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在首都一個著名的百年老店吃烤鴨。

烤鴨這種比較油膩的肉食，其實崔福誠和邱晴川都不大喜歡。不是說烤鴨不好吃，而是不大合適他們的胃口。崔福誠過了知天命之年，越來越注重身體的保養，邱晴川一貫吃得比較清淡。

但柳衙內請客，偏偏就是請吃烤鴨，崔省長和邱省長，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柳書記以往請客，不是在長城俱樂部，就是在秋水大酒店，這一回換了地方。柳書記給出的解釋是：老在一兩個地方吃飯，也該膩了，換換口味。

這個理由很不錯，兩位省長不好反駁。

只是到了飯桌之上，眼見得柳書記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兩位省長吃驚之餘，也有些不忿。原來他請吃烤鴨，就是需要兩個觀眾而已！

這人太喜歡炫耀了，連一個「飯桶」的本事也不肯藏拙，硬要拿出來顯擺一下。

「來，崔省長，咱們走一個。這人喝酒不咋的，不用理他了，光會吃個肉……肉食者鄙！」

邱晴川端起酒杯，朝崔福誠說道。臨了還不忘調侃柳書記一句。

崔福誠也知道他倆之間，關係異乎尋常，當下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與邱晴川碰了一下杯子，滿飲杯乾。

說起這個聚會，也是湊巧。

邱晴川回首都度假，剛好崔福誠為了玉蘭市那堆鋼鐵，趕到國家部委找門路，碰上了。柳俊與兩位好友，均是多時未曾謀面，自然要盡地主之誼，請他們嘬一頓。至於換到這裡來吃烤鴨，卻是興之所至，並沒有要刻意針對兩位省長的意思。

不料邱省長吃不得肉，嘴上卻不肯吃虧。

柳書記毫不理會邱省長的擠兌，專心致志地對付面前肥膩膩的烤鴨，似乎天下美味，無過如此。

三人之中，崔福誠心事最重。

國家發佈了宏觀調控的文件之後，玉蘭市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立即停擺。這個是肯定的了，雖然中央的工作組尚未派下來，帶資建設的單位可全不幹了。明知凶多吉少，誰還會傻乎乎的往裡丟錢啊？還要費力！

為此，副省長汪少東、玉蘭市委書記丁玉舟、市長汪國釗等人，先後來到京城，托門路找關係，希望能夠挽回這個結局，但效果微乎其微。沒有任何人，敢於給他們承諾，甚至連這個話題，都不願意提起。

這個事，原本與崔福誠關係不是很大，他並不分管這一塊。

但崔福誠一樣的輕鬆不起來。

主管工業的汪少東是他的好友，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在於，崔福誠是曾經的玉蘭市長，對玉蘭市很有感情。崔福誠主政玉蘭的時候，在柳俊的通力合作下，玉蘭市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展現出良好的後續發展能力，這一點，令崔福誠很欣慰。現在卻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眼見得玉蘭市的經濟要遭受到近似毀滅姓的打擊，出現難以預測的大混亂，崔福誠心裡就沉甸甸的。

所以，他也就不避嫌疑，跑到京城來想辦法了。

這一回，崔福誠來首都，沒有事先和柳俊打招呼。上次丁玉舟赴首都，柳衙內陪同，找了好些個老朋友老同事，幾乎沒有效果。崔福誠就想先透過自己在國家部委的關係，探聽一下風聲再說。會見完朋友，才給柳俊打了電話。

想起今天與國家部委的一位老同學聊起這堆鋼鐵的時候，那位老同學「驚駭」的神情，崔福誠就有預感，此番京師之行，不會有多少收穫了。

洪總理要抓典型的情況，愈來愈明顯了。

「邱省長，d省的事情，還比較順手吧？」

正當崔福誠在心裡籌劃該如何提起話頭時，柳書記已經幹掉了一大塊烤鴨，先一步向邱晴川發問了。

「過得去吧！」

邱晴川淡然說道。

去年三月，因為d省的金融局勢異常混亂，政治局委員，d省省委書記錢建軍親自向洪總理求援，洪總理親口點將，將儲備多年的「王牌」派往d省坐鎮。

如同柳俊曾經與邱晴川在長河區合水水庫湖面上商量過的那樣，d省的金融局勢雖然比較混亂複雜，似乎是一團亂麻了，但對於真正的金融精英來說，遏制扭轉這種局面，從技術層面來說，並不存在太難的問題。整頓成敗的關鍵，在於金融企業糾纏的巨大關係網。

敢於涉足金融領域的，絕對不會是普通市民。

邱晴川剛到任的時候，可以說，那些金融機構的老總們，沒幾個人將他當回事。這也不怪老總們「狂妄」，d省的官不好做，這是國內官場的共識。在這個改革開放的橋頭堡，出成績容易，出問題也同樣容易。許多官員，初至d省上任的時候，無不是雄心勃勃，立誓要幹出一番成績來。但沒過多久，便雄心頓熄，不是倒在了一輪又一輪猛烈的美女銀彈攻勢之下，就是在見識了關係網的強大之後，「知難而退」，自動放棄雄心壯志，開始順其自然。

邱晴川的前任，在任期上只幹了不到一年，就自知難以建功，又不敢牽涉過深，便四處活動，調走了事。據說那位行長同志在得知邱晴川將前來接任的時候，長長舒了口氣，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總算找到替補的了。

對於這麼一個「替補隊員」，年紀輕輕，又有幾個人會當真呢？這些金融企業的老總們，不是沒有分析過邱晴川的背景，嚴格來說，歷任d省人行分行的行長，就沒有一個靠山比邱晴川更加硬扎的。但正因為如此，大伙才不將邱晴川當回事。

根據以往的經驗分析，很明顯，邱晴川是到d省來撈取政治資本的。這樣前程無量的紅三代，有的是陞官的捷徑，全然沒有必要與d省的金融大鱷們死磕，只要做做樣子，收拾幾個鬧得最不成話的出頭鳥，然後粉飾一下太平，模模糊糊的挨過去，也就行了。假使當真下定決心與所有的大老闆硬碰硬，必定引發大家的強力反彈，萬一出現個什麼閃失，那就太不划算了。

紅色家族培養這麼一個出類拔萃的接班人，並不容易。

至於到底是哪幾個出頭鳥會被邱省長拉出來「斬首示眾」，那就不得而知，一要看邱省長的心情，二要看出頭鳥的能耐，各展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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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大伙都分析錯了。

邱晴川剛剛到任的前幾個月，確實是韜規守矩，低調得很，完全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一些金融企業的老總，抱著試探的心理給他送禮，竟然沒有遭到特別的拒絕，頗有幾個成功的例子。這就更加令人放心了。只要收錢就好！

這是國內的老規矩了，受人錢財，替人消災。

不過數月之後，邱晴川忽然出手，事先沒有任何徵兆，對境內涉嫌非法營運的金融機構，進行嚴厲打擊。邱晴川的行動，得到了省委和總行的全力支持，公安部、最高檢等強力機關，紛紛派出精兵強將予以配合，數曰之內，便將這些金融機構的負責人全部拘捕，隨即押解離境，離開d省，被關押到了首都和其他兩個城市，進行秘密審訊。

這些金融機構的負責人，空有一張張關係網，事到臨頭，竟然連人被關在什麼地方都不得而知，想要說情，都無從下手。被「委託」幫忙的一些達官政要，紛紛在邱晴川面前鎩羽而歸，沒有半分收穫。

經此一役，非法營運情況最嚴重的金融機構，幾乎被一網打盡。

收拾完了這些出頭鳥，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邱晴川隨即對正規的金融機構進行大整頓，把出雷霆手段，一口氣撤換了幾大國有銀行d省分支機構的十幾名負責人，殺雞儆猴，效果非常明顯。

「邱省長，一年時間，大獲全勝，你牛！了不起！」

柳俊笑著對邱晴川伸出了大拇指。

邱晴川笑而不語，在好友面前，略略露出了一絲矜持之意。一年時間，基本上徹底扭轉了d省混亂的金融局面，確實不容易，期間之艱辛，不足與外人道。洪總理和錢建軍等大佬，對他盛讚不已。在這些大佬面前，邱晴川自然要保持著必要的謙遜與客氣，切不可露出驕傲自滿之色。

崔福誠也笑著說了好些讚揚的話語。

自從柳俊介紹他與邱晴川認識之後，兩人之間，也逐漸有了些交往，雖然遠不如柳俊和邱晴川之間交往的密集，起碼也算是很不錯的朋友了。對於邱晴川在d省漂亮的這一仗，崔福誠確實很是欣賞。這位被多數大佬看好的紅三代，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的。有了這麼厚實的政治資本，邱晴川今後的仕途之路，又增加了很重要的一個籌碼。

想起自己在國家部委受到的冷遇，崔福誠卻又有些不大服氣，藉著酒興，正準備開口和柳俊好好說一說，柳俊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對他舉起了杯子，微笑說道：「來，崔省長，走一個！今晚上，但論風月，莫談國事！」

崔福誠頓時吃了一驚。柳俊明知道他此番來首都的目的，卻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用意值得深思啊。

果然一個晚上，柳俊都不曾提到玉蘭市那堆鋼鐵，與國家部委那些幹部的態度，幾乎如出一轍。崔福誠便知道，這個事情的結局，只怕是很難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