一切無非都是在造勢,這些天跟曹蒹葭下象棋,她深入淺出解釋了造勢乘勢蓄勢,沒少引經據典,讓陳二狗受益匪淺。陳二狗見錢子項竟然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執筆有力。落筆安穩,似乎在得知郭割虜和夏河死訊後依舊心如止水。不論是真是假,表面功夫就已經出方婕一截。果然不愧是蘇南出了名的老狐狸。
不死心地陳二狗繼續道:「錢老爺子,我雖然目前還沒有掌握郭割虜所有資源,但已經跟方姨談妥,魏爺的場子由我接手,我雖然以前沒有接觸過夏河地浦東國際,但陳圓殊會用上手頭的一切關係替我掌控夏河死後的浦東國際,如果錢老爺子您信不過陳圓殊,沒有問題,我保證她不會接觸夏河單獨交給我的核心機密,只要您給我一席之地,我就能把您地損失加倍補償回來。」
這也許是陳二狗第一次與人談話說那麼多個「您」字。
也是第一次傴僂躬身如此虔誠。
「完了?」
錢子項甚至沒有抬頭,始終都沒有正眼瞧一夜間就把南京掀得天翻地覆陳二狗哪怕一眼,漫不經心道:「五分鐘差不多也到時間,說完了就滾蛋。」
陳二狗那張面對喬六十來號刀匪還能從容的臉龐霎時間漲得通紅,這種屈辱,比趙鯤鵬的死死相逼都要來得深刻,就像一把匕,輕輕割破肌膚,然後刺溜一下挑起一整塊肉,連帶著筋血。
咬牙握緊拳頭,陳二狗死死壓抑心中的怒火,似乎下一秒鐘就會一個衝動,拔出已經收割飲血兩條人命的阿拉斯加捕鯨叉,抹下第三刀,然後大江南北地跨省逃竄。這個年輕男人沉默了漫長的兩分鐘,終於沒有再說一句話一個字,猛然轉身離開書房。
錢子項抬起頭,面無表情望著那個蕭索黯然飽含不甘地年輕背影,嘴角似笑非笑。
陳慶之在錢家別墅外靠著車抽煙,陳二狗要單獨進去赴一場鴻門宴,他雖然心中憂慮,但最終還是沒有阻攔,有些門檻,有些難關,說到底還得一個人去面對。但陳慶之打定主意要是陳二狗在房子裡出了狀況,那他就是死也要做郭割虜當初做過的事情,出乎意料,陳二狗很快就走出來,臉色卻很不好看,這是陳慶之第一次見到陳二狗如此不掩飾內心的憤恨和落魄,在白馬探花印象中,這個東北男人除了一臉微笑地為人處事就是一本正經地埋頭學習,沒有大憤怒,沒有大得意。
陳慶之狠狠踩滅才抽了一半的煙,走向陳二狗,輕聲問道:「那老頭子沒答應?」
陳二狗蹲在車子旁邊,掏出打火機想要抽一根煙,因為力道過大,打火機竟然被一下子按壞,陳慶之幫他點燃香煙,自己也抽起一根,吐出一個煙圈,望著天空輕聲道:「浮生,,把匕給我,你開車走。以後幫我照顧象爻,別讓她熱著凍著。」
陳慶之聰明,很聰明,甚至有大智慧。
他當然看得懂陳二狗想要什麼,殺郭割虜把魏家釜底抽薪,殺夏河想讓錢子項沒得選擇,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今晚的陳浮生按照常理來說已經是錢老爺子和方婕的唯一選擇,利益最大化,風險最小化,但世事無常這個詞彙陳慶之比誰都來得理解深刻,錢子項老奸巨猾,天曉得有沒有留有後手殺手,既然沒得談,徹底談崩,在他看來陳浮生接下來就斷然沒有好果子吃。拿人錢財受人恩惠,當然不是圖佔人便宜,得替人消災,雖然說搭上性命有些不值,是虧本買賣,但陳慶之不猶豫,也不後悔。
「浮生,替象爻找個好男人,我先謝謝你。」陳慶之一根煙即將抽盡,臉色越來越決絕冷冽,像一把出鞘的景頗刀。
陳二狗沒有把那柄阿拉斯加捕鯨叉交給陳慶之,也沒有讓陳慶之站起身,而是笑了笑道:「你這條命沒理由這麼快死在這裡。我也不想就這麼逃回去看她,我只想將來帶著她去上墳的時候風風光光地。」
陳二狗第二次踏入錢家。
已經夠謙恭地身子這一刻在陳慶之眼中愈傴僂。
陳慶之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這個東北爺們苦苦前行,眼睛微微酸澀,緩緩站起身,驍勇無匹的白馬探花使勁抹了一把臉,喃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真不知道哪個男人能做你地父親。」
那一晚,除了錢子項和陳二狗兩個當事人,誰都不知道談了什麼生了什麼,但局勢激突跌宕的南京地下世界,以陳二狗成為錢方兩家新代言人地結果落下帷幕。
而且白馬探花陳慶之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一點,陳二狗做這些,只是為了有臉回去見一個女人。
南京,無關淒涼,無關悲壯,在一個年輕男人的隱忍和崛起中,大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