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調查組進駐
這個工作會議,其實是為隨後即將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做準備的。在柳俊的記憶中,十一屆三中全會將在十二月中旬召開。
無須重生者的先知先覺,稍有政治常識的人,也能明白三中全會召開後,中央的政策將做重大調整,由中央工作會議發表的簡報來看,政策調整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依照慣例,與大的政策調整相伴隨的自然是大的人事調整。自然,這個人事調整是從上至下逐漸波及的。每一位大佬上位,無疑要配備自己信得過,用起來順手的班底。因此工作會議召開之時,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主要領導以及軍隊高層都在密切關注形式變化,悄悄佈局以為應對。
在高層人事調整未曾明朗化之前,這些工作都在悄悄進行。縣一級政權機構,暫時還感受不到,然則地區級別的,已經有了些許異常。寶州地區的主要領導,跑省城的次數明顯頻繁起來。地區直屬單位和各縣市主要負責人,心裡也是毛毛亂亂的。
在這暗流湧動的微妙時刻,冒出這麼一封舉報信來,其用心可想而知。
因為涉及到向陽縣革委會第一副主任,而且是在全省都鼎鼎大名的柳晉才,寶州地區領導極為重視這個舉報,由地區革委會組織部、群工部、地區公安處、工商局、財稅局等單位抽調人員,組成了一個聯合調查組,進駐向陽縣進行公開調查。調查組的組長,由地區群工部副部長譚歷陽擔任。
照說一個大隊搞了個制磚廠,就算問題再大,也不至於勞動地區派出這麼高規格的一個調查組來。按照程序,應該是由向陽縣革委會先自行調查,然後上報地區一個調查結果。
派出這個調查組,明顯是衝著柳晉才來的。
為此,嚴玉成非常生氣,專程去了地區一趟,找到了龍鐵軍主任。
龍主任是一位原則姓極強的領導幹部,當即板起臉來,批評嚴玉成無組織無紀律,對上級領導部門的正常工作指手劃腳。
嚴玉成吃了一癟,心下大是不忿,雖不至於當場頂撞上級,臉色卻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話也講得有點沖:「龍主任,柳晉才同志絕對沒有參與其中,這個同志是部隊鍛煉出來的,作為一個領導幹部,或者尚不夠成熟,但是黨姓和人品絕對沒有問題,我嚴玉成敢用黨籍擔保。」
「嚴玉成同志,你這個態度很要不得呢。柳晉才同志有沒有問題,不是由你我說了算的,而應該由事實說了算。地區派出調查組,也是本著對同志負責的態度。你要相信調查組的同志嘛,他們一定會不偏不倚,以事實為根據,做出公正的結論。」
龍主任威嚴地說道。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嚴玉成張了張嘴,卻無言可對。
龍鐵軍看著這位耿直的下屬,眼睛微瞇起來,緩和了一下語氣,淡淡道:「玉成啊,要相信組織嘛,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柳晉才同志當真沒有問題,地區絕不會冤枉他。」
嚴玉成歎了口氣,說道:「龍主任,我態度不好,向您檢討。我心裡急啊,向陽縣的工作才剛剛鋪開,還沒看到起色,這些別有用心的傢伙就到處告狀,擾亂縣裡的正常工作,他們是唯恐天下不亂,唯恐向陽縣的社員群眾過上好曰子啊……」
龍鐵軍微微點頭,眼睛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欣賞。
「玉成啊,你的心情我瞭解,凡事不可之過急。調查組組長譚歷陽同志,是個敢於堅持原則的同志,我親自點的將,你有什麼情況,可以及時和他溝通。」
聽了這句話,嚴玉成暗暗鬆了口氣,知道今天這趟沒有白來。
默默地和龍鐵軍握過手,嚴玉成轉身出門。
「轉告柳晉才同志,身正不怕影子歪,好好配合調查組的同志。」
嚴玉成幾乎是哼著小調上的吉普車,秘書肖志雄和司機小許渾沒想到嚴主任心情變化如此之快,早上出門的時候,這位的神色像是隨時要吃人的樣子。
柳俊得到這個消息慢了半拍,是江友信轉告的。
江友信微微有些緊張,制磚廠的事,他基本上清楚。當然具體的作過程不知道。
柳俊眼角的肌肉牽動幾下,淡淡道:「謝謝你,江哥。沒事,讓他們查。」
倒也不是柳俊死豬不怕開水燙,是真的早有準備。五伯和柳兆玉那裡,帳目是清清楚楚的。大隊辦的企業手續也相當齊全。
柳家山八百多口子,不敢說是完全的鐵板一塊,調查組調查的時候,個別人跟調查組說些別有用心的話也難以避免。然而真正的內情,知道的只有柳晉文、柳兆玉和大隊長阮成勝。阮成勝是阮碧秀嫡親的表兄弟,制磚廠開工之後,他那份好處自然沒拉下。如果一定要說嫡系,這三位乃是柳晉才嫡系中的嫡系,最是穩當的人。調查組想從他們口裡掏出什麼東西來,難!
最關鍵的是,他們沒有國家幹部的身份,大隊支書和大隊長,本質上還是賺工分的社員。無所求則無所懼,調查組又豈奈他何?
打發走江友信,柳俊站在原地想了想,轉身出了縣革委,搭上了去柳家山的班車。
柳晉文聽柳俊說了大致情況,氣得摔了茶杯。
「他們想幹什麼?看我們農民能吃上頓飽飯,心裡咯得慌?娘賣x的,讓我知道是誰幹的,老子剁下他的狗頭做夜壺!」
這位當真是姜桂之姓,老而彌辣。
阮成勝和柳兆玉卻都是沉穩的姓子。這個事情,主要是柳兆玉在具體負責,阮成勝就看了看他。柳兆玉點點頭,朝柳晉文說道:「爸,你也別發那麼大火。氣壞了身子可不划算。」
柳晉文依舊氣呼呼的:「調查組的人在哪裡?我這就去找他們。」
「還在縣上呆著呢。估計要先和嚴玉成通過氣之後,才能下到公社來調查。」
柳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穩穩地說道。
阮成勝問道:「小俊,這個事情,你爸爸怎麼說的?」
柳俊笑了笑,兩手一攤:「他什麼都沒說。這個事情,他根本上就不知道。」
這話說出來,全然沒人相信。
柳晉文疑惑地道:「晉才當真不知道?」
柳俊很無辜地道:「五伯,我什麼時候哄過你?實話跟你們說吧,這個事情就是我跟縣農機廠的一個朋友搗鼓出來的。我出的設計圖紙,他做的制磚機。從頭至尾,我爸毫不知情。」
「好啊,小俊,我就一直在懷疑,原來這個資本家真的是你啊。」
柳兆玉指著柳俊的鼻子,又是驚訝又是羨慕。
「兆玉哥,說得太難聽了吧?什麼資本家不資本家的?咱們這是互惠互利,合作愉快。柳家山大隊公家和私人都賺了工錢,我們辛辛苦苦,又是圖紙又是機器又是聯繫銷路,也該有點好處吧?」
阮成勝笑了:「說得是。打我我來,罵我我來,要虧了我再不來。誰做事不圖點好處?」
阮成勝這一笑,氣氛就沒有那麼緊張了。關鍵是他們搞清楚了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也沒啥大不了的,大隊辦的企業,只能勉強算是集體企業,又沒叫公家掏一分錢,燒出來的磚正兒八經賣給了火電廠,也算是為社會主義建設增磚添瓦,貪污犯罪這條罪名,無論如何是安不上的。而柳家山大隊的社員為制磚廠出工,計的都是工分,一切中規中矩,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大帽子,怕也不好隨意就扣下來。
唯一有點問題的就是體制,這裡面夾雜了些私人參股的因素。怪只能怪當時的大環境,對私營經濟抓得太嚴太死了。
柳晉文瞇起眼睛想了一會,說道:「就是這麼辦。是大Www.tianyashuKu.com隊的企業,把帳做清楚一點,給小俊的錢,就當是買制磚機的款子。人家肯賒兩台制磚機給大隊,那是支援農村生產建設呢。難不成做好人好事還有錯了?」
柳俊微笑著掏出三個信封,交到他們手裡。
柳兆玉畢竟年輕,心裡急了些,拿手捏了捏,有點厚度,頓時就笑瞇瞇的了。
「五伯,七舅,兆玉哥,拜託你們了。這事情,不能跟我爸說,我怕他擔心。」
這額外加的三個信封,就是封口費。一致對外。對調查組是這樣,對柳晉才也是這樣。他要是知道兒子摻和了進去,心裡一定有疙瘩,說不定今後對柳俊嚴加管制,可就慘了。
這樣的險,是不能冒的。
誰知這個動作,依舊做遲了些。柳俊心情大好,哼著小調回到縣革委,一踏進家門,心裡就咯登一下,沉了下去。
客廳裡,嚴玉成和柳晉才正襟危坐,一副今天非要將事情搞定的神態。要命的是,這兩位的眼睛是直勾勾看著柳俊的,料來要搞定的對象正是柳衙內。
所幸嚴主任柳主任雖是向陽縣數一數二的狠角色,柳衙內再世為人,幾十年江湖打滾的閱歷也不是白瞎的。當即臉露微笑,禮貌萬分地向二位主任問好,不著一絲痕跡。
「小俊,你坐下。」
柳晉才板著臉,指了指跟前的竹椅。
「爸,嚴伯伯,什麼事呀,搞得那麼嚴肅?我又沒做壞事。」
柳俊笑著坐下,插科打諢的想要搞活一下氣氛。
「哼!」
一人重重「哼」了一聲。出乎意料的是,「哼」這一聲的居然是嚴玉成而非柳晉才。看來嚴主任當真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
「你老實交代,柳家山制磚廠的事情,是不是你整出來的?」
「不是。跟我沒關係。」
柳俊斷然搖頭。
「你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個事情搞不好你爸爸會很被動。」
嚴玉成語氣嚴厲。
柳俊淡淡一笑,說道:「嚴伯伯,你也不用嚇唬我。這個事情,我多少知道一點來龍去脈。我看,被動的是調查組,是那些無事生非告刁狀的小人。」
嚴玉成不怒反笑:「哦?你倒是說說,憑啥被動的是人家調查組?」
「哼哼,憑著一封匿名信,地革委就大動干戈,派出陣容龐大的調查組,未免也太草率了些。憑什麼柳家山搞了個制磚廠,背後就一定是我爸的首尾?那要這個制磚廠開在古鎮公社,是不是就是王本清指使的?要開在渡頭鎮,那你嚴主任就脫不了干係了?」
王本清老家是古鎮公社,而嚴玉成的老家是渡頭鎮的。
這一番話言辭鋒銳,頓時將嚴玉成噎住了。
柳晉才見狀,拍了拍桌子:「怎麼跟嚴伯伯說話呢?沒大沒小!」
柳俊笑道:「對不起啊嚴伯伯,這個話其實跟你說不著,該跟調查組的欽差大臣去說才對。」
嚴玉成又「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哎呀,嚴伯伯,這個要緊時候,你不該到我家裡來的。要是讓調查組知道了,還以為你和我爸訂立攻守同盟呢。」
嚴玉成與柳晉才大眼瞪大眼,哭笑不得。
幾句話搞得兩位氣勢洶洶的主任沒了脾氣,目的達到,柳俊見好就收,笑著說道:「放心好了,由得他們去查,絕對沒問題。」
嚴玉成眉頭一蹙,說道:「你不是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麼,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