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可知罪
幾乎所有東港鎮的鎮民都從街巷中走了出來,就連平時一些喧囂的市場、江邊的漁船上岸處都變得十分沉靜。
從遠處傳來的這隆隆馬蹄聲,提示著所有東港鎮的民眾,他們所最擔心的事情已然來臨了。
即便大部分樸實的鎮民對雲秦律的細緻之處並不十分瞭解,但在江岸上散開之時,幾乎所有人也都知道了林夕現在的處境。
已經贏得了他們深深尊敬的小林大人,為了完全查清這件令人髮指的大案,不惜斷然抗令,已然是冒犯了雲秦律例。
但小林大人有錯麼?
只是為了不讓這息子江變得這麼黑暗,只是要將這污垢完全的查清楚,如此錚錚風骨的小林大人,反而要變成一個囚徒?
普通的民眾只有最樸素的是非觀念,他們只是覺得這根本不對,根本無法讓他們接受。
沒有任何人指使,很多條巷子和鋪子都空了,許多店舖的老闆和夥計以至都沒有來得及關上店舖的大門,便都朝著東邊的街巷湧去,不想讓外面來的人帶走小林大人。
因為太過憤怒,所以反而無聲,反而顯得遠處的馬蹄聲分外的清晰,然而這馬蹄聲越是清晰,便也越讓人的心中憤怒。
「下雨了!恐怕連這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突然之間,有聲音響起。
晴好的天氣正在此時變得陰霾,天空之中開始飄灑起細細的雨絲。
…….
紛紛揚揚的細雨之中,一列列的騎兵再次出現在東港鎮民眾的視線之中。
第一眼看清這激碎了細雨而來的騎兵隊伍的民眾,許多都張開了嘴,卻是發不出聲音。
在最前方的那名軍官,依舊是渾身份發鐵血氣味的魏賢武,但他的身後,卻已經不只是五十名騎兵,而是密密層層,至少有兩百騎以上。
除了先前那些身穿輕甲的軍士之外,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三十餘名騎者身穿的是青黑色的重型鎧甲,這些軍人說不出的沉靜肅然,只有小半面貌裸露在外面,青黑鎧甲的森冷金屬表面因為都上了厚厚的油,所以細雨都根本無法淋濕,只有一顆顆小水珠凝結灑落。這厚重金屬鎧甲並非魂兵,但是上面也纂刻著許多火焰狀的花紋,最為懾人心魄的是這些重甲軍人的手中提著的都是足有一人長度的戰斧,巨大雪白斧身上似乎有寒意不斷的分發出來。
這些重騎後面的軍人,大多已經配備了戰場作戰的長槍和長矛,密密層層,森冷如林。
一騎當先的魏賢武冷漠的看著連小巷都已經堵住的民眾,一眼就看出了許多人眼中情不自禁的怯懦,他便知道帶這些威懾性的重騎來是非常的正確,同時在心中也升騰起了冷笑。
「你們的想法我能理解。」
他伸手往後做了個手勢,身後的騎軍分為整齊的四列,開始略微緩慢了下來,同時,他冰冷淒涼的聲音,卻是響亮的傳了出來:「但你們要明白,我們是軍人,執行命令便是我們的天職。而且有雲秦律法在,你們身為雲秦人,便要相信雲秦的法,便要遵雲秦的法,不要因為一些感情因素而為人利用。所以請你們讓開。」
「我們不是被人利用,而是自始自終都看得清楚,就按你們的說法,做下這些傷天害理的事的,也是你們軍人,所以我們現在根本不相信你們。」當下,有很多人的聲音在細雨中響起,一時沒有人退。
「和軍隊對峙,這是叛亂大罪。」魏賢武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面對這前方滔滔如海的民眾,他只是冷漠的出聲,如在宣讀某個現實。
「我們手無寸鐵,難道也叫叛亂?」
「我們就是不讓,看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
一時之間,堵住道路的民眾發出了更多鼓噪的聲音。
魏賢武和身後密密層層的騎兵已經到了鎮口,這些民眾卻依舊不散去,所以他只有停了下來。
「我再重述一遍,身為雲秦人,便要守雲秦的法,否則會按叛亂論處。」魏賢武看著這些在細雨中不肯退的人,冷冷的說道。
一時有更多的罵聲響起。
路依舊堵著。
魏賢武的眼睛悄然的瞇了起來,他伸手握了握拳,往上抬了起來。
「錚!」
一陣刺耳的金屬交鳴聲齊刷刷的響了起來,一片寒光閃耀,他身後那些重騎和輕騎,都同時將兵刃擎在了手中。
最後方數十騎將身上背著的長弓也取在了手中。
「我們雲秦的軍人,什麼時候竟然淪喪到這種地步?兵刃竟然只會對著我們?」人群中有人憤怒至極的喝罵。
「你們要明白一點。」然而魏賢武臉上冷漠和鐵血的神色卻是更濃,他冷冷的掃視著前方的人,寒聲道:「正是因為軍令如山,我們雲秦軍人才以強悍震懾對手。今日就算不是面對你們,哪怕前方是必死的深淵和刀山,我們也會一樣衝過去。這是我們軍人的意志,所以你們不要因為一些感情因素而來挑戰我們的這種意志。你們要公正,也只有雲秦律法才能保證你們的公正,也正是因為你們是雲秦人,我才說了這麼多,所以,算是最後一遍請求也好….請你們讓開。」
因魏賢武身上的氣味,因他的話語,人群出現了一些鬆動,但是很多人依舊沒有退去。
「除非大家以命相搏,否則沒有人能夠逼迫雲秦軍人,現在沒有,今後也沒有。」
魏賢武不再多說什麼,悄然仰起了頭,握著的拳張開成掌。
他腳下的戰馬動了,後方森冷的軍隊也動了,一柄柄寒光閃動的兵刃舉了起來,一聲聲弓弦拉開的聲音傳出,一柄柄長弓被拉至滿圓,箭矢對準了這一列軍隊前方的路。
魏賢武有種讓人無法懷疑的真正決心,質樸的鎮民再也無法承受來自心理和這些森冷兵刃帶來的雙重威壓,主道上的民眾開始紛紛退散。
青石板路登時寬闊了起來。
然而所有人馬上發覺,當這條通往鎮督府的主道空出,卻是有一個年輕人並沒有退。
這個年輕人是汪不平。
絕大多數鎮民還並不認識這個外鄉年輕人,從汪不平手裡拿著的一些竹筒等物,他們只是看出這是一名年輕的傘匠,正在制傘,聽到有兵馬過來,連手中的東西都沒有來得及放下,便跑了過來。
此刻在已經開始變得空空蕩蕩的青石板路上,這名站在路中的年輕人顯得十分高聳。
原本魏賢武看到在自己以真實死亡的要挾下,這些鎮民的退卻,他的心中已經再次浮現出鄙夷的冷笑,然而看到人群分散,還有這樣一名年輕人留下來,他的眉頭卻是不自覺的皺了起來,面色更為寒冷。
汪不平卻是並沒有看他和身後的森冷軍隊一眼,反而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坐了下來,開始嵌著竹條,專心制手中的一柄傘。他的臉色十分的慘白,手也有些悄然的顫抖,但是面色卻是說不出的固執。
一時整個街道再次變得無聲。
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年輕人,獨自坐在地上,對抗著強悍的雲秦軍隊。
又一名老人走了出來。
老人就是臨江小樓的莫老人,他是從後方的人群中走出來的,走出來之後,也間接從旁邊的鋪子拿了一條長凳,坐了下來。
「死則死爾。」
莫老人的神色極其的平靜,只覺自己一生平庸,死時能夠轟轟烈烈一些,也是極好,只是因為老讀書人的迂腐心性,所以他坐下時他還重重的吐出了這四個字。
一名額頭上帶傷的樸素老婦人也沉默的走了出來,安然著驅逐可能隨時到來的死亡。
這是馮澤意的母親,她由清河鎮來,卻只是看到了自己兒子冰冷浮腫的屍體,那些被解救出來的女子之中,也並沒有她兒媳。若是說這世上還有什麼至親的人的話,那便只有為了給她一個公道而不惜以身犯法的小林大人。
「好威武雄壯的雲秦軍隊啊。」
一陣掌聲響起,一名中年人走了出來,走到了老婦人的身前,坐了下來。
這是朱四爺。
「莫老,先前多有冒犯,對不起了,只是為了爭一口氣。」坐下之後,他認真而歉然的對著莫老人悄然欠身,低聲致歉道。
「你還算是條漢子,我先前對你的評語有失偏頗,若是這次你能活下來,我那臨江小樓能夠賣給你。」莫老人看了朱四爺一眼,說道。
「這口氣沒有了,便也沒有什麼好爭的了。」朱四爺笑了笑,搖了搖頭。
就在這說話之間,更多的人走了出來。
有老人,有婦人,漁民,挑夫….頃刻的時間,也聚了四五十名之多。
這個世間,終究還是有許多不怕死的人的。
魏賢武的眼皮沉了下來,即便他有著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和意志,但他已經感覺到了身後的軍隊都有了一絲慌亂。
就在這時,這條街道盡頭的人群,突然分了開來,淋濕了一切的細雨之中,出現了一名年輕人。
一名打著一柄青傘的年輕人。
他的瞳孔微縮。
這打著傘的年輕人就是林夕。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打傘,任憑這細雨淋著,林夕打著傘,卻是沒有給人任何不協調之感,因為他的手裡拿著一卷髮榜公文,他手中的傘,能夠不讓這卷髮榜公文淋濕。
看清林夕手中發榜公文上的印記的同時,魏賢武的心中冒出了絲絲的冷意。
怎麼可能?
他來得很快,而且這數鎮不知道有多少人拼了命也不想讓這榜文發出,那上疏處官員即便把自己砸昏,都不可能這麼快讓林夕的這卷髮榜公文完成。因為只需他到這東港鎮時,林夕就已經不是提捕,而是一名囚徒,他便能夠阻止林夕的一切事務。然而不知道林夕用了什麼手段,竟然逼的這份公文這麼快就出來了。
細雨之中,打著傘的林夕似是看出了魏賢武的心中所想,認認真真的將發榜公文貼在這條主道旁帶著雨簷的公告牌下的同時,轉頭看著遠處馬上的魏賢武悄然一笑,道:「魏賢武,你來的怎麼這麼慢。」
魏賢武沉默的看著林夕,足足十數息時間過後,出聲道:「案犯林夕,你可知罪?」
***
(本來今天的確想迸發的,但是沒想到很久沒有感冒過的我竟然悲催的感冒了,頭重腳輕...所以只能懇請大家耐心等等了,在盡力著...)