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省長，我對這個花園城市規劃，有意見！」

玉蘭市財政局長周榮生坐在柳俊對面，腰板挺得筆直，板著臉，一絲不苟地說道。

今天這個召見，是周榮生主動要求的。財政局長一般來說，不是市委書記的親信，就是市長的死黨。但不管他追隨的是誰，必定是市長辦公室的常客。

沒了錢，任何市委書記或者市長都玩不轉。很多縣級行政區域，書記縣長為了幹部們發工資的事情，愁白了頭髮。

周榮生是丁玉舟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年紀五十歲左右，鐵面無私，以前幹過一段時間的區紀委書記，當然大多數時間是干財政工作。他擔任財政局長的時間很長，幾乎比丁玉舟擔任市委書記的時間還要長。在丁玉舟任玉蘭市長的最後一年，就被提拔到了市財政局長的位置上。

先後兩任市長崔福誠和汪國釗，都曾經動過腦筋，要將周榮生換下來，讓自己的親信頂上去，但都沒www.tianYashuku.com有成功。在這個問題上，丁玉舟從未松過口。崔福誠還好一點，在柳俊沒有到玉蘭市任職之前，崔福誠的曰子很不好過，是典型的弱勢市長，雖然有動周榮生的心思，也只是暗中作，不敢拿到檯面上來。汪國釗就不一樣了，雖然不見得強過了丁玉舟，起碼不弱勢。聯合黨群副書記古進賢，搞了兩次動作。

第一次動作，比較平和，用的是曲線救國的方式。古進賢在書記辦公會議上提出來，周榮生在財政局工作時間過長，應該挪挪位置。當然，鑒於周榮生同志在財政系統的建樹以及他的年齡，應該給予提拔使用。省政斧那邊也有意調周榮生擔任財政廳副廳長。

對於周榮生個人來說，這當然是好事。年近五十，還在正處級的位置上蹉跎，等丁玉舟退下去之後，新書記上任，只怕最好的結局就是去市政協養老了。古進賢和汪國釗給他鋪平了一條上進之路，去了省財政廳，雖然實際權力或許還不如玉蘭市財政局長那麼顯赫，但級別是上去了，勉強擠進了高級幹部行列。對周榮生這樣並不貪圖個人利益的幹部來說，是個很不錯的安排。

但丁玉舟毫不遲疑予以否決了，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既然曲線救國行不通，汪國釗就來硬的，一連組織了幾次對財政系統的審計工作。希望能夠抓住周榮生的把柄，硬生生將他拿下來，同時甩丁玉舟一個巴掌。

照一般經驗來分析，周榮生在財政系統工作了十幾年，長時間佔據財政局長這樣至關重要的寶座，個人沒有問題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本人特別過硬，真沒有問題，整個財政系統，也不可能清如水，必定能找出一些紕漏，那時候也能將領導責任歸結到周榮生的頭上。

汪國釗的分析，多少還是有一些道理的。這幾次審計工作，確實查出了全市財政系統的一些問題，甚至涉及到了一個區局的局長貪污受賄幾十萬的嚴重問題。但周榮生本人，卻是清廉異常，審計組審來審去，也審計不出哪怕稍微嚴重一點的經濟問題來。

而那個區局的局長，偏偏又不是周榮生的親信，乃是區委書記的嫡系，硬要追究領導責任，先就要牽扯到那位區委書記。鬥爭就擴大化了，雅不是汪國釗所願。

畢竟當時，汪國釗在玉蘭市尚未強勢到可以壓過丁玉舟的地步，對於下邊的區縣委書記們，還是要盡力爭取的。可不能因為要對付周榮生，將區委書記也一併得罪了，得不償失啊。

最後也是不了了之，還在年底給周榮生評了一個先進工作者，算作是對周榮生的安慰。

因此在汪國釗主政玉蘭市的時候，周榮生是為數不多的幾名敢於正面向汪國釗「發難」的市直單位一把手之一。行得正坐得穩，又無慾無求，你汪市長再厲害，豈奈我何？

現在柳俊來了，攜副省長和衙內的赫赫聲威，執掌玉蘭市政斧，周榮生依舊還是老樣子，有意見絕不藏著掖著，當面提！

只是這位周局長未免太強項了些，竟然主動要求覲見柳俊，打上門來了！

柳俊主政地方的時間將近十年，各式幹部見得多了，正直無私的幹部也見過不少，但像周榮生這樣的幹部，還真是比較另類。

「榮生同志，有意見可以提嘛。」

柳俊微笑著說道，態度非常和氣。他以前在玉蘭市擔任市委副書記的時候，就跟周榮生打過交道。不過那個時候，兩人之間沒有直屬上下級關係，打的交道不是很多，周榮生的態度也非常好。因為當時的長河區正在高速發展，每年上繳市財政的利稅，多得令人頭暈。周榮生對於這樣一位「財神」，態度不好才怪了！

有了錢，財政局長當得才硬氣！

「柳省長，我不反對你提出來的花園城市建設，我是老玉蘭，也很想看著玉蘭市變得越來越美麗。但是，凡事要量力而行。我們玉蘭市的財政收入，這幾年確實是有了很大的增長，也還沒有闊氣到可以胡亂砸錢的地步。根據市規劃局薛海潮提出來的那份方案，我算了一下，三年之內要完成這個規劃，市財政最少要支出三十七個億，就算均攤下去，平均每年也有十二億多，超過市財政總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柳省長，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每年憑空多支出百分之三十，市財政支撐不住的，要欠很多債務！」

周榮生絲毫不為柳俊的客氣所動，硬邦邦地說道。

「沒有錢不要緊，可以借款嘛。」

柳俊還是帶著和氣的微笑，喝了一口茶水，平靜地說道。

周榮生就暈了一下。

他擔心的就是這個。身為財政局長，對每一任市長的施政理念，周榮生都有一定的研究。不研究不行嘛，都要著落在他頭上出錢呢。財政局長，其實就是一個大管家，要有當家作主的意識，好好幫著市長當好這個家，不能落下太多的虧空。

柳俊主政地方，最鮮明的施政特點之一，就是「超前消費」，借錢搞建設。主政潛州的時候，大肆拍賣國有資產，還差點引發了一場偌大的風波。

「柳省長，舉債建設，我並不反對。想您以前在長河區，在潛州市，都是這個思路，也取得了很實際的成效。但是，借錢建花園和借錢修路建工廠，是兩回事。無論修路還是建工廠，都是為了增值。路修通了，工廠建起來了，就能產生很好的經濟效益，這個我支持。還債有著落嘛。可是，借錢搞綠化，建花園，那是純粹的支出，不會帶來經濟效益的。這個虧空，拉下了就不好補。」

周榮生堅持闡述自己的意見。

柳俊笑了笑，依舊不見生氣的意思。

事實上，他很欣賞周榮生這樣的幹部，能堅持自己的原則，我們黨，以前有一大批這樣敢於堅持原則，鐵面無私的好幹部。可惜的是，隨著時代的推移，這樣的幹部不是越來越多，而是越來越少。官場上，到處都充斥著阿諛奉承之輩，充斥著溜鬚拍馬之徒。

在如此大環境中，周榮生這樣的幹部，尤其顯得難能可貴。

而且，柳俊也清楚，周榮生並非如外界傳言的那樣，不識進退，不懂規矩。至少，周榮生很注意場合，在市政斧常務會議上，周榮生就沒有當眾質疑，而是會後主動要就覲見，面對面提出反對。

他還是很注意維護領導威信的。

當然，這也跟柳俊的出發點有關。無論如何，柳俊的出發點是好的，不是胡來，只是有點超支，周榮生也就是給柳俊提個醒。

「榮生同志，舉債修路，和舉債建花園，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我們玉蘭市作為省會城市，在東南數省的省會城市之中，無論經濟發展的速度還是城市的建設，都是比較落後的。這種狀態，必須要改變。不僅僅是改變玉蘭市的外貌，更重要的是增強市民的信心，同時增加我們招商引資的競爭力。一座優美的城市，花園式的城市，也就是向投資商展示了我們的執政能力。這是一種軟實力的提升。在今後的競爭中，軟實力將比硬實力更有吸引力。所以，這個規劃必須執行，市財政不夠支付，咱們就借債，也一定要把這個規劃落實下去。我們要加快速度，不能總是在人家後面追趕。我相信，三年之後，最多五年之後，玉蘭市就會大變樣，成為全省人民真正的驕傲！」

柳俊侃侃而談。

周榮生認真地聽著柳俊的「演講」，沒有急於發表自己的意見，而是認真思考了一會，很鄭重地說道：「柳省長，對於您的高瞻遠矚，我很欽佩。但我身為財政局長，必須要腳踏實地考慮問題。我仍然認為，這個花園式城市的建設，開支太大。希望柳省長能夠好好考慮一下，是不是有更妥善的方法！」

「榮生同志，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們每個人都要各施其職。我作為市長，要為全市的發展負責，你作為財政局長，要為財政支付費神。但是，已經形成的決議，必須要執行。希望你能很好地配合市政斧的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