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不可能的人
小院中,一個紅泥小火爐架在燃著的松枝上,裡面溫著新醅綠蟻酒。
夏副院長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坐在一張磨得珠潤玉圓的黃竹椅上。他旁邊的一張小案上,放著一卷卷的牛皮小卷。
人這一生,能真正引為知己的,本就寥寥,尤其到了他這年紀,剩下的就更少。
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這本是人生的無可奈何,此刻唯有他一人,對酒獨飲,所以顯得分外的清幽和寂寥。
但幸虧他還有許多值得回想的事,以及還有許多需要照看著的人,所以他並不空閒,安寧和平和。
「嘎吱」一聲輕響,小院新修的竹門被推開,戴著黃銅架子眼睛的蕭明軒走進了小院,伸手一彈,將一卷小卷彈到夏副院長膝上薄毯上,然後自顧自的從內裡搬了一張竹椅出來,倒了一杯酒,邊吹著熱氣邊飲。
展開蕭明軒彈來的小卷,夏副院長的臉上浮現出了欣慰的神色,有些超出他意料的看了蕭明軒一眼,讚賞道:「這小子真爭氣啊。」
「我現在終究明白老張為什麼說你比老孟更適合管這學院了。」蕭明軒點了點頭:「看數據,分析事理,我比你強,看人,你比我強。」
「天賦高,對敵厲害,這不算什麼,聞人蒼月也都能有這樣的表現,但關鍵每日經受徐生沫和佟韋的嚴苛磨礪,這樣的苦,他卻是甘之若飴,面對侮辱也能心境平和…這小子,的確是有些爭氣。」點了點頭之後,卸了鼻樑上的黃銅水晶眼鏡,蕭明軒斜靠在竹椅上,卻是也忍不住少見的讚賞了一句。
夏副院長悄然一笑,道:「不過還是有些孩子氣…徐生沫一定很生氣。」
「最好他能氣氣醒。一個人再厲害,又能厲害到什麼樣程度啊,南邊的那個人,那幾個皇城裡的老傢伙,哪一個不是厲害的角色?」蕭明軒不屑的嘟囔道:「老張說得對,我們都只是大河裡的魚,不管魚有多強橫,要想改變大河,那就是愚蠢的。誰都不知道四季平原裡面的螢火蟲扇扇翅膀,會導致萬里之外刮什麼樣的風。」
夏副院長笑了笑,也倒了一杯酒,慢慢的飲著。
這個天樞峰上的小院雖然顯得清幽和寂寥,但是這個學院,這個帝國,這個天下,一天天發生的事情,卻是都好像流水一般,在朝著這個小院匯聚著。
蕭明軒沉浸於數據分析,還不帶特別多的私人情感,但對於一些自己喜歡,自己看好的人,看著他們的成長…夏副院長卻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
林夕每日的表現,一天天都會送進這個小院。
所以夏副院長不出這個小院,也知道秦惜月和高亞楠在山道上為了林夕有過一次爭論,也知道林夕和柳子羽定下了一月之約。
接下來林夕在試煉山谷之中擊敗了「黃羚羊」,又擊敗了「靈鷲」,又進入了「刀與槍」石殿。
接下來林夕又擊敗了一次「金葵」,擊敗了「紫荊」。
……
一日一日的過去,夏副院長就在這個安靜的小院看著林夕戰績的不停增長。
自從那日擊敗靈鷲之後開始,林夕在試煉山谷之中就一場都沒有敗過,而且次次都是五星離場,時值今日,林夕的戰績已經是連續九次五星離場,而且按照李五的所說,林夕也真是將直擊矛陣中止戈系的通過時間記錄也破掉了。
雖然他現在每日進入「刀與槍」石殿的表現不如先前在直擊矛陣之中那麼驚人,這九日下來距離石殿的後門還有四十餘步的距離,但是夏副院長和蕭明軒自然歸結於林夕相比先前多了徐生沫的一次特訓,身體疲憊導致。
總而言之,林夕這樣的表現,也已經大大的超出了他和蕭明軒的預期。
當自己孩子一樣看的人,表現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好出很多,這當然是值得開心,值得喝上一杯的事。
蕭明軒和夏副院長兩人都以至沒有提柳子羽,因為按照林夕這樣的表現,和柳子羽的約定已經是根本沒有懸念的事。
「顏少卿他們的馬車,是不是還有兩天到?」扯了一條在旁邊烤著的熏臘肉在口中嚼著,夏副院長又倒了一杯酒,看著蕭明軒問道。
蕭明軒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那色澤和香氣同樣**的臘肉,又憂愁般的看了看自己肥胖的身子,終究有些氣惱的只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道:「還有三天,他們在臨啟那邊遭遇了泥石流,疏通道路花了一天。」
夏副院長點了點頭,簡單間接的看著蕭明軒吐出四字:「你怎麼看?」
「湛台莽和我評估的一樣,絕對不會比皇城的那幾個老傢伙差。大莽的國庫已經有大的開支,一些封存的糧庫已經打開,數量之大,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要為幾路大軍壓至邊境備糧。」蕭明軒肥胖的手指在酒杯杯沿上悄然的敲擊著,圓臉上又有些惱火道:「雷霆學院都有不少人進入登天山脈歷煉了,所以皇帝是完全的心急沒有耐心了,有湛台莽的造勢,他肯定又會多些借口,到時候我們要想在和皇帝的談判中佔有上風,恐怕必須得在對雷霆學院中獲得上風才行。否則以皇帝此刻的心態,我們青鸞學院自然能夠不答應,但是雲秦卻經不起這代價。」
「還有三天…給林夕四天的時間,他應該能夠衝擊一下『刀與槍』的記錄了。」
夏副院長沉吟了一下,轉頭看著蕭明軒道:「我會安排一下,四天後先看看這界雷霆學院的重生精英們到底如何。你幫我盯著西邊的軍部,聞人蒼月也恐怕會急躁。」
「好。」蕭明軒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想站起來,卻是責罰般的猛的拍了自己一巴掌,拍得自己左臉通紅,「最近事太多,我的記性又不如以前,差點忘記一件最為緊要的事…唐藏皇宮裡面托人傳來了消息,要用谷心音來交換南宮陌。」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都有些悄然的顫抖,似是因為沒有馬上提及這句話而十分的自責。
夏副院長的呼吸也是悄然的一頓,臉上卻是霎時佈滿了少見的陰霾冰寒之色,搖了搖頭:「這代價不夠。」
「這代價不夠。」他的心神似是也有些不小的波動,又重複了一句之後,他看著蕭明軒沉聲道:「唐藏的人肯定以為我們知道谷心音這些年吃了許多常人難知的苦,我們一定會馬上將他交換回來,然而正是我們知道他們用了許多手段折磨他,想要從他口中逼問出許多秘密…正是因為他已經承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所以這個代價便遠遠不夠。」
蕭明軒默然半響,道:「萬一他們改變想法呢?」
「他們既然無法從谷心音的口中得知東西,谷心音對他們便沒有什麼用處。而且他們想要從南宮陌的身上知道我們青鸞學院的一些隱蔽,所以你只需告訴他們,我要谷心音能說會跳,好好的活著回來,同樣,我也會將南宮陌好好的交還給他們,但是這代價還是不夠。」夏副院長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蕭明軒,道:「即便谷心音知道我們這次拒絕了這個提議,他也會明白,這是我們在為他尋找這幾年的代價。」
蕭明軒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轉頭走出了這個小院。
……
「這銀狐是誰啊,這麼厲害,怎麼會突然冒出來的。」
「聽說這榜上的『靈鷲』的連勝紀錄,就是終結在他的手裡。還有那『金葵』的連勝紀錄,也是終結在了他的手裡。」
試煉山谷外的告示牌前不平靜。
因為所有的重生發覺,這些時日的榜單上,突然多了個「銀狐」,而且這「銀狐」的上升勢頭還非常驚人,竟然是一天一個五星戰績,九天下來已經是連續九次五星戰績離場了。
「按著這時間算,九十斤天選和柳兄立約之時,這銀狐便開始了連勝,你說這銀狐該不會是止戈系的九十斤天選吧?」一名身材魁梧的御藥系金勺少年在這塊告示牌前大聲譏笑著。
這名御藥系金勺少年名為葛英朗,也正是當日在山道上出言呵斥林夕的人之一。
「放屁,要是他這種傢伙都能連勝這麼多場,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到時我把這告示牌都吃了。」一名傲氣囂張的止戈系少年大聲的冷哼,正是暮山紫。
「哈哈。」
葛英朗忍不住放聲大笑,雖然暮山紫說他放屁,語氣十分粗魯,而且暮山紫氣勢囂張,他平日裡未必見得慣,但是現在兩人看法相同,雙方卻是反而越看越順眼了起來。
「文軒宇出來了…」
告示牌前突然一時靜默,暮山紫皺著眉頭,看到一臉慘白,渾身濕透的文軒宇從山谷中慢慢走出。
不顧別人的目光,文軒宇這名內心驕傲到了極點的少年掃視了一眼告示牌之後,便默然的慢慢離開。
「難道真是他…銀狐?」文軒宇的拳頭握緊,又鬆開,告示牌前一群學生只覺得他孤僻和太過自傲,卻沒有想到此刻他心中充斥心間的卻只有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